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样的安静。方才还有些不安、来回踱了几下步子的徐锦融,此刻完全停住了,她包裹在那身侍卫服里,头顶带着冠帽,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张震惊的脸。
“你好好想想。少年封侯,春风得意,风光无匹。若就这么毁于一旦,堂堂穆平侯沦为过街老鼠,见者追赶喊杀,你甘心么?”
“父皇当初就说,你该是我贺家的人。往后只要在我身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应、众人仰望。”
徐锦融还是没说话,还是立在原地,还是直盯着他。元坤帝见她不言语,手指握着椅子扶手,关节泛白:“……你好好想想。只你一句话,明日便一切如常。徐家上下,自此尊贵无两,”
只可惜,“可你还跟贺昭差点有个孩子。若无此事……”他摇了下头,“我且封你为贵妃,若你往后能一举得男,封后也指日可待。”
然而眼看徐锦融随即抬步走来,又不免后背绷直:“……但你要想直接封后,也并无不可。”
“我若说不呢?”
“你是聪明人,锦融,”她没有大动作,但已蓄了怒,那只手正紧握着腰间刀鞘,只是凭自己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不会轻易动手,“为何要说不?莫不是为了贺昭?”
“贺昭,”徐锦融紧盯着他,“贺昭知道么?”
“……你觉得呢?”
四目对视。皇帝轻声笑笑,别开眼,“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锦融。贺昭终究是我贺家的子弟。为这一点儿女私情,值不值当,你恐怕比我更清楚。你现今的地位声势得来多不容易,你也比我更清楚。如今进一步便可登峰造极,而退一步,纵使我保你性命,但身废名裂,跌下高处,你真能坦然接——”
眼前身影忽然逼近,顿时迫得人整个上半身几近凝固,但这头脑空白的一刻过后,她又转开身去,紧紧握着那柄刀鞘,左右走了两步,煞白的怒容逼视过来:“皇上未免欺人太甚!我这半生忠心事主,出生入死不遗余力,还不足以抵过这一回,你自己也明白知晓的构陷?!”
“……”元坤帝抿紧嘴唇,眼神里一派冷光,岿然不动,“这怎是欺你。嫁给我对你我都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些年你是冲锋陷阵,可又是何苦?本来都可以容易很多。不要总忘了你是个女儿家,纵使内刚,也应当外柔,才是上策。那些辛苦的事该交给男人,不是你应该去做的。”
徐锦融几乎想笑,但抬一抬嘴角都做不到,不得不来回踱步,听着步子踏地的声音深深吸气,身体里凌乱如麻,冲得胸口疼:“……上策。既然这么好,怎么不留给你们自己。”
“……那末北狄呢,没有我的号令,这口恶气,凭你现在这副模样,如何成事?”皇帝拧眉,冷贽的面色按捺住不耐,指关节开始麻木,“与我御驾亲征,雪耻洗恨,让旁人、让天下人看看清楚,何谓征伐四方、建功立业,这莫不是上上之策,不是你自小就一直在试图证明的事么?!”
“……”
看她一时收声敛气,不再言语,并且走来走去,如此反复,元坤帝知她在想,便不出声,让她自己想通。可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想通的迹象,不由焦躁心头起,愈发失去耐性:“徐锦融,你到底还在较什么劲?”
他真的不明白,他自问对她不差,甚至可谓是纵容,试问他对谁这么纵容过,母后反对得那般激烈,都让他一一驳回喝止,“我奉劝你一句,自古高处不胜寒。到了你我这个位置,就要学会审时度势,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你,对我,都是如此。”
“不,”她并不看他,仍是自顾自左右走动,笔直修长的身躯在地上投下躁乱的剪影,摇着头碎碎呢喃,像是自言自语,“不对,”
“哦,”元坤帝一声冷笑,“如何不对,你说来听听。”
“我到这个位置,就是因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停下来,转身,双目直勾勾盯着他,一瞬不瞬,青白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如一具雕塑,忽然让人心生寒意,“不需要你。”
“……来人——”
元坤帝骤然叫喊出声,甚至不顾肩伤,慌忙抬手护住面前,然而吱呀几声只点上身侧墙沿,就冲着头顶去了。他震悚地放下手,只觉心头突突直跳,肩伤拉扯的疼痛都忘了,外面交锋的声音传来,接着似乎是贺昭的叫喊。
“锦融!”
暗卫只怕是调虎离山不敢追出,贺昭已大步冲去,而徐锦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身抽刀,贺昭顿时止步,这次却与往时不同,她没有收刀,仿佛不再担心会伤到他,刀锋直冲面门而来,架上颈侧,骤然一阵清寒沉重。
无言相对,凉意浸入肌骨,神志漂浮,胸腔震响。黑夜里面孔全是模糊的,只有一双眼映着远处萤火一样的灯光,怒意直透刀刃:“你知道?你知道他要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