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满怀的期待,两人醒得比之前早,没想到老闆娘居然比她们更早,在门口等着要她们吃了热腾腾的早饭再啟程,还不忘语重心长的叮嘱两人注意安全,出发前一路跟了到门口目送她们离开,就像是个送孩子出远门的母亲,暖心的举动让人不禁生出了对念家乡的思念之情。
今天的目的地昆科距离蝶梦谷只有不到一个小时车程,可抵达了之后才是考验的开始。
这似乎是个由政府统一规划而开发的偏远市镇,房子的规格大多都是深色的木板墙搭上全白的人字屋顶,整条街道看起来整齐又一致,却也一不小心就会在这相似的道路中迷失。
由于地图所画的区域实在太大,她们从出站之后就开始沿路打听,可这个城镇不只地大人还稀少,加上他们对神寺的了解不多,问过这间商店走向下个住家,光找线索就花了大半天时间。
好在这里的气候已经接近山区,走在路上还算舒适凉爽,荒漠炙烤的徒步体验真的一次就够了。
在放弃询问先吃午餐之前,她们终于从几个站在屋前间聊的住民口中得知,这所谓的神寺可能只是一间普通的民房,至于详细是做些什么内容,以鐘沐言有限的词汇听不太明白。
最后,他们替两位旅人的地图绘上了更精准的位置,两人在告别了住民后匆匆解决了午餐,马不停蹄的又朝更偏远市镇的小路前进。
「你今天心情怎么特别好?」
并肩走在笔直的柏油马路上,鐘沐言终于忍不住朝身旁笑得比平时更开怀的人问道。
申羽澜一路上就是这神采飞扬的表情,晃着她精心吹製的短发,彷彿中了大奖似的乐不可支,鐘沐言想不透有什么事让她这么开心。
申羽澜朝那个蹙眉的人露出了灿烂的笑,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我们快找到湘璇姐姐的足跡啦!」
当然不只这样,今早她难得比鐘沐言还早醒,发现昨晚抱着的人不知怎么的,睡一睡竟鑽到了自己怀里,她心里是乐不可支,乾脆继续装睡按兵不动,等鐘沐言醒来时,她感觉对方想偷偷退开,就默默使力将她困在自己的怀抱里。
虽然闭着眼,但想到那人害羞的想挣脱,却又怕吵醒自己的困扰表情,就让她觉得可爱到不行。
不过最让她开心的,当然还是湘璇姊姊。
「又不是你姊姊,叫这么殷勤干嘛?」鐘沐言当然发现了从昨晚就变了的称谓,连自己都很少叫蓝湘璇姊姊,这人是对当妹妹有什执着?
「她是你姊姊,我当然要这么叫了,还是她其实年纪比我小?」申羽澜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你叫什么我就跟着叫什么,不然位分会乱。」
虽听出了言外之意,但鐘沐言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无奈道:「你就这么想要个姊姊?」
「不是想要多个姊姊,是想少个情敌。」申羽澜举起食指认真的纠正道:「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姊姊多少的醋,喜欢的人心里有个无法取代的至爱,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心痛的事,我误会了这么久,要是姐姐知道了肯定也觉得很无辜的。」
鐘沐言偏头望向路旁杂草丛生的平原,看似漫不经心的听着那人哭诉着委屈,心里却是飘飘然的。
申羽澜总爱说些花言巧语,确鲜少从她口中听到喜欢两个字,相较起来,这样简单却直白的表达,反而更让她觉得心动。
锋利的眉眼在此刻变得柔和,一抹淡淡的浅笑勾在嘴角,衬得原本清秀的五官更加迷人,一旁的申羽澜看得挪不开眼,感受着胸前剧烈的心跳,她忍住吻上去的衝动,心里不断讚道:果然,还是这样的笑容最适合她的沐言。
「虽然你的侧脸实在是绝美,但你也多看看我嘛。」鐘沐言疑惑的转过头,见申羽澜嘴角虽掛着笑容,眼中的苦涩却让人的心跟着沉了下来,「要是可以,我不希望只记得你的侧脸还有背影,我喜欢你这样的笑容,也想记住你看着我的眼神。」
即使无人提及,消逝的时间也不会留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申羽澜不希望因为逃避的心态而错失,她想好好把握每一个拥有的时刻。
可鐘沐言却别开了视线。
这旅程的尽头是什么,她们都很清楚,但只要想到独自承受的申羽澜会有多悲伤,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阿羽…你觉得你能忘了我吗?」
这个人实在太傻,无论是喜欢上自己,或是想送她到生命的尽头,这些决定都只会迎来痛苦的折磨,唯有忘记,才是唯一的解药。
「沐言…」申羽澜靠上了她的肩膀,手滑过掌心探入对方指间扣住,「如果有人要你忘了湘璇,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就是最好的回应,她放不下的,别人一样放不下。
道理鐘沐言怎么可能不懂,只是她捨不得申羽澜再为她掉下一滴泪,捨不得那阳光的笑顏藏着哀伤,最重要的是,她并不值得。
在知晓一切后果的情况下,她还因自己在对方心中佔了如此重要的位置而窃喜,这样自私的人,怎会值得他人眷恋?
「阿羽…」鐘沐言终于忍不住,问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欸?这是要我告白吗?」
别人说来害臊的话,申羽澜却表现的相当自在,她弯身朝鐘沐言靠近了一些,轻轻笑着说道:「小言想听的话可以喔,不过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才行。」
「我的事?」鐘沐言下意识垂下了眼眸,「那不重要。」
无论生命结束与否,她的一生都不是什么值得诉说的故事,不值得任何人浪费时间。
「你知道人的一生其实会死去三次吗?」觉察到对方情绪的变化,申羽澜巧妙的带岭着话题。
「当心跳呼吸停止,失去生命徵象时,就是第一次的死亡。」
「举办葬礼向所有人宣告这个人已经不復存在,那是第二次。」
「第三次死亡,则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将你忘记那一刻,你就真正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她握紧了鐘沐言的手,调皮的眨了眼,「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保证你跟湘璇都会长命百岁的。」
就算是死亡这样沉重的话题,放到乐观开朗的申羽澜身上,似乎就少了许多令人窒息的不快,就如同跟在这人的身边,总能被她的热情和温暖所感染一样。
可鐘沐言依然没有回答,她从未跟任何人谈及自己的事,也不觉得需要这样做,当然,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言你就跟我说嘛。」申羽澜抱上了她的手臂,撒娇道:「你看,我对湘璇的了解都比你还多欸,好歹我还知道她是个旅游作家,而我只知道你的名字…」
说到一半她狡黠的笑了,靠上了那人的耳边说道:「还有体感量测的三围。」
「你!」
鐘沐言气得想挣开,申羽澜当然不放手,赶紧识相的认错,「开玩笑的啦!总之让我多认识你一点嘛。」
对付不了也拒绝不了,鐘沐言觉得这人生来就是自己的剋星。
微风吹过道路两侧半身高的矮丛,带起了凉意及合奏般的沙响,鐘沐言深吸了一口乡间的草香气,淡淡的开口:「你想问什么?」
申羽澜轻快的脚步踢着路上的碎石,随兴晃着交握的手:「你想说的都可以。」
跟晚餐吃什么说随便一样恼人,鐘沐言蹙眉想了想,而后清澈而平稳的声音传入了耳里,「我说过我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但没提过是怎么离开的。」
「听说他们夫妻很爱爬山,一到长假就会往山上跑,可是在生了我之后频率就少了很多。那年我不满三岁,他们安排了两天一夜的活动,将我暂时托给爷爷奶奶照顾,可是那时的我依赖又怕生,一跟父母分开就哭个没完,饭也不吃哄也没用,就是整天哭着要找爸妈。」
「他们第一天晚上打电话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因为捨不得我难过,就决定隔天一早提早回程,结果不幸碰上山况不佳,加上他们又急着想下山,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垂在脸侧的发丝遮住了视线,鐘沐言才意识到自己低下了头,她缓缓将头发别在了耳后,继续说道:「父母死后改变了很多事,原本爷爷奶奶是由两对家庭一起扶养,后来重担全都落在了舅舅和舅妈身上,两人都是在工厂上班,薪水也不算高,经济压力倍增的情况下只好不断的加班,连假日都很少回家。而爷爷自那之后也是鬱鬱寡欢,隔了两三年就病逝了。」
「小时候我基本上是奶奶带大的,但她一直非常讨厌我,觉得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还拖累了舅舅一家人,甚至间接导致爷爷的离世,对我的态度从没好过。」
申羽澜握紧了交握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对吗?」
「那重要吗?」清亮的日光照在那清美的脸庞,见她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意,眼里满是混浊的暗淡,「重点是,你的存在的确破坏了些什么不是吗?」
毫无预警的,鐘沐言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申羽澜将她紧紧抱住,用力的像是想拥住那自认无足轻重的灵魂,她压着心中的不捨,沙哑的开口道:「我们沐言才不是什么拖油瓶,这么优秀的女孩奶奶不喜欢,外面还有大把的人抢着要呢!」
听了这话,鐘沐言忍不住笑了出声。
「怎么了?」申羽澜稍微松了点力道,看着那几乎不曾发笑的人好奇的歪了头。
「没什么。」鐘沐言从怀里退开,重新牵起对方的手继续前进,「只是觉得你们有时候真的很像。」
「谁?湘璇姐姐?」能让这冷淡的人有这种反应的只会是那个人。
鐘沐言点点头,「她也曾经说过一样的话。」
说起蓝湘璇,她的表情总会不自觉变得温柔,「湘璇跟我不同,她从小就被所有人喜欢,亲戚长辈对她总是特别偏爱,来家里玩过的朋友多到我数不清。」
「她对我也很好,有什么好处一定会跟我分享,跟朋友出游也会拉上我一起。一开始我只觉得那是施捨,只是出于同情的照顾罢了,我打从心底认定这个姐姐就是跟我不同世界的人,我们只会是生活在同个屋簷下的陌生人而已。」
「可湘璇从没因为我冷漠的态度而改变,她会为了我跟奶奶顶嘴,偷偷打工买我想要的东西送我,甚至常常翘课,就只是为了陪没有朋友的我一起走回家。不知何时开始,我的世界已经不能没有她,生活的一切目标也只为了她。」
「在成为旅游作家之后她曾跟我说过,希望能有个属于自己并且能在周游列国后悠间放松的地方,还不是普通的那种房子,是要独栋的透天,有前庭后院可以种花种树,最好还有个小池塘的那种豪宅。」
说到这,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在大学毕业后,这就是我唯一的目标,我甚至会在下班后额外兼职,就是想让这遥远的梦想完成的更快一些,不过…」
话语在此中断,似是还有未诉说的后续,又似是一切早已结束。
现在申羽澜终于明白,为什么鐘沐言会选择透过组织的方式自杀,她对叔叔婶婶的扶养又充满了亏欠,失去了一个孩子已经够让他们悲痛,又怎么可能看着另一个孩子走上绝路呢?
可能就像鐘沐言说的,比起自杀,意外相对比较能接受吧。
不过还有一点让她颇为在意。
「湘璇姐姐…跟我很像吗?」
毕竟她喜欢鐘沐言,当然也希望对方是喜欢自己这个人,而不是其他人的替代。
鐘沐言对此豪无意识,她低着头细细思考,如实说道:「满多地方很像,主要是热情跟善于交际这个部分,而私底下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黏人又多话的。」
她没发现身旁的人明显变得颓丧,继续陷在自己的思路中,「可真要说的话,你们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她在外人眼中比较沉稳内敛,决断时的自信让人觉得很可靠,最大的不同是性格,她刚强又不服输,绝不轻易示弱掉泪,跟某个爱哭鬼差多了。」
听到这里,某个爱哭鬼才终于重新展露笑容,她抱住鐘沐言的手,整个人赖在她肩上,「这样说来,你们姐妹其实也很像欸。」
她举着手指,一一列举道:「沉稳、可靠,有个性又不爱哭,这跟本就是你阿!先承认你就是蓝湘璇吧!」
鐘沐言白了她一眼,没回应她的玩笑。
可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申羽澜与蓝湘璇确实有些共通点,但严格来说,她们这对姐妹才是属于同类型的人。
如今鐘沐言才想明白,之所以会有两人相似的错觉,不过是一个极度思念的人,不断的想从另一个人身上,寻求心中那熟悉的温存罢了。
「这样听起来,小言是不是没谈过恋爱阿~」话才刚说出口,申羽澜就立刻意识到不对,摀住嘴震惊道:「我的天!前两天那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鐘沐言懒懒得看了眼那浮夸的人,「怎么,难道你还蒐集初吻?」
「不是阿!第一次接吻对方哭得稀哩哗啦的,这也太悲惨了吧!」申羽澜一副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此刻的她极度懊悔,毕竟这可能是鐘沐言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
「不行,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她停下脚步,一把捧住鐘沐言的脸,灼热的眼神充满了大义献身的气势,「我这就补一个真正的吻给你。」
「申羽澜你别闹!」面对突然探过来的唇,毫无心理准备的鐘沐言吓得瞬间逃开了两三步,双颊晕红的她心脏差点从喉咙跳出来。
这一躲正中申羽澜下怀,她带着邪笑,朝着满脸羞容的人张开双臂,「小言你别怕阿,我会很温柔的。」
那一副想把人吃乾抹竟的样子,像极了电视剧中妖艳的女反派。
经过这混乱的玩闹后,鐘沐言才突然想起,一开始明明是她先问申羽澜为什么喜欢自己的,可故事都说了却没换得答案,此刻再追问又显得好像自己多想要被告白一样,只能牙一咬,默默吃了这次闷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