)送到后方治疗,要么和徐永晋他们这些老兵一样,失去了对未来的追求,按照老兵说,成了行尸走肉的怪物。战前徐永晋对新兵严格近乎残酷的训练让这些菜鸟和其他连队新兵比较起来,少死了不少人,以前新兵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徐永晋和梁德忠,上了战场发觉这里居然比他们以为是地狱的训练场还要残酷,那些新兵嘴里虽然没说什么,可看着俩人的眼神与以前不同了。
每天面对冲锋与反冲锋,敌人的、自己的炮弹天晓得什么时候从空中落下来,前一秒钟你还跟战友有说有笑,说不定下一秒钟你就成了冲天血雾,连块完好的肉块也找不到了。生活在生与死边缘,谈什么理想,什么信念,都有些不着边际,战士们开头还想着如何在战场上保存自己,到后来什么也不想了,空洞的眼神透露出一抹无奈,对命运的无奈,把生与死都交给老天决定。
半年前的新兵活着的变成了老兵,连里虽然又补充了一批新兵(交战各国中,只有中国最不用发愁兵员不足,国内有数千万适龄青年随时可以征用,这些青年比同盟国许多国家总人口还要多。这也难怪,世界上每三到四个人,就有一人是中国人。),可这里毕竟远离国内,部队战斗减员后,不可能很快补充满员。到现在,一百五十人的连队,兵员还有一成缺口,与前线其他连队相比,五连缺员算是少的了。
新兵是补充了,可这些新兵却派不上什么大用场,说的难听些,只起了滥竽充数的作用。这些没有在模拟战场环境下接受训练,只是走走队列,打打靶,喊喊口号练出的绣花枕头兵(姜国华所言,王兆军上尉极有同感),与他们前辈一样,抱着满脑子消灭邪恶解放人类的理想雄赳赳气昂昂来到五连。他们到了战场根本不懂得区别不同炮弹落下来的声音,他们听不出炮弹是离自己远去,还是马上落在身边。他们也不知道毒气总是聚集在低洼处,当高处人摘除防毒面具可以正常走动时,低洼处的士兵是绝对不能学人家将防毒面具摘除的。他们不懂得人要尽量躲在掩体里,露在外面越少越好,当远征军炮兵开始急袭时,总有一些感情外泄的新兵奈不住兴奋,非要站起来狂呼乱叫一通,这样做的下场就是成了敌方狙击手与机枪绝佳的靶子,付出无谓伤亡。
这些新兵如果光自己阵亡那也没什么,本来新兵比老兵容易战死这是正常现象,讨厌的是不知什么人在后方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他们以为到战场无非是放放枪,走走路就可以了,好象自己贴了什么护身符,永远刀枪不入。杀几个敌人,自己没什么事情,还可以免费到国外轻轻松松看看异国情调,此等美事自然让新兵心旷神怡。可到了战场一切都与他们想象不一样,最简单的一个事实是:子弹不光可以打死敌人,还能打死自己。兴高采烈一起来的战友,正笑着,突然原本英俊的脸庞变成了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的鬼脸,或者干脆一摊豆腐一样东西摊在你面前,至于脑袋早已不知去向。这对神经的刺激,是这些身心远未成熟的年轻人无法忍受的。于是浑身抖成筛糠、大喊大叫、发疯一般跳出掩体到处乱跑算是轻的,有的新兵举着步枪闭着眼睛不管面前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乱射一通,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而且这种神志错乱在前沿是很有传染力的,一个神志错乱者没有很快控制住,搞不好等下就是一群神志错乱份子了。而这样的人你用言辞想让他安静下来根本不可能,只能是要么给他后脑一枪托让他彻底安静下来,要么五花大绑,把口堵住,将他扔到一个偏僻角落独自发疯。战场上不光要对付敌人,还要对付这样的自己人,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疲惫都是难免的。
“小李,别看外面了……有什么好看的?子弹可是能打死人的!万一让德国佬发现,扫过来一梭子,你小命还不交代在这儿了?”徐永晋将视线从外面收了回来,见掩体里自己负责小组的新兵李廷贵学着自己样,一脸焦虑望着外面,不由得拽了拽李廷贵衣角。
“组长,你刚才不是也再看吗?”李廷贵有些不情愿地缩头下来。刚将头缩进掩体,空中传来一串机枪子弹贴着掩体掠过上空的声音,李廷贵下意识地一缩脖,手扶着钢盔望着上面。“乖乖,还真神了!刚说机枪,德国佬机枪就扫过来。”
“有什么神不神的?这都是经验,你们这些新兵以后有的好学了!”
“组长,你刚才不也探头出去看吗?难道不怕被敌人发现?”
“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过稍微看下马上缩回来,何况和你那种傻头傻脑把脑袋探出去不同,只是稍微露出一条缝观察一下就是了,那些敌人就是看到,这么低他们也打不中……来抽根烟吧。”见李廷贵仿佛一只猴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徐永晋笑笑从口袋里摸出香烟丢给了他。
“谢谢,我不吸烟。”李廷贵连忙将香烟还给了徐永晋。他是刚补充到五连,被分配到徐永晋所在的小组。作为京城学校没毕业就走进军营的李廷贵,从他爷爷开始,家里就灌输只有败家子才吸烟——不管是鸦片烟,还是香烟。国内新兵连大家都是学生,不大容易沾染上不良习惯。所以到现在李廷贵还不知道香烟是什么滋味,他也不想知道是什么滋味。
真是好孩子。徐永晋看着脸色发白的李廷贵,心里暗自好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徐永晋照样觉得吸烟不好,可进了军营,没多少时间徐永晋就烟酒都来了,他还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如此容易学坏,到最后徐永晋自己安慰自己,这不叫学坏,而是适应环境能力很强,属于生存能力强过蟑螂,能在最恶劣环境下生存的极少数幸运儿。既然找出这么一个理由,说脏话,打架斗殴,偷百姓养的鸡鸭,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做起来也没了心理负担。有时候徐永晋还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坏人,可一想到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岁,当好人还是当坏人,作为想要多活几年的普通人,如何选择自然很容易。自己能在残酷的战场上幸存下来,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比那些战死者更坏一些。“良心好的都死了,能活下来的只有混蛋。”这是谁说的真理?好象是徐永晋他们连已经阵亡了的第二任连长周慈宁上尉有次气愤战士给他捅娄子说的话。
“怕什么?你看看咱们连谁不抽烟?这地方除了火烧火燎的硝烟、沙尘,就是烤焦的尸体发出焦臭味,你就那么喜欢闻?看看,咱们外面不远地方躺着那个德国佬,身上停满了苍蝇,味道多大!(徐永晋看到李廷贵脸都变青了,一副马上就要呕吐的样子。)只有香烟才能让你摆脱这些气味,不然军队给你配给香烟做什么?总不成军队钱多的没处花了吧?来!抽一根!”徐永晋有些恶作剧地掏出一根烟,硬是递到李廷贵手里。
李廷贵拿着徐永晋硬塞过来的香烟,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苦着脸看着徐永晋,转移话题道:“组长,你刚到这里时,看到打仗害不害怕?”
“怎么?怕了吗?你不是说要解救阿拉伯民族,让他们摆脱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过上民主、自由生活,为此哪怕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怎么现在问这问题?”徐永晋似笑非笑看着李廷贵。
“谁害怕了!我只是问一下组长您嘛!”李廷贵脸上有些发烧,嘴里强辩道。见徐永晋死死盯着自己,外面的炮弹落下声也离李廷贵很远了,现在的他有些心慌,迟疑一回儿,终于点点头招供道:“刚上战场听到敌人打炮声,并没怎么害怕,觉得这跟咱们过节放炮仗没什么区别,可看到自己战友倒在掩体里,敌人一个个活生生生命被子弹炮弹带走,这心就不对了。我不知道下一个不幸者是谁,也许是别人,也许就是我自己。枪炮中,生命真的很脆弱。”
徐永晋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历史仿佛重演了,一年前徐永晋在迪迪死在自己怀里后,曾经问过他的班长相似问题,不光语气相似,连说的词语也没多大区别。徐永晋看多了死人,已经麻木了的心让李廷贵这么一说又拉回到过去。想当初徐永晋也是满怀为无辜牺牲的海员报仇,彻底埋葬万恶的同盟国,让自由与民主的旗帜插遍全球信念踏上征途。也许是意志没有国内那些坐在沙发、凉席上的议员坚强,当炮弹在身边爆炸,子弹从身边掠过;当看到原本以为兵无斗志,期待自己解放他们,以为只要喊一声马上放下武器或者掉转武器帮助中国人一起推翻专制的土耳其人以毫不弱于自己的坚定,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不顾身边接连倒下的士兵一步步冲上来;当好兄弟就死在自己怀里;当看到被自己解放的那些阿拉伯人以麻木空洞的目光看着这些从他们家门口过去的仁义之师,连一点感激之情也没有,一些阿拉伯人为了一块硬邦邦可以砸死人的饼子今天为土耳其人服务,明天又为中国人干活,徐永晋在国内曾经拥有的那些豪情壮志全都长了小翅膀,扑哧一下飞的无影无踪。
没打多长时间,徐永晋就将理想、信念掷之脑后。到美索不达米亚是来解放被奴役的阿拉伯人吗?可那些阿拉伯人并不欢迎中国人的到来,那些摆脱了土耳其人奴役的阿拉伯人,今天刚得到解放,明天马上就和其他穆斯林教派展开了斗争,吵骂是最轻微的,打架也算不了什么,贩卖军火舞刀弄枪还不够味,非要架起大炮对轰才过瘾。中国人两边都不帮,他们说治安恶化就是因为你的无所作为,可你要帮一派打一派,被打的那一派非跟你红眼拼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