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寨秀才》 第1章 《压寨秀才》作者:花无百日红【完结+番外】 简介:一不小心,成了压寨夫人。 刚从这个火坑逃出来又跳进另一个火坑。 秀才郁闷地说:“我是个男人。” 山寨大王说:“我也是。” 秀才继续郁闷地说:“那我们怎么能在一起?” 山寨大王继续说:“老子就是喜欢你,就要跟你在一起!” 压到山寨的人,不做夫人,就做死人,你选哪个? 第1章 刚出虎穴 穆楚白觉得自从他考上了秀才后,人生的道路就这么走弯了。 穆楚白是江城富豪穆家的庶子。虽说他的日子算不得是锦衣玉食,却也是过得安安稳稳,毕竟是穆家的儿子,怎么也不会被亏待。然而今时今日的他,却正抱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奔逃在江城旁的天王山之中。 说来他为什么要逃,还是得从他考上了秀才之后说起。 当年,穆家老爷花了点钱把嫡子穆楚青与庶子穆楚白一同送去考秀才,独独只有穆楚白一人考取了秀才之名,而那个穆楚青连秀才的脚后跟都没碰上。 原本穆楚白只是个陪考的,这回却成了中大奖的。穆老爷心里到底不乐意了,可也没办法,后来他算计着乡试快到了,索性就来了个移花接木,暗地里花了钱买通了江城刺史,把穆楚白的秀才的名号转到了穆楚青的头上,让穆楚青去考了举人。 至于穆楚白,他只是偷偷摸摸私底下给了他一些钱财,还说以后会分他一点儿家当,来封他的嘴。 穆楚白倒不笨,他知道此回要是去举报了哥哥替考,他们两人都受牵连,而穆老爷花下去的钱就打了水漂,别说他以后还分不分得到遗产,就是连小命大概都要送在穆家手里。是以他忍气吞声的在穆家又生活了一年,谁曾想待到穆楚青考了举人回来的时候,穆老爷却不明不白的被人毒死了。 毒死穆老爷的是谁无人知晓,官府要查也查不出来,这件事也就算这么抹掉了,而那头穆楚青却说自己放心不下穆家,是以不再去考会试了,要扛下这个一家之主的责任,彼时让那些旁人听了还真就被他的行为所感动了。 然则天底下的人谁都不知其实穆楚青压根就没考上举人,而天底下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却恰恰是穆楚白。 穆楚白初初获知这个秘密相当生气,可然则为何穆楚青会让他知道这个秘密?就不怕他说出去?转而穆楚白便分析透彻了,他知道哪怕自己把这个秘密给捅出去,也没人会相信他的话,反而穆楚青可以以此为理由,说他造谣生事把他赶出穆家。没了穆家的庇护,只怕穆楚青会对他痛下杀手。 这么一想,山崩地裂,火山爆发,一百只麻雀在穆楚白的脑子里叽叽喳喳地炸开了锅。 当下,穆楚白收拾了他全部的家当,准备连夜逃出了穆家。原本他还天真的想着,倘若穆楚青能看在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份上来放过他一马,这该多好,谁曾想……穆楚白自个儿却摇了摇头,就在先前,那穆楚青趁着天将要黑,竟摸到了他的屋子里,要对他……好在他早就准备好要逃家,不然……他一想自己堂堂男儿身,被逼的落荒而逃也罢,此番被自家兄弟轻薄,那简直是有辱门楣!然而这个时候保命要紧,命都没了,还谈何面子问题。 他一路狂奔来到了江城外的天王山,想着趁黑躲进山里避一避风头,明天一早继续赶路,那穆楚青看他都已经逃了,不见得还会花钱派人来捉他。这么一想,他心里笃定了不少。 先前被自己的分析给吓了一下,慌不择路,也不知在天王山里走了多久,周围都是树林,快没了方向,好在今日是十五,又没有云,天边的月亮圆的跟个月饼一样,明晃晃地照在了天王山上,倒也给他指了一条路出来。他晃晃悠悠地朝里走,或许是山中露水浓重,也许是他太紧张而步伐不稳,刚爬过了半山腰,穆楚白脚底一滑,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伴随着一道石破天惊的尖叫声。 第2章 吓跑鸳鸯 穆楚白顺着山坡一路往下滚,他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即便压在了石头上搅得浑身生疼,也只能死命抱着自己的家当包袱,免得落得人财两空。 只听噗通一声,周围一片冰凉,穆楚白扑腾了两下,终于摸到了边,他心里一叹,苍天啊,逃个命而已,怎么会掉到湖里去的? 他从池塘里幽幽地爬了出来,怀里一摸,还好还好,包裹没丢。穆楚白跪在池塘边上喘着粗气,却没注意到池塘边正有一对鸳鸯正在偷情,那女鸳鸯还穿着一身嫁衣,正耷拉在胳膊上,随着她的身姿上下摆动着。 穆楚白没注意到他们,反而这对鸳鸯先瞧见了他,还被他吓了一大跳。 那女鸳鸯从男鸳鸯的身上滚了下来,指着穆楚白大声尖叫道:“鬼啊!鬼、鬼啊!” 鬼?哪里来的鬼?穆楚白来回看了看,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说的鬼,竟然是自己。 穆楚白一下子站起身,身上滴里答啦往地上掉。男鸳鸯一看,大喊:“救命啊!吃人鬼啊!血啊!血啊!”男鸳鸯连滚带爬,都来不及拉上女鸳鸯就跑没影了,女鸳鸯一看自己落了单,又被穆楚白吓了个不轻,连衣服都没顾得及穿上,也就跟着男鸳鸯跑了。 穆楚白愣愣地望着他们,这叫什么事?大活人的被看成了鬼,这什么眼神啊?他摇了摇头,甩了甩袖子,这哗啦哗啦的全是水。他心想这可不行啊,湿的衣服在身,再在山里过一夜,第二天一定生病啊,生病了还要怎么逃命?他四处望了望,脚底的嫁衣入了他的眼。 第2章 这……方才那女鸳鸯逃得快,落下嫁衣没带走,这却是这方圆里唯一的一件干衣服。穿,似乎不太好,不穿,也没必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万般纠结之下,穆楚白褪下一身湿衣,绞干了擦了擦身,穿上了方才女鸳鸯落下的嫁衣,还别说,这一身嫁衣竟然难得的合身。 穆楚白费了半天劲儿生了一团火,拿着湿掉的衣服与包裹架在火上烤了烤。月黑风高,夜风习习,吹得穆楚白心里瓦凉瓦凉的,难道穆楚青真的会派杀手来杀他?这么想着,身后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穆楚白一惊,不会吧?这么快就叫人来捉他了?穆楚青真的一点都不打算放过他? 穆楚白手忙脚乱开始收拾东西,只听身后有一人爽朗地大喊道:“哈哈,总算找着了!”接着,一个麻袋从天而降,把穆楚白全身给套了起来。有人还大喊:“老大,看!嫂子连家当都带出来了,这怎么办?”那老大嚷道:“你给老子收拾干净了带回去!全都是你们嫂子的东西,少一个看我怎么罚你们!”这老大对他的娘子倒是挺上心的。 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穆楚白刚想要喊一句救命!我不是你娘子~!却立马有人挥了一掌落在了他的后脖子上,掌风掠过麻袋蹭得穆楚白头皮一阵发麻。就在昏迷之际,隐约之间,他听到有人说:“老大,这下手会不会狠了点?”那老大答:“这就是她出逃的代价,兄弟们!回山寨!” “好嘞!” 穆楚白心里一哀,竟落山贼手里了。 第3章 又入狼巢 穆楚白倒也不是被彻底敲晕,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在某人的后背上颠来倒去,约莫是那群山贼走了山路,摇摇晃晃的,半路上就把他给颠醒了。 只是他的头疼得厉害,胃又堵得慌,憋了半天,也喊不出声音来,他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先前因为跌落下山被惊了一下,再被人套了麻袋吓了一下,这一惊一乍之下,他发觉自己又饿了,直到察觉自己被扔到一个硬邦邦的地方,他将才慢慢恢复了神智过来。 听声音周围本该是热闹非凡,可不一会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闹闹哄哄的声音随着人群的离开而转移了出去,穆楚白等了半天,察觉周围彻底没了动静,他用脚一踢,套着自己的麻袋松开了口子,他从里头钻了出来摆脱了麻袋。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把他给吓了一跳。 他坐在一张破旧的架子床上,床架上挂着层层叠叠的红绸布,他撩开两层,拎着裙摆踮着脚走到外厅。厅中一张香樟木桌子上放着一双红蜡烛,蜡烛中间还放着好几盘果盘,穆楚白看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完了,那山贼老大当他是新娘子,把他抓来成亲的! 穆楚白暗道不好,江城周围的几座山上都有山贼,他往哪儿逃不成偏偏往这山上来,这下可好,还没被穆楚青杀了,就先落入山贼手中。倘若这山贼老大发觉他是个男的,会不会恼羞成怒将他咔嚓了?穆楚白原地打了个激灵,这可不成。他连忙收拾起自己的包裹,抱起正准备往外面逃,可刚来到门口,大门还未打开,门外就熙熙攘攘传来一片说话声,穆楚白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完了,他们老大来了! 就在这空白的几秒钟过后,穆楚白一跺脚,扭头往里屋逃去,他抄起一旁空桌子上的烛台,一头扎进架子床里。他缩在架子床的一角,身下藏着包袱,手里端着烛台,双眼紧紧盯着床帘外来回走动的身影。此时的穆楚白紧张的要命,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隔着窗帘,他看到外面人头攒动,似乎都在道喜,有的在开那老大的玩笑。只是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声响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没有方才那么吵闹了,唯独有一个身影慢慢朝这里靠了过来。穆楚白一想,这家伙必然就是那位老大了。他把手中的烛台攥得更紧了些,轻轻地举高过头顶。 床外那人哼着小调,突然一声大吼:“娘子!可不得有下回啦!” 这一声吼得穆楚白浑身一个激灵,他举着烛台的手都开始发抖。下一秒,那床帘被一双大手给撩了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钻了进来。穆楚白把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闭起眼睛举起烛台一口气就闷了就朝那人脑袋上敲了过去。 只听得“咚”得一声紧接着一声“哇呀”再随即屋内一阵寂静,接着只听“唔”得一声过后是很轻的喘气声。 原本涌在洞房门口人纷纷直起了腰,有的露出欣喜之色有的略有些怀疑,其中一个扇着白扇子的人收起折扇对着还在偷听的人的肩膀上敲了敲,道:“好了好了,别偷听了,要是让老大知道了,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有两个听得意犹未尽,对那人说道,“军师难道不想听听看嘛?嘿嘿。” 这位军师手拿扇子又敲了敲手,“呸,我温凉什么人,要听这种东西?万一被老大发现了,别想着要我来帮忙。”温凉说完,看了看他们老大的洞房大门,略微涩涩地笑了笑,摇着扇子离开了。 第4章 吓了一跳 而此时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从床上传来不停的喘息声,屋外的人听了个满意,便也自觉离开。诚然他们都想错了,床上并非是如他们所想的春光侧漏,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穆楚白觉得他此生也只能做一个秀才了,手无缚鸡之力啊。他的双手被反抓在身后,他好不容易抬起头,说道:“唉唉,我不是你娘子,你抓错人了,放开我。” 第3章 他这一把男声不论是谁听了都要虎躯一震,这老大上下看了穆楚白,怎么能接受自己竟然是抓了个男人回来。此番穆楚白脑后的长发只是随便绑了一个辫子,剩下的碎发全都披在了脑后,额前几缕碎发略略挡住了眼睛,下巴尖尖,脸因为细瘦而显得精致。加之他从小吃什么就不补什么,身形显得十分瘦小,那小肩膀小腰身,不仔细看还真容易把他看成是女人。 是以那老大一把拉起他来看,顿时脑子里空了好几秒,表情也木了一木。这老大慢慢挪到床沿边上,一脸诧异地望着穆楚白,突然怒道:“你个奸夫!你把我娘子拐哪儿去了!” 穆楚白虽说看起来有些娇弱,眉宇之间却也有些英气,他听了激动地反驳道:“你娘子早就跟人跑了!你抓错人了!我真不是你娘子!也不是奸夫!”他补充到。 老大拽着穆楚白身上的衣服,“那你干嘛穿我娘子的嫁衣!” 穆楚白心想这说起来真是话长了,正想着要怎么开口,那老大突然伸手一探,穆楚白只觉周身一麻,这种又麻又酥的感觉从下身蔓延开来,他脑子就这么短路了一下。他身体一轻靠在了老大的胳膊上。可老大并未动他,自己的脸色突然变得刷白,缓缓开口道:“完了,我娘子变成男人了。” 穆楚白欲哭无泪,这要怎么解释得清楚?! “你才变男人了!我是说,你抓错人了!”穆楚白狡辩,他从老大的身上坐起,刚准备拿着包袱准备从床上下去,他可不要和一个男人一起待在一张床上,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把他当作自己的娘子。 谁知,这老大一把丢了穆楚白的包袱,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床上一按,说道:“我管你男的女的!就算你真的变成男的!上了老子的床!就是老子的妻!”他一把扯开穆楚白裹在身上的嫁衣,怒道:“这嫁衣还是老子花钱做的!就是用来给老子脱的!” 穆楚白一听之下爆出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一句粗口,“我靠!放开我!你丧心病狂啊!连男人都上!” 老大脑子一热也没听他说了些什么,两人在床上上下翻动纠缠了好一会儿,老大没有沾到穆楚白一点豆腐,穆楚白也没从这位老大的魔掌中逃出来。老大扒到了穆楚白的褥衣,衣襟一拉,白皙却平坦的胸部裸露在老大眼前,他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看了穆楚白的胸口好一会儿,似乎是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老大的手松了松,穆楚白顺势溜了出来,拉拢了身上的衣服。他心里着实有些委屈,长那么大连女人都没摸过,却被一个男人给压了。 这老大坐在床边叹了口浊气,他看了看穆楚白,“你真是……我抓错了?” “错了,错了,你真的抓错了。”穆楚白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自己在池塘边见到的,自己为什么会穿上新娘嫁衣,给这老大好好解释了一遍,他觉得自己是说清楚了,至于这位老大有没有想清楚,他也就不知道了。 趁着老大出神之际,穆楚白偷偷溜下架子床,拾起地上的包袱,把嫁衣脱了丢得到一边,穿着小风一吹就晃荡的褥衣,瑟瑟发抖地对老大说道:“这位……这位老大,既然我不是你的娘子,那我就不多留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老大双手撑着膝盖,略略抬起头,用一道犀利的眼神瞪着穆楚白,看得穆楚白心里一顿慌乱。好一会儿,这老大冲着穆楚白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第5章 你走吧! 这老大挥了挥手,看起来十分潇洒地说了一句,“你走吧。” 穆楚白看着这位老大的样子,不知怎地心里突然觉得酸酸的。想想也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与这位老大的悲惨之处还是有点相似的。本是穆楚白的金榜却被哥哥抢了,本是这老大的洞房却被别人花烛夜了。 这老大垂着眼,唉声叹气,虽说是山贼老大,可样貌看起来却非那般粗糙狂野。穆楚白心里也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推门走出屋子,这喉头泛得酸楚,倒也只能咽了下去,他从包袱里随便拿出一件衣服裹了一下,便猫着腰偷偷摸摸地往山寨外逃。 山寨中的屋子一栋栋不少,却都有些破旧,然则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倒也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幸好山寨并不大,穆楚白轻悄悄地溜出了山寨的后门,奔跑在被圆月照亮的山间小路上。 他刚跑了一会儿就放慢了脚步,他隐约看到小路前的一棵歪脖子树边似乎有站着一个人,只是身影绰绰约约看不清,他手里拿着扇子,脸却被月光照的惨白。 穆楚白看了心里发慌,刚跑出来,自己就撞鬼了?他咳了一声壮了壮胆,之前没多久刚被人当做是鬼,现在撞鬼又如何。 穆楚白挺着腰杆子抱着包袱从这“鬼”面前走过,余光只见这“鬼”突然“唰”得一声展开了扇子,穆楚白心里一颤,竟也忍不住扭头去看。 这“鬼”摇着扇子幽幽地走来,道:“你就要这么走了?” “咦,你会说人话?”穆楚白往后退了退,“你要干嘛?” 这“鬼”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是穆家的人吧?” 穆楚白心里一沉,又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会是我大哥派来杀我的杀手吧?”他这么一说便知道自己露出了马脚,刚要撒腿就跑,谁知道一把白色折扇“唰”得一声从他耳边飞过,“锵”得一下扎入穆楚白身前的树桩子上。穆楚白转过身来,额头流下了细密的冷汗。 第4章 这“鬼”走了过来,拔下木桩子上的折扇,突然冲穆楚白拱了拱手,“在下是不是吓到你了?在下是这天王山山寨的,名唤温凉,在下真没想到……我们大哥真的抓了个男人回来。” “你什么意思?你……之前就知道?”穆楚白反问道。 温凉笑了笑,“实在不巧,你那个包裹先前正是在下收拾的,在下在你的包袱里看到有几张签了穆家名号的银票,故此在下才有这么一问。” 穆楚白视死如归,于是坦白道:“你没说错,我是穆家的,你想怎么样?” 温凉突然抬起手,“我不想怎么,老实说,你就是穆家的谁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反正我知道你在逃命,而且是从穆家逃出来的,如果没有地方庇护,你会被穆家捉回去,说不定还会没命。” 全都被温凉给说中了,穆楚白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指着温凉,“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留在我们山寨,当我老大的……压寨夫人。”温凉说罢做了个揖。 穆楚白很生气,当下便回绝了,“你胡说什么,我是个男人,我怎么能做夫人?!” 第6章 走不掉了 温凉呵呵笑了两声,手里的扇子是扇得很是欢快,他冲着穆楚白眨了眨眼睛,一双细眉弯眼闪烁着一对清澈的眼眸子,他说:“这又有什么,山底下的有钱人多少都养了一两个小倌,咳咳,我不是说你是小倌,只不过现世男风盛行,你不该有这种退缩的想法,莫不是你是个读书人,心思就怎么跟针眼一样狭隘?再说是不是真断袖并没有关系,你知道自己不是断袖,我知道我们的大哥也不是断袖,不就行了?” “你!”穆楚白倒真是个读书人,可被温凉这么说,心里到底不痛快,“反正我不会回去的。要是别人把我们当断袖,岂不是很难看?你倒是无所谓,反正断的又不是你!”穆楚白对着他翻了翻白眼。 谁知,温凉脸色突然一变,他摸了摸自己手中的扇子,对穆楚白冷冷道,“被我们大哥抓上来的人,还从来没有一个是活着回去的,你真的要走我也可以,我送你一程,今晚我就砍了你的脑袋送到穆家去领赏,看你是到底要假断袖,还是真断头!” 穆楚白怒道:“你!你敢这么威胁我?!” “对。我就是威胁你。”温凉说得极其坦诚,他略微仰起头,“反正你今天肯定是没有命能走下山寨,不如乖乖留在我们大哥身边,我大哥会放你,说明他对男人没兴趣,他也不会动你半分。你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了,要做的就是保命,命都要没了,你还在乎你的什么贞洁名声啊?” 穆楚白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虽说前有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温凉说得到底也有些道理,命都没了,其他都是假的。他软下口气,道:“你们老大……真的不是断袖?” 温凉立马说道,“自然不是了。” 穆楚白想了想还是不靠谱,“这,万一你们老大要我一辈子留在山上,那我怎么办?” 温凉一顿,“这不难,等这风头过去一阵子了,大哥自然会放你,就是大哥哪怕之后不肯放你,我以性命担保,拼死也把你送下山去,如何?” 穆楚白略略蹙眉,“什么风头?” 温凉叹了口气,扇子举着在掌心拍了拍,“唉,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大哥也真惨。成了四次亲,都不成功,到了你这里,都已经是第五次了。” 穆楚白木着脸,“不能算我吧。” 温凉笑了笑,一手搭在穆楚白的肩膀上,给他分析情况。温凉与穆楚白差不多高,约莫是在山寨中待了许久,原本的书生气被洗练的有些油头滑脑,他耷拉在穆楚白肩膀上的手十分自然,好似两人是长久没见过的兄弟一样。穆楚白一边点着头一边跟着温凉往山寨里走,他最后要温凉一个包票:“你确定过一阵子就放我走?” “没错,等周围山寨都晓得我们大哥已经成亲了,没人再关注的时候,我就真的放你走。”温凉对着他郑重点了点头,带着穆楚白回到了老大的洞房大门前,只见屋子里的蜡烛灯笼都没有熄灭。温凉走上前轻轻叩响了大门,问道:“大哥,还未睡下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踏传来,那老大推开大门,道:“又咋地了?” 温凉一拱手,让开位子,道:“大哥,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第7章 我回来了 穆楚白穿着个单件的褥衣站在门外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老大探头看了看略微蹙眉,低声道:“阿凉,不对啊,是老子放他走的,你咋又把他逮回来了啊?得……先进来说话。” 温凉领着穆楚白走进了屋子,这一下子就暖和了过来。穆楚白与这位山寨老大相对而坐,而温凉则是站在圆桌前面,拱手道:“大哥,其实我把这位……穆公子请回来,是为了你们俩考虑的。” 穆楚白心里冷哼哼了一声,我不是被你威胁回来的吗?怎么就为了我考虑了? 温凉继续说:“据我所知,这位穆公子现在被别人追杀,正好需要一个地方庇护,而我们山寨就是一个很好的庇护所,以此为原因,我将穆公子留在了山寨里。而作为交换条件,穆公子同意做大哥的压寨夫人,从今日起,大哥就是有妻室的人,至于外头那些嘲笑大哥的宵小们,以后也就没话可以说了,那个臭老九,更加没话说了,打赌也是我们赢了。那个逃婚的……大哥可以放心,我温凉一定帮大哥把这个仇给报了。” 第5章 穆楚白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这位山寨老大,倒是有些期待他会不同意。果不其然,这老大拍了拍桌子,“这个……这个……老子不是断袖啊!” 温凉笑了一声,“大哥,你想想,你与臭老九他们的赌约只说你在三日内会娶一房妻子,又没说是男是女,这跟断袖又有什么关系?” 这老大摆了摆手,“不行不行,这……” 温凉伸出了手掌,比划了个五字。 老大拧着眉头想了好半天,便道:“你说得对呀!只要能应付掉这个赌约不就行了?” 穆楚白心里狠狠地叹了口气。 温凉拱了拱手,“正是如此,那么我就不打扰大哥、穆公子了,二位好好休息。”温凉微笑着退出屋外,轻轻地关上了门。这老大走去插上了插销,穆楚白望着那扇大门,心觉这三两个月,只怕是离开不了了。 老大走回桌边举起方才斟满酒的酒杯,对穆楚白说道,“我叫周旺木,是这个天王山山寨的老大,你咋地称呼啊?” 穆楚白也举起酒杯,略微朝这位周旺木敬了敬,“在下穆楚白。” “甚好,那我明天开始就喊你娘子了啊。”周旺木大大咧咧地说道,仰头一口闷了手中的酒。 而穆楚白却一口将酒全都喷了出来,“不准!不准这么叫!你跟温公子一样叫我……叫我穆公子就行了!要是你觉得拗口,可以喊我叫……叫穆秀才。” 周旺木瞪大了眼珠子望着穆楚白,“好好好,你爱咋叫咋叫。” 两人各自端着酒壶给自己斟酒,喝了几杯下肚,穆楚白觉得郁闷之情愈发浓烈,他余光看了看周旺木,不由得问:“你跟那个臭……什么的打了什么赌?” “靠,说到这事。”周旺木一拍桌子,桌面上的酒壶跟着震了震,他道:“老子就是命苦,你说是不是?老子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谁了,成亲成了五回了,你这是第六回了,都不成!” 穆楚白苦着脸,“能不能别算上我。” 第8章 这么回事 周旺木似乎是没听到,他继续抱怨说:“第一个新娘子,就在成亲的前一天,坐在屋里等老子迎亲,房梁却突然塌了,直接砸死;第二个,送嫁的轿子路过池塘,抬轿子的一不小心滑到了池塘里,轿夫倒是救上来了,可新娘子死了;第三个,我想事不过三了吧,结果那个新娘子发心脏病死了;至于第四个,当时我心想着不能再出事了,都派了兄弟下山把她安安全全地从山底下接上来了,你猜怎么着?” 穆楚白无辜地望着周旺木摇了摇头。 周旺木一叹气,“唉,媒婆把她背进洞房的时候绊了一跤,那新娘子头磕地上就这么摔死了。我了个麻麻的……还有你前面那个,算了,不提也罢。”他看起来气得要命,跟着狠狠叹了口气,又举起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 穆楚白叹道,“怎会如此?” “老子也想知道,女的那叫克夫相,难道我这张老脸,还是克妻脸吗?”周旺木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猛地喝掉一杯酒。穆楚白抬头看了看,这周旺木除了看起来略有些粗狂之外,并没有常人所以为的凶神恶煞,这回就着烛光仔细看了看,若不是周旺木下巴养了胡子,看起来倒是还挺英气逼人的。 穆楚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这回周旺木娶亲也不顺利,这新娶的娘子不是也跟着情郎跑了? 周旺木继续道:“你想,老子结婚本来就是天大的喜事,这四周寨子又多,传来传去大家都晓得了,他妈的,那个臭老九知道了后,就被他笑得要死,说老子没有媳妇命,他倒是成天花红酒绿的,山寨里头夫人都有三个,可老子一个都没娶得来。他麻麻的,所以老子跟他打了赌,这回铁定要娶一个上来给他瞧瞧!” “难怪温公子怎么都要我留下来,原来是这样。”穆楚白望着周旺木,倒是觉得眼前这个山寨老大倒是挺可怜的。 周旺木敲了敲桌子,突兀地又问起了穆楚白的身世,穆楚白虽然酒跟着喝了不少,但倒也没有说多少实话,只说自己无父无母,被亲戚排挤,兄长为夺家财,将他赶出家门,而且他背负家族秘密,似有灭顶之灾。倒是把周旺木唬得一愣一愣,周旺木甚至还拍着桌子说,他穆楚白的命自己保了,谁都不能动他。穆楚白听了不说话,低头抿了口酒,竟也忍不住笑了笑。 夜过大半,穆楚白也困得厉害,别了周旺木就往里屋的床上躺,不一会,周旺木也摸着黑爬上了床。诚然两个大老爷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实在有些拥挤,周旺木推了推穆楚白,让他往床里头送送。穆楚白虽是穆家庶子,但到底条件也不差,他可从来没有同人睡在一张床上。 这架子床本就不大,而且也是山寨上的兄弟为了老大成亲自己造的,到底也不是太坚固,稍稍一动,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穆楚白翻了个身,他的背靠在周旺木的怀里,倒是这么一靠,他还觉得挺暖和。只是穆楚白从小就有一个习惯,就是睡觉爱抱着被子,这回穆楚白把这床上的喜被全都裹在了怀里。周旺木摸不着被子来盖,可却觉得怀里有一样东西还挺暖和的,是以他想都没有多想,便把这东西抱在了怀里。 圆月东升西落,清晨雾霾习习。入了深秋,早晨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尽管昨晚酒喝了不少许,但周旺木第二日的精神头依然不错,他早早醒来,怀里一摸,一个人影倒是把他吓了一下。趁着晨光,他看到了穆楚白的脸,这才意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6章 他连忙松开穆楚白,幸好没有把他给吵醒,自个儿则坐在床边连连喘气。虽说自己的确急着娶老婆,但是……但是还不至于要对穆楚白下手吧?莫非,他真是个断袖命? 第9章 山寨上下 穆楚白睡了个日上三竿,这才将将醒来,抬头一看,简陋的床架加墙角发霉的天花板,把他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约莫是因为昨晚喝了不少酒的关系,穆楚白坐在床边好半天,这才晕晕乎乎地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不由得跟着叹了一口气,自己怎么落到了这番地步? 床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似是给他的。穆楚白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刚出屋子,在门口就遇到了温凉。 穆楚白扫了一圈屋外,一旁的广场与走道上是空空荡荡的,比邻的几间破陋屋子也没有人烟的样子,穆楚白看了看,这哪儿像是一个山寨? 穆楚白慢慢地走到温凉跟前,道:“这……其他人呢?” 温凉笑了笑,“这就是在下来请穆公子的原因了,请随在下过来。” 穆楚白愣了愣,是以跟着温凉来到一间大屋子前,屋子大厅里聚集着不少人。这个大厅似乎是个开会用大厅,更像是个空落落的仓库。前头墙壁上挂着关二爷的肖像,肖像下摆着一张案几,两边靠着橡木椅子。 周旺木端着茶杯坐在最前头,而大厅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横七竖八的,不是躺在地上,就是坐在一边,唯有两个还是正儿八经地坐在两旁的座位上。然而,就在温凉带着穆楚白往里走时,周围那些个嬉笑说话的霎时安静了下来,有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围拢到椅子边上。 穆楚白觉得自己浑身都被盯得起了鸡皮疙瘩,他与周旺木一起坐在了最前头,而温凉却只是在旁边站着。 周旺木见人到齐了,开口道:“这位……这位叫穆楚白,是昨天……你们老大我,娶的……压寨夫人。” 大厅里沉寂了三秒钟之后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诧异,坐在最前头的一个男子一把就站了起来,嚷道:“老大?这怎么回事?” 坐在他对头的女人“呵呵呵”笑了一声,便只是弯着嘴角不断看向穆楚白,这女人长得倒是挺妩媚的,只不过眼神中多了一些杀意,让穆楚白觉得不寒而栗。 从一对椅子后跑出来一个少年,他站在穆楚白身边瞪圆了眼珠子看了好一会儿,摸了摸穆楚白的手,这才开口道:“哇,真的是个男人啊。” 唯独只有一位披着长发,个子高挑,穿着一身藏青色衣服的男子走到温凉的身边,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温凉没有太理会他,只是扯高了嗓门,喊了两声安静,这才把事情又再给众人解释了一遍。 众人听过之后义愤填膺,嚷着要把那个逃婚的女人和她的奸夫给找回来,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以给老大报仇。 周旺木倒是没那么生气,他摆了摆手,压低了众人的声音,道:“咳,那对奸夫淫妇我让阿凉来管了,你们只要给老子放出消息,就说老子这次亲……是结成了,其他的话不要多说,知道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异口同声道:“知道了!老大!” 周旺木不敢正视穆楚白,只是挥了挥手,“以后你们管他叫穆公子,或是穆秀才,都可以,只要你们觉得顺口就行了。” 这句话说得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但不管是谁,介绍起来都颇有些尴尬。众人听老大这么说,也只得纷纷点头。唯独那个站在穆楚白的少年,一边看着穆楚白一边问,“我不能喊你嫂子吗?” 第10章 下山支教 底下些许窃笑。周旺木拍了拍桌子,“不准乱叫,刚才老子的话你没听吗?阿茶?” 这名叫邹茶的少年撅着嘴点了点头,他一双明亮的眼眸子看向穆楚白,说道:“我能叫你穆大哥吗?” 穆楚白本觉得十分丢脸,但是邹茶的声音很是好听,若他们俩现在不是在山寨里头认识的,他倒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大有可为,只不过因为邹茶,他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是以点了点头,道:“可以。” 约莫是头一回听到穆楚白说话,其他众人纷纷扭头盯着他看,先头问周旺木话的汉子长大了嘴巴,不由得感叹道:“这真是……真是个男人啊。” 多少现在这种情况,穆楚白心里还是有点准备的,亏他还是穆家三公子,从小到大都看惯了这种大场面,是以处变不惊,还真就被没这群山贼给吓着。 温凉倒是对穆楚白的表现很满意,待到周旺木带着一干兄弟到广场上去操练时,他走到穆楚白身边,冲他笑了笑,道:“不愧是穆家公子……我们这干山野粗人兄弟不会说话,方才若有得罪,还请穆公子见谅。” 穆楚白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你们这些兄弟还是挺好说话的,与你们大哥的感情挺深厚的。” 温凉摇着扇子,“穆公子,以后你称呼我们老大可以直接喊他做大哥,不过再加一个‘你们’,到底现在也算是你的。” 听了这句,穆楚白尴尬地笑了起来,“这个……我敬业一些,就跟着你一起喊他大哥吧,至于这个身份,我……还是需要些时日才能接受。” “喔,那也无碍,只不过为了能让别人更信服一些,这些时日里你要委屈一下与我大哥睡同一屋了。”见穆楚白脸色都变了,温凉连忙补了一句,“总之我温凉可以向你保证,大哥不是断袖,你放心好了。再者……我屋子就与大哥的比邻,万一有什么事,你大喊就成了,我一定回来救你的。” 第7章 看着温凉脸上的笑意,穆楚白板着脸,这话说得好似个女人一样,还会被他们山寨老大上了吗?穆楚白摇着头,“既然温公子这么说了,我当然是信你的。” 温凉看起来很满意,道:“甚好,甚好。” 穆楚白看了看四周,约莫也就他与温凉最清闲,便问:“不知道我在这个山寨上能做些什么事?” “噢,你随我过来。”温凉恍然了一下,带着穆楚白穿过广场。此时的广场上,周旺木站在最前头的木台上,看着底下兄弟们耍十八般武艺,他恍惚看到了穆楚白,却只是瞄了一眼就别过头,不再敢看他。 而其他人也假装没看到,认真地练着武。听温凉说,他们每个人的武器都不同,唯独仲孙孤临与缪元使得却是长剑。穆楚白问了问到底是哪两位,温凉指了指那个正站在台中绑了一个马尾,有着剑眉,以及颧骨上留着一道伤疤的男子,说他便是缪元。至于仲孙孤临,他似乎很不耐烦地走到广场一边正在围观的男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对穆楚白道:“他就是仲孙孤临。” 穆楚白一瞧,认出他便是先前穿着藏青衣服站在温凉身边的男人,于是对他点了点头,道:“你好。” 仲孙孤临被他们俩弄得有些不明所以,连连追问温凉怎么了,温凉只说穆楚白想要认识一下他而已。没有别的话,直接擦肩而过。穆楚白有些不好意思,是以冲他拱了拱手,跟着温凉跑到了广场的另一头。唯独把仲孙孤临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广场另一边有一个侧门,只见一人扛着一个竹篓子准备下山,他一见温凉过来,便立马作揖,道:“军师?是找我有事吗?” 温凉眯眼笑了笑,“桂兄,幸好你还没下山,你能不能带着穆公子一起去?” 这位叫桂鸿的男子抬头望着穆楚白,有些恍然,“我记得你是个秀才。” 穆楚白拱了拱手,“正是。” “那正好,跟我一起下山吧。” “呃……下山?去哪里?” 桂鸿重新背好竹篓子,“山下的两个村子,给村里的小孩教书。” 第11章 山上良田 在穆楚白的心里,山贼不是打家劫舍,就是杀人放火。独独他在这个天王山山寨里待了几天,却看到一片祥和之境。桂鸿每日都会下山教书,跟山底下的小孩子们打得一片火热。 穆楚白曾问他,“那些山底下的人都不知道你是山贼吗?” 桂鸿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穆楚白也从未问过桂鸿要怎么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前两日跟着桂鸿下山,颇有些吃力。桂鸿走得山路崎岖不平,有的地方压根没有路,非得要从悬崖峭壁上下去才行。穆楚白走得慢,甚至要靠着四肢攀爬下去才行,所以全是靠桂鸿背着他用轻功下山,这才赶上教课时间。穆楚白见桂鸿轻功不凡,便觉这山寨中藏龙卧虎,寻了一个好时机,问了桂鸿这轻功是从哪里学来的。 桂鸿说他以前跟着一个大夫讨生活,轻功也是跟着这大夫学得,他用轻功在附近的几个山头上采摘草药,以应付山上那群完全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山野猛兽”们平日里练功受的伤。而桂鸿的医术也是一顶一的厉害,随便一个小小的外伤伤口,用他的自制金疮药一抹就好,立竿见影。而那群瓜娃子就是仗着他自家的金疮药,所以今时今日全都豁开命去,好像自身有九条命似的。 “你这一身本事,屈居在这个山寨里,不是太浪费了么?”趁着回山寨的路上,穆楚白还是忍不住这么一问。 桂鸿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晓得你要这么一问,我老实告诉你,我这不算什么本事,山寨里头有本事的多了去了。不过我要问你,到底怎么个才算是个人生?难道一定要轰轰烈烈名垂青史?” 穆楚白被问得一愣,半天没想出个答案来。桂鸿按着他的肩头说,“所以万事别想太多,一看你这个读书人就是这样,书读得多了,好似什么你都知道,你都看穿了,其实没有,你只是站在一个圈子里,而且兜不出来了。” 桂鸿这番话,把穆楚白给说迷糊了,而穆楚白以为自己想明白了,但是他却不敢再跟桂鸿一起下山教书了。现在想想,倘若先前是他跑去考了乡试,未必就能如愿拿个举人回来。江山代有才人出,不走出去看一看,真不知道世间如此精彩。 穆楚白待在山寨的时候,便是跟着温凉,他不敢与周旺木独处,也不愿与其他兄弟待在一起,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别人瞧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女人。他只得偶尔拿了桂鸿留在山寨里的书籍来看,然而他即便当年是在穆家,也未曾天天坐在那儿看书,更何况此回是在山寨中。 温凉看他实在无聊,便喊了他一起上了一回山。温凉在山寨中出入自由,上哪儿都无需与周旺木报告。这回,他扛着锄头叫上了穆楚白,从山寨后门而出,来到了天王山其中一个山峰的半山腰上。穆楚白也未曾想过,在这么一个山里,半山腰上竟然还有小半亩田地。 听温凉说,“这块田我们山寨里自己耕的,刚开始没法到山下去买口粮,只能想办法去找村庄里的人换,最后大哥说没办法,于是我们就自己种了,现在还好,老万和尉迟兄来了之后,就没有那么麻烦了。”说罢,温凉坐在田地边的一个小土丘上,“我不想荒废了这块地,所以没事就上来看看,种点什么。” 第8章 穆楚白看着温凉,这个山寨里的人着实奇特,竟然还都在山上种过田,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听桂先生说,这山寨里能人异士不少,看来他所言不虚,倒是与我理解中的山贼有所不同。” “那是你见识少。”温凉笑了两声,“那些你想象中的事情我们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我们也做。” 穆楚白觉得入了山寨门之后,就一直处于被他们嘲笑的地步,好似他没见过世面一样,然而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大度的人,他不会跟一帮山贼多计较。他看了看这小半亩地,大抵都是种了一些葱姜蒜等辅料,唯独里头有一个瓜棚,上头缠着绿叶藤蔓,但多少都是已经枯萎了。他指着瓜棚,“那是种什么的?” “黄瓜。” “哦……” 第12章 隔壁山头 温凉坐在土丘上不觉往来时路上看了看。穆楚白忍不住问:“你在等谁?” 温凉道:“阿茶那家伙,说好了这个时候上山,还硬是不跟我们一起来,不知道在干什么。” 穆楚白想了想,“哦,是那个小少年吗?” “我不小了!”一把略显稚嫩的声音从瓜棚后面传了过来,邹茶拍着双手走了出来。方才他不知在瓜棚处翻找些什么东西,双手都是泥,可脸上却是白白净净的。 温凉笑了笑,“你是我们全寨子最小的,穆公子这么说你也没差。” 邹茶看着穆楚白眨了眨眼睛,“穆大哥也来啦。” 不知怎么,邹茶对穆楚白颇有好感,而且很喜欢黏他。只不过邹茶在山寨中还承担着望风的职责,偶尔穆楚白也会上山寨门上的塔楼里去找邹茶来,陪着他一起望风。 这一回,听温凉说是要入冬了,便到这小半亩地来,把还活着的蒜姜等收拾收拾,拿回灶间里交给尉迟金处理。而他们还需要整理一下瓜棚,等到来年春去,还能重新种上黄瓜。 穆楚白帮着他们整理了两天,这两天邹茶却没有跟来,这倒是让穆楚白觉得有些寂寞了。他与温凉话不多,大概因为都是读书人,在认知见识上都有自己的一番界定,所以偶尔他接不上温凉的话,而温凉有时也接不上穆楚白的话。但是邹茶年纪不大,什么话都爱听,也什么话都爱说,是以有他在的时候,就非常的热闹。 但是独独在第三日正要回程的时候,原本在山寨里望风的邹茶突突从山路上冒了出来,一头的树叶加泥土。温凉看到他难免奇怪,“都说已经整理完了,今天不过是来收拾垃圾的,让你好好在塔楼上望风,怎么又跑过来了?” 邹茶喘了一口粗气,还未来得及说上话,穆楚白又在旁问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邹茶指了指身后的小路,又对温凉说道:“老大,老大让你们赶紧回去,刚才……刚才我看到肖大壮那帮人过来了,估计没好事!” 一听肖大壮这个名字,温凉便生气起来,“什么?姓肖的还敢来我们山庄?我看他是活腻了。” 邹茶不住点头。穆楚白皱了皱眉头,“这个肖大壮是谁?” 温凉一挥手,“跟我来,我边走边跟你说。” 三城附近的山陵不少,山上的山寨也有不少,几乎每个山头都有一个山寨,每个山寨又各自为政,护着自家山头和山底下为数不多的村庄。然而山寨到底是山寨,做的都是什么买卖?无非是劫个镖,抢个舍,多了的钱就分,钱若是不够便下山自己挣。但至于私底下各自接了什么活儿,就与山寨老大没什么关系了。 正是因为附近的山寨数目不少,也没有个管理的人,有的自成一派,譬如周旺木;有的拉帮结派,譬如肖大壮。肖大壮的肖寨与周旺木的天王寨都在天王山上,然而周旺木来的早,选走了天王山最有利的地方,留给肖大壮的只有山背的一处半山腰。如此肖大壮与周旺木之间常常挑衅抬杠,便是要把对方逼走之意。 诚然周旺木原本对这个肖大壮并无恶意,只要相互不干涉到对方,他在哪里杀人放火,周旺木也管不了。但坏就坏在那个臭老九的身上。臭老九是这三城附近出了名的山寨头目,只要是混这个道上的,没有人会不知道他的名字。虽说他是混黑道的,但是白道上也有他的人。 他原本是靠打劫起家,劫了几年的镖车,也杀了不少人,手上沾染的鲜血老幼妇孺皆有。跟着他混的大抵都是一些不要命的,谁越能豁得出,谁赚得钱便也越多。后来臭老九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嫌来钱太慢,是以分成了两派。 只是两派都是臭老九的人,一派依旧做着杀人见血的抢劫营生,而另一派,则是跟着臭老九做起了倒斗的勾当。倒斗便是盗墓,这种事放哪儿都是违法乱纪的,捉到便是砍头大罪,然而臭老九做这活儿一做就是好几年,竟然就这么相安无事到如今。周旺木初初听闻此事,就是想捉到臭老九的把柄,让这家伙从三城附近消失。 然而臭老九本事很大,周旺木捉了他几年也捉不到证据,而他的倒斗活儿却是做的热盛,就连另一个山寨的头目也跟着他一起做起了这事情。 现在肖大壮打着臭老九的名义来到天王山寨上,分明就是来找麻烦的。 第13章 压寨秀才 温凉领着穆楚白赶回山寨时,山寨大门口拥簇着不少人。邹茶人小挤了进去,而温凉与穆楚白只得围在旁边看着。周旺木与肖大壮一里一外站在山寨门口,肖大壮身后人不多,嗓门倒是挺大,他不往山寨里走,光是站在那里喊:“姓周的,我也就这么跟你说了,这笔票子不准你动,老子是保了的,要是你敢动,别说是我,臭老九也不会放过你!” 第9章 周旺木看着站在前头的肖大壮哈哈笑了两声,一脚踩在石头上,倏地一踢,那石头子擦着肖大壮的肩膀而去,他笑道:“你个小肖子,三句不离臭老九,你不如直接说,这票子是你们家主子臭老九包的,不就是了?” 肖大壮呼呼喘了两口气,冲周旺木摆了摆手,“呸,老子不跟你废话,一个就是这件事,那笔票子你说什么都不能动。还有一件事,就是臭老九让我来问问,你这个姓周的成亲成得怎么样了,嫂子啥样子,带出来给我们哥儿几个开开眼呀!” 这么一说,肖大壮身后的弟兄们跟着就乐了,纷纷起哄,要周旺木把他的这位美娇妻给请出来。周旺木听了脸色略略变了一变,其他几个兄弟也忍不住往穆楚白的身上看了看。 周旺木干咳了两声,“呸,我老婆是你说要看就能看的,当年你搞了一个小娘子上山,也没见你拉出来溜溜,给我们同个山头的人瞧瞧啊!” 常汉等人跟着起哄,直接指着肖大壮道:“老大说得对,你把你家那个带过来给我们瞧瞧再说啊!”缪元等人跟着哄笑,把肖大壮笑得很下不了台面,他看了看自家兄弟,却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的。 肖大壮哼了两声,“姓周的你这么说话可没意思了,你兄弟是没见过,他妈的上回你不是带着那个谁……那个姓温的跑到我们山寨来,硬要喝老子的喜酒,不给喝酒他妈掀桌子。这事我可还记得啊,那个姓温的也不是个东西,一张嘴皮子就会说……说到底姓周的你到底让不让我们看看嫂子啊!” “我女人是给你们看的吗!”周旺木被说得有些发怒了,他冲着肖大壮几人吼道。 一旁的穆楚白默默腹诽道,更何况还不是女人呢。 肖大壮一见周旺木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顿时起了胆子,“哼,我看你姓周的这回又没成亲成吧?兄弟们,你们说说这回是第几次了?” 其他人起哄,“第五次啦!” 肖大壮听了笑得前仰后合,“你个克妻的,这回臭老九老大又赌赢咯!” “谁说我没成亲?!”周旺木气得跺脚,他挥着拳头道:“老子这回可是成亲了,你们这帮小子不要胡说八道!” 肖大壮更加起劲,“见不到嫂子!我们就当你输了!你又不让我们见嫂子,我们怎么信你真的成亲啊?到时候我去跟臭老九说,他问我嫂子长什么样啊?我连个屁都说不出来,你让我怎么信你真的成亲啦?” “那你就去说个屁!”周旺木气得要命,他狠狠地瞪着肖大壮,恨不得把他给剁了,但是他不能动手,不然就给了一个臭老九来召集众人围剿他山庄的理由了。 别说山寨老大平时里好像有一堆兄弟跟着,耀武扬威十分嚣张,然则要考虑的事物却比常人要多得多。故此周旺木也只得把这股气给忍了下来,硬是没去拔了刀子。 肖大壮见到周旺木什么都拿不出来,口气更甚,索性道:“我觉得臭老九那个赌打得太轻了,要我说,姓周的你这次成不了亲,就该去跟臭老九跪了磕三个响头,跟他说你就是个克妻命,一辈子活该没女人,天煞孤星,你嘛,没女人就别活了,连半个压寨的都那么不出来,你还在这个道儿上混什么?” 听了这话,不管是谁都气得嚷出了声,那常汉声音更响,厉声道:“你小子胡说什么!信不信我砍了你!” 一旁的温凉也忍不住,走出来指着肖大壮说道,“磕三个响头?要不等臭老九一脚蹬了西天去,我们全山寨的都去磕头给他送终!” 肖大壮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呸,反正你个姓周的成不了亲,等着被全天下笑话吧!” “谁说他没成亲?”穆楚白突然走到了温凉身边,站在他与周旺木之间,冷冷地看着肖大壮,“他那个压寨的,就是我!” 第14章 帮了大忙 肖大壮以及他身后的一干兄弟哑然无声,他们抬眼瞪着穆楚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好一会儿,肖大壮装模作样大笑起来,指着穆楚白的脸说,“别逗了,你是男的,难道你是……嫂子?” 若是放在此前,穆楚白必然会因此而觉得羞愧不已,甚至觉得丢了他整个穆家的脸。然则放眼看着周旺木宁可被这群宵小羞辱,也不想把他拉出来垫背,是以自己没有什么道理躲在后面。更何况,他又不是个女人,没有理由让周旺木替他扛着。而且,他答应了温凉要在这两三个月里做他们的压寨夫人,唱戏的都知道要把戏给演全了,更别说自己的命还在温凉的手上呢。 是以他听了这肖大壮的话,心中也气愤难平,便挺身站了出来。 穆楚白指了指肖大壮,“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本就说是成亲一事,我与他的确也成亲了,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我呸,人家娶媳妇自然娶得都是女人,你是个男人?要我怎么信啊?”肖大壮翻了一记白眼,又回头对着自己兄弟道,“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 温凉此时站出来说话,“姓肖的你这就不懂,看来你是好几年没进过城了吧?城里头盛行男风,这根本不奇怪。这说娶媳妇,也没说一定是要女人。再者,城里但凡是有钱人的,皆以此为风尚,像你这种山野匹夫,又岂会知晓?更加不会明白何为所谓的‘风流相放,唯色是尚’了吧?” 第10章 “呸,听不懂,反正老子又不喜欢男人。” 温凉笑了笑,“呵呵,谅你也不会明白,你这厮除了整日拍别人马屁,你还知道什么?当今皇室里那些王爷又有几个不是如此?我们大哥如此,早就在于你们这些草莽之上,还敢来说我大哥?” 约莫是听不太懂温凉在说什么,那肖大壮一时半语也答不上来,他抿着嘴看着穆楚白,不停喃喃道:“男人?竟然是个男人?” “怎么的?这样还看不出来?”穆楚白朝前走了走,“食色,性也,只怕说了你也不会懂,是男是女,这又何妨?再说,周大哥已经成亲,说了你也不信,那自然也是白说,就算你是请哪位什么臭老九过来,我也会这么说,我与周大哥是成亲了,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穆楚白文绉绉地同他扯了一通,那肖大壮看着穆楚白,倒也点头了。他望着周旺木,有些不气馁地说道:“成亲就成亲了,遮遮掩掩干什么,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因为穆楚白与温凉的出面,搞得周旺木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逞能道:“你个小肖子自己不信,还来跟老子说什么,你要么去跟臭老九告状去,要么就给老子清清白白说明白了,要是那臭老九听错了什么,看老子是不是要烧了你的山寨!” 周旺木这一番话说得极其气势,那肖大壮竟然听得脸色发青,他结结巴巴道:“说、说就去说!我本来,本来就是要去说的!你凶什么。” “还不赶快给老子滚!”周旺木站在穆楚白的身边,气汹汹对他一吼。 那肖大壮屁都不敢多放一下,便带着手下走了。 见肖大壮离开,其他人也一哄而散,常汉等人看了看穆楚白与周旺木,话不能多说,都笑着走了。 穆楚白松了口气,回头望着温凉,而温凉却是冲他微微拱了拱手,说道:“这回还要多谢你帮忙了。” 穆楚白摆了摆手,“没什么,忠人之事罢了。” “唉唉,要说谢谢,还得是我跟你们两位说啊。”周旺木突然插嘴进来,他不敢正面去看穆楚白,只是微微侧着脸,说道:“那个肖大壮背后有臭老九撑腰,我动不了他,他天天跟自己是土皇帝一样拽个二五八万,老子看他不爽很久了。刚才那小子跟你这么说话,我下回一定替你揍回去!” 穆楚白无奈笑了笑,“那人也是仗着有靠山,你不必如此介怀。” “介怀?哦不介怀,不介怀。”周旺木嘿嘿笑了两声,对他一个抱拳,“你也别介怀。” 穆楚白自然是摇头,“我既然答应了温凉留在这里,我自然不会让你一个人来承担这件事,说到底我也是要承担点责任的。”他心想,要是当时他把那个女人给拉住了,今天也没他什么事了。 一旁温凉摇起了扇子,“呵呵,大哥,穆公子,我们何必站在外面说话,再说天气转凉,不要冻着自己才好。” 第15章 厅中取暖 周旺木点了点头,对着穆楚白一比,“走,我们回大厅里烤烤火,尉迟那家伙从山下搬来个火盆子,说是还能烤番薯,我让老万去买些番薯回来了,今天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晚上跟我喝酒吧?上回看你挺能喝的。” 穆楚白连忙摇手,“酒就免了,上回跟你喝酒,第二天头疼的厉害。” “啊?你头疼啊,怎么不跟我说啊,我可以去问老鸿要解酒药啊,他这家伙的药特别灵。”周旺木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似乎与他十分熟络。 穆楚白倒也不介意周旺木碰他,他知道山寨里的人大抵都是大大咧咧的,不像是书院里的人,说好听了叫做客套,不好听了便也是扭扭捏捏。反倒是这些山贼,行为处事光明磊落倒是让穆楚白觉得很畅快。他冲着周旺木笑了一笑,道:“那怎么好意思让大哥出马,我与桂兄也算相熟了,有什么事我自当会问他要的。” “噢、噢,那就好,那就好。”周旺木呆了呆,领着穆楚白入了大厅门。方才穆楚白冲他一笑,竟有了如沐春风之感,或许他接触多了那些粗鲁的山贼,突有如此儒雅书生在身边,也觉得有所不同。 然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温凉却强颜欢笑着,他看着周旺木与穆楚白二人站在一起,心中不由得觉得酸楚。明明一个是山贼,一个是秀才,明明两个人是八竿子怎么也不可能打得到一起,可不知为何,他们俩看起来却偏偏那么相配。着实奇怪,温凉还以为那穆楚白会挺反感周旺木这么个山贼头目,现在来看,自己的如意算盘似乎又打错了。温凉想了想,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下去。 进了屋子,周旺木拉了椅子过来给穆楚白坐,自己又扛了两把椅子过来放在火盆边上,冲着温凉招了招手,“阿凉,过来一起坐!” 温凉立马挂起了笑容,轻轻道了声,“受命。” 这个火盆是万子山从山下弄来的,以前没有,所以他们在山里过冬时都过的十分凄惨。这个万子山一般与尉迟金搭档,两人负责山寨中的财产分配与食材配送。万子山以前是做账房的,也算是第一批跟着周旺木做山贼打天下的兄弟,然则他并非输出武力,而是负责公平公正地分配他们后来打劫而来的财物,其他人大抵对万子山也很敬重。 至于那个尉迟金则力大如牛,他单手扛着半头猪上山气都不喘一下,每回灶间仓库中少了什么,万子山点算过后,就会叫上尉迟金同他一起下山办货。 第11章 有那么一次,山寨中的食物吃得也差不多光了,万子山便与尉迟金下山买货。然而这天恰逢大雨连绵,山中泉水不断,小河水流湍急,就在两人下山去过半日之后,下山之路某段滑了坡,堵了他们回来的路。那时,他们二人只得搬着食材从另外一条小路而上,却花费了两天的时间。被困于山寨中的众人两日没有好好吃上一顿,听邹茶说,当日他们看到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二人出现在山寨侧门的时候,简直感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故此每回他们二人同时出现在山寨门口,见到他们的弟兄们每每都能泛起一阵温馨与亲近之感。 偶尔,他们下山回带来山底下的一些消息,譬如哪个贪官被砍头了,哪个当差的又犯事了,诸如此类的事。而在山底下还有一个叫做宋风的家伙,他不爱待在山寨里听候差遣,就在山下晃荡,有时遇到万子山后,就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通过他来告诉周旺木。他听来的消息,也大抵都与其他山寨的动向有关。 这回,尉迟金从山底下顺手淘来一些番薯山芋,给了周旺木与温凉开了小灶。周旺木从仓库里拿来一袋子番薯过来,拿匕首切了一半,又招呼温凉把火盆给点上。原本凉飕飕吹着穿堂风的开会大厅,在温凉点了火盆之后,瞬间暖和了起来。穆楚白也觉得舒坦多了,他伸着手在火盆上取了暖,不由道:“果然是好东西。” “哈哈,是啊。”周旺木说着,一把匕首插进了番薯中,递到了穆楚白的手上。 穆楚白从小过着算是衣食无忧的日子,接过匕首之后自然是手足无措,他诧异问道:“怎么?怎么?” 周旺木指了指烧火烧得正旺的火盆,道:“放上头烤啊。” “噢……” 温凉笑了笑,“以前的火盆子都太小,给一个人烤火就差不多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过。” 周旺木不由得点头,“可不是嘛,还是尉迟那老小子想得周到,平时看他傻憨憨的,这种活儿倒是做的挺细致。” 温凉插嘴,“那大哥你可要多赏一些给尉迟兄了。” “好说……好说……”周旺木嘿嘿笑了起来。 穆楚白倒是没用过火盆子,只说:“以前我没有用过这东西,倒是挺新奇。” 周旺木不由得要问,“那你冬天怎么办?” “用汤婆子呀。”穆楚白答道。 第16章 山下消息 汤婆子是什么,周旺木倒是不知道了,他装模作样“哦”了一声,瞥眼看了看穆楚白手中烤着的番薯,连忙说,“哎呦喂,楚白!你的番薯!下头都烤焦了!” 被他这么一吼,本是发愣的穆楚白吓了一跳,他赶忙抓了匕首来看,烤着的番薯果然焦了发黑,他伸手去抓,却被烫的喊了一声。 一见此状,周旺木与温凉同时站起身来。 周旺木紧张地喊道:“别用手抓!” 温凉抓着穆楚白另外一只手,“小心匕首!” 穆楚白先是被周旺木吓了一下,后被温凉惊了一惊,他顿时松开手,匕首随着番薯啪啦哒掉在了地上,他的双手一边一只被他们拽着,自个儿却有些惊魂未定。温凉看了连忙说道:“我去找桂兄要药膏。” 周旺木点了点头,他抓着穆楚白的双臂上下看了看,“你没事吧?” 穆楚白回过神来,朝后微微一退,“呼呼,没事,我没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伸到周旺木的面前,“你瞧,手也没事,就是你喊了一声,我倒是被你吓了一跳。” 可是周旺木看了看穆楚白的双手,突地拽着他的左手端在面前看了看,急道:“还说没事,你看你的手指头都被烫红了,慢点一定会起个包,到时候非要疼死。” 穆楚白笑了笑,“不碍事,不碍事。” 这回周旺木看了真的急了,“都说你们读书人真是,疼就疼了,还要什么面子,你看,都红了吧!” 听了他这么说,穆楚白也不敢开口来反驳了,其实他从来没有拿过匕首,跟别说那匕首来烤番薯了,就是连火盆子他都没有用过。穆家的规矩很大,小时候他见隔壁一些小伙伴拿了枯树叶枯树枝来烤红薯,自己眼馋也想试试,还没把枯树枝叶搜集起来就被穆老爷发现了,将他好一顿揍。 这回他被烫了,顶多叫做没经验了。 周旺木看着穆楚白的手指被烫了,心里多是有些心疼,他想,读书人的手是拿书的,曾听万子山说过这么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见这书是多么的精贵,那么拿着书的人的手自然是要更精贵了。这穆楚白是个读书人,他的手就是比自己的好看、精贵。 温凉从桂鸿的屋子里寻到了烫伤膏赶回来,见周旺木拽着穆楚白的手看了又看,那番心疼的样子溢于言表,他心里跟着空落落了起来,幽幽地走到二位身边,道:“大哥,烫伤药拿来了。” 周旺木咳了两声,他松开穆楚白的手,对温凉道:“替……替穆公子上药。” “是……”温凉低了低头,对穆楚白道:“穆公子,这边请。” 三人坐回了火盆边上,温凉拖了椅子往穆楚白身边靠了靠。穆楚白摆手说:“我自己来吧。” 温凉看了一眼穆楚白,“还是我替你上吧,你一只手怎么弄?” “有劳了。”穆楚白对他笑了笑。 第12章 一旁,周旺木小心地捡起穆楚白丢在地上的匕首与番薯,吹了吹,把烤焦的一块儿割了下来丢进火盆子里,又往里头丢了不少树枝,重新将这番薯烘烤了起来。 穆楚白见了连忙说:“掉在地上的不要吃了。” 周旺木憨憨笑了笑,“没事没事,这地又不脏,在说番薯外头包了一层皮了,到时候剥了皮,里头的肉一样好吃!” 见周旺木如此一说,穆楚白便也不好再阻拦。 屋外,万子山突然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屋中此等阵势,心里虽有起疑,但脸上到底没显示出来,他冲着周旺木抱了抱拳,说道:“老大,宋风让我给你带了个消息过来。” 周旺木没太在意,“你说。” 万子山看着穆楚白稍稍迟疑了一下,而那温凉虽是背对着万子山,却悠悠地说道:“万兄你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万子山道:“宋风说,三日后有一票,江城送到临湘的,问老大做不做?” 第17章 欲盖弥彰 “江城送到临湘的?”周旺木把番薯从匕首上拔了下来,“哪一票啊?” “江城万茶楼庄老板托洪门镖局送到临湘走得茶叶货这票。”万子山慢悠悠地说道。 “哦。”周旺木没抬头,只是继续扒着番薯来吃,含糊道:“那宋风有没有打听到,这票货有没有哪个山头的人保了?” 一旁温凉给穆楚白涂好了药膏也包扎好了手指头,便扭头过来望向万子山。 万子山说道:“打听到了,说是姓肖的保了。” “呸!”周旺木吐了一口番薯到火盆里,“就是上回姓肖的过来说的那票?” 万子山道:“恐怕是的。” 这回别说是周旺木,连温凉都觉得奇怪起来。周旺木拿着匕首放在手心里转了转,连忙问:“那宋风还打听到什么?” 万子山直接说道:“宋风说,这票货在镖局打得名头是茶楼庄老板的,其实里头是江城刺史胡奎的东西,至于送得是什么,宋风没有打听到,不过老大,这想想的确奇怪,如果庄老板送的的确只是茶叶货,没必要让洪门镖局以最高等级的镖师来送,这花的钱都比他那箱茶叶贵,这里头铁定有问题。” 周旺木听了转了转眼珠子,那番薯也被他啃得差不多,他玩弄着匕首在手指头上刮来刮去,道:“宋风的消息肯定是没有问题,这点我信他,但是这件事就奇怪了,如果这里头的东西真的有水分,怎么会请肖大壮这厮来保呢?” 温凉听了也觉得在理,他对着周旺木说道:“大哥,你不觉得肖大壮的话也很有问题吗?似乎是特特上山寨来告诉我们的,难道他们的确是害怕我们会去劫吗?” 一旁的穆楚白一时半会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便索性去了灶间拿了一双下面的大筷子过来,取了袋子里两个看起来外形尚且不错的番薯,插上了大筷子,坐回了原位子重新开始烤番薯。 那边万子山还在同周旺木说着什么,只听他道:“肖大壮也肯定是听了臭老九的话来说的,他们知道老大你的路子,所以故意这么说逼你不要出手。” 温凉不置可否地点了头,“也许是臭老九来给大哥的一次警告,毕竟大哥你之前劫了他们太多,而那个臭老九就是靠这个来巴结三城官员的,或许这回洪门镖局里送的镖里一定有油水。” 周旺木低头想了想,对万子山挥了挥手,“这件事我晓得了,老万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万子山点头,他冲着三人抱了抱拳,正要离开,周旺木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忙去追那万子山。温凉看了还有些奇怪,不由笑了起来,对穆楚白道:“大哥有时就是这样,一惊一乍的。” 穆楚白跟着笑了笑,他递了一个烤了差不多的番薯到温凉的手里,“喏,给你,方才多谢你给我上药了。” 温凉愣愣地接过了用大筷子串起来的番薯,竟也忘记要对穆楚白说一声谢谢。 此时,周旺木从外头赶了回来,坐回椅子上,他看了看穆楚白与温凉手中的番薯,一人一个,倒是搭配的正好。他也转身从袋子里翻出一个大番薯过来,一把插在匕首上,继续烤了起来。 温凉开了话头,“老大,这票货你怎么看?” “唔……”周旺木倒是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主意,便随口问了穆楚白,道:“穆公子有啥子想法吗?说出来听听,给点儿意见。” 这么一问,温凉都觉得有些为难,别说是穆楚白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实……其实我没有听明白你们话里的意思。” “噢,对不住啊。”周旺木憨憨地挠了挠头发,心里那个懊悔,怎么把穆楚白也给牵连进来了。 一旁温凉只得解释:“虽说我们是山贼,其实我们亦非见了财就会去劫。通常我们只劫那些当官的托镖局送的财物。也劫那些上头拨下来的赈灾款。” 穆楚白呆了呆,“怎么你们连赈灾款也敢劫?那些灾民要怎办?”这两年南方大灾,民不聊生,传闻已有不少灾民北上,只是被官兵们压着,现在还没见到动静。 “穆公子,你以为我们不劫,这些灾款就能平平安安地到了灾民手里?” 第18章 公子往事 温凉这话问得穆楚白倒真是半句也说不出来。温凉继续说道:“现在有些贪官与山贼联手,一个假意押送赈灾财物物品,一个假意去劫,到时候那官员上报东西被劫了他们也没办法,而山贼则把劫来的钱财与当地官员三七分账,全都揣到了自己的口袋,而山贼与官员的钱也就是这么来的。” 第13章 “所以。”周旺木把番薯翻了个身,丢了两根柴火进火盆,抢了温凉的话头说道:“所以我们才要去劫这种镖,一来不能便宜了那帮官员和山贼,二来这本就是民脂民膏,所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们抢过来,大多数都会分到附近那些穷苦的村子里,当然我们自己也留一点,反正不能便宜了他们。” 温凉笑了笑,“其实只要劫一票货,这里头的钱就足够我们山寨所有人白吃白喝一辈子了,但是我们之所以继续这么劫,就是不能让那群人得了好处。” 穆楚白有些奇怪,“可是,你们劫了送到南方去的赈灾物品。那南方的灾民要怎么办?” “眼前山底下那些穷人你还帮不了,南方那些怎么顾得到啊。”周旺木不由感叹。 温凉却说,“其实我们不是没想过,但是有两次我们拖了镖局往南方送,大抵都是不了了之。宋风曾送来消息,说那些灾款物品就是到了南方的那些官员手里,也大多数被他们分去了,真的送到灾民手里的会有多少?呵呵,从京城送下来的东西,就被这帮子贪官一层一层的剥皮,后来我们想了想,倒不如让我们接济一下这三城附近的百姓,也算是物有所用了。” 穆楚白听了这番话,他倒是从未想过到了今时今日,这个王朝已经贪污腐败到如斯地步,若不是真的坐在这山寨里听两位山贼来说这事,他都不知道原来官员与某些山贼之间,还存在这种关系。 王朝将灭,天下必乱。 穆楚白默默地想了想温凉方才说得话,细想自己此前还想考功名为国效力,也真是有些可笑,只是殊不知那穆楚青替了他的名字这件事,于他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 温凉见穆楚白渐渐失了神,便干咳两声,道:“这些话说了你未必会信,然而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穆楚白摇了摇头,“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信,只不过我本是住在江城里,想来如今江城一片太平祥和,治安安定,你同我说那江城刺史做过这种事,我也……” 周旺木轻轻地呸了一声,他插嘴道,“真别怪我说话太难听,你住在城里就是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外头早就乱了,只不过当官的都往下压着,倘若让城里人知道外头必乱,他这个税怎么收得上来?收不上税,这钱他怎么从里头抽?再多问一句,你知道每一户上缴的税有什么不同吗?” 这倒是真就问难了穆楚白,他摇了摇头,“这是我家账房管的。” “账房都未必能清楚,如今山高皇帝远,当官的基本各自为政,只要他们筹够了钱上缴,底下他们要抽多少税,就是自己说了算了。”周旺木啃干净手头的整个番薯,正要去拿一个新的,却打了一个饱嗝。 温凉看在眼里,他吃得倒慢,方才穆楚白给他烤的番薯刚吃了一半,他说:“老大少吃一些,多吃了胀气,要不了多久都要吃晚饭了。” “也是,也是。”周旺木笑着点了点头,手便也缩了回来。 方才周旺木的一番话说得穆楚白脸色霎时便白,很是难看,他道:“真不是听你们说,我全然不知外面已经是这番模样了。想来我本想去考乡试的,看来……” “乡试?介时嘛玩意儿?”周旺木烤着火问道。温凉笑了笑向他解释了一通,周旺木这才听明白,他扬起眉毛看着穆楚白,“怎么的?你还想去当官?” 第19章 穆家故事 穆楚白泛着淡淡的笑容,手里不断翻动着那个已经烤了熟透的番薯,并没有因为周旺木的话而生气,却说:“其实说为国效力也只是一种说辞,老实说,我想考了举人和贡士之后,入朝为官,从家里搬出去。” “哦?”周旺木呆了呆,“你在那个家里待着不开心?” 这么一看,周旺木倒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穆楚白便也就挑挑拣拣来说,“开心倒也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在家里只是一个庶子,根本没有地位,而我的父亲光是庶子就有三个,我亦非是最出挑的,也亦非是最招我父亲喜欢的,与其靠着家族祖荫庇佑,不如靠自己闯出一些名堂来,所以我想尽办法考出功名离开本家,就是因为如此。” 周旺木看着穆楚白,问道:“你还有兄弟?” 穆楚白点了点头,“家中兄弟有三位,除了长子也便是嫡长子之外,还有两位皆是庶出。家父除了正房夫人外,尚有四位偏房。然而我母亲并不是偏房,不过是个家中服侍的姨娘,后来过继给一位偏房来养,算是她的儿子。” “那偏房对你好么?” 穆楚白苦笑了两声,“好坏又该怎么说,若非是因为她,我大概也庶子也算不上。只不过我的生母与这位偏房大抵命都不长,在我儿时便就入土为安了。” “噢……你节哀。” 温凉看了一眼周旺木,问道:“那,后来呢?” 穆楚白抿了抿嘴唇,“家父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教我们兄弟几个识字念书,我自然是要勤奋刻苦埋头苦读,终想一日能读出个名堂出来,离开这个家。后来只我一人考出了秀才,我以为这便能节节高升,考出举人,考出贡士,再到进士。谁知道我这个考试资格,却被家父花钱买通了官员,改了我的名字变成我的兄长,变成了我兄长成为秀才,代替了我去考这个举人。” 第14章 周旺木在旁边暗暗咒骂了一声,道:“太无耻了,怎么能这样?” “起初我觉得这不可思议,现在想想你们所说的话,我想着朝中的确已经一塌糊涂了吧。”穆楚白对着番薯吹了吹气,便就啃了起来。 温凉不知怎么就感叹了起来,“倒是我觉得,幸好你没去考这么一个乡试。” “阿凉,你咋这么说话的?” “我只是觉得,穆公子哪怕是考出个状元来也不足为奇,只是倘若穆公子入朝为官,就怕穆公子不想做贪官污吏,也多少会被周遭同僚给侵害,倒不如想现在这样,跟着我们坐在这里吃番薯,倒也自在。”温凉说完,双眼直直地望着穆楚白,好似能把他的内心都给看透了一样。 穆楚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弯成了一对弯月,他道:“温兄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老天爷都不让我去考,恐怕我也真没有那个做官的命。唉,只是可惜,倘若这里亦非是个山寨,而你们也不是挂着山贼的名号,这日子只怕是更加逍遥自在了。” 听了这话,温凉也只是浅浅笑了一声,他知道穆楚白并非故意这么说,而是有感而发,毕竟他将才上了山寨,勉勉强强接受了所谓压寨夫人的头衔,要他一口气消化了自己入了这山寨就是个山贼的事实,的确也是难了一些。 可周旺木没有温凉这番气度,他听了这话倒也有些不乐意了,若非看在穆楚白之前这么帮他的份上,说不定自己就要翻了火盆子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憋着的话到底也没说出来。 穆楚白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他笑着问周旺木,“是不是我刚才的话说来你们不高兴了?” 温凉摇了摇头,然而周旺木却冷冷道:“哦,你不就是看不起我们山贼吗?” 穆楚白叹了口气,“倘若你们真的杀人放火,我自然看不起。然而现在你们做的事却出出于道义,而且还行侠仗义,我自然不会看不起,还多有些敬重。那些贪官亦非说是该杀,只是他们做这种事自然要有报应。只不过……你们有无想过,这种日子何时到一个头呢?” 穆楚白这一问,真的倒是把他们二人给问住了,虽说做这种事不是出于无可奈何,就是出于看不下去,但到底不可能天长地久地干下去,到底何时是个头?对于周旺木来说,他还真的不是没有想过。 第20章 要命买卖 周旺木往后一退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略略低下头看着穆楚白,道:“山贼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做一辈子啦,老了哪里还砍的动啊。” 穆楚白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啥意思。”周旺木的口气软了下来,“其实我在等一个机会。” 这回轮到温凉笑了起来,他用周旺木的匕首一点一点刮掉了番薯的外皮,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垂眼说道:“若是能有地方起义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这些年我们一直在看,当今这个王朝不灭只怕也难了,其实我们就是不想为这个王朝效力,所以才自起炉灶的。” 穆楚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有时候当官的未必就会为民做主,而当贼的未必就作奸犯科,这也算是常理了。” 温凉朝穆楚白身边靠了靠,“怎么?对我们改观了?” 穆楚白一愣,“噢……改……改观了吧。” 这说的把周旺木的好奇心给吊出来了,“噢?那你之前是怎么看我们的?” 穆楚白单手握拳捂着嘴巴咳了一咳,他垂下眼,修长的眼睫毛清晰可见,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分外耀眼,他道:“先前我当做你们只是一般的山贼……想来山贼会做些什么事?自然也就是……杀人放火之类的。” “嘿嘿,那些事我们可不做,除非是惹着我们了。”周旺木笑了起来,“所以说没见过世面,到底还是眼界狭隘了些。” 温凉白了一眼周旺木,“大哥这会儿你倒是挺会说的嘛。” “哪里哪里。”周旺木哈哈大笑,他挠了挠头发,“其实我这个山贼,做的还是挺有品的。” 说完,围坐在火盆子周围的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也是穆楚白上山以来第一次如此开怀大笑,他这股劲儿似乎把他在穆家所有的快乐都给聚集了起来,放在了这一次一口气全都释放了出来。穆楚白擦了擦眼泪,坐直了身子,一旁温凉还笑个不停,好半天,他才与周旺木缓过神来。 此回天也渐渐放暗,这么一笑,三人便觉自己肚子饿了,明明之前刚刚果脯了个番薯。恰巧尉迟金跑来同他们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不然周旺木又想伸手去摸一个番薯来吃,填饱一下自己的肚子。 酒足饭饱过后,天也完全黑了下来。其他几个弟兄坐在长桌子边上聊天,说起了肖大壮保得那票货,便有人说起了宋风。 说宋风是什么人,他也算是这个天王山寨的元老,只不过他平时“活泼好动”,不愿留在山上山寨中跟着周旺木行动,是以周旺木也算是“散养”了他,让他在附近三座城市里晃荡,作为条件,必须打听其他山寨的事来告诉周旺木,而宋风不仅任务完成的出色,还乐在其中,什么消息都能让他打探到,而三城中竟然都有他的眼线,也算是一种能耐。 穆楚白刚上山寨,能把山寨中的人给认全了,也算是不错了,是以他不由得来问,这个宋风到底是个什么样儿。这个问题刚刚抛出来,立马就有人说,“问宋风啊?那缪元兄是最熟的了!” 第15章 那头缪元将将举了酒杯来,听了这话,立马又“啪”得一声将酒杯放下,似乎十分不快。 一旁的穆楚白看了有些不太明白,倒是听了温凉的解释,才知道这缪元的确与宋风关系最好,却每回一提宋风,缪元反应就过大。 穆楚白不由得感叹,“这两人关系可真好。” 听温凉说,那宋风自称是前朝后裔,宋家九代单传的子孙,说不能为朝廷所用,就不给他们用。而且他能文能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与桂鸿的相比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温凉还说,那宋风常常出入于烟花之地,美言曰是去探听消息,实则到底做了些什么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然而说到这里,一旁的缪元竟然插了话,“穆公子,其实这种事也是那宋风自己说说的,我谅他也没这个胆量敢去这种地方,听说他还没开过荤呢,那宋风最喜欢做的就是信口雌黄,就怕温兄你也被他骗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会以为温凉会生气,谁知道温凉只是摇着扇子笑了笑,他道:“开没开过荤我到底也不知道,不过这么说起来,缪兄你开过?” 缪元“切”了一声,便也没了声音,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第21章 一锤定音 温凉继续说道,“那个宋风总是爱四处晃悠,就是周围那三城也是去了又去,大抵他比较喜欢往人堆里送。” 正说着,仲孙孤临突然插话进来,道:“不过宋风打探消息的本事倒也是一绝,还真没有他打探不到的事。” 温凉略微粗了眉头,听仲孙孤临说话,他便也不发话了。 穆楚白听了还算是个明白,他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那边常汉突然抬起头来,道:“那么老大,这肖大壮保的货我们到底要不要劫啊?” 诚然一个下午周旺木都在想这件事,到了这会儿却还是没有个主意。劫,倒是天经地义,宋风放上来的消息,这票里必定有贪官的油水;若是不劫,也不是不可以,先前他就跟肖大壮说过不动这票子的。然而这就对不起当年他曾对兄弟们发过的誓言,他曾说,自己绝不给那些贪官留一点好处,但凡是他知道的货,就绝不能放过。 这回让他为难了不少许,就是到了半夜,周旺木还拿不定一个主意。 他坐在自个儿屋子的外厅里,手里拿了个茶杯想得出了神。 由于穆楚白对外是周旺木的压寨夫人,所以演戏演全场,穆楚白晚上不得不睡在周旺木的屋子里。不过周旺木倒也是汉子一条,打从穆楚白睡了他的床之后,他便每日打地铺,说是让穆楚白一人睡在床上能舒坦一些。 而穆楚白见周旺木到了半夜还在外头坐着,他自己倒也睡不着了。他起身坐在床边,看着地上铺着的褥子上空空如也,便合衣走了出来。 周旺木一见穆楚白没有睡觉,便说道:“对不住啊,是不是我外头的烛光太亮了,亮着你睡觉了?” 穆楚白双手拢着衣服摇了摇头,“你怎么还不睡啊?” “这不是要做决定,得想想透彻么?” “以前就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呵呵……”周旺木笑道,“倒还真没有,那肖大壮可从没有像这次这么气焰嚣张跑到我山寨门口来叫嚣。” 穆楚白想了想,问:“那撇开其他所有的问题,当你知道这票里是不干净的,你第一个想的是劫,还是不劫?” 周旺木扭头望着穆楚白,他心里好好寻思了一下,突然豁然开朗,他放下茶杯,一拍桌子,道:“劫!” 周旺木敲定了要劫,翌日一早他便告诉了温凉,而不过过了半日,温凉就想了一个策略出来,以用来应付劫镖。下午山寨众人坐在大厅里围着火盆子听周旺木开会,只是这火盆子比周旺木还要吸引人,故此坐在前面的只能斜过椅子,半面对着周旺木,半面挨着火盆子。 话说此回是众人去劫镖,周旺木本不想让穆楚白牵扯其中,可碍不住穆楚白的好奇心,是以也让在他大厅堂中坐,听他策划分配方案。那头穆楚白与温凉紧挨着坐着,周旺木每每看了心头就一颤,会都开不好了。 “咳咳,按照阿凉的意思,这次我们……我们分两队。一队为主队,直接去劫这次洪门镖局的镖;一队为副队,负责打击肖大壮一伙人。”周旺木眼睛忍不住要去瞟穆楚白,可后者却只是巍然不动端着茶杯在喝茶。 周旺木是以继续说道:“这个,我确定一下跟我下山的人,剩下的留在山寨接应。”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大厅中间,点了每个人的人头,说:“常汉,任七,孔彭飞,田禀,尉迟金,你们五个做主队,直接去劫镖。洪门镖局我知道的,就算是请了最厉害的几个镖师,他们还是很惜命,你们放开手去劫,务必要把贪官的东西给抢过来!” “得令!”五人齐声说道。 第22章 动手之前 一旁常汉轮着佩刀敲了敲地面,对周旺木说道,“老大,那你呢?” 周旺木点了点头,继续说:“我,缪元,盖多多,仲孙……那个孤临,组成副队,去袭击姓肖的队伍!” “大哥,我想与你同去。”那头温凉突然插了话,其他几人纷纷看着温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周旺木挠着头发,“这个,对付那个姓肖的好像不需要那么多人吧,我们只要在旁边埋伏就成了啊,肖大壮自己本来就没多少本事,他手底下跟着他卖命的也一个个都是混日子的。” 第16章 “这个我晓得。”温凉笑着打断了周旺木的话,他站起身来,“我想了想剩下留在山寨里的人,万一要是有人上山来闯空门,他们几个似乎是扛不住的。” “你这什么话?”坐在穆楚白对面的那个女人开口说了话,她看了好几眼温凉,脸上很是不痛快。穆楚白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女人叫做霍三娘。便是姓霍,名三娘,这就是她的名字。霍三娘是常汉的妻子,虽做人妻,脾气性格却倒也彪悍的很。而常汉一直在周旺木手底下打头阵,以前是京城中的杀手,他一把宿铁刀出鞘便要喂血,十分凶悍。 霍三娘与常汉却是在周旺木山寨里结识的,原本周旺木还没想到他们会有这茬事,直到常汉领着霍三娘到他的面前说要办婚事,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早就郎有情妹有意了。常汉是个直肠子,而霍三娘也不扭捏,两人当天说了,隔天周旺木就在山寨里帮他们办了喜事。 到如今,霍三娘与常汉感情还是很好。霍三娘亦非长得十分美丽,可却有一种妖媚的感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加之她的那一袭水蛇腰,是个男人看了都要注目几分。但是熟悉霍三娘的便都不会把目光留在她的身上超过三秒,因为霍三娘还有一个名字,便叫毒三娘。 她不如自家丈夫常汉或者其他人一样,舞刀弄枪的,她最厉害的一手便是下毒,而且每回她下毒,被毒的一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下的毒,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了毒,永远就是这么无声无息便中毒而亡了。所以山寨里的人都不敢惹霍三娘,甚至都不敢与她开玩笑。 是以这回霍三娘突然开了口,还说了这番话,周围的人都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就连她的丈夫都一脸担忧地望着温凉,生怕他一句话把霍三娘说得不高兴了,会惹出什么事来。 温凉倒并不畏惧霍三娘,他略略抬起头,道:“三娘倒是想到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回也只是普通的劫镖,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是遵循原则,这山寨里不能不留个能御敌的,而大哥的身边也不能不有个出谋划策的。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一点我想三娘心里也是明白的。” 霍三娘来回搓了搓双手,“你这个意思,还是觉得我们这群留在山寨里的人,没啥本事了?”一言罢了,只见霍三娘面色一沉,却依旧略带笑容,其他人跟着她的面色心头一震,邹茶索性缩在了椅子上,低着头亦不敢去看霍三娘。寨中人皆知就算三娘不会给自己人下毒,但是她发起脾气来,也是无人能招架的,就算周旺木与常汉联手,要劝霍三娘消气,也是挺费劲的。 温凉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若是放在以前,我是一点儿都不会怀疑,只不过……此回穆公子也留在山寨中,到底也不能让我们大哥的人受到半分损伤,试问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谁也不能担待嘛不是?” 霍三娘看了看穆楚白,她微微蹙眉。的确,穆楚白是个标准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多了一个他在山寨里自然就少一分御敌的能力。 至于穆楚白,他倒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温凉这么说他,而且温凉说得本就是实话,当时他听了周旺木的话,也觉得若是在山寨里不多留两个能打的,要是真有这个万一的发生,要怎么办?穆楚白想了想,是以十分赞成温凉的话。 温凉这么一说,霍三娘也没法反驳,她哼了一声坐在自己丈夫常汉的身边,亦非好意地瞪着温凉。 周旺木想了想,问:“那阿凉你是个什么意思?” 温凉对他抱了抱拳,道:“我的意思,是我跟着老大去堵那个姓肖的,让仲孙孤临留在山上。” 第23章 就此决策 仲孙孤临是温凉在这个山寨上唯独一位直呼其名的人,说是两人不熟,却也未必。先前温凉带着他与仲孙孤临有过照面,穆楚白觉得他倒是一副挺快意江湖的模样,不像是山贼。若说他是个走江湖的侠客,穆楚白倒也这么认可,别说连那邹茶对他都赞不绝口,但是就不知为何,温凉对他的态度,就是相当冷淡。 穆楚白抱着观赏的角度来评价仲孙孤临,他甚至觉得,这仲孙孤临却道是这山寨顶顶英俊的一位,想这仲孙孤临七尺男儿、相貌堂堂,沉默时文质彬彬,开口后从容不迫,若非常常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又岂能把他与这山贼联系到一起?虽然穆楚白与仲孙孤临两人之间话不多,然而每次与他攀谈,都觉一股清风拂面而过,他少了半许温凉的油头,又多了半分周旺木的稳重。 或许温凉常常针对亦或是不理仲孙孤临的原因,便是怕他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吧。可是不对啊,穆楚白转念又一想,温凉是这山寨中唯一的军师,而那仲孙孤临除了比较能打之外,策略之类断然是不会的,也不该是这个原因。 穆楚白心中疑惑,却闷声不响,且当是看戏来看。 而周旺木仔细想了想温凉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扭头看着仲孙孤临,问道:“仲孙老弟,阿凉的建议你同意不?” 仲孙孤临怀抱长剑靠在一旁,他抬头看了一眼温凉,又看了一眼周旺木,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旁常汉突然插了话,“老大,这次你去堵肖大壮的队伍,会不会小题大做了?不跟我们去劫镖车吗?” 周旺木叉腰哈哈一笑,“这个你放心,洪门镖局我太熟了,那帮镖师别看都是挂着高等镖师的名衔,全都一个一个跟个缩头乌龟一样,只要你们气势大,那群镖师跑得比你们还快。” 第17章 “可是这次镖局保的不是江城刺史的东西么?” 温凉解释道:“亦非,暗里头是江城刺史的脏东西,但是实则保的是江城茶楼老板的茶货,镖局就算心里知道这里头有多少油水,他们也只能当普通的货来送。就算茶楼老板保了最多的钱来,那货的价值本并就不高,镖师们也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儿赔偿就把自己命给搭上啊。” 这么一解释,常汉等其他人也都释然了,站在一头有个叫田禀的,还忍不住说:“果然是要有个会分析的人跟着,不然我们就只顾往前冲,这不行。” 周旺木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定了!你们几个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凌晨在山门口集合,跟老子下山!” “好!” 先前几个被点到名字的人跃跃欲试,连忙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准备起来。而留在山寨中的人就没有这么起劲了,桂鸿走到正在叼着烟杆子的万子山身边,问道:“老万,要不要跟我来一盘棋?” 万子山看了一眼桂鸿,道:“好嘞!”便跟着他走了。 邹茶负责望风,他倒也是很想跟着下山去,可每次他都是因为年纪太小而被剔除开外。这回,他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往厅外走,穆楚白看了看,走到他身边摸着他的头发,道:“小茶,我陪你去塔楼望风!” 这么一说,邹茶突然有了精神起来,他勾着穆楚白的胳膊,“穆大哥也喜欢望风吗?望风可有意思了!” 先前穆楚白还以为他不高兴了,这突然之间那么有精神,倒是吓了一跳。听到望风一词,穆楚白倒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第24章 儿时记忆 穆楚白不由得想起这件往事。 说起当年穆楚白与兄长穆楚青、弟弟穆楚红三人在穆家后院里嬉戏,儿时他们几兄弟关系尚且不错,而且年幼贪玩,又算是同龄,所以很容易就走到一起去了。而穆楚青是兄长又是嫡长子,故此年幼的穆楚白与穆楚红十分听他的话。 有一次穆楚红半夜里睡觉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还是被鬼压床了,闹得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当时穆老爷说他是小孩子胆儿太小没当回事,而穆楚红的母亲是个妾,不敢多说话,便也不理他。 穆楚红晚上不敢闭眼睡觉,便跑到隔壁穆楚白的屋子里睡。倒不知是不是两个男孩子在一起阳气旺,穆楚红还就真的不做梦了。但是老是去打扰穆楚白休息也不是个办法,穆楚青知道了之后,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方法,说如果男孩子小时候被梦魇纠缠,就要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才能把梦魇赶跑。 他们心知这法子就算告诉大人,大人们也不信,是以他们自己动手,让穆楚白在外面望风,穆楚青则带着弟弟偷溜到自己娘亲的屋子里偷发饰与胭脂水粉。然而当时穆楚白天生就知道自己不是个能望风的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看走眼了,竟然没察觉当日本该是外出的穆老爷——也就是他们的亲爹——突然回来到正房夫人的房子里,去找大夫人商讨事宜。 结果,大夫人自然是没有找到,却发现自己一个儿子在偷娘亲的胭脂水粉,把自己另一个儿子打扮成一个姑娘家。 看此情景的穆老爷勃然大怒,只不过穆楚青是自己与正房的儿子他下不得手,这一口气便全出在了穆楚红的身上。而当时负责望风的穆楚白压根就不知道穆老爷已经进了屋子抓了个正着,是以等他冲进屋子的时候,穆老爷的鸡毛掸子已经在自己弟弟的身上落了好几回。 穆楚白这会儿去求情,还说自己参与其中。穆老爷以为他是来求情的,是以没有相信,还以为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兄弟,反而把他夸了一顿。 穆楚青心里头就不痛快了,误会了他此前是去告状了,所以才把他们俩逮了个正着。更别说穆楚红了,他先前被噩梦缠身,后又被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一顿,心里就有火。于是,他们俩趁着这次穆老爷带着正妻小妾出门去会客的时候,偷偷把穆楚白带到他母亲的房间,让穆楚红抓着自己的哥哥,而穆楚青则用胭脂水粉把穆楚白给打扮了起来。 这次倒是极其顺利,非但父母没有回来,连平时看着他们的姨娘都不曾出现。 穆楚青玩心大起,甚至逼得穆楚白穿上了女人的衣服。他们把穆楚白的衣服都扒了个干净,穆楚青又拿了两件母亲不怎么穿却很是好看的衣裳,虽说正房夫人身材娇小玲珑有致,可衣服毕竟是大人,他们七手八脚的给穆楚白穿上,结果人小衣服重,穆楚白穿起来愣是漏了半截肩头在外面,可腰带已经帮上,穆楚青费了半天劲儿也没帮他拉上去。 穆楚白对之前的事本身很是愧疚,这次兄弟两个要玩,自己也就舍命陪君子,陪他们玩了。哪怕就是要被大人逮着,也不会显得自己不仗义,不帮着兄弟挨罚。但是这衣服穿得实在累得慌,袖摆又大,裙子又长,他撩了两下衣裳,一下子衣服就滑了下去,耷拉在肩膀上的领子怎么也拉不上来,可见兄弟两个玩得挺高兴,穆楚白也就跟着乐了起来。 一旁的穆楚青看到自家弟弟的样子,偷偷的咽了咽口水,拉着穆楚白的胳膊,说:“我累了,就在这儿睡吧。” “好好。”穆楚白连忙点头,“我去把衣服换了。” 穆楚青连忙挡了,“换什么,反正睡醒了你也要换,就等到了那时再换。” 第18章 彼时穆楚白年少想得也不是特别多,是以合衣与穆楚青睡在一张床上,而穆楚红垫着哥哥穆楚白换下来的衣服睡在床旁边,三兄弟就这么过了一个天。等到穆老爷携妻回来看到这番场景,实在是无言以对。至于后来穆老爷怎么罚他们了,穆楚白倒是真的不记得了。 第25章 深藏秘密 邹茶连连追问,可穆楚白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是过了这么些年再想此事,穆楚白倒是觉得很是好笑。 穆楚白与邹茶坐在塔楼的瞭望台上,正好能一览众山小,看清整个天王山前山的风貌。难得穆楚白不畏高,能与邹茶在塔楼顶上款款而谈。 听邹茶说,周旺木是这寨子里最怕高的,要是把他带到这塔楼来,非得吓得他尿裤子。 这个秘密也只有邹茶与温凉知道,温凉曾警告过邹茶别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免得别人都不服周旺木了。是以邹茶憋到了今日才说出来,说的人畅快,听得人开怀。日后穆楚白曾问邹茶为什么把这个秘密仅仅告诉他了,谁知邹茶却说因为他看着穆大哥喜欢,而且穆大哥又是老大的另一半,所以就说了。搞得穆楚白哭笑不得。 然而此时的穆楚白却是攀着塔楼的木质围栏哈哈大笑。恰巧从地下楼梯处爬上来一人,他看到两人笑成这样,随口一问:“笑什么?那么开心。” 邹茶揉着眼睛说,“在笑老大怕高。” 说罢穆楚白噤了声,连忙给邹茶摆手。可邹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一看还有第三人在,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方才我胡说呢。” 来的是仲孙孤临,也不知是找谁,他听了这个秘密倒也没有像穆楚白这么笑,却说:“好,我不会说出去的。” 邹茶紧张地说道:“这可是说好了啊,仲孙大哥你一定不能说出去啊,不然温大哥一定要跟我生气了。” 仲孙孤临望了望邹茶,“哦?是吗,好,我发誓不说出去。” “不然呢?”邹茶嘟着嘴。 仲孙孤临笑了笑,“不然我就失去我最重要的东西,怎么样?” 邹茶还是觉得他不靠谱,拽着他问道:“那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不好说。”仲孙孤临一口否决,就是不告诉邹茶。邹茶软磨硬泡来问,逼得仲孙孤临无可奈何说道:“你再问,我就真的出去说!” 邹茶紧紧抿着自己的嘴,十分无辜地望着仲孙孤临。 穆楚白连忙转移话题,“仲孙兄,是来找我们有事吗?” 仲孙孤临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没什么事,其他人都在忙,我就四处看看。老万与桂兄在下围棋,我看不懂,也帮不了其他人的忙,所以就来找你们了。” 穆楚白点了点头,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来陪陪小茶,每天看他一个人坐在塔楼上怪孤单的。” 邹茶听了连忙摆手,“没啊没啊,我不孤单,我挺喜欢望风的,就是晚上老大不让我住在这里,我都想躺在塔楼里过夜啊。” “这怎么行!”穆楚白大惊,“你一个人睡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再说晚上山里水气又重,生病了怎么办?” 邹茶突然拍了拍胸口,“嘿嘿,你别看我人小,我身体可是好得很!上山来过之后,都没生过病——” 他这个病字尾音还没说完,就被穆楚白一把捂住了嘴巴,他说:“别胡说八道的,这种话可不能说。” 仲孙孤临抱着长剑对着穆楚白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挺迷信的啊。” 穆楚白干咳了一声,“迷信倒也不是,就是这话最好还是别说,万一真是说中了那就不好了。” 听了这话,邹茶嘟着嘴巴低下头去,好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仲孙孤临看了忍不住拍了一下邹茶的脑袋,“以后听穆公子的话,不要乱说话了知道吗?” 邹茶点了点头。 穆楚白微微一笑,他突然问起仲孙孤临,“仲孙兄,说起来以前是不是都是你跟着你们老大一起下山的?作为……打头阵?”从来没有询问过这种事的穆楚白,问起来也觉得怪怪的。 仲孙孤临把长剑紧紧抱在胸前,“也不一定是我,有时候是常汉大哥和尉迟兄弟,也有时候是缪兄弟和我,说不准的。” 穆楚白点了点头,“这回温兄没让你下山,只是让你守着村子,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仲孙孤临看起来有些大惊失色,他连忙咳了两声,“怎么会不开心,这本来就是分配的任务,守着村子不代表不做事啊。” 这么一想也是,穆楚白连忙起身对他抱拳,“对不住,我说错了。” 仲孙孤临并不在意,他挥了挥手,“这没什么,你也别介意。” “其实我看温兄又有谋略又读五书,为什么他会跟着你们老大来做山贼呢?”穆楚白终于忍不住向他们敞开了心扉,说出了这几天他一直想问问温凉,却一直没捞到机会来问的问题。 第26章 心中释然 这像是问对了人,仲孙孤临“哦”了一声便缓缓道来,“老大与温凉在来这个天王山之前他们就认识了,以前老大也是跟着他的一位师傅干那些偷摸拐骗的勾当,老大说他做这些事谈不上是无可奈何,但是老大知道做这些事是错的,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偿还自己以前做的错事。”仲孙孤临突然耸了耸肩,“我知道温凉以前也做过一件错事,这件事对他影响很深,乃至于到今日他还对此十分愧疚,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们。” 第19章 他瞥了一眼邹茶,“同样是秘密但是不作等价交换,谁让你说出来了。” 邹茶将将露出期待的眼神,又马上瘪了下去。 仲孙孤临继续说道,“后来老大知道了后,就问温凉打不打算跟着老大一起混,当时老大就有自力更生的打算。我只晓得老大当时的那位师傅去世了,老大不想跟着师傅在世的几个兄弟,就打算单干。而我听说温凉本不想跟着老大做山贼的,之后老大用了什么方法让温凉听他的话我就不晓得了,大概是察觉彼此志同道合,都想往好的方向去做吧。” “到底……我还是觉得……做山贼不是一个很好的方式。”穆楚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仲孙孤临笑了起来,“干嘛?你以为我们什么镖都去劫吗?” 穆楚白摆了摆手,“莫要误会,我当然不是这么想,只不过天下人都会以为你们山贼十恶不赦,难道你们自己就不在意吗?” “哼,在意这种东西有什么用?”这次回答的不是仲孙孤临,而是邹茶。他仰着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外面那些人目光浅薄,你做错一件事那你这辈子就是错的,所以好人坏人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做过坏事,而不是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反正这都没区别了,我山不山贼又怎么样,我在山寨里就没做过坏事,别人当我是山贼,还不是照样把我当坏人?” 听邹茶这么一说,穆楚白顿时便悟了,他心里有点嘲笑自己竟然都不如邹茶认识的多,却也忍不住拍了一下邹茶的脑袋,“你个小脑瓜子倒是挺会想的嘛。” 邹茶捂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这个不是我想的,是我们老大跟我说的。” 穆楚白微微一愣,“哦?是吗?” 邹茶点了点头,“是啊,老大还说了,与其一直纠结在过去那些发生过又改变不了的事情上,不如去改变以后还没有发生的事。就像自己曾做过坏事,那为什么就不再做好事了呢?应该做更多更多的好事才对啊。” 穆楚白问:“这也是你们老大说的?” 邹茶点了点头,“对。” 一旁的仲孙孤临忍不住插嘴道:“难怪桂鸿兄说你是个读书人死脑筋,好像还真是。” 穆楚白嘿嘿笑了两声,“我好像是读书读傻了。” 仲孙孤临道:“你不是傻,只是没看明白,你走出来看了,就明白了。” 穆楚白望了一眼仲孙孤临,问:“那么仲孙兄又是什么原因来到这个山寨的呢?” 这么一问,仲孙孤临突然不说话了,他装傻一样望着天空。反倒是一旁邹茶突然说了起来,“我知道!这个我真知道!仲孙大哥是因为——”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仲孙孤临很没有形象地冲过去捂住邹茶的嘴,他紧蹙双眉嘴里嘀嘀咕咕警告邹茶不要说话。邹茶被他这么一捂挺难受的模样,一会儿,待仲孙孤临松开手后,他连忙呸了两声,道:“不说就是了,不说就是了。” 穆楚白看着觉得十分好笑,他并没有追问下去,或许仲孙孤临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到底这也不是一件什么茶余饭后就能拿来说的事,于是他们打哈哈着便过去了。而穆楚白与仲孙孤临的关系反而更好了一些。别看仲孙孤临平日里不怎么说话,性格却是不错,而他也觉得穆楚白这人善解人意,差一点都要说了老大娶了个好夫人此类的话。 第27章 下山打劫 两日后的凌晨,两队人马在山寨门口集合,一队跟着常汉,一队跟着周旺木。穆楚白这一晚上都没睡好,虽然跟他没什么关系,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是以他也起了个大早前去送行。 周旺木一见穆楚白也过来了,不知怎么竟不好意思起来,把他拉到一边,问:“你咋过来了?” 穆楚白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我不能来吗?” 周旺木一愣,“呃,能是能,就是……就是……”感觉怪怪的。 穆楚白垂下眼眸,“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回去睡觉了。”他心里有些窝气,自己好心来送,似乎还是做错了? “欸欸,别别。”周旺木连忙摆手,微笑道:“还是你有心了。” 周旺木转身给众兄弟交代了几句,就趁着天还没彻底亮透下了山。穆楚白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树林子里这才准备回房,结果在广场上遇到了独自练剑的仲孙孤临。他一见穆楚白回来,收了剑走到穆楚白身边,冲他笑盈盈地一笑。还说,“真的难得,这次不过就是下山劫个镖,竟然还上演了一出十八相送。” “什么十八相送?” 仲孙孤临晃了晃手中的宝剑,“哦,我们下山干活一般不在寨门口送人,不然大有一种送你们一程,这去了就回不来的意思。” 穆楚白一愣,“这……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仲孙孤临笑了起来,“我知道,所以老大不是也没怪你么。” 穆楚白想了想,刚才周旺木的反应好像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只是他没有往深里去想,说:“以后我若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还劳烦仲孙兄多多提点。” 仲孙孤临把剑送进了剑鞘,“你别客气了,同在这个山寨,我一定帮你。希望这次大哥他们一切顺利。” 穆楚白点了点头。 大概是应了仲孙孤临的话,这次周旺木与常汉两支队伍还真是极其顺利。 第20章 他们两队到了半山腰便分开了,从宋风那儿传来的消息,这次洪门镖局选择走得是与官道平行的西南一条岔路,平原,视野开阔,来往行人少,适宜板车通过,是各大镖局最佳上选。而肖大壮则是跟进在官道边的树林里。因为间隔一个平原,能洞察整个平原上的动态,而且提早进行,若有埋伏,他们必然能够察觉。 于是,温凉的意思便是先让周旺木去到树林,把肖大壮等人一网打尽,待常汉看到暗号后,再去劫镖。此时洪门镖局一定以为肖大壮等人把他们抛弃,而自乱阵脚,此次劫镖必然不费吹灰之力,也不会有所损伤。 周旺木等用了一天半的时间赶到了埋伏之地。此回是刚过了午夜,他们趁着夜色在树林中行进。而到了凌晨,先去探路的盖多多就传来了佳音,他们找到肖大壮了。肖大壮这回带的人不多,才寥寥数个,待到天亮,肖大壮准备带着人继续赶路。 然而周旺木等人却早已在附近埋伏完毕,待到温凉点头,他们几人从树林中出现,肖大壮等人见了惊慌失措,连反击的力气也没有,仓皇而逃。这回别说是温凉,周旺木都没有出手,肖大壮等人便跑了。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大骂这肖大壮没甚本事,还跑出来学人家保货。 温凉拿扇子拍了拍周旺木肩膀,“老大,该通知常汉他们了。” “哦,对。”周旺木接过盖多多递来的穿云箭,他拿火折子一烧,只见一道红色的烟火蹿人云中。他们待到烟火散尽,周旺木收起长刀,说道:“差不多了,去找常汉他们。” 穿过平原,来到了那条岔道上。周旺木原本以为这里将会变成一个战场,哪怕那些镖师再怎么惜命,这样子也是要装一装的。谁知道他们拨开稻草往岔路上一站,只见不远处常汉他们坐在地上,围了镖车坐成了一圈,有的正在擦拭刀身,有的则玩着地上的石头。 一见周旺木他们过来,常汉站了起来,道:“老大,任务完成!” 周旺木见了拍了拍脑门,“哎呦喂,你们这个速度太快了吧。” 第28章 调虎离山 周旺木四处看了看,这会儿竟然就已经把东西给劫下来了,也太快了。 任七用他那阴阳怪气的语调插了嘴,“老大,早上穆公子来送我们,我还觉得挺不吉利的,这回看了看,穆公子还真是我们的吉祥物啊。” “你咋说呢?”周旺木皱了皱眉头。虽说任七的易容水平一流,可周旺木还是不喜欢他。亦非是什么人品的原因,而是任七一个好好的男人,却喜欢去装一个女人。有一回他与霍三娘打赌,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十分妖娆漂亮的女人后,却把周旺木给吓了一跳。 任七这回样子虽然正常,但是举止样态却还是跟个女人一样,他捂着嘴笑了起来,“这回还是我们当山贼那么多年,劫的最顺利的一次了。” 常汉也说:“可不是嘛,我们一来,那群镖师跟见鬼了一样,我们就过了两招,那总镖头就领着镖师逃回去了,你说他们还送什么镖啊?” 周旺木并未多想他看了看,伸手拍了拍那两箱子东西,问:“东西都对吗?” 常汉道:“东西都对,上头是茶叶,下面藏了银两,但是老大,这数量不是太多啊,跟预想的少了不少。” “少了多少?”温凉走了过来,他打开两个箱子看了看。茶叶都是发霉变了质的,这不值钱,他把茶叶都捣腾了出来丢在外面,底下铺满了银子可是伸手掏了两下,除了上面两排放着整整齐齐之外,底下竟然都是木板,外面看来似乎是实打实的两大箱子,重量也是不轻,可里头的钱,算来充其量也就两百多两银子。 这钱对当今普通百姓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可若是放在以位刺史的身上,而且这位刺史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贪官,那的确是不对劲了。温凉让任七与孔彭飞把两箱子的钱财给合并了起来,银子叠起来竟然不过只有半箱的高度。顿时他心里起了可疑,他绕着箱子走了两圈,手中扇子“啪”地拍了一声,严肃地说道:“大哥,不好,只怕我们这回是上当了。” “你说啥?”周旺木还正对着这箱子犯愁,这么点钱,也只能分给一半的江州城贫民区啊。 温凉转了转眼珠子,“大概连宋风都上当了,大哥,我们得赶紧回山寨!” 周旺木听了温凉了的话,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下脸色也跟着变了,他紧紧捏着拳头,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快速跳了起来,他很担心……很紧张…… 这时已经是两日后的下午,他们齐齐不在山寨中,全然不知此时山寨会出什么事。 可有时话还真就不能说的太多,不然就真的被说准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先前两日山寨过得风平浪静,一点事儿也没有发生,而人走了不少,穆楚白倒是有些无聊了。他来到广场上看仲孙孤临练剑,竟也这么过了两天。 到了这一日下午,霍三娘来说,算算时间,老大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桂鸿那儿早已经准备好不少外伤膏药,就准备等着他们回来。 谁知道下午快及一半,邹茶一脸惊慌着急地跑到广场来找他们,霍三娘见了还以为老大他们回来了,谁知道邹茶却一摆手,道:“不是的,我看到臭老九带着一帮人上来了!” 看邹茶那么紧张,便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这下霍三娘都有些慌了,她指着邹茶问道:“你真的没看错?那臭老九这个时候上山寨来干嘛?” 第21章 “快把老万和桂兄找来!”仲孙孤临焦急的说着,他看了一眼霍三娘,似乎在征求意见。 邹茶听了立马转身去找,霍三娘这次似乎也没什么主意。穆楚白就奇怪了,“怎么?那个臭老九很难对付吗?” 仲孙孤临皱起眉头,道:“这个臭老九以前是个标标准准的山贼,就是你之前所想的那种,并非难对付,是根本对付不了。他不是像肖大壮那样站在山门口跟你们吼吼就算了,提着刀来必定是有目的的,而且仔细想想,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今天过来,不是很奇怪吗?” 那霍三娘一听觉得也是,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也奇怪,这次劫镖并不是很远,最多三天就能来回,除非臭老九早就知道我们老大这次要劫镖,不然等消息传到他们那里,起码也该是好几天之后了。” 穆楚白这么一听心里就有了谱。臭老九这次是专程上山来的,而且一定是来闹事的。 第29章 躲避山贼 一旁桂鸿与万子山颠颠撞撞跑了过来,似乎着急的不得了,万子山问,“山门关上了吗?” 邹茶点了点头,“看到的时候就关上了,而且估计臭老九他们也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到门口。” 穆楚白拉住邹茶问:“这次他们人来得多不多?” 邹茶亦是点了点头,“挺多的,所以我看了马上就关门了。” “完了,一定是来剿我们整个山寨的,现在怎么办?”桂鸿问道。 穆楚白四周看了看,这山寨的大门处设的恰到好处,正好卡在两处山峰相接的山谷中,而且大门颇高,除非他们一把火烧了这山门,想破门而入便是十分困难。他扭头问几人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譬如悬崖山路,上面可以用来埋伏的?” 几人皱眉想了想,皆没有答案。反倒是邹茶拉了拉穆楚白的袖子,道:“是不是那种靠在峭壁上凸出来的山路?峭壁之上还有另外一条路能看清楚底下这条路的地方?” 穆楚白激动地点头,“是也是也,这天王山里也有?” 邹茶一点头,“有!” 穆楚白着急道:“这样,你们几个跟着邹茶到我们刚才说的地方去,我……和桂兄把臭老九那帮人给过来,桂兄,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这一句话刚说出,前头几个就炸开了锅。桂鸿问:“在所不辞,只不过你要怎么做?”而仲孙孤临却皱着眉头道:“不行,怎么能让你去,这太危险了。”霍三娘摆了摆手,“还是从长计议吧,臭老九可没那个胆量来烧我们寨子。” 穆楚白看了看天色,道:“留在这里一定出事,再想就来不及了,这次臭老九找上门来,就一定是想夜袭我们山寨。而且就算不是对付我们山寨里的,倘若周兄弟他们的从山底下上来,要是中了他们的埋伏要怎么办?仲孙兄你也说过,这臭老九不像是肖大壮这种人,他这个时候上山寨来,不可能是来蹭个晚饭的吧?” 此话一出,无人反驳,万子山却倒是端起了烟杆子抽了起来,他吞云吐雾一下,便说:“就这么定吧。” 仲孙孤临还是不同意,他急道:“不行,穆公子你去太危险了,不如由我去引。” “你怎么引?我已经想好了说辞。”穆楚白打断他的话,“而且桂兄同我一起去,我不会有事的,而且桂兄的轻功了得,万一我们没办法应付,桂兄也能带着我逃脱,他们一定追不上。” 桂鸿这么一听倒也释然,便在旁边点头。 穆楚白又问:“你们谁可会弓箭暗器之类?” 霍三娘身子一扭,手搭在穆楚白的肩上,“暗器?老娘会啊。” 穆楚白尴尬地推开霍三娘的手,“那你们不会射箭吗?” 几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摇头,此时邹茶又拽了拽穆楚白的衣服,“射箭,我会啊,我还有弓箭呢。”邹茶会射箭这也是瞒着周旺木几个偷偷玩的,而且还是温凉替他做的。 穆楚白道:“好,你赶紧去拿好弓箭,回来后跟我们说一下这地方该怎么去。” 邹茶慎重地点了点头,扭头奔回屋子拿弓箭。待到他回来,太阳开始西下,天空是蜡蜡黄的一片,头顶的白云都被照耀成了橙红色,像是被火烧过了一样。 一旁的仲孙孤临依旧觉得不妥,然而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他们从长计议了。走前,穆楚白又叫住万子山,问道:“万兄,这山寨里可有鞭炮爆竹之类的东西?” 万子山想了想,点头道:“上回过节还留着一些,怎么?” “一起带上。” 他们兵分两路,万子山拿了几卷鞭炮就与邹茶他们会合,往他口中的那个地方赶去。而桂鸿闭上眼想了想邹茶同他说过的路线,这才带着穆楚白迂回过山峰,往山寨大门口外面跑去。 在树林子里穿梭来去,天开始阴沉了下来,视野非常不好,桂鸿在前面领路,因为担心穆楚白所以走的不快。快要到了山门口时,他们见到了臭老九一帮人。 臭老九几人走得很快,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会被天王山寨的人给察觉,穆楚白带着桂鸿追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跟上了他们的步伐。穆楚白向桂鸿交代道:“一会儿我来问,你来答,刚才我跟你对过词儿了,你知道该怎么说。还有就是一会儿你就称呼我为嫂子,知道吗?” 第22章 桂鸿虽有些不明其意,却还是乖乖听了话。 第30章 引出蛟龙 穆楚白找了个时机,他慢下脚步,与臭老九那行人几乎平行的时候,他扯着嗓子问道:“桂兄!你说周大哥他干嘛选在山里面比武啊,这过去不是太费劲儿了吗?” 桂鸿斜眼看了看臭老九那行人,果然是被穆楚白的声音给吸引了过来,他连忙接话,大声嚷道:“回嫂子的话,老大说明天与仲孙孤临那厮的比武事关自己老大的地位,一定要隆重一点,而且那个地方比较适合比武,所以老大一定要去那里。” 他们俩说完这话,臭老九一行人果然停了下来。 穆楚白带着桂鸿的脚步也稍稍放慢,假装自己没发觉他们,马上趁热打铁说道:“这山寨里的人都到那里去看比武了,每个人守着这怎么行?万一有人来,怎么办?” 桂鸿马上说道:“嫂子,没事,那山寨大门锁着,就是要闯进来,除非一把火烧了,但是烧了山寨就等于烧这座山,放火的人一样逃不了。” “真的没事?” “没事的,谁会来闯这个空门啊,白费力气嘛!” 穆楚白见臭老九那些人开始慢慢朝他们移动,他暗中给桂鸿使了个眼色,两人脚底的速度便快了起来,他们知道,大鱼上钩了。竟然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已。 桂鸿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路线,一边与穆楚白说道:“老大这回宁可派其他人去劫镖,自己留下来对付这仲孙老兄,其他的什么也不顾啦!” “老大不去他们几个人能劫得了镖吗?” “嫂子,这你不用担心了!” 言罢,臭老九那群人果然跟了过来,不远不近地跟着。 穆楚白看了一眼桂鸿,两人立马朝邹茶所说的地方赶去,与他们会合。又为了未免臭老九一群人会怀疑他们的动机,他们继续对着之前就排演好的话,脚底下的工夫却也没停。 终于,在夕暮之色快要隐没入深蓝之中时,他们俩终于赶到那个悬崖山道边。趁着后面臭老九他们还未追上,桂鸿立马背起穆楚白爬上了山道之上的另一条小路。 身后的臭老九等人一来到山道,眼前哪里还有别人,只见眼前只有一条路,便什么也不管一股脑的冲了进来。 此时,穆楚白他们已经与邹茶几人会合在一起,邹茶见穆楚白没事,是以深深的松了口气。穆楚白拉住邹茶,道:“认不认识臭老九?擒贼先擒王,你到前面去往他要害上射箭!” 邹茶道了声“好!”立马猫腰往山路前走了几步,他趴在一块石头的后面,悄悄瞄准了人群里的臭老九。 而万子山把鞭炮扔到了穆楚白的怀里,自己则靠在山道上抽起烟来,好像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穆楚白把鞭炮分了一半交给仲孙孤临,见到臭老九的手下跑了过来,他们连忙拿了引线在万子山的烟杆子前头一点,一口气都丢了下去。 只听底下山路上噼里啪啦炸成了一堆,臭老九的手下连连大喊。桂鸿看了突然大喊了一声,“塌方啦!快逃啊!”这下,山路上的人更是乱作一团,有的往回跑,有的慌不择路,竟然被同僚推下了山路。穆楚白看着有些不忍心,他顺着山路往回看了看,只见有一个人木着脸看着山路,一动不动,周围还有两个人背对着围着他,看来此人就是臭老九。 一道冷箭突然朝此人射去,他身形未动,竟然抓了身旁的人过来替他挡箭。穆楚白见了暗叫不好,连忙跑去找邹茶。此时,邹茶第二箭将将射出,却被这臭老九给徒手给抓了。 穆楚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邹茶身边,一把把他抱起,往山道里头跑。 邹茶挣扎了一下见到是穆楚白,便问:“穆大哥,怎么了?” “你的踪迹暴露了!那个臭老九看起来不好对付,先逃命再说!”穆楚白紧紧抱着不撒手,脚底下的工夫却也没慢下来。 突然一道冷光从穆楚白的胳膊旁擦过,随即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臂传来,可是穆楚白不敢松开手,还是死死的抱着邹茶。邹茶突然觉得有血腥味传来,他扭头一看,大叫:“穆大哥!你的手!出血了!” 第31章 逃命要紧 穆楚白低头一看,手臂上多了一条红血印子,把他从穆家带出来的唯一一件喜欢的衣裳给划开了一道口子。可此时已经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哪里还顾得了这个。他抱着邹茶跑到万子山等人身边,道:“那个臭老九发现我们了,快撤快撤。” 话音刚落,霍三娘两道暗器将将射出两支,她扭身来说:“咋地就走了?老娘还没玩够呢。” “玩儿?”穆楚白差点气急,他指了指背后,“那个臭老九能徒手挡箭,还不快点走?他带来的这帮手下不怎的,可是他厉害啊!” 仲孙孤临探头一看,脸色也变了,道:“赶紧走!” 由邹茶带路,几人从山道上撤走,一头扎入了山中树林里。而身后的臭老九一声怒吼,手底下的人冷静下来,被鞭炮炸伤的手下被臭老九叫回了山寨,而自己则领着剩下一批人继续追逐穆楚白等人。 穆楚白事后想了想,臭老九估计到了山道上就已经察觉了自己中招,他之所以后来又追来,便是要把它们几个统统抓住来威胁周旺木。好在邹茶对这天王山里的形势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他带着几人七转八转,爬过一个陡峭的山坡,竟然绕到山寨侧门外的一处山路。 第23章 穆楚白看了看,这条山路不就是那洞房花烛之夜他准备逃出山寨却遇到温凉的那条小路吗?原来这山寨除了正门一条路外,侧门后门的小路皆是通往死路,不是峭壁就是山坡。若是当时半夜里没遇到温凉,估摸自己就要在山坡里迷失一个晚上了。 几人回到山寨,寨子里还是老样子,山寨大门依然紧闭,而臭老九早就不知所踪,似乎并未追来。看了自己约莫是安全了,几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此时,天边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到了地平线之下,头顶的天空渐渐变成了暮色,一星一点繁星慢慢露出了脸来,周围一切变得寂静了下来,将方才的紧张都给擦去了一般。 突然之间,山寨大门被“砰砰”拍响,把他们几人都吓了一跳。邹茶惊得从地上站了起来,抱着自己的弓箭躲到了穆楚白的身后。穆楚白捂着手臂略略皱了皱眉头,他与仲孙孤临一起走到门边,只听外面大喊:“有没有人!是我!周旺木啊!” 穆楚白与仲孙孤临对视一眼,连忙推开了大门插销。仲孙孤临从里面打开了大门,跟着周旺木下山去劫镖的几人风尘仆仆一脸紧张,他们开门一见穆楚白几人都平安无事,全都松了一口大气。常汉冲到霍三娘身边,拽着她的胳膊看了又看,差点要哭出来的样子,“娘子!你没事啊!你没事啊!” 温凉与周旺木围在穆楚白的身边,七嘴八舌地来问:“你们没事?没有遇到那个臭老九吗?” 特别是周旺木,他一双眼睛在穆楚白的身上来回看着,嘴里喃喃说道:“你没事吧?”刚说完眼睛落到了穆楚白的手臂上,他大惊失色,小心翼翼抓起穆楚白的手臂,衣服上已经被渗出的血给染红了,连忙问:“怎么回事?这怎么闹的?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见周旺木如此紧张,穆楚白却抽回自己的手,虽然手臂疼得要命,却还不至于要他的命,他只是捂着自己的伤口,完全没注意鲜血已经从手指缝隙里流了出来,还以为不过是个小伤口,他说:“你别太紧张,事情听我慢慢跟你说,倒是你们……”穆楚白看了看大门,着急问道:“你们怎么直接从正门进来,万一臭老九几个藏在山寨里怎么办?” 温凉道:“穆公子不用担心,我们上山的时候,见到臭老九众人收队回去,他们也见到了我们——”他看到穆楚白脸色大变,立马解释说:“你不用担心,臭老九几人看起来挺狼狈的,看到我们来了立马就跑下山去了,所以我们这才上山来的。而且还在山下抓到一个臭老九的人。” 周旺木见穆楚白如此,心里也安定下来,抬手往身后一比,果然见田禀捉着一个贼头贼脑的人,只是他全身脏兮兮的,脸上也多有泥巴,便瞧不清到底是什么样子。 只是穆楚白心里疑问颇多,来不及去问,他看了看周旺木与温凉二人,“你们没事吧?你们去劫镖的时候没有遇上什么事嘛?” 周旺木一跺脚,“他妈的,什么洪门镖局什么江城刺史,下回见到宋风我一定暴揍他一顿!这听来的什么消息!” 温凉笑了笑,“未必是宋风的错,只怕他自己也上当了。”他招了招其他人,“我们先回大厅再说。” 这抓上来的臭老九的人被他们先押在仓库里,温凉去问了回来说,这厮这不过是个小喽啰,专门替臭老九望风的,这回自己疏漏了才被周旺木几人捉到。只不过这家伙的胆子很小,温凉还没严刑逼供了就什么都说出来了。他说这次押镖一事是臭老九买通了江城刺史,故意给周旺木下的局,什么刺史贪污的钱财,什么茶楼老板的茶货生意,全是臭老九一手策划出来,然后散布出来的消息。 第32章 似有内讧 宋风这次略有些自以为是过往不及了,以为是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必定是属实,所以未加证实,便让万子山给带上来了。而周旺木一听有这么个油水可图,便下山去劫,将将上了臭老九的当。其实周旺木并不是生气自己上了当,而是担心因为自己与臭老九的关系,连累了穆楚白,那他就真真过意不去了。 从仲孙孤临口中听闻了他们如何避开臭老九的事,周旺木打从心里对穆楚白着实刮目相看。 温凉听了不由得看着穆楚白,问道:“没想到穆公子也有这等本事,莫不是以前看过不少兵书?” 穆楚白摆了摆手,“岂能,只是读了不少书啊,兵书或是小说,我都读了不少,这次是误打误撞逃过一劫,实在还要感谢小茶带路带得好。” 此时,桂鸿拿了伤筋膏药给穆楚白来上药,这药膏本是给周旺木几人准备的,结果却用在了没有下山的几人身上。 这伤口是臭老九干的,他拿了邹茶的箭折了箭身,当是暗器射了过来,好在穆楚白跑得快些,不然那箭头岂能只是冲着他的手臂一划而过,只怕是要钻入他的心脏了。 看着他的伤口,周旺木与温凉皆露出了心疼之情。周旺木一气之下拍了桌子,怒道:“那臭老九,老子跟他没完!” 温凉在旁说道:“大哥你先冷静一些,反正臭老九的账是一定要算的,但还不是现在,毕竟我们与臭老九的水平相差忒大了些,这回他是仗着我们山中无人才带了这么些人过来,如果他们倾囊而出,只怕我们山寨上所有的人都未必能对抗的了。” 这么一听周旺木觉得也是,只是依旧气呼呼的坐在前头不说话。 第24章 仲孙孤临插嘴来问,“这次臭老九到底来干嘛的?如果真想要对付我们,何必就叫来这么点儿人?” 温凉拿了折扇摇了两下,解释道:“倒也未必,臭老九虽然对我们这件事是专门计划好的,而且还是志在必得,但是有一个不确定的就是看我大哥是不是真的要去劫,而且臭老九手底下的活儿很多,能叫上这些人来已经算是不错了。更何况,这回有穆公子在其中周旋,已经是打乱了臭老九的全盘计划了。” “这么说起来,臭老九本来是打算先抢了我们的山寨,再埋伏好对付我们回山来的人?”仲孙孤临反问道。 温凉想了想,却也认同了,“倒不是不可能。” “我觉得……”穆楚白的伤口将才被桂鸿包扎好,他突然问道:“可能臭老九想对付的只有周兄一个人,毕竟我去引他,只不过说了周兄一人,他就跟了过来,恐怕未必是想一锅端了我们,而只是针对周兄。” 周旺木看了一眼穆楚白,心疼的不得了,他嚷道:“这臭老九我跟他的梁子是彻底结了,别说以前的那些事,就光光他伤了你这条,我就不能放过他!”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何其认真,周围霎时安静了下来,在座的几人纷纷看着周旺木,谁也没有说话。 一旁的桂鸿收拾好了东西,向老大几人抱了抱拳便就走了。而屋外已经是一片漆黑,此是入夜时分,若非靠着屋中秉烛照应,怕是连路都看不清了。 穆楚白抬了抬手,道:“谢谢周兄,听说那臭老九三番五次前来挑衅,是很麻烦,但是听温兄说的话,看来你还是要先忍忍才是了。” 周旺木挥了挥手,“也罢也罢,臭老九我迟早办他。这回真是不划算,唉。” “其实是我不好,算是我让你去劫的。”穆楚白连忙说道。 “这跟你没关系。”周旺木略略皱眉,自然也不会同穆楚白生气。 那头温凉看了看两人,抿了抿嘴唇,硬是打起精神来说道:“其实这次亦非是我们吃亏了,该是那臭老九亏大发了。他白白损失了这点钱,还白白让肖大壮演了一出戏,自己又白白费了那么多工夫,只怕这回损兵折将的是他们。大哥,你不该这么看么?虽然这回的银两不多,但到底也是落在我们手上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周旺木看着温凉,他心里有气,亦有别的话要说,可是这厅中自己的手下都在,他不能说这么丧气的话,于是对着温凉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走到大厅的中央,对着其他几位弟兄抱了抱拳,“这回是我这个做老大的没想好,连累了几位,实在是我过不去,你们要是心里有什么怨气,冲我发过来,别憋在心里。” 第33章 莫非内贼 “老大!你这什么话!”常汉走了出来,“这回兄弟几个还是要谢你呢!要不是老大你娶了穆公子,这回留在山寨的几个肯定是完蛋了,特别是我娘子啊,我真的要谢谢老大和穆公子。” 这听听是好话不错,可听在耳里可真是别扭。穆楚白起身不好意思地冲常汉几人作揖,道:“几位别客气了,我既然已经在山寨中自然是要出力来帮忙的。” “穆公子你客气了。”仲孙孤临走到他的身边,“这回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你。” 几人感谢来客气去的,窗外弦月也升了上来,邹茶伸了个懒腰,今天跑来跑去,让他累的要命,周旺木也特此破例让他不用守夜,他便带头先回房休息了,其他几人把事情交代完了,也纷纷回屋睡觉。那头常汉扶着自己的妻子霍三娘很是关切,倒是让人看得有些嫉妒。 穆楚白在这边打了个哈欠,见周旺木与温凉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就留了下来,反正他回屋子去睡觉,那周旺木也要回来吵到他,便也就等着看看。 直到这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人,周旺木望了望大厅正门,突然拍了手边的案几。这“啪”得一声作响,把穆楚白给吓了一跳,他的瞌睡劲儿也被这一声给惊了下去。他愣愣地抬头望着周旺木,不知道他怎么突如其来那么生气。 周旺木没有说话,却听温凉说道:“大哥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但是山寨中几个兄弟都是跟着我们一起走过刀山下过油锅的,谁都怀疑不得啊。” “但是要不是有叛徒在我们山寨里,那臭老九怎么会那么快知道消息的?”周旺木怒道。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穆楚白垂眼看着周旺木,这件事他倒是真的不好开口说什么。 温凉瞥了一眼穆楚白,坐在他的对面幽幽地说道:“老大你这个定夺下的太快,若是山寨中真有叛徒,我们必然要把他捉出来,但是现在无证无据的,断然不能先打草惊蛇了。” “我晓得。”周旺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想到这个我心里就烦。” 穆楚白扬着眉毛,“难道你们之前就怀疑了?” “是啊,有几桩事情我不得不怀疑,可是每一个都是我兄弟,我该怎么想?之前那些事也太巧合了。”周旺木有些气恼。 穆楚白只得安慰道:“既然想不出来就先别想了,省得得罪了兄弟还抓不出叛徒。对了,这些钱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这下温凉表情便放松了下来,他笑着说道:“是啊,大哥,这你有什么打算吗?” 这么一听,周旺木摸了摸下巴,他仔细地说道:“唔,入冬了嘛,先让尉迟兄弟几个把大家的屋子补一补弄一弄,然后添置点东西,剩下的钱,加上再从宝藏窟里拿一点钱出来,我们趁着年尾给山底下那些穷人给分了去!” 第25章 “好。”温凉一拍扇子,他看了一眼穆楚白,立马说:“这件事就交给我来筹办,大哥,穆公子,夜已经深了,不如早些先去休息吧?” 周旺木见穆楚白坐在那儿哈欠连连,便点头道:“好好,这就麻烦你了啊。” 说温凉会做事,果然是一等一的能手。 此时,山下已是入冬,而山上自然已是深冬。只不过是一夜过去,山寨中竟是冷若冰霜,就是少穿两件,立马寒气入体,冷得让人直哆嗦。穆楚白站在屋子门口四处张望了一番,被冷风吹得睁不开眼,他立马拢紧了单衣,看着山寨其他兄弟在那里忙活着加固山寨中的茅屋房子。 这天一早,周旺木就在广场上与兄弟们忙活开了,温凉早早便将东西都准备了齐全,就等着他们开口,而穆楚白想帮忙,温凉却不让他插手。他知道温凉是好意,不想让他干这些粗活,可他是山寨中唯一的闲人,连邹茶都被叫去做事,他不帮点忙,心里倒是过不去。 穆楚白坐在老大屋前的泥地上坐着,冷风虽然吹着,他却不想动。 不知怎么的,穆楚白竟然……想家了。 打从穆楚白从穆家出逃到了今日,竟然都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而年底临近,这让他愈发想念穆家。明明对于穆家,他应该没什么可留恋才是。 第34章 公子宋风 以前穆楚白可从来没有离开过穆家这么长时间,更别说是在别的地方过大年。在他的理念中,过年必然是要与家人一起度过的,如今他孤身待在山寨中,竟然觉得有些孤单了。 穆楚白拽着自己的衣襟,眯眼看着来来去去忙活着的人,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这里的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自然油然而生。他甚至有些嫉妒温凉,他看到温凉与周旺木在一起做事,竟觉得有些不高兴了。 天王山一旦入冬,四周的山林便是萧萧瑟瑟挂着一片莹白,看起来十分凄凉。这反倒像是印证了穆楚白心里此时的感觉,苍白阴凉,孤独无力。 约莫是看到穆楚白一个人坐在那里,温凉却已经注意了半天。他安排好手中的事情来到穆楚白的身边,笑盈盈地问道:“穆公子怎么一人坐在此地?天气寒冷,不如回屋休息?” 穆楚白冲他笑了笑,“不必了,我看着你们便好。” “穆公子……是不是想家了?”温凉忽然做到穆楚白的身边,扭头望着他。 穆楚白一愣,“你怎么……”穆楚白心想自己未曾与人说过自己的心事,怎么温凉会知道? 温凉道:“想来快要岁末,山寨上下人人都期盼着过年,就是连老万都兴致勃勃,唯独我看穆公子一人像是不太高兴,是以我想你该不会是想家了吧。” 穆楚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挠了挠头发,“还是温兄厉害,看来任何事都躲不开你的法眼,在下佩服。” “穆公子过誉了,我承想你亦非是自愿留在山寨里,所以才会这样,你放心,等年过了,要不了两个月,我一定把你送下山去。”温凉看了看穆楚白,话语中自然是信誓旦旦。 穆楚白看着他,想到自己要下山,竟然……还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你这个样子……”温凉对着他来看,“莫不是舍不得?” 穆楚白连忙垂下眼,“没有没有,我可是想着要下山的,你别忘了你说的话啊。” 温凉对他以抱拳,“在下所说的话绝对不会食言,你放心。” 两人比肩而坐,竟然无言以对,穆楚白略显尴尬,他拢了拢手,问道:“那个,温兄,我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做?不能总让我在这儿坐着。” 温凉竟显得有些惊讶,他略略想了一想,“一会儿老万要下山办货,不如你同他一起去?” 果然是个轻松的活儿。只不过穆楚白这两个月几乎没有下过山,更没有进过城,若是去江城,只怕自己还没胆量去。 诚然此回倒也先轮不到穆楚白下山办货了。 因为一直待在山下的宋风突然回来了。 对于宋风,穆楚白一直是只听其声未见其人,在山上几乎每个人都提起过他,可穆楚白却从来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凭听那些别人的描述,穆楚白一直以为宋风是个纨绔的公子哥,手里拿着跟温凉一样的扇子摇来摇去。还别说,温凉的扇子放在阳光下倒是亮闪闪的。 这次见到了宋风本人,倒是与想象中的略有不同了。宋风个子挺高,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亦非是个风流才子的模样,样貌堂堂看来十分端正,他说话慢条斯理举止温和,偶尔显得相当潇洒。与他交谈起来顺畅自若,甚至能洞悉自己心中的想法。 先前结交了温凉,已经让穆楚白有些惊讶山寨中岂能有这等人物,如今再看到宋风,他实在诧异周旺木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这些人中龙凤为自己办事。 宋风此次上门,是特地为先前那桩买卖来道歉的。只是他一进山寨,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邹茶与盖多多两人围在宋风身边,问他这回又带了什么好玩意儿上来,可以让他们开开眼。宋风一一道来,什么都没拿出来,竟然把他们都给摆平了。 周旺木曾说他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如此一看,倒也不假。 宋风直接来找周旺木,穆楚白也在他身边。宋风一见穆楚白在,没等介绍,便是对他作揖,道:“这位便是我们老大新纳的那位吧?今日得见,是在下之荣幸。诚然可见也是我们老大的福气。” 第26章 第35章 下山过年 穆楚白被他捧得心里很是高兴,自然就跟他亲近了些许。 而周旺木一见他来,倒是很奇怪,他拿着铲子往地上一插,看了看宋风,怪道:“咦,宋风兄怎么突然回来了?啥事啊?” 宋风对着周旺木笑了笑,“自然是为了之前洪门镖局的这票货而来的。先前是我消息没有打探清楚,让那臭老九摆了一刀,所以我特此上来给老大,以及诸位道歉的。” “噢,你说这事啊。”周旺木双手环抱于胸,他看着宋风,“你这会儿知道上来找我们啦?” 宋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山下被一件事牵绊住了,对不住啊。我是来晚了,还请老大赎罪。” “罪什么罪的,我又没怪你,我早就忘记了。”周旺木走到宋风身边,勾住他的脖子,“你这次上来要待几天啊?我们还没给你的屋子加固过咧。” 宋风摇了摇头,问了一句,谁都没有提过的话,道:“老大,这回没想过下山去过年吗?” 周旺木呆了一呆,“下山啊?咋突然这么说?” 此时,一旁的温凉赶了过来,他见到宋风似乎十分高兴,抬手拍了拍宋风的后背,“宋兄你来了怎么不率先通知一声?” 宋风冲他作揖,道:“这次想到要来,便就先上来了,若是要等到谁下山来再支会,只怕是年都要过了,怎么?温兄是不期望我来了?” 温凉大笑,“这怎会呢?你上山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你的屋子还破着,想你大概不回上山跟我们一起过年呢。” “倒不是,这新年自然要同兄弟一起过,不过这次我宋某是来邀请诸位兄弟,到洪州城里我宋某的宅邸里过年,如何?”宋风说罢,周旺木与温凉两人在旁自然是呆了一呆。 周旺木目瞪口呆,连连说道:“啥?宋风你啥时候有自己的宅子了?” 宋风缓缓说道:“我把祖上搁置在京城的宅子转手卖了,拿了钱在洪州城置办了一座宅邸,反正我在京城又不住,空着也浪费了,倒不如转手这么一卖,我还能留有不少闲钱。” “宋风?你把京城的屋子给卖了?”缪元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几人转身一看,缪元抱着一堆麻绳走了过来,脸上多是好笑,“咦?你不是说京城那房子留着以证你是前朝后裔,身份显赫吗?” 宋风犹如清风拂面般对着缪元笑了笑,“呵呵,以前宋某想的的确不现实,所以我现在也想开了,与其放着那栋空宅子,倒不如换点现实的东西。而且老大也说,信我者信,不信我者就是我穿着黄袍也不认为我是皇帝,所以就换了间宅子来,邀请老大与兄弟几个,到宅子里去好好玩一玩。” 周旺木哈哈大笑,他一把勾着宋风的肩膀,“你说之前有些事在忙,就是因为这个啊?小子挺会瞒的嘛。” “倒不是我故意瞒着各位,是真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来告知各位,这回算是我错,所以来请各位到新宅上玩一玩,过一个不同的新年。”宋风冲着周旺木一笑,又扭头看了看穆楚白,好像在征求意见。 穆楚白心中细细一想,他的新宅是在洪州城亦非江城,去了也不怕,而且指不定这次过完年,周旺木也未必需要他来继续假装他新娶的新娘,或许……或许到时候就不会带他上山寨了。 穆楚白拍了拍周旺木的胳膊,“宋兄弟这么说,这等好意怎么能拒绝呢?” 周旺木不由得点头,“是啊是啊,那新年就到你那儿去过了,可方便吗?” “怎么会不方便?”宋风爽朗一笑,“自然方便的很啊!” 再过一个月不到就是新春,此时不论是谁心情都会大好起来,更何况此回众人要下山去宋风的新屋,别说邹茶,连盖多多都跃跃欲试。他们将山寨中的茅草屋子都加固了一遍,这才准备启程下山。 他们分了三队去往洪州城,一队由万子山负责,将他们准备在山上过年的东西搬去了宋风的宅邸。而第二队由缪元与宋风管理,周旺木说这回逢过年,准备多送一些钱给山下的百信。反正洪州城虽然富家不少,穷人更是很多,尽管这回劫回来的油水不多,但也要散给穷人过一个好年。 第36章 一路欢歌 诚然穆楚白曾有些奇怪,若是一些人本就好逸恶劳,仗着有他们分财自己不做事,岂不是又姑息养奸了一群人?周旺木后来说过,是不是真的靠一双手发家致富的,他都看得出来,要是真有人好吃懒做混日子,他也绝对不会去帮忙。 这回听说要去散财,穆楚白都有些好奇,他向周旺木提议,自己也去。 周旺木初初听了不由得非常诧异,他原本想穆楚白本是公子哥,身家清白,让他留在山寨中着实有些委屈他了,这次他竟要提议主动帮忙,自己巴不得带他去瞧瞧自己所做的这些丰功伟业呢。 不过距离散财一事还颇有些时日,他们此回将将把山寨中事情都处理完,周旺木最后带着几人下山寨,去往宋风的宅邸。这日清晨,周旺木早早起床,把山寨中上上下下都给检查了一遍,看看哪儿是不是忘了锁门,什么东西是不是忘记带了,活像是个看门的。 过了巳时,温凉这才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此时穆楚白、周旺木、邹茶与仲孙孤临已经在山门口等了他不少时间。邹茶靠在穆楚白的身上眼皮上下都要阖了起来,周旺木在旁边敲了敲邹茶的脑袋,连说:“小子站站好,少往穆公子身上撞。” 第27章 邹茶被他骂了一个激灵,却还是懒洋洋地赖在穆楚白的身边,穆楚白倒也不生气。他笑盈盈地看着邹茶,似乎对他很是宠爱。 他们见温凉出来,周旺木拍了拍脑门,嚷道:“阿凉你总算出来了!你干嘛呢晚上,睡了那么久?” 温凉笑着冲他们几个拱了拱手,“抱歉,这两日无所事事,所以人也变得懒散了一点,谁知道今天就睡过了头,到了这个时候才醒。” “好啦好啦,温大哥来了!我们可以下山啦!”邹茶这会儿精神头都回来,他拍着手,拉着穆楚白往山门走。 周旺木拿起几人的东西扛到肩头,“啧,这小鬼。”却也是高高兴兴地跟了过去。 仲孙孤临抿了抿嘴,走到温凉的身边,轻声问道:“这可不像你,你一向不爱睡懒觉的。” 温凉看了仲孙孤临一眼,回嘴道:“我是怎么样的跟你没关系,你少管闲事。” 被吃了个闭门羹,仲孙孤临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跟在了众人之后。几人原本计划着早些下山,无非是因为穆楚白不会轻功,这回要几人徒步走着下山,颇有些麻烦,他们浪费了一些时间到了山脚,早就在山脚底下岔路口驾着马车等着不耐烦的缪元一见他们来,大嚷道:“你们干嘛去了!怎么那么晚啊!” 温凉这才又与缪元解释,几人方才上了马车,马车颠颠一路往洪州城驶去。 大概是临近年尾,城里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商铺挨家挨户都在大门口挂上了红色灯笼以示喜庆招揽生意。 先前马车奔驰在一片田野上,邹茶躺在穆楚白的腿上睡得那叫一个香沉,差点流了口水。穆楚白还以为他昨晚兴奋了一夜没睡着,这会儿到了白天才睡,谁知马车一进洪州城,邹茶被马车外车水马龙的闹声吵醒了,结果却是十分精神地趴在窗户边上探头往外看,好像没进过城似的。 “我就是没进过城嘛!”邹茶缩回脖子,幽幽地说道,“我本来都准备进城拾荒了,结果被老大和温大哥给带去山寨了,我都没怎么下过山,更别说是进城了!” 穆楚白略有些宠溺地看了看邹茶,道:“要不要下马车逛逛?” 邹茶扭头用一双闪亮亮的眼睛望向穆楚白,“可以吗?可以吗?” 虽然这是穆楚白的提议,看他却不自主地扭头去看周旺木,似是征求他的意见。然而周旺木却有些不耐烦的靠在马车车门上,“别烦了,一会儿都到宋风他家了,要么你明天再出来玩吧,不然你们要是在洪州城里迷了路,我们上哪儿去找你们?” “说来也是,不如明日我再陪你?”穆楚白细想了一下,这样也对。他与邹茶对着洪州城都不怎么熟悉,还是不要添麻烦的好。 一开始邹茶听这建议被否了,心里很是不痛快,小脸都耷拉了下来,然而他又听到说穆楚白愿意陪他出来玩儿,双眼立马就精神了起来,不住的点头。 第37章 宅院深深 温凉坐在一旁摇着扇子笑了起来,对穆楚白道:“穆公子,你这……是不是太宠他了?” 穆楚白摇了摇头,“这没什么,小茶本就是年龄最小的,不宠他还能宠谁呢?” 诚然邹茶虽说的确是山寨中最小的,却倒也是十六岁的少年了,这个年纪的穆楚白都已经考取秀才之名了,而邹茶看起来却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他的个子也不是老高,细胳膊细腿的,说他只有十二岁也有人信。是以邹茶突然揽着穆楚白的腰际,不断撒娇说:“看看,还是穆大哥对我好,我就是喜欢穆大哥了。” “你个臭小子!”周旺木哼哼两声,“你连我都不喜欢了?” 以前若是周旺木对他这么说话,邹茶非得吓得讨饶,连连对他说好话,谁知道这回有穆楚白在,他竟然说:“喜欢还是喜欢,但是顶顶喜欢穆大哥,老大你连这个醋也要吃?” 在坐的几人听了先是一愣,结果都哈哈大笑,周旺木拍着大腿,“臭小子!可恶啊,有了穆公子连我老大都不要了。”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马车缓缓靠向了宋风的宅邸,停在了不算太过热闹的街道中央。 宋风杵在宅邸门口许久,见缪元驾着马车缓缓驶来,终于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他看着周旺木从马车上跳下来,不由得说道:“老大你们终于到了,花了如此之长的时间,宋某还以为半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缪元下了马车,把马缰一拉瞪着宋风说道:“有我护送,你胡说什么呢,能出什么事?” 宋风抱歉地笑了笑,作揖道:“说来也说,是宋某我说错。” 缪元把宋风拉到马车边,把马缰往他怀里一塞,不客气地说道:“喏,你去把马车给还了去,我才不去呢,那个驿站的老板不好对付。” “哦?还有缪元兄你对付不了的人?”温凉扬着扇子笑了笑,率先走进屋了宋风的屋子。而仲孙孤临紧随其后,他看着宋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宋风又对他意味深长地抱了抱拳。看在眼里的周旺木倒还是真没看明白,他摸了摸脑袋,“咦”了一声,跟着走进了屋子。 邹茶站在穆楚白的身前,抬头看了看穆楚白,又抬头看了看,似乎也没有看明白。穆楚白本就与宋风、缪元他们二人不是很熟悉,故此只得急急忙忙拽着邹茶进了屋子。把他们俩丢在了外头,缪元瞪了一眼宋风,哼了一声便冲了进去,好像这屋子是他们几个的,跟宋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一样。 第28章 宋风拽着马缰绳嘿嘿笑了两声,他看了看手中的马缰绳,一言不发地坐上马车,驾着马先赶往了驿站。 周旺木等人走进宋风买下的宅邸,都不由自主地赞叹了起来。原本他们以为以宋风的作风,大概会买个一栋两层的小宅子,或是简单的四合院。这回,他竟然买了只有洪州城富人才能买得起的大宅,连院子带灶间厨房不说,侧旁的小院子中,竟然还有一个不深能一望到底的池塘。只不过现在是年底深冬,池塘里无花无草,耷拉着几片垂丧的枯萎荷叶。 他们在池塘边的回廊上绕了一圈,又走向内院。内院左右前三处绕着几间厢房,已经被宋风打扫的干干净净。其中有两间改成了通铺,万子山说宋风这家伙门面功夫做得好,这为人处世的功课做得也好,似乎一早就想着要给他们几个准备了屋子,还各有各的不同。 常汉与霍三娘有自己的一间单独的厢房;他给桂鸿留了一间带书房的屋子;万子山的屋子连着一间不大的外厅,厅中放着书桌柜子,装饰得很是考究;而温凉的屋子里,书房、客厅到里屋是一应俱全,十分得体,把别人几个看的都眼馋的要命;至于缪元,他与仲孙孤临的屋子比邻,成为单独的一栋,外带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足够地方给他们练武,看起来很是自在;任七的屋子里有一个带着一大面镜子的梳妆台;其他人皆是在通铺里,都有一席之地,虽说是通铺,但床位竟然也是相互隔开,有着屏风来挡,有案几茶桌。 宋风说本想给兄弟几个每人一间屋子,奈何没有那么大的宅子,其他几位也只能屈居于此,可连尉迟金都给他两个床位,还是加大码的,可见宋风是把每个人都给想到了。 第38章 年底将至 看了一圈,周旺木看得眼红的要命,他连忙拽着缪元来问,“怎么看来看去,老子的屋子去哪儿了?” 缪元哈哈一笑,“知道老大你就忍不住要问了,随我过来。” 看起来缪元早早来到宋风的宅邸,早就把他这儿摸得熟门熟路了。 走过拱门后的院子,来到宅邸最深的小院中。外头一间是宋风的屋子,不大,却连着一个外厅,装饰得挺考究的,竟用了他们从没见过的红木家具。而里头一间连带着侧厅的大屋子,便是专程给周旺木预备的。 周旺木虽说是山寨老大,可见了这种大户人家的房子,自然是要张了嘴连声惊叹。不过穆楚白倒是没有他那么大惊小怪,约莫是在自己家中看管了这种摆设,他也只是觉得宋风还蛮有自己的一番个性的。至少他的父亲穆老爷可不会在屋子正中央挂一副关二爷的肖像,更加不会把三盏红灯笼挂在悬梁上,用以照明,不知道的还以为吊着的是什么呢。 周旺木摸了摸屋子中的案几桌台,连连说道:“啧啧啧啧,好家伙,这椅子就那么多把,我寨子里能放那么多椅子的,也只有那个大厅了,宋风这小子可真是舍得,缪元小弟,你晓得他花了多少钱么?” 缪元还没有回话,只听屋外传来了宋风的声音,“花不了多少钱,比起宋某在京城的宅子,这个宅邸算是小的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呀。” “你小子跟我藏着掖着啊。”周旺木笑着过去一圈敲在了宋风的肩膀上。 宋风笑了笑,他站在厅中看着几人,问:“不知道宋某的小宅看着可是满意,这次过年待在这儿过,几位不会嫌弃他小吧?” “不会!当然不会了!”周旺木连忙说道,他有些大喜过望,在里屋与外厅两头跑,一会儿他又对宋风说,“噢,你这儿准备的家具东西倒是不少,就是里头那张床跟我寨子里的差不多,就是稍微大了些。” “是也,好在宋某有远见,原本想要买小上一寸的,后来看着这价格也差不到哪儿去,于是便买了个大的。幸好如此,如今老大娶了一位……咳咳,有公子在身旁伴着,这床自然也要大一些,那么老大与穆公子二人睡着才能舒坦。”宋风微笑着看了看穆公子。 好好的突然提到了这个,穆楚白倒是觉得有些尴尬了,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周旺木,谁知周旺木竟然傻愣愣地笑了笑,也没想着要说啥,这场景反而让穆楚白徒增难受了些。虽然说不上到底只是自己觉得尴尬,还是别人跟着一起尴尬。好在温凉走了进来打圆场,这才化解了穆楚白心中的不自在。 他想了想,自己起初就与温凉说好了,是假装周旺木的压寨夫人,说来也差不多要到了约定的时日,当时便说不过留上二三个月,自己必然能够脱身的,怎么到了今日,穆楚白自个儿就不提要下山的事,顺其自然的就留下来了呢? 穆楚白愣了半刻,他望着温凉,又看着周旺木,他们谁都没把自己当做是假夫人,好像还真就假戏真做了。只不过周旺木此回与他依旧分床来睡,若是真睡在同一张床上……穆楚白想到此番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穆大哥?你冷了么?”邹茶不知道从哪儿跳了出来,他站在一边,双眼直直看着穆楚白。 邹茶身后跟着盖多多,他听了邹茶这么说,一双眼睛也落在了穆楚白的身上。约莫两人年纪都比自己小,穆楚白见了他们却多有亲切之感。 盖多多比邹茶年纪大上一岁,算是这山寨中倒数第二年纪小的。虽然同样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盖多多的“丰功伟绩”就比邹茶要多上许多,传闻盖多多年纪轻轻就在京城里犯下累累数桩案子。并不是什么杀人血案,倒是盗窃之类小偷小摸的事了。 第29章 听闻盖多多从小就被人贩子卖给了一个杂耍班子,在里头练习杂技,所以身上功夫了得,而且身手灵巧,却不着正道,他在别人不知不觉中就能顺走他身上的一两件玩意儿。 当时京城的捕快都以为是什么江洋大盗,所以以成年人的样貌来分析通缉,谁都想不到竟然会是一个几岁的小毛孩儿。后来盖多多见自己行窃那么多次都相安无事,自己胆子自然就越来越大,结果一不小心失了手,无奈逃出京城,来到了江城,这便遇到了周旺木。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穆楚白还来不及问。 第39章 策划散财 这次他见到两个少年一起站在旁边,本是亲近之感忽而变成了惊吓,他抚着胸口说道:“不冷不冷,你们两位走路倒是不声不响的,把我吓了一跳。” 盖多多比邹茶高出一个头,他走到穆楚白的身边,一双眼睛空灵一般望向穆楚白,问:“穆大哥之前是不是在想什么事情?” 穆楚白撇了撇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要过年了,想着要怎么过呢。” 邹茶没盖多多这么富有敏锐的洞察力,只是走过来拽着穆楚白的衣袖,说道:“还能怎么过呀,就是喝酒吃肉,闹到正月初一呀。” 盖多多点了点头,他看穆楚白似乎没什么精力放在他们身上,便就拉着邹茶走了。 穆楚白心中想了想,拿定了主意,等到正月一过,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走了。让周旺木自个儿带着兄弟们上山寨,他是一定不回去了。更何况他这回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拿下了山,温凉知晓,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他跟着来到了宅子的门前大厅,这里虽然没有山寨上那个专门用来开会的大厅大,却装饰的十分考究。因为桌椅都是新的,常汉他们几人坐下去都是小心翼翼的,谁都不敢重手重脚,生怕把宋风家新做的家具给弄坏了。 周旺木老样子坐在了最前头,可他一想这里毕竟是宋风的家,便起身把宋风给请了过来。 宋风站在一旁说道:“老大永远都是老大,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只听老大的话。” 宋风这番话说得周旺木十分受用,于是,周旺木便理所当然地坐了下来,开口说道:“这个宋兄弟眼光好,挑了这么好一间宅子给哥们儿几个享福,实在是有心了啊。我周旺木替兄弟几个感谢宋兄弟了!” “客气了,客气了。” 周旺木摆了摆手,“这样,算算时间呢,离大年三十儿也没几天了。老万,你把这回带下来的钱财再点一点,分配一下,后天我们就去把这些不义之财给送出去,多留一天在这个宅子里,就怕回引来些什么麻烦,你清楚了吗?” 老万从尉迟金的身边走了出来,对周旺木低头拱手道,“我知道了。” 穆楚白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话题便没有从他们怎么分财这件事上挪开。他原本与周旺木提议自己也要跟过去散财,便索性站在一旁细细听着,心想他们要怎么分。谁知道周旺木具体做法一个都没说,只提了要去哪儿,拿多少钱等等,听得穆楚白疑惑不已。 他心想也是,散财这种事本就是周旺木他们几个一直做的,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提一次。穆楚白暗自笑了笑,这周旺木果然是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里,如此思来,他竟然觉得有些失落。想来,只怕周旺木也真没打算把穆楚白留在山寨。 穆楚白听了一会儿,便有点像在听无字天书,承想他当年坐在学堂里,都没有这般迷惑,到底自己与这群山贼不是同类人,他们说的话,自然是听不懂的。 于是趁着所有人的不注意,他偷偷的从侧门遛了出来。 原本他以为这么跑出来自己会好过一些,谁知道压力却反而比在里头的还要大。 这一回,一向心思清明的穆楚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跑到旁侧院子的池塘边回廊上,寻了个石栏边就坐了下来。他看着枯萎萧瑟的池塘,萎靡地笑了两下。 忽而之间,身后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故意为之,又有些不太自然。 穆楚白心中一凛,此时大家都应该在大厅里待着,会是谁来到这院子里?他冷不丁地回头去看,来者也被他小小的吓了一下。 温凉尴尬地笑了笑,“穆公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穆楚白暗中送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原来是温兄,你怎么过来了?” “哦,我在厅中见你一个人走了出来,心想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所以就追出来看看。”温凉走到穆楚白的身边,与他一起靠在了石栏边上。 穆楚白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就是在想,我……”他的心中原本划过一丝迟疑,是不是要把心中所想的告诉温凉,可是再想,这山寨中除了温凉,谁还能让他如此说上话呢。于是他说道:“我约莫过了正月,大概就要离开山寨了吧。” 温凉不为所动,他盯着穆楚白的脸,幽幽地开了口,“是不是大哥做了什么,令穆公子不乐意了?” 第40章 温良如玉 “没,没有,温兄你别误会了。”穆楚白连忙否决道,然而他心里知道,其实温凉倒好像说对了。真没有想到,温凉竟然是这般慧眼之人,能将他人的心思给看透了。 “哦?据我所知,这回穆公子要同我们一起到城里去派钱,这件事穆公子不会忘记吧?” 第30章 穆楚白摇了摇头,他顿时苦笑起来,“我的确这么说,可我亦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周兄也未曾提起,我听不明白,便就是退了。” 温凉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事,穆公子何不来问我呢?” 穆楚白恍然大悟,他干干一笑,“是我不对,没想到。” 温凉也不生气,他摇起了扇子来,直接解释道:“派钱一事倒也不是很难,以穆公子的才华聪慧一定马上就能学会了。而且本来也就我们几个去,其他人待在厅里也就是当闲事一桩听着。这回我们去洪州城城西那些贫民区里派钱,没难度,就是要注意一些安全。” “这个?怎么说?难道那些穷人还会来抢么?” 温凉摆了摆手,“那倒不是,不过贫民区便是一座城市的百无之地,无管理,无巡夜,无打更,无捕快,总之一入夜中,哪怕是别区的巡夜捕快也不会到那里去。就是怕……” “难不成,那地方还闹鬼?”穆楚白忍不住一问。 温凉听了着实哈哈大笑,“自然不是了,只不过那个地方小偷多,贼多,流氓多,那些打砸抢烧坑蒙拐骗的事什么都有,若是你半夜穿得衣冠楚楚进去,必然要被扒了个精光的出来,这治安自然是坏的不能再坏了。” “这……那……去这种地方派钱,岂不是很危险?”穆楚白心中凉了半截。 “所以一向是由我们几个会武功的人送,也是生怕丢在了门口,被别人拿去了。”温凉扭头看着穆楚白,“这次听说穆公子也要去,大哥自然是很高兴,他想着穆公子总算能承认他们做的事是对的,但是大哥还是很紧张,因为担心你跟去了,会保护不了你。” “诚然……”穆楚白苦苦一笑,“我听着觉得我倒是去拖你们后腿了。” “怎么会呢?”温凉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方才大哥一直不说,其实就是想放在最后,重点地说一说怎么带穆公子你去派钱的事。” “哦?”穆楚白呆呆望着温凉,“原来是这样么?” 温凉点头,“自然,这回由大哥与我一起护着你去贫民区,你放心吧。” 这么一听,穆楚白自然放心许多,可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的确像是拖后腿了,他心想,为何自己都决定要走了,怎么还要去掺合这么一脚。然而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就当是为了报答他们山寨这么几个月照顾他的事了吧。 他们俩偷偷溜回大厅,见周旺木还在那儿说着什么,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会心的笑了。 那头周旺木悄声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看在了心里,却也什么都没说,乃至不停说话的语调都没有变,好似没有看到这一幕这般。他一席话说完,遣散了众人而去,独独万子山留了下来,周旺木一见他,便把他拉到一边说着什么悄悄话。 温凉站了一会儿瞧了瞧,那周旺木也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便拽着穆楚白走了,与他在院中聊起了散财一事。哪儿该注意的,该怎么小心的,一一说来,说得简单透彻,也没有给穆楚白增加多少压力负担。 第41章 那般体贴 日暮西沉,天色渐晚,温凉与穆楚白聊完,便送了他回屋。 两人在门口分了开,待到一进大屋子,穆楚白就见周旺木有些坐立不定。穆楚白顺手阖了门,走到周旺木身边问道:“周兄?你怎么了?” 周旺木双手背在身后,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哦,天……天气凉了,我让老万给我……不是,给你带了东西。”他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塞到了穆楚白的手里,穆楚白定睛一看,竟然是个汤婆子。 穆楚白觉得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从一个统领十几人的山贼头目接过这么一个东西,不论是谁都需要想一想怎么回事,是以他开口问道:“这……你从哪儿弄到的?” 周旺木忽有些大大咧咧,他一摆手,“噢,老万弄来的,先前你不是说你在自己家过冬都是靠这个么,所以我去弄来一个,不管怎么说你都帮了我,我也不能太对不起你。” 穆楚白愣了愣,他看了看手中的汤婆子,又抬头望了望周旺木,心里忽然泛了一些酸楚,他有些结巴地说道:“多谢,多谢。” 两人话不再多,穆楚白抱着汤婆子冲进了屋子里。而周旺木则是一个人站在外厅中,挠了挠后脑的头发,竟然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 隔日,万子山分好了好钱财。众人在宋风的宅子中就等着夕阳西下。他们虽是给被人送钱,但到底这钱还是见不得光的,是以不能大白天光明正大地把钱给送了去。 酉时过半,周旺木等人果脯了一顿,便各自拿着钱袋子从宋家侧门出,徒步往洪州城西部走去。这回有周旺木与温凉两人带着穆楚白,众人也相较放心许多,反而穆楚白心里十分紧张。 他们来到贫民区不远的街道上,穆楚白清了清嗓子,道:“我先前从未做过这种事,若是有所纰漏,还要两位多担待一些,在下先谢过了。” 周旺木摆了摆手,“穆公子你这么聪明一定不会有纰漏的,一会儿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温凉摇着扇子左右看了看,挑了个僻静的小道儿指了指,带着他们走了进去。若说洪州城热闹不凡,却也只是限在有着商铺的那一块儿,这贫民区一旦入夜,便是连个人影子也没有。 第31章 小道很窄,由不得他们三人并肩而行,温凉只得摇着扇子跟在后面。 贫民区的屋子倒是没有像宋风的那么大了,一间一间挨得很近,屋顶也不是那么高。若是青砖石瓦还算有个遮头之地,有些却也只是拿木头稻草随意盖着,又脏又黑,且不牢固。 穆楚白皱着眉头四处看了看,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鼻子。他道:“若是天彻底黑了,岂不是找不到路出去了?” “温凉带了火折子,你别担心。”周旺木扭头往两边的屋子里去看,他手指一比,温凉在他们身后冲着穆楚白笑了笑。 穆楚白心想自己真是多虑了,他们二人一定很多次出来散财,该想到的必然都想到了。走到一半,周旺木在他身前突然停了下来,穆楚白一个没注意,冷不丁地撞到了周旺木坚实的后背。“对不住。”穆楚白捂着鼻子很是抱歉,而周旺木似乎一点儿也没在意,他看了看,突然对温凉伸出手来。 他说:“阿凉,给我五两。” 第42章 洪州贫区 温凉从钱袋子里摸了一块碎散银子,少说也有十两了。他拿着银子,从腰间扯下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布条,把银子上下裹了起来,交到周旺木的手中。周旺木拿在手里上下一掂,单手攀在一个围栏上,往一家有着小院子的屋子里丢了过去。 只听见“扑哧”一声,里头传来乱糟糟的声音,有男声道:“谁干的!看老子不宰了你!”有女声来说:“哎呦,孩子他爹,赶紧来看看,里头包的是银子啊。” 而屋子外头,周旺木与温凉一左一右拉着穆楚白蹲在墙角,穆楚白看了脸色不由得一白。 “怎么——”穆楚白一句话还未问完。周旺木一双手就捂在了穆楚白的嘴上,温凉在他身上嘘了一声,让他噤声。 穆楚白不明其意,便还是闭了嘴。他乖乖地蹲下身,周旺木见他这样这才挪了手,盖在穆楚白的头上,轻轻地说:“低头低头,别往上看。” 周旺木的一双手既大又温暖,抚在穆楚白的头上,让穆楚白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也没有方才那么慌乱了。 他们等了一会儿,只听院子里又传来说话声,“孩子他爹别追啦,这准是财神给我们送来钱啊!”结果那个男人又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该不是之后有什么麻烦事找上门来吧?”那女人便说:“你个傻子,这钱上又没有写名字,你咋知道是谁的?别人问你别承认不就是了。”男人只得说:“是是是,还是娘子想的明白,那个……昨晚我们……” 接下来的话便变成了夜话,略有些不适宜他们三人偷听。待周旺木与穆楚白意识到是什么话事时,两人都脸红了起来。他们收回视线,两人正好面面相对,穆楚白望着周旺木,周旺木看着穆楚白,一下子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温凉不适时宜地在后面干咳了一声,周旺木收回视线,他站起身来招呼了他们俩赶紧走,穆楚白扶着墙头站了起来,他方才心中滑过的那一刹那的感觉……叫什么? 不多一会儿,他们又连连送了几家钱财,虽然反应各有不同,然而见到是天降钱财,所有人几乎全都收入囊中。他们只是送钱而去,并非戏谑,而见到他们收下财物,周旺木与温凉也露出欣喜之情,看的穆楚白十分眼馋,自己也想试上一试。 温凉小心地给穆楚白包好了钱,带着他站到一个屋子的后面,指着前面另外一家屋子的一道半开的窗户,道:“就像是掷石子一样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穆楚白看了看手心的银两点了点头,他顺着温凉手指的方向,手中轻轻一抛,那碎银子随着一道完美的弧线从窗户上飞进了屋子里,打破了窗户纸,似乎还传来了“哎呦”一声。 穆楚白听了一愣,轻声道:“不会是砸到人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决定留在原地听一听。 屋里传来稚声稚气的话语,“爷爷,你没事吧?” 一个稍显老态的声音说来:“你瞧瞧这是啥呀,哎呦我的窗户纸呦……”说罢,接连是一片咳嗽声。 窗户口探出一个小孩儿的脑袋,他四处看了看,把窗户给合上了。穆楚白看着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连温凉喊他都没听见。他轻轻地走到窗边,竖起耳朵探听起里头的动静。只听里面一老一少的声音又是传来,穆楚白微微低下了头。 第43章 顽固老者 “爷爷,是个碎银子啊。”那个稚嫩的声音显得很是兴奋。 “谁都钱?咳咳咳……一定是谁弄掉了!”老者的口吻听起来有些焦急。 稚嫩的声音传来:“不会的,一定是老天爷看我们可怜,就给我们送银子来了。” “小儿不要胡言,钱财身外物,更何况要……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赚,不可……咳咳咳,不可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咳咳咳。”老者声音颤抖,说话十分吃力,他又说道:“你快出去瞧瞧,是不是有人路过掉下的,莫不要取了他人财物,晓得吗?” “爷爷……”他孙子的声音轻了下去,“这时候哪里有人来我们这穷人地方,有了这个钱,爷爷的病就能治了!” “别胡说!是人不吃嗟来之食,更何况这钱来路不明……咳咳咳……你要他作何!”老者怒道,“就是别人送的我也不要,你给我丢了出去!” 第32章 听来,这老者似乎十分顽固,他身有顽疾无钱医治,乃至并非自己赚来的所得,宁可病着也不愿去用,倒是有着相当的骨气。 穆楚白听了心里有了思量,他突然转身,顺着这屋子的围墙来到了大门前,他定了定神,便这么推门而入。让躲在后面的周旺木与温凉大惊失色,他们还未来得及去阻止,穆楚白已经转身入了屋中。周旺木拍了一记大腿,暗自说道:“穆公子这是要干嘛!” 这屋子里十分简陋,几乎一望到底,灶间与卧室连在一起,乌烟瘴气,墙角都发了霉变,长了一片霉斑。因为穆楚白贸然闯入,把屋中床边一对爷孙俩吓了一下,那老爷子慢慢支起身,指着穆楚白一脸惊慌道:“你、你是谁!这屋子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穆楚白冲着老者作揖,道:“这位老先生,你莫要误会,你手中的钱是在下的一番好意……方才我在屋外,两位的话我是都听到了。” 老者白发斑斑,他连连咳了两声,突然拿过孙子手中的那块碎银子,往穆楚白的脸上砸了过来,还说:“你是谁!我们不要你的钱!” 这碎银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穆楚白的额头。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苦笑了一声,把碎银子捡了起来,他拱手道:“请老先生见谅,这钱亦非有其他的原因,只是看住在这里的人家都贫穷疾苦,所以才出此下策,希望能改善一下诸位的生活。” 老者哼了一声,“若非这钱财不干不净,你们岂能会那么好心,将钱送到他人手中?” 这老者的话倒是真没有说错,但是穆楚白依然微笑说道:“常言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接济天下。这银子钱财放在身边不用,依旧不是你的。想来与其留着它占地方,为何不拿出来帮一下想二位这样有志气,却被生活所迫的人呢?” 老者转了转眼珠子,他上下打量着穆楚白,似是对他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他道:“若是如此,为何你从窗户抛进,而非正大光明进来?岂不是在玩弄我们这种穷人?” 穆楚白亦是笑了笑,“这才是说我用错了法子,我是进来特地与老者道歉的。” “哼,少假惺惺了,你若非心中有愧,何必做善事来弥补心中遗憾?” 老者的话对穆楚白来说倒是说错了,他心中从无愧,他也从来没做过错事。 第44章 舌绽莲花 老者见穆楚白说不出话来,不耐烦地扬了扬手,对孙子说道:“小儿送客,这等假仁假义的人我实在不想看见!” 老者的孙子从床上爬了下来,对穆楚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平日里穆楚白绝非是一个强迫他人之人,然而今日,他却与这位老者杠上了,这钱他也是非得要送到老者手里的。 穆楚白站着不动,甚至还往前了一步,道:“你若说在下是假仁假义,那也无妨,只是我见老者面色犹如枯槁,而且听了先前你们祖孙二人的话,似乎你有顽疾在身,为何不用这钱先去把病给治了?莫非你要留你这个孙子一人在世生存?命都没了,其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者有些生气,“我要怎么活是我的事,要你多管闲事……咳咳咳……”他急促的咳嗽把整张脸憋得通红,他的孙子看得十分紧张,立马爬上床给老者顺气。 他扶着老者的胸口,又扭头对穆楚白稚声稚气地说道:“这位公子,行行好,求你先走吧,我爷爷是不会要你的钱的。” 穆楚白刚要说话,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子,他轻轻拿过穆楚白手中的碎银子,在手中掂了一下,道:“这钱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原来是周旺木。 老者大喘两口气,问道:“你是谁?” 周旺木大拇指一比,“这钱的主人。” 老者大手一挥,“拿走!” 周旺木硬是把钱往桌子上一砸,“没钱你骨气个什么劲儿?看你屋子里又破又旧,就知道没什么钱啦,身上有病你也别拖累你孙子啊,你没儿子?” 老郑翻了白眼,道:“死了!” 穆楚白听罢心觉惋惜,可一旁周旺木却道:“这不就是了,你年纪大就该啥都看开些,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们一老一小的谁能出去干活?谁能去赚钱?这回我们心好,加上你们走运,给你们送上这点钱,你们就该收下,知道不?” 被周旺木这么一番话说得老者差点气背过去,他道:“咳咳,你……你这么说是看不起我们?” “呸,我看不起那些好吃懒做的,要我说啊,你就是不想用给自己,你也想想你孙子。如果你不想你孙子用,那你就把钱给捐出去,捐谁我们管不了,但这钱你必须收下才行!”周旺木指着老者,又忍不住摸了一把他孙子的头。 周旺木见老者的脸色似乎开始犹豫了,趁热打铁说道:“你看,你现在身子不好,拖着你孙子一天,你们爷孙俩就苦一天,你把身体养好了,有命留着比什么不好?要我说啊,与其到了那种‘钱在钱庄人在庙堂’的日子,那你就知道后悔了。” 穆楚白忍不住看着周旺木,没想到他的想法竟然与自己的不谋而合。 老者似乎有些为难,他不想违背自己的理念,又觉得周旺木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问道:“你这钱哪里来的?” 周旺木面不改色心不跳,“靠一双手赚来的!” 第33章 穆楚白斜眼看了看周旺木。 第45章 夜若惊魂 老者最终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你放着吧。” 周旺木冲着老者一抱拳,“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老者的孙子也没有送客,只是陪在了老者身边。周旺木拍了拍穆楚白的手臂,两人一起走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周旺木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对着穆楚白道:“没有下回了,你这么冲进去,要吓死我们啊。” 穆楚白拱了拱手,苦笑道:“抱歉,实在忍不住,就进去了。” “唉。”周旺木四处一瞧,温凉却不见了。他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奇怪道:“我了个麻麻的,阿凉又是去哪里了?” 穆楚白与他在这老者的屋子周围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温凉的人影,他的确不见了,这倒是奇怪,这会儿他会去哪儿呢? 周旺木决定还是原地等等,便是这么一等,便等来了不该来的。小巷子的一头传来了脚步声与说话声,周旺木护着穆楚白把他往身后一挡,他细细往街口一看,真是不好!那是巡夜的捕快! 周旺木转身拉着穆楚白就跑,今天到底什么个日子,怎么捕快会巡到这里来?平日里他们不是连周边都不会去看一眼的吗? 穆楚白被他这么一拉就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小心问道:“怎么了?” 约莫是他们急促的脚步声与说话声引来了那两个捕快的注意,他们冲着周旺木的方向嚷嚷道:“前面何人!慢些停下!” 周旺木哪里会听他们的话,他拽着穆楚白左拐右拐,蹿入了一群矮平房的巷子里。虽说周旺木来过这地方,但是到底不是特别熟悉,拐了两个弯,他一看急得跺脚,完了,迷路了。 身后捕快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穆楚白。穆楚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拽心里没有准备,跑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喘息连连。 突然之间,周旺木耳朵一动,他捂着穆楚白的嘴将他拉到一边,两人靠在一个角落里。下一瞬间,两个捕快从他们身边一条小巷子里冒了出来,他们四周看了看,却没有发现躲在一旁阴暗角落里的周旺木与穆楚白。 穆楚白见到捕快心里一紧,他悄悄往周旺木身前缩了缩,周旺木也担心会被那捕快察觉,便一手捂着穆楚白的嘴,一手箍着穆楚白的身,把他往怀里抱紧了过来。他们两人等了一会儿,只听那捕快说:“不对啊,怎么会不见了?” 另一个捕快说,“一定是藏哪儿了,四处搜,宵禁了还往外面跑,一定大有问题。” 这捕快答道:“师兄你说得对,我们四处搜,一会儿到这里集合?” 他师兄道:“好嘞。” 这俩捕快一前一后分开了去,很快脚步声便听不见了。 周旺木松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松开穆楚白。而穆楚白脚底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周旺木在一旁拉住他,轻声道:“完了,不知道阿凉晓不晓得有捕快在这里搜查。” 穆楚白一愣,“那怎么办?” 周旺木安抚了一下穆楚白,道:“没事,阿凉那小子武功底子好,又会轻功,一个人摆脱掉这俩捕快绰绰有余,你放心。” 穆楚白将信将疑,然而这世上最了解温凉的只怕也只有周旺木一个人了,他不信也要信。他点了点头,往身旁的墙壁上靠去,稍稍安定了一下内心。他轻声来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第46章 心中一颤 这让周旺木的确有些为难,若是他一人走倒也不怕,反正他也会一些轻功,实在不行就把那两个捕快放倒,他本就是做这种营生的,要说欲加之罪他也的确何患无辞,只要不被抓到,其他都好解决。只是身边还跟着穆楚白,他万般也不能拖累穆公子,万一让穆楚白落到捕快手里,那群捕快心狠手辣的,难说会不会虐待穆公子。 周旺木想了一想,他说:“走不掉了,寻个地方躲起来,过了子时再说。” 穆楚白点了点头,可是这儿附近哪儿有地方躲? 周旺木拉起穆楚白往巷子深处走了走。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周遭是黑漆漆的一片,再者临近月尾,哪儿来的月亮让他们探路,火折子又在温凉的手里,他们只能摸一步算一步。好在巷子周围便是别户人家的窗口,有几家窗内透着烛光出来,便也给他们照了路。 只是两人挨得近,走路不敢发出大声音,生怕惊动了隔壁邻舍,把捕快给叫来。 走了一些路程,周旺木在路边摸到一堆像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箩筐草席。尽管脏了一些,但也不臭,周旺木心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对穆楚白说:“这个……穆公子……我们看来,要在这里屈居一晚上了。” 穆楚白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了看,这地方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过夜之处,却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他想了想,现在也别无他法,也没有什么可考究的。于是他点头道:“也好,先藏起来再说。” 他刚要弯身进去,周旺木道了一声:“等等。” 只见周旺木蹲下身,轻轻地把拢在上面的箩筐拿了下来,又把草席往几个箩筐上面盖了起来,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帐子,对穆楚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穆楚白低声笑了笑钻了进去,他背靠着箩筐,头顶草席,倒是别有趣味。 第34章 那头周旺木也钻了进来,他堵在帐子的门口处,十分别扭地拿了几个箩筐把门口堵上,这才转身坐了进来。这一坐两人见了都要笑出声来,他们俩面对面盘腿坐着,因为头顶压着草席,所以两人只能略略弯着腰,故此脸凑的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周旺木轻声说:“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穆楚白假意不高兴,“有什么委不委屈的,来也是我说要来的,现在与你困在此处,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你这么说,是不是不把我当山寨里的人?” “这个……”周旺木听罢一愣,他本就以为是穆楚白不愿留在山寨中,故此对他小心谨慎,生怕将他半点惹了不高兴了,待他离开山寨,会将他们的事情说出去。然而这么些个月份接触下来,穆楚白倒也绝不是这种倒打一耙的人,便对他更加热忱小心,他知道穆楚白是位读书人,而自己却是一个粗人,让一位书生陪自己做这种事已经挺过意不去了,更何况还要让他委屈躲在这种脏地方,岂不是更不好? 诚然听了穆楚白说的这番话,突然发觉自己此前倒是有些小家子气了,难不成穆楚白一点儿都没把他当粗人?还……挺在乎他的? 第47章 躲藏之处 周旺木看着穆楚白,其实想穆楚白在山寨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敢去直视,更别提什么好好的、仔仔细细的去看看这位秀才公子。现在就近了来看,尽管周围黑漆漆的,却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发觉穆公子的睫毛真的很长,一双眼睛也是扑闪着很有灵气,他秀气的侧脸与自己贴得如此之近,周旺木定神来看,却突然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了,再上一回,好像是刚刚来到江城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时自己在江城里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当然,当时他也只是个少年。那女孩儿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周旺木摇了摇头,他往后缩了缩,一头撞在了草席上。 穆楚白低头笑了下,“你怎么了?” 周旺木连忙摇手,“没怎么,没怎么,呵呵。” 周旺木挠了挠头发,他小心翼翼扭头过去,从草席的缝隙中间往外面看,他的心情竟然难以平复。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对穆楚白有了这种感觉?莫非他真的……断袖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听了神经一紧,不知是谁来了。穆楚白把双腿缩了起来,好让周旺木往里头靠来。周旺木小心翼翼地朝里挪,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他们俩几乎贴在了一起,相互呼气几乎要喷到了对方的脸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相互看了一眼,周旺木微微侧过头去,尽量不去看穆楚白。 而他们藏身之所的外面,那两个捕快的说话声无一遗漏地传了进来。 “师兄,没找到啊。”其中一个捕快说道。 另一个顿了一下,才说:“看来是逃跑了,逃得倒是蛮快的。” “师兄啊,那现在怎么办啊?”这个捕快问道。 从草席的缝隙中看去,另一个捕快挠着头发,突然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啥事都没有就最好了,追不到拉倒,我们快走吧。” 这边一个捕快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去。随着脚步声的渐行渐远,周旺木与穆楚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他们俩靠在一起,等到那两个捕快走了,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穆楚白身体伏在周旺木的身上,悄声笑了起来,“终于走了。” 周旺木松弛下身子,点了点头,他扭头问道:“还好他们走了……穆公子,你没事吧?”他不敢把狼狈的话说出来,不然穆公子又以为自己是累赘了。 穆楚白往后一让,两人的的鼻尖突然就这么触碰在了一起,他们相互看着,一时谁都没有动。周旺木顿时停在那里不动,他的眼睛在穆楚白的脸上上下游离,好像连周围的空气都停止了一样,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么一看,穆楚白的心似乎停跳了半刻,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这太奇怪了,穆楚白心里略略一顿,他连忙朝边上让了一下,干干笑道:“我们也走吧?” 周旺木傻愣愣地点了头,“噢对,对,我们该走了。” 他们俩从草席中爬了出来,而周围却是遁入一片黑暗之中。原本他们来时还能靠着别人家的烛光来照明指路,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家家户户都熄了灯歇下了,自然就没有了烛光来照路。先前忘记从温凉那儿要来一些火折子,心想自己怎么也不会与他分开,这回怎么就跟往常不一样了? 第48章 心神不宁 以前周旺木与温凉搭档,这些钱送出手的倒也快些,若是遇到这些莫名其妙的巡捕,两人直接攀上墙头,亦不是什么难事,那些巡捕反应不快,眼神也不咋地,要躲绝非难事,不像现如今这番狼狈。 然而他答应了要带穆楚白来,没道理因为此事而迁怒于穆楚白,是以他只得吞了吞口水,想着先离开这里再说。穆楚白亦没有别的想法,他也只得听从周旺木的。先前他说自己是拖累来了,倒还真就没说错。他心里略有愧疚,自然不敢再多出什么主意。 即使如此,周旺木只得在前面摸着墙头走着,而穆楚白一步一紧地跟在他的身后,生怕自己掉了队。周旺木走得也不快不慢,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穆楚白跟上了没有。他们走了好一会儿,结果却绕回了原地。周旺木看着连连撇嘴,这要怎么办?这江州城贫民区又大,像他们这么走着,只怕一时半刻还真的走不回去。 第35章 周旺木看了看不远处他们之前躲避的草席,这才回头讪讪地对穆楚白说道:“看来我们暂时是出不去了,这儿岔路颇多,而且拐来拐去十分复杂,免得走错了地方,我们还是……还是……” 他这句“还是”说了半天也没下半句,穆楚白问道:“怎么了?” 周旺木干笑了起来,“还是回去等到天亮了再走吧。” “唔,怕是迷路了?” 周旺木扭头四处看了看,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是吧,而且夜路不好走,出了贫民区,外面巡捕的就多了,万一被逮着也不好说。”心里没有别的主意,只是闪过一念,若是继续与穆公子躲藏在草席下,似乎,也不错…… 这么一提,穆楚白心里便也明白了半分。他们不得不回到先前躲避的草席之下,穆楚白先往里头一靠,而周旺木却没有动。他对着穆楚白摆了摆手,“你累了就先睡会儿,我把风。” 穆楚白笑了笑,到底他也不是个望风的料,便心安地靠在一边,竟也这么睡了过去。 斗转星移,月落西沉。 天边渐渐亮起,晨风习习吹得人精神抖擞,空气之中似乎有一丝微凉。这一夜对某些人来说过得极快,而对某些人来说,又是十分漫长。 宋风与温凉二人站在他宋家宅邸的门口,朝着大街前后两边看了去。 江州城的清晨弥漫着单薄的晨雾,不一会儿,守得云开见日明,一缕阳光拨开层层云雾从天边照了过来。已是天亮时分,原本毫无一人的大街上开始有不少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回走动。隔壁街的小贩吆喝声也响亮了起来,似乎显得生机勃勃。 温凉拿着扇子敲了敲手心,他啧啧了好几声,同先前一样,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吊着,快要从嗓子口跳了出来。 宋风比他冷静许多,他双手负在背后,一双眼睛从前街望到后街,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他听到温凉撇嘴的声音,不由得说:“温兄不用担心,那穆公子跟着老大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事。” 温凉苦笑了两声,他轻轻地推开了扇子来,扇了扇风,对宋风说道:“我只是在怪我自己,为什么就这样走掉了,我原本该回去看看的。这次是我掉以轻心了,以为大哥会跟着我过来,诚然,我还是想错了。” 第49章 平安归来 听了这番话,宋风看得出一些来,他虽然常年不在山寨中,多少山寨中的事他都有所耳闻。更何况山寨中尉迟金豢养信鸽,他在山底下多少也与山上的温凉或是缪元通信,故此一些蛛丝马迹,宋风也是看得出的。 过了一会儿,从宋府大门口探出一颗脑袋来,他轻声问道:“宋大哥,温大哥,老大和穆大哥回来了么。”他还未问完,似乎有人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邹茶颠颠的从台阶上跳了下来,而他的身后跟来一个人。 温凉扭头看着邹茶与仲孙孤临,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未,还未,我不是让你们先去休息么?” “还休息?”邹茶有些大惊小怪,他抬手指了指天,“天都亮了。” 仲孙孤临扶着邹茶的肩头,稍稍按了一按,邹茶这就没了声音。仲孙孤临对着温凉说道:“你也别急,老大很有能耐,就算有穆公子跟着,他们也不会有事,或许是因为天黑他们回不来,等到天一亮看清了路,他们便就回来了。你一夜未睡,现在不去合合眼?” 温凉叹了口气,摆手一动,不知怎地,他抬手从怀里掏出一对火折子看了看。以前他与周旺木下山散财,一向都是人手一支火折子,这次倒好,两个全都在他手上,看来他们是想回来,也摸不着路回来了。 突然,仲孙孤临从他手中拿走了火折子,似乎有些不乐意。他把火折子收好,轻轻地说道:“从贫民区到我们这儿,少说也要走上个把时辰,现在天刚亮,我们再多等一会儿。” 温凉明白他的意思,可自己依旧是提不起精神来,他说:“先前我回来的时候,在街上听到了有捕快去巡查街道的事情,我还是担心大哥与穆公子,会不会被捉着了。” 若单单只是迷路,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若是被巡捕给搜到了,那事情便要大了。周旺木是隔壁山上的山贼,就是当今衙门再怎么不办事,也不会不知道附近山贼头目有哪些,他们巴不得捉一些头目回去邀功,好多添一笔丰功伟绩。 而且那穆楚白是从穆家里逃出来的,具体是什么事情温凉虽不知,但也一定不是什么能逃脱得了干系的好事,若那穆家略过分一些,把穆楚白的事情在附近几座城市里的衙门里通一通气,保不准穆楚白便是衙门暗地里通缉的犯人,他们俩在一起,要是被巡捕看到,那便是火星撞金星,一定没好事。 他们四人心神不宁地站在原地多等了一会儿,每个人的心中都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也不多看对方一眼。 忽然,邹茶指着街头不远处的地方,嚷道:“快看快看,是老大跟穆大哥么!” 温凉等人顺着邹茶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的确有一个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温凉看了奇怪,怎会是一个人,而且此人上身身形略有魁梧,与周旺木也不太相似。然而等“他”走近,几人再看,这才看出了端倪。 的确是周旺木,而穆楚白则是伏在他的背上,似乎在睡觉。 原来周旺木把穆楚白给背回来了。 第36章 第50章 肺腑之言 他们四人连忙迎了上去。周旺木一见他们来,双手不敢动,连忙撅着嘴巴“嘘”“嘘”了两声,示意让他们不要出声。他撇了撇嘴,轻声说道:“穆公子睡着了,你们别吵着他。” 温凉连忙点头,他想帮忙扶着穆楚白,只见周旺木往旁边轻轻一让,对他们说道:“你们别来帮我了,穆公子轻得很,就是帮我去开个门,我让他先睡下再说。” 邹茶脚步快,他腾腾两步跑回大门口,轻轻打开了大门,其他三人则是围在周旺木的身边,似乎是护驾一般把周旺木与穆楚白给送进了宋府。邹茶在身后关上了大门,周旺木等人已经来到了后院。 穆楚白这觉睡得十分香甜,便是一路上被周旺木背着回来都不知道,约莫是因为上半夜送钱送的太过兴奋,加之后来又被巡捕给惊了一惊,也走了不少路,体力消耗的太快,累得要命,所以才睡得这么香沉。 周旺木在温凉的帮助下,将穆楚白扶到了床上。温凉这次扶着穆楚白的双肩,将他轻轻置于床榻之上,心里颇有些愧疚。他们见穆楚白还未醒,周旺木在旁边打了个手势。温凉一见,本是堵在嗓子眼上的心这下一路沉了下去,他跟着周旺木来到了院子中,等着被周旺木训斥。 只见周旺木突然抬手,温凉把心一横,便迎着他上去。另一头仲孙孤临看见了,脱口而出,连忙问道:“老大,你这是要做什么!” 谁知周旺木手中的动作略略慢了下来,他按在温凉的肩头,叹了口气道:“阿凉,你昨晚去哪儿了?让老子好找。” 温凉一呆。原来……原来昨晚老大他们在找他么? 温凉连忙冲着周旺木抱拳,低头说道:“温凉该死,昨晚本以为先去散钱,再回来与大哥、穆公子会合,谁知道我的动作慢了些,回来时大哥与穆公子已经不见了,是我的错。” 周旺木突然摆了摆手,“下回别就这么突然走了,知道不,就是散钱散得来不及了,那也不能这样搞啊。啊对,阿凉你知道吗,昨晚有巡捕啊,你没事吧?” 温凉亦是呆了呆,他对着周旺木眨了眨眼睛,回答道:“是,这事我知道,让大哥担心了,我也是见到巡捕之后才无可奈何退出贫民区的,而且就是城里巡捕也忒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见周旺木不怎生气,温凉的心的放了下来,一旁的仲孙孤临悄悄地松了口气,邹茶见了,偷偷地捂嘴笑了起来。 周旺木摸了摸下巴上他养着的胡子,道:“哦,这事先不急……其他人还没醒么?” 那头宋风却突然插话进来,他冲着周旺木拱了拱手,“其他人听温兄说老大与穆公子还没回来,就跟着等了一晚上,快到了清晨才睡的,估计现在都没醒呢。” “唉。”周旺木拍了拍脑袋,“你们几个看样子也没睡,先去休息吧,再有事等你们睡舒服了再说。” 宋风这回听了笑了,道:“老大不是也一夜没睡么?老大也先去休息吧?” 周旺木看了宋风一眼,“睡?不睡了,天都亮了。” 温凉拱了拱手,“大哥还是先去休息吧。至于昨晚为何有那么多巡捕在外巡视,我先出门去打探打探。” 第51章 事出突然 “诶诶,好吧,阿凉这就麻烦你了。”周旺木看着他,似乎有些说不出话来,见温凉转身要走,他又突然喊住了温凉,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在温凉的肩头上拍了拍,心里觉得如果不同温凉说,似乎以后也找不到机会来说,于是他道:“哎呀,阿凉,说实话这些个月都麻烦你了,到底我这个大哥除了嗓门大一点,能喊打喊杀一些,其他都是要靠你,想想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没什么好赏赐你的,阿凉,你就开口说,你要什么,我做大哥的豁了这条命,也帮你去做。” 周旺木原本是想,自己横竖是个老大,但是许多事还是温凉帮着在做,原本想着要好好犒赏他,结果刚才那番话说得又像是在责怪温凉,以后若是让温凉心里留了一个疙瘩,那要怎生好?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先好好酬谢温凉一番,也显得他这个做大哥的,赏罚分明,爱护手下。 然而听他突如其来说这番话,周遭几人听了都是吓了一跳,似乎都有些误会了他的意思。 温凉看着周旺木,声音都有些颤了起来,“大哥怎么突然说这个话?莫非大哥觉得温某做事不好?可是无需再要温某了?” “哎呦!你想哪儿去了!”周旺木突然扯高了嗓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带错了方向,他连忙说:“我这个做大哥的就不能对你们几个好些么?想什么呢,要是宋风、仲孙兄帮我做事,老子也是要赏他们的啊。” 仲孙孤临在旁听了也插嘴而来,对温凉说到:“老大说的对,温兄你想多了,其实也是想先感谢你,这毕竟也是大哥的一番好意。” 温凉明白了周旺木的意思,他转了转眼珠子。他忽然想到,先前穆楚白便对他说过要离开的话,他心里一直在寻思着要怎么对周旺木开口,眼下,不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温凉突然站住了身子,他对着周旺木拱了拱手,道:“大哥这么说,我也不推辞了,最近小弟我的确有一个请求,想要向大哥开口请求,希望大哥能成全。” 周旺木一听,连忙摆手道:“什么事,你直接说!” 第37章 温凉顿了顿,他整理了下语言,道:“大哥你与穆公子成亲也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先前我带穆公子回来,是以也答应过他,等到大哥成亲一事风头过去,便要带穆公子下山离开。最近我也一直在想要怎么同大哥开口说这件事,这次大哥说了,我便就顺水推舟来问,是否是等到过年之后,大哥我们要回到山寨上,便就放穆公子走了?到底还是要让穆公子先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新年,也不能让他大过年的在外面漂泊,可是?”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件事,把周旺木说得愣在了原地。他从来没有想到温凉会对他说上这件事,更没有想到过要让穆楚白离开,虽然先前他身边多了一个穆公子在,总是觉得有些不方便,然而都已经两个多月,将近三个月了,他怎么也都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儿。突然说要走,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似乎……也太……突然了。 见到周旺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温凉也知道自己这话是有些说过了,可是到底他答应了穆楚白,也要忠人之事,把他这么留在山寨里,到底也不是个说法。 温凉见周旺木不说话,自己便也低着头没有动。 一旁的宋风与仲孙孤临相视看了一眼,也默默地闭了嘴。 第52章 大闹别扭 唯独邹茶看了看周旺木,又看了看温凉,再回头看了看周旺木,突然从仲孙孤临的手中挣脱出来,跑到周旺木身边,扒着他们老大的衣服,有些伤心地嚷道:“老大,老大要让穆大哥走吗,真的要让穆大哥走吗?” “阿茶!”仲孙孤临低声叫道,他把邹茶拉到身边,轻声说,“这件事你不要插嘴。” 邹茶当做是没听到,他开始挣扎起来,扭头对着温凉说道:“温大哥,温大哥,温大哥是要让穆大哥走么,我不想让穆大哥走啊,我喜欢穆大哥——”他还想说什么,仲孙孤临突然抬手捂住了邹茶的嘴巴,只留下“喜欢穆大哥”这五个字的余音在几人的耳边回绕。 周旺木顿了顿,双手捏成了拳头藏到了身后,他抬眼看着温凉,用几斤往常平和的口吻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穆公子的意思?” 这分明是穆楚白的意思,但温凉却说,“是我的意思。” 几人又没有说话,几乎是僵持在这里,周边的空气也开始有些凝固起来。诚然几人心里都要明白,穆楚白不是坏人,所以他根本不该留在山寨里,这样只会是毁了他。然而邹茶想不到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喜欢穆公子,他觉得穆公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从穆公子身上找到了兄长的关爱,所以他想把穆公子留在身边,他不想让穆公子走。 周旺木抬手挠了挠头发,他说道:“哦,我知道了,你这个意思,我明白的,那就……那就等到过完年,问问穆公子的意思,看看他要去哪里,我们……我们呢就给他一些钱,送他一程。” 听到最后四个字,温凉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猛然抬头看着周旺木,他心觉大概是自己想错了,可是还是忍不住朝周旺木看了过去,问:“大哥……你的意思?” 周旺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哦,哦,我的意思是,雇一辆马车,把他送到目的地嘛。” “哦……”温凉垂下眼,众人心照不宣。 眼见几位大人们都同意要送走穆楚白了,邹茶反应更加激烈了一起来,他双手扒着仲孙孤临的手,想要把他的手给扒开,可是仲孙孤临力气比他大上许多,他怎么也来不开。情急之下,他突然一口咬上了仲孙孤临的手背。 仲孙孤临吃痛地喊了一声,挪开手,手心已经是破了皮。 邹茶愤愤地看着周旺木几人,道:“你们干嘛,干嘛让穆大哥走啊,穆大哥一看就知道没地方去,而且穆大哥很喜欢邹茶,邹茶也很喜欢穆大哥,就是不想让穆大哥走嘛!” 那一句“一看就知道穆楚白没地方可去”说得温凉与周旺木心头一颤,可是把他留下来也到底不是个说法,更何况温凉心里知道,这回也是穆楚白说要走的,岂能强留住他? 温凉走到邹茶身边,轻轻拍了拍邹茶的肩膀,道:“穆公子与我们的缘分约莫也是到此了,阿茶你若是真喜欢穆公子,就别强留着他了。” 邹茶毕竟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很多话他还是听得明白。然而大概是因为他在山寨中年纪最小的关系,很多事大家也都是让着他迁就着他,久而久之,邹茶便觉得大家都会顺着他的心意,只要自己撒撒娇,说说好话,便就好了。谁知道这次他不管怎么说,周旺木等人就是要把穆楚白送走,他就不明白了,真的不明白了。 第53章 心乱如麻 眼泪在邹茶的眼珠子里打转,温凉看了,心也没有软下来,他叹了口气,“你都那么大了,该是个男子汉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邹茶不知该怎么说,他突然抓起温凉的手,冲着他的手边就一口咬了下去。 温凉闷哼了一声,虽是很痛,却也没有大喊出来,更没有缩回手。那头仲孙孤临还在看着自己被邹茶咬伤的手,这次看邹茶又去咬了温凉,连忙冲了过来,把邹茶拉到一边,嚷道:“阿茶你怎么回事,咬人的毛病不是早改了么!” 邹茶的嘴角流着一丝殷红血迹,他看了看几人,突然跺了跺脚,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几人看着不知该说什么,便也没有追上去安慰。 第38章 仲孙孤临拿去温凉的手看了看,一口血红的牙印十分扎眼,他看着有些心疼。那边宋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唉,我去瞧瞧桂兄醒了没有,不知这次咬伤的药膏,他有没有跟着带下山。”说罢,他摇摇摆摆地走向了桂鸿的屋子,在一个拐角处不见了身影。 周旺木心中乱糟糟的,也不知该要怎么说。反倒是温凉抽回了自己的手,对周旺木说道:“大哥,这邹茶年纪到底还不大,心智也不如成年人那么成熟,过几天就好了,再说穆公子也要过完年再走,等过了年了,阿茶便知道的了。” 周旺木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温凉的手,“你好好涂一下药膏,那个……巡捕的事还是我去打听吧。” “这个……”温凉便要阻止。 周旺木打断他的话,道:“哦,没事,顺便出去散散心嘛。” 说罢,周旺木转身从回廊里走向了大门。而温凉看着周旺木离开的背影,从来不知后悔为何物的他,突然开始懊悔了起来,他在想,要是不提这事,让大家先开开心心过一个年再说,岂不是更好? 然则一旁的仲孙孤临却无端端开了口,道:“以前……温兄你,从来不会露出这番表情,莫不是你犹豫了?” 温凉听了这话,突然收敛了一下表情,道:“你又知道什么,别以为自己好像比别人聪明一般。”言罢,温凉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仲孙孤临的,只得叹了口气,“罢了,我们去找桂鸿吧。” 仲孙孤临听了点头,脸上不露山水,也跟着温凉走了。 院中空旷了下来,原本还站了好几个人,这回一下子就散了过去,人气儿也没了,很是凄凉的模样。而院子边的那间屋子里,突兀地站着一个人。 穆楚白被周旺木被进屋子的时候,便就有些醒了,他只是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就又睡不着了,他见自己合衣睡在床上,还想了一想发生了什么事。待到来到外厅,将将准备推门而出,便听到外面温凉的话。 他该是要离开他们了。 虽说是自己同温凉的提议,可如今他当做是外人一样站在旁边听着,却不知为何,徒添了一层伤感。穆楚白的手扶在门框上,好半天没有挪下来。他呆若木鸡,直愣愣地看着门框。 这本是他的提议,是他对着温凉请求来的,这为何如今达成所愿,他却不愿意了? 穆楚白的手垂了下来。 他不想走了。 然而温凉的话都替他说了,债也替他背了,他这会儿说不走,会不会,太坏了? 搅乱了思绪,一团乱麻,乱麻下面独独留了一段心思,便是不想走,不愿走。 第54章 难得失魂 同样不想让他走的还有一个人,便是周旺木。 周旺木略有些浑浑噩噩地在大街上逛来逛去,他其实很累,他整夜未睡,就是守在穆楚白的身边。他怎么敢睡,穆楚白靠在墙边睡得香甜昏沉,倘若他再一睡,醒来看不到穆楚白在身边,他岂不是要发疯? 无端端听了温凉的话,心乱如麻。眼前的行人晃来晃去,晃得他有些昏头昏脑,更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起来。到底这句要走的话是从温凉口中听来的,并没有听穆楚白听过一句,他怎么那么快能下断言,那穆楚白就真的要走? 周旺木突然握拳拍了一下手掌,他这么一想,心中竟然有些释然。他这个做老大的,平日里听习惯了温凉的话,下意识的便将他的话作为首要条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这回自己也没问穆公子,怎就突然定夺了。可他又突兀地转念一想,万一那穆公子自己说要走怎么办? 周旺木停下脚步想了想,穆公子从未与他开过口,若是穆公子不开口,自己也不开口,便没有人能让穆公子走了,穆公子没说走,那便是不走,待到穆公子说要走,那便想法子再留一留。虽说是有些自说自话,但却让自个儿心中畅快了一些,脚步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他甚至哼起了小调,在洪州城里晃悠了大半天,也顺道打听了一些事来。下午回到宋府,竟没有遇到半个人,本想找温凉说一说他打听来的事儿,谁知上下寻不到温凉,却意外遇到了穆楚白。 周旺木略微顿了顿,侧身给穆楚白让了一条路,并没有说话。 那头穆楚白竟然不动,他略略抬眼望着周旺木,一双清澈的眼眸子里带有些奇怪的味道,似乎也是在问——你这是在避开我么。 周旺木见他如此,一时竟然干了嗓子,想要开口说一句话,却堵在了喉咙口没说出来。穆楚白瞄了他一眼,这才迈了步子,从周旺木的身前走过。清风吹起穆楚白的黑发无意间扫到了周旺木的鼻尖儿,他揉了揉被搔痒的鼻子,一阵凉风划过,望着穆楚白走过的身影,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带走了。 这一天,周旺木的心里都充斥着一句话。 “这叫什么事儿啊……” 甭管是谁去找他,都能听到他喃喃地这么说着。 是以谁都不敢上去问,就连今夜在洪州城有夜市,也没人敢上去支会周旺木一声。 不过这件事,周旺木倒也知道,今日是小年夜,在洪州城内会举行盛大的迎春夜市,一直延续到来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不可谓不热闹,自然也是洪州城历年过新春的一项必不可少的项目。前几年山寨上的人来的不齐全,大抵都是在山寨里过了,哪能像此回,江州城里不仅有一栋宅子,还能大家一起过个新年。 第39章 只是但凡路过院子的人,都见周旺木坐那儿悲春伤秋的,谁也不好上去劝慰两句,便是各个都结伴出了门等着逛夜市,连那孔彭飞也找到了伴儿,闷声不响的离开了宅子。 话说这孔彭飞是较晚来到山寨中的一员,众人只知他从前是朝廷里某个势力培养出的杀手,后来一次任务失败,为保性命仓皇出逃,这才投靠了周旺木。平日里他都不怎说话,约莫是与他以前做杀手这项职业有关系,故此大家也都不怎么与他搭讪,多少也怕吃了闭门羹,热脸贴了冷臀部。这回倒是他先开了口,便与任七几人一起去逛夜市了。 而独独留在宅子里的,只剩周旺木、穆楚白、温凉与仲孙孤临四人。他们四人各怀心事,却都也心照不宣。 第55章 过年夜市 见天色将暗,周旺木回过神来,他一边感慨着怎么时间过得那么快,一边往外厅里走,等着开饭。谁曾想一进外厅,里头是冷冷清清,桌上也是空空荡荡,别说饭菜,连个热茶都没有。他一抬头,只见温凉与穆楚白相对而坐,正在下棋,温凉手执黑子在下巴上刮来刮去,似乎正在思索。而一旁仲孙孤临抱着长剑站着围观,眼眉垂下,却也看不清到底是在观棋,还是在观人。 周旺木拍了拍脑门,纳闷道:“怎么了?人去哪儿了?” 温凉抬眼瞧了一下周旺木,丝毫不在意地随口说道:“去逛夜市了,怎么没跟大哥打声招呼么?” 周旺木拖了把椅子坐到旁边,想了想,整个下午似乎身边人来人往,的确挺热闹,就是自己没在意,大概他们是说了,是自己没听到。 一旁的穆楚白停下手,斜眼看着周旺木,说了一句:“大哥不出去走走?” 怎么的听了他的声音,周旺木心里就跟着颤颤,好半天,他才说:“走,那就走走,你们呐?” 温凉放下手中的棋子,说道:“自然是要陪大哥走一遭了。” 他方才说完,穆楚白也跟着站了起来,周旺木自以没有多想,很是习惯地站在了他的身边,两人并肩走向大门。这走到了大门口,周旺木这才反应过来,他尴尬地对穆楚白问:“穆公子也是要逛逛?” 穆楚白慢悠悠地抬头看了一眼周旺木,“你不想我烦你,那到了街口我自己去逛。” 这话说得周旺木心凉了一半,他心想明明穆楚白都没说什么,自己怎就先一步把气氛搞得那么尴尬,他拍了拍脑门,道:“老子说错话,是老子烦人,还请穆楚白陪老子走这么一趟,可愿意么?” 穆楚白稍显一愣,却立马弯了嘴角笑了起来,“不烦,走就是了。” 看到穆楚白对自己笑意浓烈,周旺木心觉十分受用,心情也随着好了许多,然而他并不知道,先前院子里温凉与他所说的话,穆楚白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诚然只是穆楚白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却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将这出好戏看在眼底的温凉不动声色,默默地跟在了周旺木与穆楚白的身后。 便是应了那一句,你在桥上看风景,桥下的人在看你。 他们四人一前一后往夜市走去,而天边也正好入了暮色,繁星点点,晚风徐徐。夜市位处洪州城中央最宽的一条街道上,从街头一路摆到街尾,两边路上挂着的灯笼,把这条长街照得犹如白昼,热闹非凡。他们一进街道,就被喜庆之气传染,心情自然也放了好。 街道上人来人往,孩子们穿着亮丽的衣裳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嬉笑闹声不绝于耳。沿街摊贩使出全身解数,一个劲儿的吆喝。更有些个摊子连绵前后两个摊位,好几个人一起吆喝,相当热闹。 虽然当年身处江城时,城中也有如此这般夜市可逛,然而穆家家规森严,岂能会让他们出门闲逛,便是要去,穆家老爷也从来只带着穆楚青去,怎会轮到他们几个庶子头上?故此每回穆楚白从自己大哥那里听来外头哪儿哪儿热闹,心里也有些嫉妒。今日有机会亲身,他自然乐在其中。 周旺木听了穆楚白这番言论,相当奇怪,“你家老爷子把你们几个当闺女养呢?” 第56章 一把纸伞 穆楚白倒是干干一笑,他眼光驻留在一个摊位上挪不开,却是回答道:“呵,大概是吧,亦或许父亲从来没把我们几个当他的儿子,只是觉得丢脸,所以才不想带出去。” “丢什么脸呢,看你相貌堂堂,我虽然没见过你大哥,但是你就已经足够看了,你爹眼睛该是瞎了吧。”周旺木也蹲下身,扭头看着身边的穆楚白。 穆楚白扭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们身前的摊子上卖的是油纸伞。穆楚白先是弯了腰看了看,又蹲下身,眼神停留在最前头的一把油纸伞上就挪不开了。那小贩看了有些着急,想来他这个扇子,可是卖给人家姑娘家的啊…… 穆楚白瞪着那把伞,他依稀觉得这伞上的花纹十分眼熟,可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于是他抬头去问:“这伞面是谁画的?” 小贩有些不耐烦,“我哪儿知道啊,这伞也是我从别的地方买来的,你们要是不买,别占着我摊子啊。” 周旺木听了不高兴了,“你咋说呢,反正你摊子又没人光顾,我们看看怎么了。” 小贩见周旺木身形比自己魁梧,多说无益,只得委屈地闭了嘴,在旁边看着。 第40章 而穆楚白心觉自己这么看着也不好,他站起身来,却依旧有些喃喃,“这伞……我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周旺木也听到了这话,他低头凑在伞上一看,花纹竟然也是眼熟的很,他附和道:“你别说,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穆楚白自当是周旺木安慰他,便拍了拍周旺木的肩膀,“算了我们走吧。” 这边周旺木瞪了一眼那小贩,跟着穆楚白离开了去。小贩见他们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在街市的那一头,温凉与仲孙孤临则停在一桌摊子前不动,那摊子不大,但桌上玲琅满目放着不少玉饰玉佩。温凉端出自己的那把扇子,先前不知怎么的,平日里总是挂在扇子下头的玉坠子突然不见了,也不知掉了哪里去。虽然玉坠子并不贵重,可是没了心里也不踏实,扇子拿在手上,却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温凉在摊子前挑着玉坠,拿起一枚蟠龙青玉佩在手中把玩,样子虽不错,个头却大了些。而仲孙孤临则是端起一枚云纹玉佩看了看,上面是翻云腾飞的模样,下头方方正正一块玉石,似乎是给人刻章之用。 温凉放下玉佩,伸头去看,对仲孙孤临没好气的说道:“这个不好看。” 仲孙孤临略略一笑,“这个小巧,挂在下面与你的扇子倒也合适。” “不适合,我觉得不适合。”温凉又摇了摇头,只不过仲孙孤临说的没错,他挑的这枚,的确挺合适自己的扇子。可是他向来喜欢与仲孙孤临抬杠,非要一口否定了他才高兴。 仲孙孤临不恼,他放下这玉坠子,一手滑过几枚青玉佩,在一只没什么特色的圆形玉佩前稍稍停了停,口中喃喃道:“不行。”手便就又滑了过去。 温凉看了,忽然抓起那枚圆形玉佩来瞧,他翻手看了看,却道:“这个可以啊。” 这圆形玉佩当真没什么特色,红绳中间挂着圆圆青色的好似一文方孔钱币的玉石,玉本青蓝色,温凉放在灯笼上头照了照,透过光,玉石中另有青绿犹如棉絮一般的玉纹,又像是云絮一般,相当好看,是一块好玉。 第57章 广场表演 这卖玉坠子的摊贩开了口,道:“这位公子挑的玉的确是块好玉,就是那位公子的青玉坠子更合适这位公子的扇子。”小贩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仲孙孤临挑着的那块玉佩价格更贵一些。 可温凉不会去听一个贩子的话,他举着玉佩问道:“几钱?” 小贩不多话,十分爽快地说:“三两。” 温凉冷道:“太贵,实价。” 小贩也不生气,他笑了笑,“客官你开价。” 温凉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抛到小贩手中,“一两,我要了。” 温凉这哪里是买东西,分明是来抢了。不等小贩答应,他就把那圆形玉佩收入囊中,不说一句便走了。小贩倒也和气,他收了钱笑着看了看仲孙孤临。 仲孙孤临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拿了一块碎银子出来给了小贩,手中抓起先前自己看到的那云纹玉佩来,跑着去找温凉了。 四人在大街中央一个四通八达的广场上会合。这个广场除了上下连着那中央大街之外,左右又统共接着三条大街,把这广场左右分成了五块,成就了五只角。 今日广场中热闹非凡,有个杂技班子在广场中央卖艺,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他们四人相互遇上,也停在了这卖艺的摊位边上。只是前面已经拢了不少人,想挤进去看,非要花上一些功夫。 周旺木站在温凉身边低头看着他的战利品,不由得说道:“阿凉你的眼光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么平凡的一个玉佩,也能入你法眼?” 温凉不恼,他说:“大哥你看的这是表面,你没看到这玉里头去。” 周旺木看了温凉一眼,“你看的东西太深奥,我看不懂。”他一句话刚落,身旁卖艺杂耍的班子将将跳完一场,带头的正拿着箩筐到边上讨要赏钱,不少围观的一哄而散,从他们的面前走过。把周旺木与温凉挤到了两边。 周旺木扭头去拽穆楚白的手臂,见到这杂技班子周围有了空当,也忘记之前正在同温凉说话,便拉着穆楚白挤了进去。温凉一抬头,早就没有了周旺木的影子,他拿着扇子垂下了手,笑着一起挤了进去。 杂技班子新一轮的杂耍又要开始,穆楚白站着看得津津有味,不过一会儿他就入了迷。只听见周围人不断有人叫好,还有周旺木的喊声。只是觉得右边总有人想往他身边挤来挤去,不厌其烦似的。 杂耍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穆楚白只听到身边周旺木总是嚷嚷叫好,嗓门大的不行。虽然周身有点吵闹,可穆楚白心情很好,约莫是因为过年的关系,也约莫是能这么自由地站在大街上看杂耍,是他以前身为穆家三公子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穆楚白的心思并不在杂耍身上,他往四周看了看,只见周旺木与温凉、仲孙孤临乐在其中,随着杂耍班子的那些惊险动作而欢呼叫好。 突然,身边无端端多冒了一个人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亦或许此前被周旺木护得太好了,他被这么一挡,心里竟然很是不痛快,他方要上前理论,又觉自己不爱看杂耍,何必去扰了别人的兴致,什么也没说,便在后头默默站了。 谁知道这么一站,身边的人各个得寸进尺,一个一个将他堵了出来。 第41章 穆楚白自觉十分好笑,这便是人善被人欺么? 第58章 竟是此人 不一会儿,他与周旺木的距离被渐渐拉远,好在他们几人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倒也离得不是特别远。于是穆楚白打算在外头等一会儿,待到杂耍结束了,再与他们会合。 谁知脑子里方就这么想着,手边突然冒出一人,冷不防把他拉到一边,不等穆楚白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那人拖进了一个幽暗的小巷。 穆楚白心中一凛,这拖他进来的人是谁? 穆楚白还来不及慌乱,那人已经开了口,一句话便曝露了身份,更是惊得穆楚白浑身一颤。不用他看,心底自然掠过一个名字。 穆楚青。 竟然是他的哥哥穆楚青! 穆楚白有些哆嗦地抬起头,他不敢去看那个人,却又不得不抬头看去,在幽暗的巷子里,那人的脸看得着实不太清楚,可是声音却是实打实的熟悉,十成十的可怕。 对头那人擦了个火折子,将巷子照亮了些,顺手就把火折子插在了巷子边墙壁的孔洞中,两人这么一前一后的对峙着。火光印在两人的脸上,穆楚白本是惨白的面孔,看起来竟然有了些血色。 穆楚白控制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可是一回头,身后竟然是一堵高耸的墙,原来是条死路。 那人开口,冷淡的口气里不乏一丝戏谑,“弟弟,许久不见,为兄甚是想念。” 穆楚白撑着墙壁,以免自己双腿一软,在自己的哥哥穆楚青的眼前丢脸,他冷冷回嘴:“兄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方才被穆楚青抓疼的手臂,心里已经开始想法子逃跑。 大过年的,穆楚青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腰带上挂着一枚青玉挂坠,头上绑着发髻,脚底一双白底青纹绒靴,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穆楚白看着他的模样,心想,他怎么会突然跑到了洪州城来?莫不是就为了抓他? “你的脸色很难看。”穆楚青走前一步,似是要抬手来摸。可穆楚白朝后一躲,让穆楚青扑了一个空,手划过空气,掠过一道冷风。 已是冬天,穆楚白的额边竟然流下一道冷汗,他望着自己的兄弟,冷言:“兄长你大老远的,就是来抓我的么?”嘴角露出冷笑,却未入穆楚青的眼。 穆楚青的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却说:“小半年不见,你活的倒也有滋有味。听说……你去当山贼了?” 这一问,让穆楚白心立马沉了下去,看来穆楚青很清楚他的动向,非但清楚,简直是了如指掌,只不过明明有小半年的时间,他却没有找来,也不知是有什么盘算。 穆楚白冷笑,“你倒是清楚嘛。” “你的事,我从来都很清楚。”穆楚青垂下眼,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就是想不到你竟然会躲到这种地方去,还以为内心高傲的你,不会喜欢这种地方……” 两人几乎要撞到了一起,穆楚白连忙往后一退,这么退后,身体便撞到了冰冷的墙壁上。这小巷里,青砖石墙,冰凉,又带着一点儿青苔的味道。 穆楚白看到自己的兄弟,心里是止不住的害怕担忧,他生怕下一刻穆楚青会从怀里掏出匕首来,一刀捅了他。他不想在自己兄长的面前丢脸,可双腿还是忍不住颤抖。 见穆楚白不说话,穆楚青更是逼近了一步,他脸上多了半分玩笑,轻声呵道:“怎么了?你看起来这么怕我,怕我会吃了你吗?” 第59章 手足之情 穆楚白忍不住说,“怕你会杀了我。” 这一句把穆楚青给逗乐了,他扑哧笑出了声,“你是我弟弟,我待你好都来不及,我干嘛要杀你?” 一句话,把穆楚白的藏在心里的回忆都给勾了出来,儿时在家中的一幕,长大后逃出家前的那一幕,又让穆楚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自己虽然是庶子,但是大哥穆楚青对他还是不错的,可是这个不错的背后,藏着的又是什么目的,不言而喻,长大后的穆楚白,心里到底还是明白了。 穆楚青这花花公子,玩了女人,这回却要玩到自己弟弟头上? “兄长,只求你……”穆楚白叹了口气,“只求你放了我,我还当你是兄弟。” “兄弟?”这一句把穆楚青给逗笑了,他突然抬手,一把撑在了穆楚白的肩边墙壁上,头凑在了穆楚白的脸前,却说:“当你离开穆家的时候,还想着我这个兄弟吗?” 穆楚白一愣,脱口而出道:“若你没想着杀我,我怎么可能会逃?” “我可从来没想着要杀你!”穆楚青一低头,他说话时喷出的气直对着穆楚白的鼻尖。 “但是……但是我知道你没考上举人……难道你……难道你……”穆楚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他慌慌张张得躲避,可是穆楚青就是不让他逃开,甚至抬起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穆楚青怒道,“区区一个秀才而已我会考不上?你以为是谁让你考上秀才?笨蛋老爹花了一笔钱想把我送上去,顺道要打压你下来,我晓得你读书读到骨子里去,你若是考不上秀才,会像今日这般轻松自在?” “你在说什么?”穆楚白呆呆一愣,抬头看着兄长的眼睛。 他不像在撒谎。 穆楚青又道:“笨蛋老爹在后头操纵的一切,当做我是不知道?他送你陪我去读书,无非是想抬我而压你,你也傻兮兮的真以为自己受了老爹的宠爱?你晓得我在背后花了多少工夫,让你考上了秀才?” 第42章 穆楚青还道:“你晓得我跟老爹对着干,他知道后差点要把我赶出穆家,要不是我这个长子嫡孙的身份在那儿压着,老爹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我?要不是我没那么多钱,不然我会不能同你一起去考举人?老爹背地里做的那些勾当,我就是不齿来说,你却真以为我这个做兄长的,连你都不如?” 穆楚青继续道:“后来去考举人,我搞不过老爹,只能去了,你当真是以为我这个兄长无能,搞不定区区一个举人?我若真的冷眼旁观,你道你以为自己在穆家,就当真是个三少爷?莫要忘记你亲母的身份,就是连穆楚红这家伙,不是有我这个做大哥的在保着,你当真以为,这穆家,是你眼中的那样吗?” 这一番话将是把穆楚白说得不知所措,莫非全都被他想错了? 他之所以考上秀才,全然是因为穆楚青在后头支持着。而自己父亲却筹谋着怎么把儿子拉下水,若不是有穆楚青,今日的他,到底还有个什么头衔在? 穆楚白愣作一愣,却是摇了摇头,“我不信……” 穆楚青吐了一口气出来,冷道:“你最好还是信,我……从来不会对你撒谎。” 本是语气强硬,可偏偏后头那几个字,却是格外的温柔。 第60-61章 带你回家 穆楚白突然觉得肩头上的力量消失,转而是浑身无力的虚脱,心里更像是被挖空了一半,这当真……是个误会? “跟我回去吧。”这一句话,是从穆楚白的耳边飘来的。 穆楚白一抬头,只见自己兄长的脸靠得极近,一双清眸看了过来,却多了一份柔和。 不知怎地,穆楚白竟然摇了摇头。 穆楚青一下子抓着自家弟弟的手腕抵在墙上,动作极位粗暴。 穆楚白愣住了,他的后背与墙壁撞在一起,疼得要命,“你干什么!” “干什么?带你回家!”穆楚青押着他往外面走,“你别指望想逃,我带了不少人过来!” “你……”穆楚白心想不好,倘若这就被带回去,自己的哥哥还不知道得怎么对待他。他逃出家里,还不是穆楚青想要对他不轨? “弟弟,你别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都还没做呢……”穆楚青的声音耳边响了起来,让穆楚白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身前有什么东西抓了过来,穆楚白双腿一软,差点要坐在地上。穆楚白大喘着气,回头怒瞪着自己的哥哥,“你……!” “这样就不行了?”穆楚青冷冷笑了笑,他推着穆楚白往前走,可还没带穆楚白走出几步路,只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掠过,下一刻,后襟被人提起,他双手一松,一下子就被甩了出去。 而穆楚白本以为这次是铁定完了,谁知道听到一声杂音,施加在自己双手上的力道突然松开,他双腿无力,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只听穆楚青呸了一声,他撑着站起,看到那个站在自家兄弟面前的人,本是惊讶一番,脸上却突然释然,他扭头朝巷子口看去,自己带来的护院们横七扭八地躺在巷子口的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完全没见过的身影。 穆楚青身形不动,并未因此感到害怕,他抬头看了看周旺木。且说周旺木比他高出半个头,气势上就压过他不少。穆楚青整了整衣服,略略撇过头,带有一丝玩笑的口吻,“这不是天王山上的老大么,久仰、大名!” 周旺木心里呸了一下,脸上是雷打不动,“你哪位?” 穆楚青作了揖,“在下,穆楚青。” 青字的尾音刚刚说完,周旺木抬手抡起来就是一拳,将穆楚青打出一尺远。那穆楚青竟也没有怕,他抬起头,不由分说对着周旺木也是一掌。说来穆楚青儿时也跟着一位师父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只不过打架水平全都是在别人家的“承让”声中锻炼起来,空有个架子,实则却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周旺木挨了穆楚青实打实的一掌,竟然纹丝不动。周旺木自个儿也有些惊讶,他心里暗暗发笑,晓得眼前这位穆家大公子没什么本事,却还要在这里逞强,立马抬起一脚,照着穆楚青小肚子而去,谁知道穆楚青架子虽然是空的,但本事还是略有一些的。他身形一动,双脚踏在青砖石壁上用轻功轻轻掠过周旺木的脑袋,转身落在了穆楚白的身边。 他一把蹲下身,抓起衣冠不整的穆楚白的头发,将他的头硬是逼得抬起,还戏谑地说道:“弟弟你真好,你瞧,立马就有你的人来欺负你哥了,你叫我情何以堪啊?” 见穆楚白在此人的手里,自然不能轻举妄动,只得在前头看着,一抓到空当定然要把他摁在地上胖揍! 穆楚白一动不动,他拽着自己的衣服,双眼有些失神,并没有听到穆楚青在说什么。 穆楚青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已经在掂量着自己要怎么逃,那群家丁一定是顾不上了,而且巷子口堵着的还是眼前这位周旺木的人,要逃且要一些方法。而他手中唯一的筹码只有穆楚白,所以他一定要利用一下自己的弟弟。 第62章 出手相救 刚才嘴角被周旺木打中,还是火辣辣的疼,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于是他手中加了力道,猛地把穆楚白给拽了起来,道:“我弟弟这些日子在你这里受了不少照顾,今后也无需再劳烦你,你要什么报酬尽管说,但是我弟弟自然是要带回家了。” 第43章 “你松开他!”周旺木心里一急,直接堵了他们兄弟俩的路,“他可没要跟你回家!” 穆楚白被哥哥拽了生疼,脑子也醒了一半,他害怕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兄长,便无助地看向周旺木,祈求他能救自己。他知道,一旦被哥哥抓了回去,就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穆楚青低声笑了两下,“我不带他走,你会放我走吗?” 听出了这句话,周旺木竟然当下让了位子出来,放出了一条路,只是他依旧说道,“松开他。我警告你……” 见到周旺木让了步,穆楚青心中若有所思,他抓着穆楚白要往外面走,刚到周旺木的身边,身前就被周旺木一手拦了下来。只听周旺木冷冷说道,“把他放下来。” 穆楚青冷哼一声,他把穆楚白直接推到了周旺木的怀里,自己却轻功冲了出去,在路口又被温凉堵了下来。穆楚青站在巷子口嚷道:“周老大,你这什么意思!” 这边穆楚白跌坐在地,他抬手拽了拽周旺木的衣摆,而周旺木不扭头去看,只是一摆手,巷子口的两人身形一移,穆楚青就这么被放走了。 周旺木看了穆楚白的样子,气是不打一处来,心里又急又恼,还多带一份心疼。他本想弯下腰把穆楚白扶起来,可是看了他的样子,生怕一碰就碎了。他只得站在一边,心里是干着急。 好一会儿,穆楚白才愣愣地开口说,“你……你先出去……” 周旺木跺了跺脚,“你还好吧?” “你先出去,先出去!”穆楚白急了起来,他撩起自己的衣服,把自己完完全全裹了起来,不想被任何人触碰。 “好好好,我不管你,我在巷子口等你。”周旺木只能迁就他,亦是心疼,一边回望着他,一边往巷子口走。 见周旺木走远,穆楚白扶着墙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灭了插在墙壁中的火折子,走到巷子最里头的墙壁边上,他扶着墙壁,紧紧闭上了眼睛。 方才穆楚青对他做的事浮上脑海,羞耻感从心底里荡漾了上来,他心跳的很快,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脸,他摆了摆头,想要把这份情感压下去,可是他就是忘不了,这个人的样子在脑子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直到感觉身下的感情全都释放出来,他像是泄了气一般靠在墙壁上喘气。没想到竟然被自己的哥哥说对了,他是有感觉的,他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对男人有感觉。想到如此,他的脸上就潮红起来。 他知道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要是被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耻笑他。特别是那个人。 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把自己整理干净,穿好衣服,这才慢慢走了出去。只是脚底还有些打飘儿,走得不是很稳。 来到巷子口,周旺木正背对着他,与温凉说什么话。穆楚白突然有一种不敢靠近的感觉,他只得干咳了一声。前头三人见到他来,这才回过头,周旺木有些担忧,他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第63章 心之所动 “你还好吧?”语气中满是关切。 穆楚白点了点头,又晃着脑袋,道:“对不起。” 周旺木急了起来,“你跟我道什么歉,该道歉的是你那个混蛋大哥!” “你下手挺重。”穆楚白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周旺木有些恼,“你心疼了?” “你说什么?”穆楚白一抬头,正好对上周旺木的眼睛。 站在一旁的温凉来回看了看,他知道这会儿穆楚白脑子还一定不清楚,谈下去也没有结果,这便揽了穆楚白的肩头,对周旺木说道,“大哥,穆公子也累了,就先别说了。” 穆楚白低下头,他搓着双手,道:“我先回宅子。” 温凉与周旺木同时开了口,“我同你一起回去。” 不等穆楚白反应,不由分说,三人带着穆楚白往宋家大宅走去,剩下还有一半的夜市便就没有逛,虽是遗憾,却也无妨。然而他们不是最早回去的,常汉等人早就回来了,正坐在大厅里喝茶聊天。 他们一见周旺木几人回来,这就迎了上来。见到这么多人,穆楚白下意识地往后头一躲,话也不说一句,就偷偷溜回了屋子。他这一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周旺木也不知道他在干嘛,自己不好进去,也干干在屋前坐了一夜。 当然,这也只是后话。 周旺木先绕回了外厅,见到温凉他们都还坐着,只得跟着叹了口气,自觉地往前头一坐。温凉看他回来,连忙冲上来问,“穆公子还好么?” “还好吧……我没进去,屋子里蜡烛都灭了,大概是睡了。”周旺木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一口闷了下去,却是冲不掉心中的不痛快。 不知事中就里的其他几人只得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问一问是什么事。 任七只得旁敲侧击,扭捏地问道:“怎么?今晚的夜市老大没去逛?还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的确不顺心!”周旺木怒道,“那个穆楚青,敢动土动到老子头上来了!” “穆楚青又是哪一个?怎么名字那么像穆公子的?我们之前提过么?”任七看了一眼孔彭飞,孔彭飞回头看着常汉,常汉无奈只得看向霍三娘,霍三娘却是盈盈一笑,若有所思,目光落到了温凉的身上。 温凉自然是知道答案的。 第44章 温凉展开了扇子,并没有动,却又收了起来,“不就是穆楚白穆公子的大哥么。” 常汉突然恍然大悟了一下,他拍了拍额头,“是不是这厮把穆公子逼出家门的?!” “说对了。”温凉扇子一点,点头道。 “怎么遇到这家伙了?老大,要不要哥儿几个出去替穆公子报仇?”常汉性子急,他提了腰间的大刀,只要周旺木一点头,他们就能动手。 “不准。”周旺木抬了手,一句回绝,在场的几人都憋着气,却不敢出声。周旺木继续说,“提了那穆楚青虽然让我有气,但这个到底是穆公子的家事,咱们不好随便插手。啧,仲孙兄,你去探查瞧瞧姓穆的那家伙走了没有,你们几个也注意一下,看看宋府周围有没有谁盯着,别让他们知道穆公子是待在我们这里的,省得找事来烦,烦了穆公子也不好!” “得令!” 第64章 坦诚相待 常汉、仲孙孤临几人说道,这罢便纷纷出了门,一向不爱搭理琐事的孔彭飞也出了去,独留温凉与霍三娘在周旺木的身前。 温凉看了一眼霍三娘,别有用意地问道周旺木,“大哥,还要留那穆公子在我们这里吗?” 不等周旺木开口,就是霍三娘也管了这件俗事,道:“可不是嘛,就算我们不介意穆公子他身上背负的家事,但是惹上穆家,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吧?” 温凉趁热打铁,“更何况,穆公子自己也说要走的。” 周旺木看了他们两一眼,这沉思想了想,“等……等天亮再说。” 一等便是一夜。 小年夜一过,今晚便是除夕。 不管昨晚是过得怎样,一谈到过年,每个人的脸上就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盖多多与邹茶换上了新衣服,两人在万子山面前抢着爆竹,说要晚上拿来放。平时万子山若是见了一定将他们训斥一顿,这会儿他却坐在旁边,端着烟杆子乐呵呵地看着他们闹。 坐了有一会儿,任七突然扭捏地在他身边坐下,开口便问,“老大怎么了?” 万子山吐了一口烟圈,“听说是跟穆公子有关系,你咋这么问?” 任七笑了起来,他一双弯眼垂下眼帘,活脱脱像是个女子,“就是好奇问问,不行么?” “那你最好别问。”温凉的声音从他们俩的身后冒了出来。不过到底是在刀尖子上滚过来的,听温凉这么一说,两人是纹丝不动,幽幽转过头去,一脸奇怪地看着温凉。温凉又问,“怎么了?” 万子山笑了笑,“你不是说别问么。” 温凉翻了一下白眼,从他们身边走过。他穿过大厅,绕过了后院,却在老大屋子前的走廊上停住了脚步。他听到有人在说话,是周旺木与穆楚白的声音。 穆楚白睡了一夜,情绪便缓和了回来。他一开门,周旺木顺着门板就往里面倒,原来周旺木坐在门外,到了天亮时分,竟然靠着大门睡着了。 周旺木被竖起来的门槛给磕着了腰,将他给生生疼醒了,他一轱辘站了起来,回头朝着穆楚白挠着脑袋傻嘿嘿的笑。 穆楚白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问,“你怎么坐在门口?” “不小心睡着了。”周旺木微微抬了抬手,“你没事吧?” 穆楚白愣了一下,想到了昨晚的事,只得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周旺木探头看了看,“真的没事?昨晚你哥……”提及此人,周旺木心中自是怒气凌然。 穆楚白苦笑了一把,“我哥这么对我,我对穆家,自然是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他说的,自然是实话。 两人不说话,沉闷的气氛便就爬了上来。周旺木的手木了木,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好一会儿,他才说,“你放心,我已经吩咐手下了,让他们在外面小心行事,不要被人发现你躲在这儿。不过,早上听仲孙孤临说,你哥已经带着家丁离开洪州城了。” “多谢。”穆公子恭恭敬敬地回道,态度谦和。 “别……别谢我。”周旺木结结巴巴说道。他心里盘算了半天,一句问穆楚白是不是要走的话,就是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先前打了腹稿,可见了穆楚白的脸,却是半句都问不出来。 穆楚白抬眼看了他,见他似乎有些迟疑,好像有话要说,可迟迟不开口,穆楚白便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说无妨,我与你之间该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第65章 不走便留 周旺木叹了口气,抬手挠了挠脑后的头发,慢悠悠地说道:“是这样,阿凉说你要走了,我想想也该是到时候了。就是昨晚发生了你哥这事……我有些不放心。话说今天晚上你跟我们一起吃一顿年夜饭,算是我们相识一场,也给你送送行。拖了你那么长时间,是我不好。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我会派两个手下护送你,你是要去南方还是北方?哦哦,反正你决定了就同我说。” 只听周旺木来回说了一大串,竟然说的是这个。穆楚白心里先是被激了一下,可马上又笑出声来。周旺木见他如此,还以为是他知道自己能走了,所以才开心的笑出来,自个儿反而是更加难过,他强颜欢笑,跟着穆楚白一起咧了嘴,“我们……我们在洪州城要待到十五元宵,你要是愿意跟我们一起过年,也……也成,要是不愿意,我让老万给你准备一些东西,就……就送你出城。” 第45章 说到后头,声音几乎都要变了,可周旺木看起来还是挺高兴似的,只是双眼埋在后面,看不清是悲是喜。 穆楚白立马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谁说我要走了?” 周旺木呆若木鸡,“呃……呃……阿凉说的。”到了穆楚白的面前,周旺木什么实话都说了。 躲在拐角处的温凉听罢,轻轻地抬了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他不出面,亦是躲在后面看着。 穆楚白点头,“我的确与温兄说过这件事,其实这是我不对,先前我说要走,所以温兄为了我同你说了这话,不过现在,我不想走了。” “你说啥?”周旺木呆愣愣地反问,“你……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走了。”穆楚白抬头看向周旺木,“除非你赶我走,你能不能把我留下来?让我留下来?” 从小到大,穆楚白就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在他的父亲穆家老爷的眼里,他太过温和善良,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商圈里摸爬滚打,也不适合在明争暗斗的官场上生存,所以早早就把这位儿子给放弃了,不想花心思培养他。 每次穆楚白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太多的转圜余地,若是这条路不行,那就走那条路。只可惜他这个不叫油头,却让人看起来犹犹豫豫,心思不坚定。 这回穆楚白先说了这话,周旺木岂能再说别的? 他呆了一会儿,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他才开了口,“不走了?真不走了?” 穆楚白笑道,“如果你不想留我,不然我就想留在山寨里。” “不走便好,不走便好。”本想若是这时候穆楚白离开他们,说不定要被穆楚青抓住,现在可好,不用担心,不用忧愁了。周旺木突然哈哈大笑,脸上笑得跟开花了一样,就是在年底寒冬也不觉得寒冷,他大笑哈出的白气笼在他们俩之间,他低下头,看到了穆楚白,他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起来,穆楚白说他不走了,不走了! “你笑什么?”穆楚白只见他傻笑,就是不说话,便是笑问。 周旺木恨不得把穆楚白抱在怀里,可是理智还是阻止了他这么做,他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哦,你留下来就好嘛,你到底也待了小半年了,你要是走了,我也觉得怪孤单的。哈哈,一会儿要去告诉邹茶那小子,保准他高兴的乐上天。” “邹茶么?”穆楚白点了头,想来,之前邹茶听说他要走,跟温凉闹了不少脾气。这回自己一定要与温凉好好道个歉,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似乎给温凉惹了个大麻烦。他说,“不知道温兄在哪里?” 第66章 误会化解 “你找阿凉?什么事?”周旺木一愣,怎么才刚说两句,就要走了? 穆楚白想了想,才说:“给温兄道歉,我一会儿同他说要走,一会儿又同你说不走,温兄一定怪我出尔反尔了。” 听了这话,周旺木也跟着一想,他略略蹙眉,这话似乎与温凉说的不太一样,自己倒是搞不懂了,到底是穆楚白要走,还是温凉要他走? 两人正是尴尬,谁也不说话。躲在拐角的温凉低头微笑了一下,拍着扇子走了出来,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来到他们身边,拱手道:“大哥,穆公子,怎么站在这里?” 声音化开了两人之间的隔阂,无形的禁锢突然不见了。 穆楚白见了温凉,脸有点拉不下来,说道:“温兄……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什么事?”温凉明知故问。 “穆公子说他不走了。”周旺木心直口快。 温凉装着大惊小怪,“哦?不走了?” 穆楚白脸上红了一红,垂眼作揖,样子温和,“对不住,是我言而无信了。” “这是好事啊,道什么歉?”温凉顺手拍了一下穆楚白的手臂,看不出喜悦还是其他,“先前我想你若是要走了,这山寨上又变回老样子了,你留着的这小半年,我们这儿还挺热闹不是?再说山寨上人人都不舍得穆兄你走,你现在说留下,又要道什么歉?”温凉的话里带话,只是周旺木与穆楚白一时没有听出来,却听了他的话,心里很是高兴。 周旺木便是那种喜怒于色的人,他要是开心起来,便是任何事都打倒不了他。看他面色红光,就知道分明没听清温凉在说什么,只是听到穆楚白说不走了,要留下来,便就高兴成这样。 温凉不理他,顺手把穆楚白拉到一边,轻声问:“是大哥强迫你的么?” 本是高兴,却被温凉这么一问,给吓了一跳。穆楚白脸色立马变了,他诧异问:“不是啊,是我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温凉眼睛眨了眨,“是吗?我还以为……也罢,你愿意留下来便好,我也希望瞧见山寨上下高高兴兴的,你走了别说是邹茶……大哥,和我也不会高兴。” 穆楚白相当感激地看了温凉一眼。 “你们在说什么?” 见到穆楚白与温凉背对着自己,周旺木这才从自我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本就是有些乱糟糟的,这回是更加乱了。 温凉推开扇子摇了摇,“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在想,要是穆公子留下来,是以什么名头。”他抿嘴笑了笑,“不见得还是压寨夫人吧?” 周旺木的笑脸收敛了一下,又转而还是笑嘻嘻的。反倒是穆楚白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没有搭话。走廊里没有说话,远远听到有人的说话声,话中带着喜庆,丝毫没有注意他们。 第46章 温凉破了沉默,“我去支会一声阿茶,他要是知道了,该是会高兴的。”说完,他收回了扇子,用他标志性的动作,那扇子敲着手心,笑盈盈地走了。 穆楚白看着温凉的背影,心里有些揪了起来。对不起温凉的是他,现在看起来,反而是温凉为他处处着想,也处处为周旺木着想。与温凉一比,自己根本就是小孩子气了,哪里能与温凉这般,大气凌然。就是比,穆楚白心想自己也没有那个资格。 第67章 天降双福 入夜时分,暮色沉沉,寒风灌入,吹在每个人的脸上,像是刀割一般。然而就是如此,也没有搅了任何人的兴致,因为今晚是大年夜,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日子。 而在聚在宋风府内的人,却是没有家的一群人,他们把山寨当做了家,把同僚当做了家人。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端菜,摆筷。尉迟金与田禀将两张方桌子拼在了一起,碗筷放了一圈,正好是十六人份。 盖多多与邹茶忙着给屋子里的灯笼点上蜡烛,爬上爬下。分明有些不需要的,却也给点燃了,屋子里亮得跟白昼似的,分明不像是大年夜。宅邸外鞭炮声连绵不绝,东边放完,西边又来,十分扰人。 尉迟金放上最后一碟八宝鸭子,擦了擦手,大喊了一声,“开饭了!开饭了!” 原本坐在一边几个说话的人,纷纷来到桌边坐下。周旺木带着穆楚白从侧门而来,坐在了长桌的正前方。几年前的春节,他们在山寨上过,也是这么大的一张桌子,而坐在最前面的,也一向是周旺木与温凉。现在温凉的位子还在,坐着的却是穆楚白。 右手边的上手之位,换了一个人。 温凉默默地站到了左边。 其他人见到周旺木已经入了座,这才敢拉了椅子坐下。对头的邹茶刚刚坐上位子,往穆楚白脸上看了一会儿,他与温凉对视了一眼,又下了椅子,跑到穆楚白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用不大的声音问道:“穆大哥,你说你不走了,真的么?” 穆楚白转过身,正对着邹茶,“真的,不走了。你不想留我么?” 邹茶原本看起来有些蔫,听了穆楚白的话,眼睛也亮了起来,他又重复问道:“真的不走了?温大哥说你不走了,我还不信,真的真的不走了?” “真的不走了。”穆楚白笑了笑,亦觉得邹茶很是好玩。 “真的吗?真的吗?”邹茶不断在问,可脸上已经笑容满溢,周围人看得哈哈大笑。 周旺木终于忍不住,一手伸来,越过穆楚白的臂膀,在邹茶的额头上撸了一把,“是真的,你小子再问,不准你吃年夜饭了!” 邹茶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鬼脸,这才腾腾跑回原位上坐下。一旁的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唯独仲孙孤临站了起来,向周旺木敬了酒,“恭喜老大,恭祝老大新春快乐!”说罢仰头饮尽,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心情那么好。 这边周旺木也举了酒杯,他站起身,对在场的每一位都敬了酒,他们并无辈分一说,即便年龄有大有小,但大多称兄道弟,关系亲密。 手底下的人各个受宠若惊的样子,站起身来回敬老大,每人嘴里都说了吉祥话,将周旺木说得十分受用。宋风敬完了周旺木,特特走来敬了穆楚白一杯。他不说话,三杯而过,才道:“穆公子愿意留在我们山寨,是我们的荣幸,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穆楚白稍稍一愣,“宋兄你客气了,这杯也是该我敬你才是,托你的福,我才能睡上这么舒服的屋子,本应该是好好恭喜一下宋兄,住上这么好的宅子。” 宋风抿笑不动,似有话说,却是吞了酒下肚,没有半句。 第68章 大口喝酒 山寨中人喝酒如喝水,不爱吃菜,起先都是斯斯文文地拿着小杯来敬,不知谁带了头,从杯换到碗,从小碗换到大碗,每个都喝得相当尽兴。有的人脸上已经潮红一片,譬如常汉,有的人则面不改色,比如万子山。 听缪元说,喝酒不要与万子山或是温凉拼,他们俩是真正的海量。这回大概是因为高兴,周旺木领着任七等人与万子山喝酒,酒过三巡,早就有些飘然了起来。 邹茶与盖多多人小,也不准去摸酒杯,就跑到院子里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吵得屋子里说话声也听不到。 尉迟金站在门口冲他们嚷嚷,让他们去后院放,邹茶搬了好几个鬼脸,这才等放完了,抱着剩下的鞭炮跑去了后院。 前厅总算安静了下来,周旺木跟着其他人瞎嚷嚷,拱了不少人上去喝酒,穆楚白在一旁偷偷看着,心里晓得周旺木分明就是没怎么多喝,也觉得好笑。 唯独温凉坐在桌边喝闷酒,脸上虽然挂着笑,却谁也不理。 穆楚白端着酒杯过去,见温凉也换了碗来喝,便知道自己小家子气了,在一堆凉菜边上找到一个空碗,倒满后,走了过去。 “温兄。”穆楚白脸上带笑,一手是酒壶,一手是碗,碗里是满满的白酒,泛着浓烈的酒气。 “穆公子。”温凉朝旁边让了让,拖来一把椅子,“我们山寨人喝酒都这么粗野,只怕是你不喜欢了。” 穆楚白干干一笑,这喝法的确是夸张了些。想他当年穆家,小辈们都没资格坐在桌上,只得在侧厅开个小桌,穆家三兄弟与唐表兄弟坐在一圈,就是喝酒也要先来个行酒令,输了才喝,哪怕说吉祥话,要说得好听,说得有理有据,说得押韵顺口,这一口酒才能送到嘴边,哪里像现在,干了就喝,喝了再来。 第47章 然而穆楚白又说,“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么看来,我还显得小气些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温凉笑了笑,“我没想到你要留下来,你可想过,留下来后,算是什么名头?” 言下之意,便是在问穆楚白,你当真是要留下来,做这个会被人耻笑的压寨夫人? 穆楚白低头笑了一声,“我都不介意,我却不知道温公子竟然会比我在意。” 听了此话,温凉不笑了,“哦,你不介意就好,反正我们老大也不会介意的。” “你是生气了么?”穆楚白小心翼翼地望向温凉,他自己是有愧疚的,可是问生气,却不是因为他不走,而是别的。 “我生什么气?”温凉喝着酒,头一歪,头发顺着肩膀落留下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温凉道,“你不走,我开心还来不及,不是么?” 穆楚白拖了椅子靠了靠,低声说:“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抢了你在山寨的地位?”不等惊讶的温凉说话,穆楚白又说,“我知道我没你这么能耐,没有你这么厉害……我不知道周兄是怎么想的,我想留下来,并不是想动摇你……” 温凉笑出声来,一笑就收不住,他打断穆楚白的话,“你竟然是这么想?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啊。” 第69章 酒醉微醺 这一下子,穆楚白看起来有些尴尬。然而温凉却说,“我只是为你不值。” “怎么……怎么……”穆楚白慌乱起来。 “你不应该待在我大哥身边,你应该有更好的世界,但是不是这里。”温凉默默地说道。 穆楚白心里明白了温凉的话,他笑了起来,“没有了,这里就是我的世界了。” “真的?”温凉愣作一愣,“你心甘情愿?你甘之若饴?” 穆楚白举起酒杯一仰而尽,“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温凉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被淹没在屋子里吵嚷的说话声中,他给穆楚白斟满了酒,也给自己的倒满,说:“喝酒,我们是该喝上一喝,到底你没同我单独喝过。” “好,好!”穆楚白见自己与温凉的芥蒂就此浸在了一汪酒水中,被他们一口喝尽,就再也没有隔阂,再也没有芥蒂。 他们俩喝得十分畅快,好似酒逢知己千杯少,穆楚白也从来没有这么喝过酒,他觉得最开心的,是山寨大人接纳他,是温凉接纳他。他不久前从自己一直认定的家中逃出来,想着将来要流落他方,心中便是一阵阵的不踏实,到了山寨,也每天顶着奇怪的头衔,甚至要冒生命危险,除此之外,他不过是山寨中的一个过路人,要不了多久他就又要走了,继续颠沛流离,不知家在什么地方。 到了今日,他才发觉,他一直在找的安定的地方,其实早就找到了,就是这里,没有其他。 人一旦开心,喝起酒来就没有个节制,而且穆楚白还忘了,与谁喝酒,也不能与温凉喝,温凉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就是三碗下肚,就跟没有喝一样。然而从小就几乎不怎么沾酒来喝的穆楚白,这刚喝了两口,脸就红了,两碗下肚,整个人便轻飘飘了起来。 穆楚白放下酒碗,对着温凉很不适宜地打了个酒嗝,就冲着他傻笑,温凉心道不好,这穆公子,喝高了。 温凉往人堆里的周旺木看了一眼,那老大还在哄着别人喝酒,压根就没注意到这边半分。看他也不能把穆楚白凉在这儿不是? 正想着,只见仲孙孤临举着酒杯走了过去,与周旺木说了两句,周旺木这就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仲孙孤临,正与别人喝酒说话,好不热闹。 周旺木放下酒碗,走到温凉的身边,探下身,手撑在穆楚白身后的椅背与身前的桌子上,将穆楚白笼在了身下,他抬头问道,“阿凉,你咋把穆公子给灌醉了呢。” 这一口的酒气,看样子也是喝了不少。 温凉白了周旺木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可没有灌他。” 就是连喝得醉醺醺的穆楚白,也是抬头,笑嘻嘻地说道,“没有灌,我只是喝了一点儿,我酒力不胜,当然是不行了。” 听这话,也是喝多了。 温凉看了一眼周旺木,略略抬了抬下巴,似是在说,还不赶快把穆楚白扶回去。 周旺木看懂了他的暗示,这边扶着穆楚白的双臂,将他拉了起来,揽在了胳膊下,扭头对温凉说,“阿凉,你看着点儿,别一会儿他们几个喝高了闹事,我……我去去就回来。” 温凉抬了一抬酒杯,没说话,就当是知道了。 第70章 除夕之夜 这边周旺木扶着穆楚白,从侧门偷偷溜了出去。屋外便就没有屋子里暖和,冷风一吹,穆楚白也醒了半分,他扭头一看是周旺木,便是笑道:“怕我喝多了说胡话么?” 周旺木揉了揉鼻子,“你喝不过阿凉的,反正我们山寨里的人大多粗鲁,你喝多了明天又该头疼了,早点休息比较好。” 他们走的脚步可慢,一路上也是无多话,偶尔周旺木说了两句,也只是听到穆楚白在那儿笑着。穆楚白很轻,周旺木扶在手里一点儿也不费功夫,虽说他是喝高了,可脚步也没有乱,自然走得轻巧。 走过侧厅,本是十分安静,却从角落里听来一些不该听的话。 周旺木奇怪了一声,惹得穆楚白也竖起耳朵来听,这一听倒是不得了。那头是常汉与妻子霍三娘在角落里亲热的动静,嘤嘤噫噫的呻吟,听得两人是一阵燥热。这喝了酒,身体里就跟滚了热水一般,再听如此话语,更像是点了引线一般。 第48章 两人连忙低了头,加快了脚步离开。 终于回到屋子,周旺木在里头用脚关上了门,碰碰一声,门却微微露出了一条缝,半掩着,没合拢。周旺木心想一会儿还要出去同其他几人喝酒,便没有多想。 扶着穆楚白进去,绕过屏风,总算是把他扶上了床。 周旺木轻手轻脚地将穆楚白扶到了床上,穆楚白往后一仰,身上这么一带,把周旺木也带了下来。好在周旺木酒喝得不算太多,脑子还算清醒些,手上这么一撑,将将在穆楚白的脸前停下,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穆楚白笑了出来。 “要睡了么?” 今晚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呵气喷到了周旺木的鼻尖儿上,实在有些搔痒,一时之间,周旺木也不想起身离开,床头边案头上的蜡烛快要烧到了尾,火光闪了闪,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也是闪了闪,看起来,竟然有些意乱情迷。 周旺木好半天,才说道,“你要睡了。” 穆楚白微微一笑,“你不睡么?” 周旺木自以为自己是醒着的,诚然他却小看了这回万子山买回来的那些酒的酒力。朝花一杯酒,夜半花颖颖。这颖花酒,毕竟不是拿来看的,毕竟是颖花坊的烈酒,毕竟过喉便只有辣。 酒意上头,周旺木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答的,只听他说:“睡,也睡。” 说归说,人却未动,依旧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依旧是低头看着穆楚白,从眉间看到鼻尖,再往下看,停在了双唇之上。 “你到底要……做什么?”穆楚白虽如此问,人却是不动,笑颜依旧。 好半天,周旺木对上了穆楚白的眼神,他望着这一双柔出水的黑眼眸子,轻声道,“要你。” 穆楚白没有生气,竟然笑了一声,浅浅说道:“好,给你。” 嗡得一声,周旺木脑子空了,什么也没了,方才的引线是燃尽了,脑子里的理智也要燃尽了,剩下只有他想做的,没有什么他不该做,或者不能做的东西了。 第71章 酒喝太多 周旺木低下头,顺应本能亲了下去。穆楚白并未拒绝,闭着眼睛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原本两人都没什么经验,也没试过与一个男人在一起。然而正当周旺木听到了穆楚白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一下子没有把持住,木脑子一热, 他跪坐在床上,略略直了身子,垂眼下看,穆楚白半睁着眼睛,头略略侧向一边,白皙的脖子露了出来,伸手撩开穆楚白的头发,眼神中有些贪婪。 喉头发出一声低鸣,周旺木轻轻的拉开穆楚白的衣裳 周旺木也没有太着急,而是俯下身去,凑在穆楚白的耳边低声问道:“当时,你想到是谁?” 当时…… 只觉脖子之间是又热又痒,穆楚白他脸上一热,反问:“当时……是什么时候?” “就是……在巷子里……”听周旺木断断续续的声音,便知道他也快忍不住了。 穆楚白压根就没有想,因为这个答案他早就想告诉周旺木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你……你……” 话语未完, 周旺木连忙坐起身,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给褪开了去,两人赤身在床上,即便是大冬天,也不觉得一丝一毫的寒冷。周旺木不语,喉咙口是酒后火辣辣的味道,他需要别的东西,要平衡一下。 周旺木与他平时的样子,自当是不同了。 这一件本在穆楚白被他抓上山之时就该完成的事,他们磕磕绊绊拖至今日。若不是今日问了一问,周旺木心里还在七上八下地想着,到底穆楚白的心里,装的是谁。看着穆楚白半闭着的双眼,微微侧向一旁的脸庞,画面简直引得周旺木要发疯,而他早已不做他想。 第72章 芙蓉重重 床帏下,有道是,芙蓉帐重重,窗下飞双鸿。 周旺木并没有在意,他竖耳来听,穆楚白口中所有的声音,他都听得明明白白,同时也都变成了点燃他心绪的导火索。那强健有力的身躯,与他的自然是截然相反,浓情蜜意,一时之间,难分难解。 这一夜,家家户户鞭炮声连连,屋外热闹,屋内亦如是,好似风吹散落枝头积雪,一股呵气化作窗前雾白的窗花,散去了此前层层缭绕的迷雾,仿佛天边炸开的烟花,清晰夺目。窗下两人早已不知外头是何时何日,他们沉醉在相互之间的云绕巫山之中,无需多费口舌,他们已然身处在烟波以外。 迷乱之中,穆楚白隐约觉得有人推开了房门,可刚作他想,穆楚白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他将身子索性完全抛在了那里,喘着气,来舒展心中的爽快。 周旺木撑起了身体,轻轻地将被褥拿了上来,盖在两人的身上。穆楚白下意识地侧身来躺,留出一个空当,让周旺木誊了进来。穆楚白闭着眼睛,他往周旺木的怀里靠了过来,额头更是在周旺木的脖子上蹭了蹭,这便沉沉地睡了去。 周旺木还略略有些醒着,察觉了穆楚白这番小动作,心里暗暗发笑,像是小动物一样的习性,喜欢蹭人。他也累了,他把穆楚白往怀里紧紧揽了揽,穆楚白秀发上的味道扑进了他的鼻息之中,昏昏沉沉之间,就这么沉沉地睡去,一夜无梦。 冲天的爆竹响彻整晚,直到清晨才算消停下来。 睡了一夜,周旺木觉得有些冷,被窝被穆楚白一圈都裹在了自己身上,周旺木被冷醒,抬头看了看,一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着实觉得凉飕飕的很。 第49章 周旺木一揉鼻尖儿,也没跟穆楚白抢,这就抄起床下的衣服坐了起来。他这回酒是真的醒了,可他又觉得自己没有醒。他竟然,跟穆楚白睡了…… 揉了揉眼睛,搓了搓脸,扭头一看,穆楚白裹在被子里,脖子间儿光溜溜的。周旺木咽了咽口水,又扭过头去,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这么老早就醒了?” 身后幽幽传来一声,周旺木的心肝儿跟着颤了一颤,正在穿衣的手也停了下来,扭头看着穆楚白,“穆公子,你……你醒啦。” 穆楚白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被褥从他的肩膀上一路滑了下来,他没有穿衣服,自然是赤着身子。周旺木一看,连忙抬起手把被褥往穆楚白的上身拉了拉,眼睛撇到另一边,道:“小心着凉了。” 第73章 坦诚表白 屋子里极为安静,甚至只能听到他们俩的呼吸声。 周旺木被方才穆楚白的一句话说得浑浑噩噩,脑子里瞬间想到了昨晚的事,更加有些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隐约间看到穆楚白身子顿了一顿,再抬头去看,穆楚白却跟往常一样平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穆楚白笑着挠了挠垂下的发尖,淡淡问道:“昨晚你没去跟他们喝酒,不要紧吗?” 周旺木一呆,他还真就忘记了这茬,他愣愣地说道:“哦,没事,没事,没事的。兄弟们自己喝得开心,哪儿管得了我……们……” 如今两人什么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周旺木挠着脑袋不知要怎么直视穆楚白。嘴里喊他一声穆公子未免生分了些,喊他一句楚白这心肝又跟着颤上一颤,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穆楚白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周旺木,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坐着,像是入定。这下周旺木有点坐不住了,他再不说点什么,显得昨晚的事他好像都忘记了似的,不就是……当做与穆楚白是玩玩的么。 于是,周旺木扭过身体,一腿弯曲搁在床上,侧着身子看着穆楚白,好半天,卡在喉咙口上的话这才慢慢吐露出来,“穆……楚白,老子……其实老子……喜欢你,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穆楚白捋着头发的手悬在半空,双眼泛空似的看着前方。 看这反应,周旺木又连忙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不然……不然我也不会……” 周旺木这傻乎乎的模样,反倒是把穆楚白给惹笑了。虽然平日里周旺木顶着山寨老大的头号,横着出竖着进,周围的人都得恭敬,本身也是个狠角儿,但对穆楚白说话多是客气温和,连语气都从来没有硬过,更别说是对他发怒了。 这下周旺木一改平日里的习气,在他面前温和地像是讨要喜爱的孩子。看了此景,穆楚白竟然笑了出来。 “你笑甚……” 穆楚白无端端地竟然笑着叹了口气,“我晓得,就是在想……”他沉默了下去,双眼也是定在了远处,嘴里却喃喃念道:“就是从今往后,你要怎么看我,山寨里的人又要怎么看我?”说罢,他也不笑了,蜷着身子,双手隔着被褥抱着自己的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略略地出了神。 这一问,把周旺木给问倒了,从今往后,他要怎么看穆楚白?山寨里的人要怎么看他们? 心中想了想,他一拍架子床,道:“他们敢怎么看,之前怎么看,还是要怎么看。” 穆楚白慢慢转过头,一双黑眸子望了过来,轻轻问道:“那你怎么看我?” 那你怎么看我? 还是先头怎么看?现在就怎么看么? 不过一瞬间,周旺木就开了口,“当然不一样了!” 这回轮到穆楚白诧异了,他微微抬起头,没有说话。 打从前晚看杂耍班子自己入了戏,一扭头却看不见穆楚白在身边,心里跟失了魂一样,眼睛扫过一片茫茫人海,总以为他会站在那里对着自己笑得温和。谁知道扫了两圈都没找到人,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那个人会去哪里?这洪州城里,穆楚白人生地不熟的,会去哪里? 一下子疯了一样去找,在人头攒动的地方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人影。周旺木从未有过的心慌失落,这回是全都齐全了。他心想,自己怎么就把穆公子给弄丢了? 温凉看出了异样帮忙来寻,眼尖儿的他发现一条小巷子口有些异样,周旺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撂倒了守在巷子口的家丁护卫,一把就冲了进去。果不其然,那厮对穆公子上下其手,心里顿时恨得牙痒痒。 穆公子岂能是他能碰的?! 看到穆楚白后来的样子,心中是跟着揪心的疼,一抽一抽的,忍不住想拥他在怀里,可是终究没下那个手。五味杂陈得厉害,还是扭头走了出去。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端得住? 看着周旺木似乎想事情想出了神,穆楚白晃晃脑袋,干干问了一句,“哦?不一样了?” 周旺木回过神来,握着拳在嘴前,干咳了一声,“我是说……那个,本来嘛,你就是我……我的那啥,现在就是……就是实质一下罢了。” 说罢,他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身体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穆楚白看着他,抬手将他的上衣拉了拉,“多穿一点,省得着凉了。” 周旺木嘿嘿一笑,一把手擦了一下鼻子,“凉不着,凉不着,你再多睡一会儿,现在,天……还早,还早。” 第50章 穆楚白眨了两下眼睛,“也好,我也累得慌。”说罢他转身躺了下去,面朝里,把被子拉得老高,身子却是蜷缩着。周旺木看着心疼了一下,想说话却还是咽了,他缩回手去,捡了自己的衣服一一穿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件穆楚白的新衣,小心地放在床头案几上,这才悄悄地出了门。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静得只剩下了穆楚白的心跳声。 屋里缩在床上的穆楚白并没有睡着,身子隐隐有些痛意,搅得他毫无睡意。他其实并不担心会如何面对周旺木,也许当在小巷子里被周旺木看到自己这副窘相,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不能面对他了。然而为什么他现在这么心慌?隐隐总有一种感觉要涌现上来。 他闭上眼,昨晚的画面尽然就绕上心头,身子是蜷缩的更紧。睁开眼,亮晃晃的墙壁入了眼,脸上是火辣辣的感觉,咽不下,也说不出。 他甚至还有些害怕。 一瞬间,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浑噩。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门外山寨里的弟兄,特别是那个人,温凉。 前一晚还好似刚刚与他解开的芥蒂,这会儿好似又陷了回去,温凉这个人,什么都瞒不住,这件事,只怕他早就晓得了。 闭上眼,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通,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睡了一个新年头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屋外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不知是谁在放,顺着窗沿,那青色烟雾都溜了进来。 穆楚白咳了一咳,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腰有些疼,却还不至于下不了床。他摸了床头案几上的新衣服穿上,竟是难得的合身。开了门走出屋子,一片青烟过后,是两个弯腰的身影。 原来是邹茶与盖多多在院子里放鞭炮,也不知道万子山给他们俩买了多少,昨晚一夜没有放完,今日两人手中又是一堆。 见到穆楚白从屋子里走出来,邹茶丢下爆竹就跑了过来,一把扑进穆楚白的怀里,他抬着头扑扇着一双眼睛,笑嘻嘻地说:“穆大哥原来没有出门么,穆大哥过年好呀。” “过年好。”穆楚白揉了揉邹茶的头发,四处一看,院子里空落落的,只有他们俩,“你们没出去玩么?” 盖多多收拾了被邹茶丢在地上的爆竹,放到走廊一旁的矮凳上,这也走了过来。 盖多多抱了拳,直说:“穆公子过年好,老大带着其他几位大哥出门办货去了,只有温大哥在侧院里喝酒,没有出门。” “好。”穆楚白点了点头。他去后院井边儿简单地梳洗了一下,直接去找了温凉。 温凉坐在侧院一个凉亭下的石桌边上,穆楚白走近,停在了凉亭台阶前,略略作了个揖,轻声问:“温兄,有时间吗?” 那头温凉刚举起酒杯送到嘴边,见到穆楚白来,转而一笑,双眼都弯了起来,笑意甚浓,抬手说道:“请。” 他今日换了一身打扮,约莫是因为过年,绛红袍子显得人都精神了些,墨黑的头发垂在脑后,只是梳了一缕辫子,帮着白色的发带。袍裾边儿是白线苏绣,刺着流花的式样。青白色的腰带上别着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钢扇,身姿闲雅,云淡风轻。 穆楚白微笑着坐在了他的对头,此时天色明亮,琉璃光照,躲在凉亭下,也是恰到好处。 石桌上放着一只铁质的小炉子,炉子里烧着炭火,仅仅一块煤炭,仅仅烧着一小缕火苗。炉子上驾着一个乳白色的瓷壶,圆形的壶嘴宽大,里头烧着温水,水里泡着一壶酒瓶,是为青色。青色的酒瓶里灌着八仙酒,香味随着温水噗噗从瓶口冒了出来,香气扑鼻。 炉子边的桌上还放着一只竹制托盘,里头倒扣着一只酒杯,旁边放着竹制夹子。不等穆楚白开口,温凉便拿起夹子,轻轻夹住炉子上瓷壶里的酒瓶瓶颈,慢慢抬了起来,在瓷壶口颠了颠,放到了托盘上。又拿起那只白玉酒杯,往里头倒了半满的八仙酒,抬手放到了穆楚白的跟前,这才重新放回了酒瓶,继续温起了酒。 穆楚白作揖道了一声谢,轻轻端起酒杯来品了一口。八仙酒到底是八仙酒,没有颖花酒那么烈,入喉不辣,掠过舌尖儿,还有些酸味,却是回味无穷,适合慢慢品赏。 第74章 一壶温酒 温凉看了他一眼,垂下眼来,这也抬起自己的酒杯,细声说道:“我晓得之前年夜饭那顿酒你是一定吃不惯的。” 穆楚白不得不笑,只说:“的确喝不惯,倒是这酒不错,入口回味。” 温凉扫过穆楚白的脸,淡淡地说:“我之前也说,你没有单独同我喝过酒。” “所以我一听你在这里喝酒,立马就赶过来了。”穆楚白脸上看起来轻松,其实心里已经提溜了起来,每一次说话,还得心里掂量掂量,说完了,更加忍不住要去看看温凉的表情反应,再去想后一句。 温凉咧嘴笑了笑,擦过正题问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昨晚喝了这么些酒头疼不疼,要是不舒服我给你换一杯解酒茶,今天你要是再同我喝酒,只怕明日下不了床了。” 总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深意,意有所指。穆楚白心里端了端,放下酒杯。 那头温凉瞥了一眼穆楚白,这也跟着放下,笑道:“反正来日方长,虽然这酒跟水一样,但到底还是酒。” 穆楚白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自己心里又是什么意思?穆楚白心中苦笑了一下,却还是装着胆子说了,“昨晚儿的事……” 第51章 只见温凉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这才缓和了下来,但是笑容却不见了。 见温凉不说话,穆楚白又继续道,“你会看不起我么?我不介意,可我担心失去你这个朋友,也不希望周兄失去你这么个兄弟。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见温凉是要插嘴,穆楚白抬手止了止,自个儿却说,“我看得出来,如今我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说脸皮要不要了。以前在穆家我还端着,一直以为我生在一个大户人家,手底下一群人都喊我叫三少爷,横竖就算是个庶子,这身份还是摆着的。今日我算是想明白了,身份是别人给的,有就是有,没有再端着都是假。” 穆楚白吸了口气,温凉也不插嘴,他便继续说,“每天端着是假,从头到尾都是假。要不是因为你我阴错阳差入了山寨,只怕我今天还是个假。人活在世,要的就是每天真真切切开开心心,该是什么是什么,所以我现在敢直面我的内心,也敢对你这么说,你若是想笑便笑,我亦不觉得有什么可丢脸的。但我还是想交你这么个朋友,就跟我昨晚说的,我压根就不想取代你什么——” 不等穆楚白说完,温凉立马止住了这个话头,他幽幽地端起酒杯,眼睛在穆楚白的脸上看了好几回,似乎要把这张脸给深深地刻画到心里去一样,他开口说道:“这话你昨晚可就说过了,我当你是兄弟、朋友,不会因为一个晚上而忘得干净。我只说,你先前同大哥是什么关系,现在就是什么关系;我与你之前是什么关系,现在也还是什么关系,或者更近一层,万般没有什么倒退的意思。” 穆楚白听出他心里的话,自己反而松了口气,他笑了笑,“我还以为我与你好不容易结下的交情,就因为……因为……” “大哥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也管不着。”温凉喝了一口八仙酒,“我就知道你把事情都想的太细琐了,所以结论就跟着细琐了,明明没有的事,你多想一个就多出来一个,少想一个就真的少一个。别人不晓得你与大哥做过什么,那就真不晓得,就是晓得了不说,你也当不晓得,不然你一个个的问过来,这要解释到什么时候去?” 穆楚白笑了出来,还真没有人敢这么说过他,哪怕是以前教过他的一位先生,就是他问得问题多了,只说他心思缜密,却不会用一句“想的太细琐”来说。 “温兄你说的对。”穆楚白点了点头,“我是想多了。” 温凉跟着笑,“我以前何尝不是如此?但人也要想穿,你前头的想穿了,这个层面上的就没想穿。事情都发生了,不能当做没发生,也不能当做发生了就是坏事,对不对?”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所谓事情想多了就成了坏事。 当然后面也没有这个所谓。 穆楚白一句“难得温兄能把话讲得那么明白,我前头就说不端架子了,这会儿就更不能端着了”就把两人的关系拉得更近了些。 原本穆楚白想问问温凉,他与周旺木如今走到这步,是不是让他笑话了。 原本温凉也想趁着这个机会,问问穆楚白,是不是因为他的关系,让他们俩尴尬了。 只是到了最后,两人全也不提了,要不是先前那三碗颖花酒性子太烈,或许穆楚白还没被灌到那个份上,脑子醒的,身子醒着,这番话就在当时的酒桌上谈完了,更或许同周旺木还不会没走到这么快的份上。 然而喝酒误事是一说,酒后真性情也是一说。 就看自己怎么说。 穆楚白与周旺木睡也睡了,相互也坦诚相待了,回头路早就断了。到了这份上这头温凉岂会寻死觅活地要他们俩分开?温凉不是这么一个人,他知道周旺木也不会因为他这么做而点头。只会毁了他与周旺木的情分,与穆楚白的交情。 心里再难过,温凉也只能和着这杯酒硬是吞了,到底还轮不到他去翻这个脸,他也没这个资格。好不容易当上周旺木手下第一军师,好不容易将穆楚白给留在了山寨里,若是翻脸,走得只会是他。 人算不如天算,算不过就不算。 温凉也算是个看开的人。 今日一早,周旺木就带着兄弟们出门置办货物,早早等在大厅的温凉见到了周旺木,刚刚起身,就见周旺木抬手一摆,说道:“这次就不劳烦阿凉了,我带着几位弟兄出去就行了。” 心里没来由地低落了一下,脸上竟然也藏不住,温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常汉、尉迟金他们几人从周旺木的身后走过,一个个与温凉打了招呼,边说着过年好边道别,有的只是抬了抬手,连正眼都没看。温凉晓得这是他们习惯了,都熟悉到这份上,要不得什么规矩礼节的。更何况大过年的,他也没资格不舒服。 周旺木看了看温凉的表情,似乎是察觉了什么,说:“你得替我看着阿茶他们两个,省得把宋风的宅子给烧了。再说每年都是这么办,有我带着就行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说着这句话,语气却是分外温柔,好像不是以前那个老大的样子。 温凉略略吃惊,他点着头,见周旺木踌躇着不走,只得问:“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待到身后那群兄弟都走出了屋外,他这才说道,“穆公子还在里头休息,你别让阿茶或是多多去吵他,晓得么?替我多看着点儿。”说到了穆楚白,语气里分明已经没了之前的尴尬和心虚,过了昨晚,他们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第52章 温凉听了这话,慢慢抬起了手,对着周旺木作了个揖,头埋在后头。在周旺木的眼里,温凉是点头答应了。他转身走了出去与自己的兄弟会合,可温凉的动作依旧未变,空旷的前厅下,只他一人作揖而站,四周寂静,苍白无力,三分白如雪,七分凉若霜。 约莫过了好一会儿,温凉这才放下了手,毫无表情的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像是要笑出来,却终究没有笑。他一人慢悠悠地走到了宋府的储物间,临时起意,把从山寨上带下来的一套酒具拿了出来。原本以为要晚一些才用得到,到底人算不过天。 温凉拿着酒具从回廊走去侧厅,半道儿上遇到了拿着鞭炮的邹茶与盖多多。盖多多贼溜的眼睛在温凉脸上转了一圈儿,问:“温大哥没出门?” 温凉笑着说,“我去喝酒,要是有人问,就说我去喝酒。别去侧院放鞭炮吵我,不然我把你们的爆竹统统收了。” 这么一说,他们俩只得去周旺木的大屋子前院里放,只得吵了那个人,便是问起,也只得说温大哥在侧院里喝茶。 心里打了个算盘,哼着调子去了侧院,放下酒具叹了口气,点了火,温了酒,等啊等啊,等到酒暖飘香,拿着夹子把酒瓶夹了出来,浅浅地倒了一杯。手举着酒杯刚刚送到嘴边,那人来了。 穿着一身湖水色的长袍,脚底一双锦华白靴,面若中秋之月,墨黑眸子澄亮,带着微笑朝自己走来。温凉余光瞧见了,岿然不动,嘴角却是漏了些许高兴,假装是高兴。那人走近,长发一摆,布着日光点点金色。穆楚白站定了身子,略略抬起来手,略略做了个揖,轻声问:“温兄,有时间么?” 时间恍惚来到了几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阳光普照的好天,也是这么一个湖水色长袍的公子。 只是那时的公子比现在显得年轻稚嫩,背后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他站在那里略略朝自己拱着手,面目清秀,脸上宏光,笑颜如清风拂面,是温凉藏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的画面。 第75章 如尘往事(温凉番外) 那时春意盎然,那时春暖花开。 那时的阳光比现在的更加明媚一些。 温凉穿着破衣褴褛假扮成流浪汉,要替周旺木去办一件事。这件事周旺木本不想让他出手,却奈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宋风。于是温凉替了宋风,与周旺木在临湘分开,一个独自回了山寨,一个孤身来到江城。 他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来请万子山,与他温凉一起,为周旺木在山寨做事。 万子山在圈内算是有头有脸,若是随便在江城找一个做账房先生的来问,便是统统都知道他这个名字。只不过东家不是个好老板,他做事尽管赚了钱,却也不开心。还不至于到天下大乱的时刻,可一向观山水的万子山却嗅到了不安的味道。恰逢此时,温凉的出现,是刚刚好的时刻,却差一个契机。 再回江城,心里颇有些起伏,当时温凉便是在这里遇到了周旺木,跟着他去了临湘,然后在天王山打下了山头。这会儿再回来,却是万般没有想到,他此后会在这里遇到一位他至此都不能忘记的人。 温凉来到江城三天,便寻到了万子山经常出没店铺,他在门口晃悠了两天,这便想出一计。可计划还未实施,这就被店铺门口一个小二给逮了个正着。小二今日刚被上头人骂,心里不舒坦坐在门口生闷气就见到了破衣烂衫的温凉,以为他是个穷要饭的,便抓了他撒气。 温凉不好动手免得拆穿自己身份,只得与他周旋。方巧吸引了坐在店里看戏的万子山的目光,只是万子山纹丝不动,戏却看得高兴。 小二拿他撒气,是越撒越气,只是他忘记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什么店的门口,这店的主子是谁,他统统都忘记了。 掌柜的头上亦有老板,老板带着一双儿子出来巡检,方巧让其中的小儿子见了全场。大老板见了都绕了道儿了不想惹了上身,毕竟凡事都要讲个颜面,当街训斥这种事也唯有店里小二或是讨饭瓜子才做得出。可那小公子是个实诚人,性格是一等一的淳朴善良,刚走过便出手帮了忙,不提自己身份,却还是把那店小二给说了一通。 店小二本不放在眼里,对着那是破口大骂。温凉对突如其来的这位公子饶有兴趣,定睛在那儿看了看,便是因为如此一遭,将自己推上了没有回头的道路。他不想这店小二一张破嘴染了公子的心气儿,便靠一张嘴全都说了回去。 先前是受着怨气闷声不响,这会儿却一张嘴巧舌如簧,店里头的万子山看了心里闷了一句“有趣”,店外的温凉却只诧异多了一个帮手。两人说得店小二体无完肤,一旁看热闹的行人各个都快口称赞。 店小二一眼望到了人堆里黑着脸的大老板,低着头提溜着袍角扎进了店堂里,这就没敢再出来。 而店外的两人相视一笑,小公子抬了手作揖,一副山青水绿的样子,未经磨练的脸廓,眉如墨画,面如桃花,一双眼睛弯弯,对自己暗自笑着,轻松自在,没有架子。 温凉这番打扮着实受不起这位小公子的礼,却还是昂首挺胸地受了。那头大老板一眼就看穿了温凉的身份,不是装的,就是别有目的,从散了的人群里走了出来,一手按在了小公子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小公子自己也吃了一惊。 “跟为父回家。” 第53章 一句话看来波澜不兴,语气却透着刺骨的寒冷,从旁的大公子也使了眼色,温凉看得出来,小公子回去必然要遭殃,自己却帮不了什么忙。 小公子跟着大老板走了,温凉的眼神也随着小公子的背影而去,走到一半,那小公子停下脚步,温凉的思绪也跟着略略一顿。 抬眼看去,小公子转过身,对他盈盈一笑,站正了身子,抬手作揖,手后是脸上春风拂面,再一转身,才迈了步子急急跟去。 可这个画面是温凉再也无法忘记。 至此之后,温凉也再也没见到那位小公子,而万子山却答应他见一见他身后的老大,这被周旺木的话给折服,留在了山寨上。 从万子山的嘴里旁敲侧击听来了小公子的家境,原来是江城首富穆家的公子。可是温凉却不知道穆家小公子是穆楚红,那日见到的小公子却是穆家的三公子穆楚白,一昔打听下来,心里装着的是三公子的面貌,记住的却是小公子的名字。 阴错阳差,多年后在周旺木押上山寨的新娘子的包裹里翻出了印有穆家的银票,心里挖出了这段往事,横竖也要将那人留下,探听一些关于穆家的事情,不知那位小公子多年以后过得如何,却在一次与万子山闲聊中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 穆楚白便是当年那位小公子。 不是小公子,是三公子。 全然是自己记错了。 错了,一切便都错了。 推了穆楚白入了周旺木的房,低头一看是自己的手,要后悔也来不及,眼睛里看着那以为不会变的老大变了,不会变的公子也变了。想再抓回来,却根本没那个机会了。 心里跟针扎一样的痛,一揪一揪的。 到了如今又该如何?唱戏的只留下他一个,那两头早就退下戏服到了后台去了,真亦假来假亦真,假戏真唱戏成真。舞台上现今只留下他一个,要怎么唱下去?还能怎么唱下去? 只得再化一次浓妆,再吊一嗓子。 扯着脸皮子笑终有一天要酸,只不过在这个人的面前,再酸也得笑。 若是可以回到当年,哪怕是一身破衣服破鞋,哪怕回头要被人笑个半死,也要端着架子恭恭敬敬抱拳,云淡风轻地抿嘴一笑,说:“在下温凉,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这儒雅的公子绝非不会拒绝自报家门。 不过是一句,“在下穆楚白。” 只可惜当年他没有问,他亦没有说。 最终他们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圈子到了末尾,得了一个交点,又再次错过。 第76章 酒醉八仙 两人三杯两杯碰了碰,不像年夜饭时喝得那么猛,只是一瓶酒也喝了底朝天。温凉的脸色丝毫未变,而穆楚白的脸颊却露出了淡淡红色,看来的确是不胜酒力。 穆楚白坐在前面微微笑了一下,双眼弯成了一汪春水,身子靠在了桌子边上,只听他轻声说道:“能与温兄喝上这么一回,我也满足了。” “这么容易满足?不像你。”温凉也跟着抿嘴一笑,他收拾了桌上的酒具,“可惜八仙酒只这么一瓶,等大哥他们回来,让他们再替我们带些过来。” “好。”穆楚白点了点头,搁下酒杯,又开口问:“要买多少东西?周大哥他们几时回来?” “这么快就想大哥了?这不是刚到了下午么。”温凉不动声色地开了个玩笑,心里实打实却是一个闷棍。 穆楚白本就是粉红的脸上更是红晕难开,“温兄你也拿我开起玩笑来了吗?” 温凉笑着不说话,轻巧地收拾好了酒具。两人一时两两相望却无言,脸上却是挂着笑。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点到为止,风轻云淡,再也没有往深了一步去想。 正这么笑着,耳边传来了噼啪作响的鞭炮声,温凉这才略略蹙眉,对着躲在圆木柱子后面的两顽童说道,“哪儿不好放你放到这里来,是不是还嫌宋府里青烟不够多么?要是让别人以为我们这里走了水,看你们怎么说!”话语看起来是责怪,可口气却并非严厉。 说罢,邹茶与盖多多从后头闪身跳进了凉亭里,在他们身边的石凳上一左一右地坐下。邹茶笑道,“你们喝酒聊天,不会太闷么?”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没来由的温凉口气便就冷了下来。 邹茶吐了吐舌头,看了一眼穆楚白,便没再说话。 只得盖多多起了话头,此后温凉的语气也好了许多,他们闲聊了一个下午,直至傍晚的时候,周旺木带着兄弟们回来了。 因为要给山寨添置不少东西,所以大包小包地在前院空地上堆成了一个小丘。虽是寒冬冻彻骨,但周旺木还是出了一身臭汗。宋风想得细琐,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给几位擦身。看着那一堆东西,温凉站在穆楚白身边感慨,“不知要花几日才能把东西都送上山寨。” 穆楚白答不出来,只得空笑。 好在年初这几日都是晴天,拿任七先前在门口感叹的那一句“冬至日大雨没白下”来说,今年正月里来的天气,真是好的没话说。 这到底方便了他们运货,从洪州城宋府一路坐着马车送到山寨,快一些不过花上一天,慢一些清晨就要出发,虽然东西多,可天公作美,运了几天,东西也差不多都送了上去。而新春也快要到了头,还有好几天就到了元宵,听周旺木的意思,等元宵逛完了闹事,隔日就回山寨,他们还有事要做。 第54章 先前出去办货,道听途说了一些道上的消息,就等宋风去核实。今日宋风春光满面地回来,一看就是好消息。后来温凉听了听,也并不算是个实打实的好消息。 第77章 南方起义 那臭老九手下有个叫韩缠子的家伙,虽然面上说是臭老九的手下,实则与肖大壮一样,另外自有山头。这回下山来替臭老九做事,卖的是前朝文物。平日里臭老九倒一次斗,必然将手里藏着的宝给脱手卖出,绝不留到明日。 这次也不意外。 周旺木还在想,这家伙过大年还要去惊扰祖宗,非要折寿不可。 宋风回来说,臭老九这次挖了前朝开国皇帝的坟头,拿了供在棺木旁长明灯下的青釉翻花古瓷花瓶,通过韩缠子的手,送给南方刚起义的一位将军。 不出所料,但凡是在场听的全都没听清那花瓶到底叫什么名字,却一个个都跳了起来,喊道:“南方起义了?” 宋风点了点头,脸上是风轻云淡静若止水,他道:“镇守大将军年前起义,他手上有十万大军,是京城守备兵力的两倍,气势很大,只怕这次皇位不保啊。” 周旺木抬手,问:“北方现在是什么意思?” 宋风扭头看着周旺木,一脸明知故问,“还能是什么意思?两位亲王,一位主张议和,一位主张镇压,传闻已经在朝堂上闹翻了,当今皇帝年轻无能,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轮不到他来作为,毕竟头上还压着皇太后,垂帘听政早就成了一个笑话。” 温凉也是点着头,同意宋风的说法,他拿着自己的扇子在手心敲了敲,插嘴道:“再指望这个朝廷就是做梦,但是不知道这位镇守将军有没有能耐,哪怕手里有二十万的大军,是被人拱上台还是真有什么想法,得看看再说。” “不用看了。”周旺木一摆手,脸上却是认真地样子,看来是把方才宋风的话都给捉摸了一遍,这才说道:“臭老九都知道要拿了古董去孝敬那位大将军,势力强弱一看就知道了,只不过这次不能让臭老九得手,那古董怎么说也要劫下来。” 正说着,原本不在前厅内的穆楚白突然从侧门走了过来,手里端着茶壶。方才茶凉了谁都没有察觉,聊得甚是开心,穆楚白便就拿了茶壶去灶间倒新的,回来时正好是周旺木一句话刚说完,下一句也没人接的空当。 穆楚白放下茶壶看了看几人,笑道:“接着聊呀,别管我。” 周旺木干咳一声,这种事他本不想让穆楚白知道,毕竟他是应该生于太平盛世的人,然而现在的局面也轮不到他周旺木多想,他接着道:“那臭老九以前做了这么多事,妄想靠这次来拉拢与那将军的关系,没有这么容易。” 温凉也点头,他坐在穆楚白的身边,瞄了一眼穆楚白,这才对着周老大说话,“看起来臭老九也想靠着这次改朝换代,好让自己也跟着改头换面,就算不是为了谋个一官半职,也是想脱下这山贼的外衣,让他老年之时过得风光些吧。” 宋风也说,“臭老九不会去想着自己手下,现在承诺说得好听,到最后翻脸不认人的只会是他,仔细去想,他要铺得路,全都是给自己铺的。” “那这件事就不能让他得逞,先前做了这么多事还想一张纸全都擦掉,别想得太容易了。”周旺木接过穆楚白递过来的茶水,竟然一口都喝了去,忘记了这杯子里的是茶不是酒,还被不小心漏进去的茶叶给呛了,咳了半天。 第78章 楚幕白雪 周旺木抬眼看了看穆楚白,那头穆楚白笑着给他拍了拍背。想他一生走在刀尖上,这辈子都跑不出坏人两字,竟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里,遇到了像穆楚白这般良人。他时刻提醒自己,如今手头边的是茶不是酒,烈的是过去,现在他还要多替一个人着想。 温凉接过话头也细细说道,“这次韩缠子在洪州城必定有动作,还得仔细打听一下才成,这还要继续麻烦宋兄了。” 宋风笑得一脸如花,口气是轻松自在,“这什么话,我们不至于客气到这个份上。” 不远处,缪元轻轻哼了一声。 这便罢了国家大事的话头,聊起了别的事。 他们平日里也是这么坐着聊天,只是今日凑巧,常汉等人早早就回山寨送货去了,周旺木落得清闲,也坐了一席之位。因为这次带上山寨的常用品东西挺多,且说光光是把物资送上山寨就花了好几天,打从上次他们聚坐在一起聊天,就已经过去了几天,一望过去这便到了正月十一,这日一大早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下得每个人都哆了一嗦。 唯独邹茶比较开心,硬是拽着盖多多和穆楚白要与他一起打雪仗。 穆楚白哪里玩过这些,以前在穆家即便是下雪的日子,也是躲在屋子里看书,穆家老爷规矩很大,岂能认同他们像是乡野孩子一样在外面玩耍。回忆想来,从来那些日子里的画面都是身前一杯热茶腾腾冒着白烟,嘴里是之乎者也。白日里抬头是横梁,晚上抬头是床梁。哪能像如今这般逍遥,若是放在十年前,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与邹茶玩了一会儿,穆楚白的浑身上下都沾了白雪,好像跟他的名字一样。 那头周旺木缩着脖子拢着双手从回廊走过,见了此状,摸着鼻子大声喊着,“阿茶你别玩的太过火,要是穆公子着凉了我拿你是问。” 第55章 那头嘻嘻闹闹笑成了一片,周旺木跳下了台阶,双脚一深一浅地踩在了雪地里,与他们闹腾了起来。 光阴匆匆,这一天过得很快,翌日一早,宋风就打探来了消息,那韩缠子与臭老九的人接头,就接在今天晚上的颂花阁里。 初初听了消息大家都闷声不响,穆楚白看了看几人眼神,心知不好说话。 宋风笑得双眼要流出了秋波,这头温凉闷闷应了两声。 温凉道:“看来这件事也得我去了。” 任七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指尖捻着发梢,一声轻柔地说:“温军师去的话,要不要在下陪你?”眼睛似乎看穿了温凉,却没再多说一句。他身后的仲孙孤临动了动手中的剑鞘,只看地板。 气氛略有些微妙,周旺木看了一眼穆楚白,应声说道:“这次还是由我跟阿凉去,免得你们又惹出别的事来,其他人老样子,该送东西的回山寨,不送的就看门。” 话中有话,一听就知道那个颂花阁不是什么好地方。 其他人憨憨地笑,像是常汉对着霍三娘笑。 穆楚白好奇地开了口,“那是什么地方?我能去么?” 一听这话,周围人都沉默下来,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周旺木,这十几双眼睛,非要把周旺木给看得身穿百孔不可。 那头温凉笑得出了声,竟然说道:“那就带穆公子去看看,省得到时候怀疑我们大哥在外面拈花惹草。” 第79章 送花之阁 一张窗户纸,还没有捅破,只是两头都晓得后面藏着谁,心里掖着不说,捅破了毕竟不好看,不如隔着窗看花,管他是牡丹还是杜鹃,不过都是花罢了。 周旺木听了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穆楚白看着温凉不由得也笑了。 笑过之后,周旺木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 抬头看天,雪停了,风止了,今晚又是一个好天气。 傍晚时分,凉风徐徐,只是因为过年,虽然天色暗的早,但街道上行人却是不少。年已过大半,可每个人依旧是喜气洋洋,手拿着风车也有,提着灯笼也有。毕竟快要元宵了。 周旺木穿着一身墨绿长袍,在灯笼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明亮。正月里来不得梳洗剪发,他的头发乱糟糟得绑成了一个辫子竖在脑后,下巴上的胡渣本是被他剃了,现在又长了出来,很短的一点儿,却是毛茸茸的样子。 他带着温凉与穆楚白一路溜达到了颂花阁所在的那条街上,刚站在街头,穆楚白看了就哑了嘴,先前还以为是温凉与他开玩笑,谁知道还真是个花街柳巷,莺莺燕燕聚集的地方。 穆楚白干咳一声表示不在意,可温凉却笑得出了声,他拿着扇子在自己的手心画了一个圈,笑道:“在下可一点都没有骗你啊。” 穆楚白听出了他的意思,自己再忸怩就显得小家子气,他在温凉身边一站,“还好有温兄替我说话,要是我不来,还真不知道我们老大要怎么‘拈花惹草’。” 玩笑的确是玩笑,周旺木听了也跟着笑。反正都已经到了这层关系上,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穆楚白都能豁达到开玩笑,周旺木也没有什么不能豁达的。 温凉与穆楚白走近了一层,两人比肩在那里说话,平日里两人都是足够出挑的人物,今日站在这柳巷花市中,便是夺了不少光芒。原本周旺木算是相貌堂堂,像他这番身材壮实的人在那些女人的眼里已经足够垂涎,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两位公子,一位温文尔雅,一位风流潇洒,更是夺了目光。 从街口走来,每个站在门口的女人都甩着帕子冲他们招呼,连楼上的女人都忍不住探出头来一看,惹得屋里头的男人怒骂不绝。 就是走在他们俩身边的周旺木也觉得压力有些大,怎么明明他是老大,却像是那两位公子的跟班一样? 又往里头走了一点路,终于来到了颂花阁。 颂花阁亦非这柳巷中最大的一间,花魁也不是这花市中最艳的一朵。 颂花阁抬头看去不过两层,里头倒是挺大。一进门便是一张大屏风,大厅里横竖两排统共放着六张圆桌子,里头是一张大舞台,舞台上弹琴的跳舞的,灯红酒绿,好不热闹。只不过放眼望去,那站在舞台上唱戏的不管是什么角儿全是女的,戏服也穿得不整齐,不是滑了肩膀就是露了腿,戏文也是淫词艳曲,唯独能说上的便是那唱戏的嗓子倒是好,长得也不错。 周旺木先走了进去,一小厮就腆着脸笑着走了过来,双手搓了搓。温凉懂这里的规矩,不等开口,就从怀里拿出一块银锭子放到了小厮手心里。小厮一看,立马乐开了花,引了他们到席位正中的一张八仙桌边上。 第80章 立见真主 刚坐定,立马就有三位穿着艳服花衣的女人过来伺候,不是敬酒,就是那身子挤来挤去。 周旺木与温凉应付得倒是如鱼得水,可穆楚白却受不了。他一边往旁边躲,一边尽可能地少喝酒。可伺候他的那女人却是花中出了名得浪,眼睛一扫就知道公子有几斤几两,就是嗅着味道都能嗅得出穆楚白是个生的,没开过荤,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穆楚白怎么能对付得了,他求助一般地看向周旺木,可是周旺木却沉浸其中,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他。穆楚白有些窘迫,十分尴尬地应付了一会儿,再抬眼去看,一旁的温凉突然起身,拉着身边的女人就往二楼走。穆楚白看得呆了一呆,坐了温凉原本的位子往周旺木身边一靠,低声问,“温兄是去哪里?” 第56章 周旺木言笑自若,只说:“办正事去了。” 两旁的女人笑了起来,连忙蹭过来说,“公子若是要办正事,定要叫上奴家,奴家保证让两位公子欲仙欲死,快活的好似神仙,嘻嘻嘻。” 穆楚白听了头皮一麻,只能应付地笑。 身旁的周旺木倒是没有他这么反常,他手中拿着酒杯,眼睛在二楼的走廊上看来看去,约莫是一盏茶的工夫,周旺木拍了拍穆楚白的手臂,道:“我们也该干正事了。” 女人们的笑声传了过来,起身蹭来,拽着两人的胳膊。好在穆楚白稍稍习惯了一些,他假装自己镇定自如,跟在周旺木的身边,两人以上二楼,就往二楼最里头的一间屋子方向去走。本是伺候穆楚白的女人看出了些许端倪,她拽着穆楚白的胳膊,细声细语说道:“哎呦公子,里头那间有人捷足先得了,不如到奴家的屋子里去,今日刚刚换了熏香,保你欢喜的不得了。” 说罢,只见这女人手里加大了力道,把穆楚白一拖,他与周旺木之间便多了距离出来。周旺木听闻扭头来看,突然笑嘻嘻地拉着这个女人的胳膊,把她往自己手里一送,谄笑道:“我那朋友平日里胆小,你这么说他绝对不跟你去,倒不如跟着哥哥我,哥哥保证能把你伺候的开心。”说罢,一只手在那女人的下巴处捏了捏,那女人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献媚地点了点头。可穆楚白却是黑了黑脸,倒是没有想到,周旺木应付女人的本事是游刃有余啊。 领着她们左拥右抱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抬手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应门而开。穆楚白跟在后面,也不知里面的人是谁,只是见那两个女人走进了屋子里,再待到自己进去,两个女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穆楚白愣了一愣,身后的大门应声关上。 周旺木把他拉进了屋子里,穆楚白抬眼去看,屋子里站了几个人,前头是温凉,他的身后是仲孙孤临与任七,不一会儿缪元从纬纱后面冒了出来,看了地上两个,叹道:“怎么还有两个女人?” 依照计划,周旺木带着温凉与穆楚白大模大样从正门进,而仲孙孤临领着任七与缪元在后面接应。还以为他们会候在暗处埋伏,这么光明正大地待在屋子里与他们接应却是没有想到。 任七与缪元处理了那两个女人,把她们和原本温凉带来的那个女人都藏在了里间的床上。 仲孙孤临大拇指往隔壁一比,道:“韩缠子就在隔壁,他人已经到了,东西也到手了,接头的人已经走了,现在古董就在他手上,但是他好像还没急着要走。” 任七走出来靠在桌子边上,“他当然不急着走了,都到这里来了,东西反正已经到手了,是要准备先玩一玩吧?”一双媚眼瞟到了周旺木的身上。 周旺木咳了一声,“既然东西已经到了,其他就不用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把古董拿到手,不要被韩缠子送到南方去就行了。” 温凉走到一旁的桌子边上坐下了,轻松地说:“东西到了就好办,韩缠子不是什么难弄的人,更何况宋风说他十分惜命,大概吃硬不吃软。” 看着温凉如此镇定自若,穆楚白看着有些奇怪,难道就不担心那韩缠子当下就把东西转手弄出去? 正想着,周旺木也跟着说了一句:“你不急?”只是再多看他一眼,周旺木自己也转而笑了说,“也对,楼下戏台子正在换角儿,等他们新戏开始唱了,我们再去。” 果不其然,门外的戏曲声音作了罢,只有一堆吵闹的说话声。 下一场戏唱得是《还魂记》中的《寻梦》一段,若是放在普通茶楼里的戏台上,不过是那家杜姑娘梦中寻夫,普通的曲儿。但是到了这颂花阁里,却是不堪入目的段子。然而这戏段子是来客们最喜闻乐见的,呼声极高,只要那两个唱角儿的人上去,底下就是一段高呼。 果不其然,一阵热烈的呼喊声从外面传了过来,周旺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招呼了一下,温凉起身过来,带着穆楚白出了屋子。而仲孙孤临与缪元使了个眼色,从另外一头的窗户翻了出去,只把任七留在了屋子里。 周旺木带头,也不管下面有多吵杂,他来到韩缠子所在的屋子门前,用力地拍了拍门板。好一会儿,大门才被一个女人打开。那女人衣服已经褪了一半,里头的纱衣下只剩半拢着的亵衣。女人虽然有些惊讶,却还是媚着问,“公子找谁呢?” 周旺木不作回答,身后的温凉突然一个侧身走了过来,抬手一指,直接点了女子的穴道。女子被定在原地,眼睛贼溜溜地在他们脸上看来看去,不一会儿脸上起了红晕,被周旺木一把抱了进去。他们动作极轻,屋子里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异样。 这间屋子的摆设与隔壁的一模一样,走过屏风之后,中间的厅中亦有一张圆桌子。这圆桌边上坐着一个人,抬头一见他们进来,大惊失色,他在扛着女人都周旺木身上看了一眼,似乎认出来他是谁,连忙起身要逃。到底温凉的手比较快,一指头戳了过去,那人被定在原地,眼珠子能转,嘴巴也能说话。温凉双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狠狠把他按了下去。 “你!周老大!” 看来这家伙就是韩缠子。 穆楚白站在一旁定睛看了一会儿,还以为韩缠子会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谁知道坐在那里的看起来不过是三十而立的男子,样子是平凡,身形是平凡,就是连穿得衣服也是平凡中的平凡,丢在人堆里,是找也找不到的平凡。 第57章 亏他叫韩缠子这么一个能文能武的名字。 韩缠子声音不响,话语里却有些害怕的样子。 “是我。”周旺木把肩上的女子往床上一扔,落下床帏,走到韩缠子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温凉也不客气,一手拉了一把,招呼穆楚白一起坐。 韩缠子眼珠子在他们三人脸上转来转去,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道:“无事不登……咳咳,你找我都找到这个地方来了,周老大,到底有什么事呦?” 周旺木与他开门见山,他转了转桌子上的酒杯,“你把古董交出来,我绝对不为难你。” “古董?什么古董?”韩缠子跟他装傻,“你搞错了吧?” 周旺木不跟他废话,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抵在韩缠子的脖子上,“说实话,我跟你都是道儿上混的,能用什么手段你心里知道。臭老九放了一个前朝古董在你手里,为的什么目的我也不跟你挑明了说了,如果臭老九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名,送到南方谁的手里还要我再跟你说一遍吗?” 见到周旺木说的这么明白清楚,韩缠子也没什么理由跟他们撒谎,他一叹气,但是身子被点着动弹不得,能看到他僵在那里说话,样子也着实有些古怪。只听他说:“不就是为了这事嘛,还要点我的穴道,我孤身一人过来,就知道要出事。周老大,我也这么跟你说了吧,老九的事我本来不想管,奈何我也没什么本事让手底下的人好过,也只能听了老九的话。” “废话不要多说。”周旺木见他绕圈子,直接打断道:“我现在还能心平气和跟你坐着说这件事,你要是再给我拖时间,老子一刀砍了你。” 一旁的穆楚白默默看了一眼周旺木,这么个口气说话的周旺木,他倒是没见过。 韩缠子无奈,“好好好,就晓得这事麻烦多,本来以为天衣无缝的。我说,你们从哪里打听到这件事的?明明都……”见到周旺木一眼瞪过来带着冷冷的杀意,韩缠子只得闭上嘴。他的眼神落在窗口下的案几上,周旺木顺着眼神看去,案几上什么也没有。 周旺木有些生气:“你玩我?” “玩谁也不能玩你么不是?”韩缠子继续叹气,他啰嗦的要命,不断在说,“我们这附近山头上敢惹臭老九的不敢惹你,敢惹你的不敢惹臭老九,两头都不是能惹得主,我要怎么办,怎么办呦。” 第81章 东西到手 不等他啰嗦完,温凉起身,一手抛了扇子,钢扇在空中画了两个圈,嗖得一声飞了过去,将案几直接劈成了两半。一左一右倒了过去,底下是哐啷当的一声。 “东西不是在么?周老大你也别生气呢。”韩缠子身形一动不动,脸上却是一副哀怨的表情。 周旺木起身把案几下一个圆滚滚的包袱给拾起来,端在手里颠了颠,“臭老九就是让你送这个东西?” 那包袱外的云纹绸缎看起来相当有价值,只不过更有价值的却是绸缎下的古董。 韩缠子不能点头,嘴里却说,“不错,就是这个,你要拿就拿走吧。”语气之感慨,气氛之凛然,好像舍生取义一般。 周旺木有点奇怪,他嗤笑了一下,“就这么让我们拿走?你不怕臭老九找你麻烦?” “老九他……”韩缠子突然眼睛朝上看了看,神情悲凉,“反正我的山寨早就被老九吞了,老九带着我的手下去挖坟,你晓得盗墓这种事多半有去无回,每次老九都带着不同的手下去挖的,反正我那些手下们还活没活着我就不晓得了,如今我那山寨就只剩我一个了,老九说我能办成就跟他在他的山寨混,办不成就一刀砍了我。” 周围三人都不说话,全都看着韩缠子。 韩缠子继续叹气,“反正就算没有你们来劫,我也打算带着古董远走高飞,这种事……唉,我是不会帮老九做的,老九也已经不是以前的老九了。你们要拿就拿去吧,就是别让老九知道,不然你们一定……你们肯定比我还要了解老九那个人……” 韩缠子悲春伤秋的,喋喋不休地说着。 周旺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臭老九我不怕他,倒是你,你不是臭老九的人吗?” 韩缠子冷笑一声,“什么谁是谁的人,根本不是,老九心里只有权和钱,他就是想在这混乱的王朝里夺得自己的地位。唉,你们要是没那个本事,就真的别跟老九斗啊,听我说,老九已经有很大的计划了,他最近……唉,反正横竖你们就要知道了。” 周旺木与温凉对视了一眼,脸上雷打不动,心里已经有了谱。唯独在场的穆楚白听不明白,也听得无聊,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抿了一口,不好喝,还有些辣,不如温凉的八仙酒。他放下酒杯,那头周旺木突然开口说了话。 周旺木道:“这古董我就收了,你要是识相就不要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听得出来,你也不喜欢臭老九,要是留的命就赶紧逃,别以后死了要怪我没提醒你。” 韩缠子继续苦笑,“我肯定要走,要不是你们今天拦着,我应付了那个女人就走,哪能在这里与你们闲聊。” 若不是说了这席话,哪里还知道会有这档子事? 周旺木一直以为韩缠子是臭老九的心腹,为他做事是心甘情愿的,怎么今天聊天聊下来,似乎韩缠子对臭老九颇具失望的样子,做事都不愿意了? 第58章 就在大家各自想心事之时,温凉起身对韩缠子拱了拱手,略有些歉意地说道:“之前我下手重了些,你千万别介怀,这穴道到了午夜时分便会自动解开,我们不会透漏你半点行程,你要是担心,我们会派人看着你。” 韩缠子斜眼看向温凉,“哦,你就是天王山上那个军师温凉吗?” 温凉又拱了拱手,“正是在下,没想到韩先生你倒知道。” “呵,你的大名谁人不晓?”韩缠子笑了一声,他收回视线感叹起来,“天谋之相,将来必一举成名天下知。” “韩先生抬举了。”温凉低了低头。 韩缠子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但是脸上表情极为丰富,一会儿,他又说:“拿了东西就快走吧,万一那个接头的察觉哪里不对又赶回来,横竖我也是一死,好过让你们几个拉垫背的强。” “谁垫谁的背还不知道呢。”周旺木拿着包袱走到窗户边上,轻轻吹了一声高亢的口哨,突然从屋顶跳下一人站在屋檐边上,就着灯光去看,原来是仲孙孤临,只见他低下身拿过周旺木手中的古董,似乎并未急着走,而周旺木在他耳边交代了一番话,他这才翻身回了屋顶。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只听到韩缠子在那里连叹两声,幽幽地说道:“何必为我这么个废人多费心思。” “废人?”周旺木哼哼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谁当年只带了三个手下就能从捕快手里逃出来,你当年那么勇猛,怎么上了年纪之后就不行了?” 韩缠子转了眼珠子落在周旺木的身上,“你不会懂的,除非……”他眼神一转看到了穆楚白,嘴角竟然勾了起来,却说:“你们快走吧,免得节外生枝,这里的小厮不会难为我的,放心吧。还有,温兄弟你可说真的,是半夜就能解了穴吗?” 温凉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绝不骗你。” “好,你们走吧。”韩缠子又是一叹,“到底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倒是真的要看看,你们怎么推翻老九,只怕我是没这个本事了。” 原本周旺木已经扶着穆楚白准备跳窗子走了,听了韩缠子的话,他却原定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看,“你不是老九的人吗?”他又问了一遍。 韩缠子没有说话,脸上多是木讷。周旺木本来还想再问,温凉却使了个眼色过来,他只得作罢。三人跳了窗户离开,留下屋子里的韩缠子一人孤身坐着,抬头不是低头不能,无语望着身前空荡荡的屋子。 那个周旺木看来似乎有龙相在身,今后必定大有作为,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那个温凉,只怕臭老九也压不住他们。只可惜两人手中都有一个软肋,要是被人抓到这个把柄,不成功便成仁。想罢,韩缠子亦是苦笑,将来的事谁能知晓,就像他一样,以前跟着臭老九入山寨的时候,谁知道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说扔就扔。 弦月弯钩,升上枝头。 周旺木扶着穆楚白站在屋顶,其他几人在周边围着,受着夜晚呼呼的凉风。 现在古董到手,虽然听不太懂韩缠子之前说的话,但还算顺利。介时把这个古董与其他货一起先送回山寨,等他们自己回山寨了,另做打算。 几人商议下来也都点了头,仲孙孤临与温凉在前头带路,以轻功直接回宋府,任七压阵,堵在最后。 然而走到一半,带着穆楚白施以轻功赶路的周旺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穆公子,尽管今日月色不佳,但是就着街上的灯光,却也能看到穆楚白脸色潮红,喘着粗气,看样子好像是……生病了? 周旺木停下脚步,他抬头看了看穆楚白,果然不对劲。 诚然穆楚白早就觉得身体隐隐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努力地冲破出来,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拼命地忍着,也不说话,低着头,极力抑制这种感情。还以为夜色下能把感情藏得很好,却还是被周旺木发觉了。 穆楚白身子抖了一抖,他站在屋顶脊梁上往后退了退,不想让周旺木察觉什么。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站在屋梁的另一头,任七追身上来,探出头来问,“咋地了?” 周旺木往穆楚白身下看了看,脸色不变,却转身把他护在身后,“你们先拿着东西回宋府,我有话要单独和穆公子说。” “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说,一定要在这屋顶上吹凉风?”温凉也走了过来,他看了周旺木的脸色,心知不是那么简单。 周旺木一摆手,“有急事,非说不可,反正就一会儿的事,我们很快就回来。”周旺木想了想,又补充说,“再说穆公子跟我在一起,你们还担心出事么?” 温凉看到他的神色,本来有些不放心,可看穆楚白的样子,便也只能点了点头。他领着其他心中狐疑的几人往宋府赶了回去,即便如此也没有回头多观望半分。 见到他们几人走远,全都入了夜色之中。周旺木这才回过头去看穆楚白,此时穆楚白的双腿已经开始打颤,脸色也比刚才更加红润。周旺木连忙扶住他,低声问:“你喝过桌上的酒了?” 没有——穆楚白本想这么说,可是他不能对周旺木撒谎,于是他只得抬头望着周旺木,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只……只喝了一点儿……” “只是一点儿?”周旺木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他扶着穆楚白的双手略略加大了力道,免得穆楚白没站稳而从屋顶摔下去,“你知道那是什么酒?” 第59章 那是什么酒? 还能是什么酒? 第82章 力压邪火 颂花阁做的是送往迎来的生意,酒里自然要多下一点猛料来补补各位客官的身子。这种酒说白了到底不是只给那些点了姑娘进屋子只是与她喝酒聊天来的公子,每个喝了这种酒的男人,谁能忍得住?这一杯酒下肚,基本已经飘飘然了,有些客官不晓得,多喝了两瓶下肚,身子便早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该做什么的想做什么的,这会儿早就要做了。 还好穆楚白没有多喝,只不过一口也足够勾起他身体里所有的欲望。 周旺木见状便是不妙,他轻声说道:“别憋着,这对身体不好。” 可这个时候他要穆楚白怎么办?现在他们可是站在别人家的屋顶上,要让穆楚白怎么释放? 周旺木四处看了看,嘴里是啧了一声。他打横抱起穆楚白,轻轻落在屋子后一条死胡同里,胡同里黝黑寂静,脚底下踩着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是破竹篓筐,往前走两步,巷子里全是垃圾。 躺在周旺木怀里的穆楚白样子十分可怜,又十分勾人。 周旺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问题如果不是他来帮着解决,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帮他解决?穆楚白到底不如他们,这道儿上的事太多还需要他去学。 此时,穆楚白被周旺木轻轻抱入怀中, 只是当务之急,先灭了穆楚白的火再说。 周旺木看着身下的穆楚白,心知他早已失了神智。 先生说,“非修礼义,廉耻不立。” 若非修其身,怎知廉耻,怎建心观。何为正道,何为歪道。克己复礼,天下归仁。非礼勿听,非礼勿动。 然而情到浓时,何来勿字之说? 情非得已到情不自禁, 颂花阁的酒,当真是绝无仅有。 周旺木从来不信自己是个断袖,如今他也不信自己是个断袖,然而他就是喜欢穆楚白,就是喜欢这个男人,管他是不是断袖,只要这个人是穆楚白,是他就好了。 俯在穆楚白的耳边低声说道,“以后不是我允许的东西,你不准拿来吃,不准拿来喝……知道了吗?” “嗯……嗯!”穆楚白点了点头,却是彻底倒了下去。 第83章 宝物深藏 周旺木将他们两人穿戴整理完,这才把穆楚白背上身,就像之前背着他回去一样,两次穆楚白都是沉沉睡着,不省人事。 周旺木看着穆楚白的脸在自己肩膀上略略歪着,一副酣睡孩子的模样,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翻上屋檐,越过墙头,连正门都没有走,抱着他就在屋里躺了。安顿好穆楚白,周旺木这才转身去了大厅,他晓得自己不出面,温凉他们非要一个劲儿的等下去不可。 果不其然,大厅里灯火通明,几个人还都在等。周旺木拧了拧鼻子,推着门笑嘻嘻地走了进去。温凉见了连忙起身,问:“怎么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哪里有事。”周旺木摆了摆手,吸了一下鼻子。 温凉与仲孙孤临对视了一眼,他这才说道,“大哥,那么要怎么处置这个花瓶?” 周旺木没有多想,道:“那臭老九就是想靠这个花瓶来拉拢自己与镇守将军的关系,我们一来不能让他得逞,二来要把他这层关系拉到我们自己身上,为我们所用。” 一听下来,温凉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拱手道,“要是大哥相信我,这件事我愿意去办。” “还不急。”周旺木一摆手,他坐在桌子边上,招呼其他几人一起坐。这罢,温凉与仲孙孤临坐在圆桌边,而常汉、任七与孔彭飞、宋风坐在了两旁的椅子上,看着周旺木。周旺木继续道:“南方起义毕竟只是刚刚开始,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走呢。管他哪个王爷说镇压还是招安,等这位大将军反上来再说。” 宋风也点了点头,“老大说的不错,这件事的确也还是要先看看。不过看臭老九反应那么快,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那位将军一定不会乖乖投降,必定要反上京城的。” “你确定?”温凉反问。 宋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说道:“倘若将军想诚服,直接去投靠某个王爷,扶持他上位便好,没必要将自己变成众矢之的,变成整个皇室的眼中钉。” 温凉笑了笑,把玩起手中的扇子。 周旺木也点头,“也就是这么一说,东西现在我们这里放着,以后绝对会派上用场。哼,哪怕就是藏了他一辈子,也不能让臭老九得了便宜。” 一说完,常汉几人皆是此意。于是周旺木便将古董花瓶与那些货物放在了一起,待明日天亮就一同送上山寨放着,直到他们过完了元宵节再说。 这回是要护送一只花瓶上山,周旺木亲自出马,叫上了仲孙孤临等人,算是有六人上下,看起来也颇浩浩荡荡。穆楚白一早来到门口,低声与周旺木说了一声谢谢。 周旺木略作一愣,大大咧咧道:“你跟我还要客气什么,把我当外人了不是?” 穆楚白笑了笑,“那今后便再也不同你客气了。” “是了是了,要的就是这个。”周旺木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等我今天从山寨回来,我们再说。”言罢,便领着兄弟们赶往山寨。 说是今天要回来,结果周旺木等人今天还就真的没赶回来。 第60章 第84章 寒雪入身 下午时分,天莫名的阴暗下来,莫名的下起大雪,上午还本是阳光明媚,却是跟翻脸一样,又快又狠。温凉站在门口石台阶上叹着气,白雾笼在嘴边很快又消散了去,自言自语说着什么。穆楚白看着跟了上去,问:“怎么了?” 温凉看着他,一双黑眼眸子像是洞穿了心事一般,“希望这雪别下到天王山去,不然大哥他们今天就回不来了。” 穆楚白点了头,“是啊,下雪碍事啊。” 只可惜说什么来什么,越是担心的事发生的越是快。这雪一下就下到了傍晚,还不见停的样子,白雪皑皑,地上很快就积了起来,银装素裹,一片茫茫。周旺木他们的确是回不来了。 原本周旺木他们几人上山还算快,一辆马车颠颠就上去了,半路上折去小路来走,可路窄马车行不了,每人便背着一袋上山。古董花瓶被周旺木亲自抱着,轻功上山,倒也方便。放了东西,藏好花瓶,正准备折身下山时,山上也开始下雪了。 周旺木暗想不好,连仲孙孤临也看着雪连连叹道:“再不下山就来不及了。” 来到半山腰绑着马车的地方,却看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马不见了,驮马的辕插在泥土里,车轱辘一只滚到了另一边的树下,马车像是散了架一般歪歪扭扭倒在那里,路边的树皮还被蹭掉了一层,看是新伤,该是马踢得。若不是人为,便是马受了惊。 周旺木苦笑了一声,诧异道:“这这……马儿呢?怎么回事?”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说天王山是他的基地,对山上山下是再熟悉不过,可走夜路还外带积着大雪的雪路,再好的轻功也要犯难。何况他们人不少,贸然下山必然出事。 周旺木只得大手一挥,“回山寨。” 就这么回到山寨,已然天黑,几个大男人窝在山寨谋间有着大炕头的屋子里睡了,四人睡炕上,三人睡地上。周旺木发扬风格,硬是躺在了靠着墙角跟的地方,尽管裹了两层厚被子,却还是哆嗦了一晚上。 隔日是个好天气,可是来得晚。 下了山回了宋府,一大帮子人迎了上来,一脸关切。 虽然以前遇到什么事也是如此,可如今多了一个人,换了一个身份,感觉却又不一样了。 舒心的感觉没有多久,到了晚上,周旺木竟然生病了。 后来穆楚白说起来,这是有先兆的。大年初一周旺木就哼哼唧唧吸着鼻子,前两日鼻涕水开始流了下来,昨晚一着凉,左右夹击,彻底病了。 周旺木的身体本是出了名的好,从来都是无病无灾,连受伤也不曾见过,没想到这么一个强壮魁梧的老大,竟然,病了。他一病宋府上下就有些乱,有的要去绑架个大夫来,有的则是要灌周旺木一脸盆的热水,有的建议去泡个热水澡。还好温凉说话有点分量,一句话吼下去大家都闭了嘴。 温凉抚了抚额,指着那群已经乱了阵脚的兄弟说,“你们几个先别乱,大哥就是发了寒热,你们别紧张,别把事给闹大了。桂兄,麻烦你先去诊一诊脉,早些熬药出来,常汉,你们几个要是没事就别在老大屋门前堵着,穆公子,麻烦你跟着进去看一下大哥怎么样了?” 第85章 照顾入微 温凉在周旺木房门前拦着,生怕弟兄几个忍不住要冲进屋子里看一看周旺木,要么周旺木这回又没办法休息了。穆楚白本被挤在一边,听了温凉的话,这就点了点头,别人给他让出一条道,这就走了进去。他身后跟着桂鸿,两人一进屋子,便把门给关了。 没想到周旺木竟然病了。 穆楚白自己也吃了一惊。 屋子里静悄悄的,还有些微凉,蜡烛点的不多,昏昏暗暗的。桂鸿抓了脚凳过来坐下,捏着周旺木的手腕把起脉来,过程中没人说话,穆楚白甚至都不敢大声喘息。好一会儿,桂鸿点了头,一句话不说就站了起来,在外厅里写了方子,就去抓了药,看来心里已经有了谱。 身边的窗户外传来了桂鸿的声音,“着凉上了脑正烧着,服药喂下出一身汗就好了,你们别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穆楚白笑了笑,掩上了窗户,他走到床边,而周旺木侧着身子躺在上面喘大气,他没有睡着,可能是因为太难受了,一双眼睛瞪着地板,像是要瞪出一个坑来。 穆楚白轻轻走了过去,坐在脚凳上,掖着被子问:“怎么不睡?” 人说病来如山倒,再坚强的人在这个时候也非要脆弱一把。 周旺木挪了眼神到穆楚白的身上,一脸可怜相儿地问道:“你后悔不?” 穆楚白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好笑的反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没走。”周旺木又挪了眼神到地板,依旧可怜巴巴。 穆楚白叹了口气,“你这个时候问这个干吗。” “恨我么?”周旺木又问。 穆楚白接着一愣,又问:“恨你什么?” “抢你上山寨。”非得要问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病糊涂了。 穆楚白扑哧笑了出来,他又拉了拉被角,顺手拍了拍,“你在想什么呢,这事都已经这样了,你让我还能说什么?” 周旺木突然嘿嘿笑了,“对……对……” 穆楚白一双手捂在周旺木的额头上,烧的烫手,看起来果然是烧糊涂了。 第61章 陪着他好一会儿,桂鸿总算熬好了汤药送了过来。他十分识趣,熬了两碗放在了床头的茶几上,小声吩咐说:“穆公子,这汤药熬好了,慢些凉了帮忙喂了老大,别拖太久,万一凉透了喝下去胃可不舒服。” 穆楚白点头,微笑着说:“知道了。” 桂鸿委身拱了一下手,这就走出了门。 手背贴着碗边还有些烫,穆楚白端起一碗来吹了吹,大冬天捂着烫碗倒是舒服,只是凉的快。哄着周旺木坐起身来喝药,喝一口咳一口,一碗下去,另一碗已经开始凉了。 穆楚白蹙着眉,可能先头一碗太苦,这一碗怎么哄周旺木都不肯喝,这可怎么办? 身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探身走了进来,没到床边,却是隔着一段。 温凉低声问,“大哥的药喝了么?” 穆楚白端着药碗转身过去,叹了口气说道:“大概是太苦了,劳烦温兄能不能弄点甜的东西进来?” 温凉看了看,心里立马有了谱,点头退了出去。 手里的药碗是要彻底凉了。 周旺木躺在床上病的唧唧歪歪,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一会儿看见穆楚白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本来想拽着他问问,是不是以后都不走了,真的就陪着自己了,谁知道穆公子又不见了,追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躺在床上。 第86章 病还未愈 周旺木的身上是火烧火燎的难受,嘴巴干得想喝水,可是嗓子喊不出声音来,一张嘴就能喷出火似的。 模模糊糊之间,嘴里一股凉水流过,像是三伏天里井里的水,透着些许温存的凉意,一股又是一股。周旺木抬头去衔,水流不见了,身上又开始烧。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一个人影晃成俩,又是门开门闭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怎么也想不起来,努力去想,脑瓜仁疼得要命,闭上眼索性去睡,一睡便睡了很久。 醒来时鸟声依依,手头便多了一个人。穆楚白合着衣服趴在床沿边睡着了,压着手臂来睡也不怕手睡麻了。周旺木摸了摸自己的身上也没那么烫,比起昨晚来说是好了太多,只是头还有些晕。 倒回床上的时候约莫动作太大把穆楚白给吵醒了。 他醒来时眯着眼揉了揉第一句便问:“好些了吗?” 看来是陪了一晚上。 周旺木没来由的就有些感动,“好多了,好多了,你一晚上没睡么?” 穆楚白摇头,“睡过了。”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了额头上,眉头蹙得紧。 周旺木抬手拽着他,“别担心了,我睡醒了就没事了,你别因为我传染了病,好好去休息一下。” “你给我躺着。”穆楚白指了指周旺木的额头,突然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 被他这么一句说得周旺木完全不敢动弹,只得靠在床头淡淡笑了。 很快,桂鸿跟着穆楚白回来了,到底是学过医的,有没有病一把脉就搭出来了,任凭嘴上怎么说都没有用。桂鸿按了周旺木的肩头笑脸盈盈,“老大,你还是接着躺躺吧,昨晚你的汗压根就没发出来吧?” 周旺木咧嘴一笑,“啥都瞒不过你,躺就躺着吧,就是熬得要可别再给我熬的那么苦了。” 桂鸿收拾了东西,抬眼看了一下周旺木,“不就是苦点么,老大你的嘴何时那么刁了。” 送走了桂鸿,穆楚白折了回来,他拉着脚凳坐下,“看,你的汗也没有发出来,怎么跟我说好了?” “我怕你累着,没事,我就是睡一觉,穆公子你……也好生休息呢。”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音,温凉就推了门走了进来。他抬头一瞧,站在刚刚好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拱了拱手,“大哥可好些了?” 周旺木神智算是清醒,“就是发个汗,没什么。你带穆公子去休息,我睡一觉就好。” 见到周旺木下了送客令,穆楚白叹了口气。看着他睡下,两人这才离开屋子。 温凉带着穆楚白回了自己的屋子,看他的样子,方才在周旺木的屋里就有话要说,只是最终憋着没讲。穆楚白看着温凉的表情,自己也憋着没问。毕竟那两次开门,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温凉叹了口气,“穆公子好生休息,我先出去了。” “多谢。”穆楚白拱了拱手。从两人无话不谈,到两人无话可说,也不过是几天。 大概穆楚白把周旺木的睡意全都抢了去,整个白天,穆楚白睡得叫一个香沉无比,而周旺木却在暖呼呼的被子里干瞪眼,怎么也睡不着。临近傍晚,周旺木脑子里也是糊里糊涂的,浑身却是滚烫,只可惜出不了汗,闷在壳子里,敲两个蛋下去保准能熟。 第87章 又见故人 这一天没睡着,人也容易胡思乱想。他本以为一天里至少得有人来看看他吧,哪怕睡着没睡着,这关怀一下总是应该。谁知道坚持了一个白天,别说来问问有没有喝药的,就是连开个门瞧一瞧状况的也没有。 心中伤怀了一天,晚上竟然更加精神,索性起了身来,一摸额头,又烫了,就是没汗。 下床走去开了门,正巧外头闪过来一个身影,差点扑到他怀里。定睛一瞧,是穆楚白。 穆楚白连忙站定了身子,看到站着的人,他愣作一愣,“你怎好下床了?” 周旺木拿手扇了扇风,“出不了汗,睡不着,难受的要命,就下床了。” 第62章 穆楚白连忙推着他进屋,“怎么不好生躺着,别病上加病了。” “不忙活,躺着也是白搭,更何况睡一天手脚也要不灵活了。”周旺木穿好了衣服,站在屋门口不动。临近月中,月亮虽是不远,却分外明亮,月光冲着门口照了进来,人影成双。 周旺木看了一眼穆楚白,轻声问道:“陪我走走?” 穆楚白垂眼点头,乖顺地出了门。 诚然两人的关系已经如此,却不见得有多少尴尬。两人并肩来走,面上吹得是凉风,心里却是暖热的,更何况周旺木本身就烧着,衣服暖融融的,不见得就冷。穆楚白还是有些担忧,连连要求周旺木回屋子去睡觉。可周旺木却也倔强了,耍了小孩子脾气,怎么也不肯。走了一半,周旺木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心有些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周旺木挠着头发,披在身上的衣服差一点滑落到地上,他转过头问穆楚白,“怎么回事?人去哪里了?” 这么一问,穆楚白也心觉奇怪。他从温凉的屋子一路走来,的确没看到半个人,就是平时在回廊里跑来跑去的邹茶也不见了踪影。 “去前厅看看?” 两人并肩穿过回廊,刮起一阵风,穆楚白拢着周旺木的衣服,一脸担忧的样子。 走到侧门口,只见厅里明明灯火通明,还有人激动得说着话,可周旺木刚抬起的手却顿住了,穆楚白抬头看了看,里头清楚地传来一句——“你这个荡妇,你这么一走,我们老大要怎么办?分明就是你把我们老大逼上断袖之路的。” 屋子里几乎坐满了人。 原本是周旺木坐着的位子是空的,温凉站在前面。底下两边依次排去,只有孔彭飞、盖多多和仲孙孤临是站着。坐着的人不提,最扎眼的是,前厅正中正跪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女的肚子像是怀了已有七个月,圆滚滚的,藏也藏不住。 那女人捂着嘴,看不出是笑还是哭,她嚷道:“当年你们逼我嫁人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事吧,这就是报应,报应!” 前头一句也不知是谁说的,后头这一句接了过去,在场几人纷纷炸了锅。 常汉头一个跳出来,指着这女人,“你个荡妇,看我不当场砍了你!” 一句说完,又不知被谁止了去。躲在外面偷看的周旺木轻轻推开了侧门,只露出一条缝,穆楚白就着缝隙往里面看去,那对男女,不正是去年自己上天王山时,把他当做鬼的那对男女鸳鸯么? 往里看去,男鸳鸯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但是女鸳鸯昂首挺胸,特别是肚子挺得老高,丝毫不畏惧。 “你!”常汉刚要冲上去,被身旁的霍三娘给拉住了。 温凉咳了一声,“我们可是寻了媒婆的,八字也合过,聘礼也送上了,你到最后跟着别人跑了,我们这边你要怎么交代?” “交代?”女鸳鸯冷哼了一声,“问你们要聘礼的是我爹娘,给你们八字的也是我爹娘,你去找我爹娘要交代去!” “丹芳!”那男鸳鸯低吼了一声。 原来这名女子叫丹芳。 丹芳扭头看着男鸳鸯,“七郎,你干嘛那么怕他们!” 男鸳鸯,也便是这个七郎,他不敢抬头,只是略略侧过头低吼道:“你别激动了,小心动了胎气。” 丹芳呸了一声,怒道:“你就知道胎气胎气,不就是你的种么!瞧你这窝囊样子!” 温凉又干咳了一下,打断他们的话,“我可不管你们胎气还是不胎气的,你背叛了我们山寨,我们可就不能留你了。” “别别别。”这七郎连忙磕了三个响头,“求给位大爷老爷行行好,娘子已经怀了八个月了,眼下再过两个月可要生了,求各位大爷放我们一家生路。你们……你们山寨上的事,我们半句闲话都不会说的。” 靠在一旁立柱边的任七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死人是最不会开口说闲话的。” 听了这句,七郎汗毛都要竖了起来,连忙又磕头,敲在地上是嘣嘣的响,“求各位大爷饶命,求各位大爷饶命。” 那丹芳看了急了起来,拽着七郎的胳膊要把他拉起来,“七郎!看你这个样子!他们这群人是山贼,是土匪,你跟他们讲山道理,他们当你是放屁。” “丹芳,你可别说了……”听七郎的口气,似乎是要哭出来。 丹芳一摆刘海,“当年我爹娘收了你们的聘礼,我就知道我多半逃不出你们手心,要杀要剐就悉听尊便,反正你们的事我半点不知情,区区一个山寨,搞得自己跟土皇帝似的,我哪里背叛了?我连你们山寨都没上去过!” “你说什么!”田禀扯着嗓子吼了一吼,跪在地上的七郎跟着抖了一抖。 丹芳又道:“我就这么说了,怎么地!点头答应让我嫁的是我爹娘,我可没同意,你们要找也该找我的爹娘!”她说罢低下头去,对着七郎怒道:“七郎!看看你的样子!” 温凉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子,周围安静了下来,“你说的怎么跟我记得不一样了,当时我记得,你可是点头来着?” 丹芳抿了抿嘴,脸却红了起来,“当时……当时那不是……”她依稀想了起来,当时周旺木与温凉上他们家门,自己就是为了那份聘礼只得点头,不然自家弟弟聘礼也就没了。 第63章 “你倒是想起来了?”温凉看着她的表情,略略上前了一步,“我现在也不追究你什么聘礼的事,只是要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与这男子私奔?是不是早计划了不与我大哥成亲?是也不是?” 丹芳一动,点头,“对,我压根就不想嫁给你们这个粗相的老大,我心里早就有七郎了。” 七郎身子也微微一动,叹了一声,“丹芳……” “好。”温凉扇子一摆,“这事我也不追究你了,但是这次你既然被我们抓到,可不是像当时那么简单一跑了之。换言之,你为鱼肉我为刀俎,现下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丹芳又呸了一下,头抬了起来,“你想怎样?” 温凉冷眼一瞪,却说:“要不了你多麻烦,我不过只要你去跟我们大哥磕头认错道歉,说你当时是骗了我们大哥,说你做错了一切,现下诚心来忏悔的,当时全都是自己脑子一头热,是自己错了。只要我们老大心里舒坦了,我便就放了你,不然我就砍了你相公,再把你丢到护城河里去。” 这诚然并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不过就是去周旺木低头道歉认个错,短暂的抛弃一下尊严罢了,没想到这丹芳嘴巴挺硬,竟然还说:“要我道歉?你想都别想。” 温凉分明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偏偏丹芳还不识抬举。温凉带着冷笑,“给面子偏偏不要,现在给我们捉回来你就应该想到后果,莫非你连你肚子里的那块肉都不想要了?” 这回丹芳的口没那么硬了,她抿了抿嘴,没说话。 温凉经进一步,“现在不过是让你低头认个错,说两句好话,就当是你当时瞎了眼,早知道应该跟了我们老大就好了,你现在那么骨气做什么?说两句又不会要了你的命,再说你把我大哥心里的疙瘩给抚平了,以后你们过你们的太平日子,我们互不相干。” 听温凉这个意思,似乎是在说,周旺木之所以断袖是心里有个疙瘩,这个疙瘩就是她丹芳到最后不是因为意外而离开周旺木,而全都是她丹芳一个人的原因。只要把周旺木心里这个疙瘩捂平了,那么周旺木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不会只能跟男人过,就不会断袖了。 那七郎低着头也对丹芳说道,“就是道个歉,好过被他们一刀砍了,丹芳,你就别闹了成么。” “你这个没骨气的东西。”丹芳嚷道,“软弱的孬种!” 温凉瞥了一眼那七郎,心里叹了口气。 明眼人一看便知那七郎处处护着丹芳,偏偏丹芳不知好歹,硬要惹他们,丝毫不顾七郎丢下脸面而为了保护她的情义。 一旁要不是常汉被霍三娘拉着,他早就想跳出来一刀砍了这女人了。他怒道:“温兄弟!待他们那么客气作何!要我说就一刀砍了他们,这才能解心头之气啊!” 第88章 心慈手软 “你们敢!”丹芳一抬头,“你们敢在洪州城里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不怕衙门不放过你们!?” 突然之间,温凉一个转身抽出仲孙孤临腰际的佩剑,剑尖直接指着丹芳的脑门,“杀了你不过是一剑的事。” 丹芳一愣,身子往后一瘫,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这会儿,躲在外面听着的周旺木再也忍不住,他喉咙从方才就痒得很,这回猛地咳嗽了一声,里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他按了按穆楚白的肩头,咳着声,这就推了侧门走了进去。穆楚白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是一屋子里安静下来全都看着周旺木,愣是没注意到穆楚白也顺着侧门走了进来,正站在墙角跟看着。 周旺木走来,看不出是病了的样子,只是脸色白了些,身上的衣服耷拉了些。 温凉收回剑递还到仲孙孤临的手中,低声喊了一句,“大哥……” 周旺木抬了抬手,在前头的座位上坐了。 他说道,“丹娘,许久不见,你倒是好啊。” 丹芳抬起眼瞄了一下周旺木,冷声道:“周大哥,还真是许久不见……呦,你脸色不好嘛。” 听两人的口气,似乎是老熟人了。 周旺木端端往哪儿一坐,手在桌子上划了一圈,点了一下,道:“我问你,是你自己要走的,还是这男人骗了你的?” 丹芳笑了一声,“自然我自己要走的。” “那你当时就是骗我了?”周旺木叹道。 丹芳被刚才温凉的动作吓了一下,这会儿口气自然软了许多,“周大哥,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七郎出不起这个聘礼,我若是不嫁给你,我也要嫁给别人,都是我不喜欢的。爹娘就指望着我的聘礼,好去给弟弟寻个好媳妇。你让我怎么办?” “那你就骗我了?”周旺木的口气亦是软了软。 丹芳笑了笑,“嫁给谁都是嫁,横竖我也要嫁给一个我喜欢的。爹娘只要我嫁出了门他们就不管了,我知道上了你山寨我就下不来了,自然是要搏一搏。” 周旺木等着丹芳不动,丹芳脚边跪着的七郎却动了动,他超前爬了爬,哆嗦着说道,“这位……这位老大,我娘子……娘子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你、你要是迁怒就是迁怒于我,不要……不要伤及我娘子和孩子……” “你把头抬起来说话!”周旺木皱了皱眉头,一摆手。 这七郎抖了半天,还是被丹芳给拉起来的。说来丹芳的眼光算是不错,若说七郎是个农夫,却也绝对不是五大三粗的那种类型,脸颊还算精致,要不是他那般软弱,不然看起来亦非像个小白脸。 第64章 七郎又低着头,双手抖得要命,这让周旺木看了有气,他吼道:“怕什么!我有说过要杀了你吗!” 七郎一呆,手不抖了,可话也不会说了。 丹芳靠在七郎边上,一双眼睛凌厉地望向周旺木,十分坚定的样子,“周大哥要是砍了七郎,就连着我也一起砍了,我们一家三口都死在你手里算了,我也不会后悔的。” 在场的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就等着周旺木开口发落,横竖他们都是山贼,横竖手里头都沾着血,横竖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谁下手都是一样。 周旺木看了他们一会儿,悄无声息之下,却摆了摆手,道:“阿凉,放他们走吧。” “大哥!”温凉急了,他拱了拱手,虽然说逮到这对男女是机缘巧合,亦非花了什么大力气,但是他们做了这种事,丢了大哥的面子,不付出一点代价,就放他们走,未免也太过简单了。 别说是温凉,就是常汉他们几个也看不下去了。 “老大就这么放过他们?”常汉指了指那丹芳。 任七瞥了一眼周旺木,“这可不像老大你的作风啊。” 就是连孔彭飞都插了一句进来,“这不是要把绿帽子给从头套到脚了么?” 周旺木双眉一蹙,大手一挥,“送客,我不想见到他们!” 那边温凉看得有些发愣,但只得听了周旺木的话,与仲孙孤临一同把两人拉了起来。 丹芳见周旺木就此放过她,并没有得寸进尺,反而有些惊讶。她瞪着周旺木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被踉踉跄跄地推到了门口,她才给周旺木行了个大礼。礼过之后,她与那七郎的身形就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他们走后,屋子里像是炸开了锅。常汉一把跳到周旺木的跟前,“大哥?怎么就这么放走他们!” “处置了又怎么样?”周旺木咳了两声,“这栋是宋兄才买的新房子,你要他过大年的屋子里就染血吗?” 常汉闷了一下去,万子山却吐着烟圈开了口,“但是老大,这未免太便宜他们了?要是他们跑出去乱说,不是丢了我们山寨的颜面吗?” 周旺木摇了摇头,“丹娘又不在我们这道儿上混,就是说了又怎么样?” 万子山稍作一愣,“这山头的名声可就不要了?” “谁说不要了?这一个女人还不至于要撼动咱们山头的名声!”周旺木说罢,又忍不住一阵猛咳,果然是病还没有好。 这一说,底下人也闭了嘴。原本温凉下午就逮住了那对男女,想着周旺木病未痊愈,就没直接带他们去见老大,想着逼他们先就范,慢点待到周旺木面前还好对付,不会乱说话。谁晓得半路上就被周旺木给晓得了,唱了这么一出。谁人都说这出戏唱得不好看,唱得人窝火,唯独穆楚白却觉得,周旺木这么做是对的。 周旺木拍了拍桌子,“丹娘都怀孕了,说的话自然也不好听,大半年也过去了,谁追究谁也没那个意义,你们也要看开些,毕竟我们还有大事情要做,在这上面翻船实在没意思。” 众人相互看了几眼,点头说。 “全听老大的意思。” 所有人心里虽多不满,却还是拱手点了头。 周旺木晓得他们对这次的处理不满意,却也只当他们是满意了,扭头起身往外走。侧门处穆楚白闪身走了出来,扶着他出了门。周旺木本是有些惊讶,却听到穆楚白说,“别说话,跟我出来。” 他们没有回屋子,而是来到了先前穆楚白与温凉一起坐着喝酒的凉亭。 穆楚白扶着周旺木坐下,自己则站在前面,对他做了个揖。 “你这是干嘛?”周旺木一呆。 穆楚白低头,“这是要多谢周兄你放过他们一马。其实在我被你抓上山寨之前,我在水潭边上有见到他们俩,那个时候我若是同你说,你们这班人马要把他们追回来并不难,可我到底也没说。”其实穆楚白不想承认自己是被他吓得早就忘记这件事了。他接着道,“我一直以为周兄你心里有个疙瘩,就是因为这件事,今天看来,周兄已经把一切都放下了,我也着实为周兄高兴。” 周旺木听了笑了起来,接着是一阵猛咳,咳得双颊通红。穆楚白忍不住上来给他拍了拍后背。 “你呀……”周旺木心想穆楚白就是个书呆子,书看得多了规矩也大了,但嘴上却只是说:“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这些不过就是些小事。” 穆楚白盈盈一笑,双眼弯的如天上玄月,“周兄说得是,先前是我小人了。” “小人的不是你,是我。”周旺木摆了摆手,他长气一叹,“其实把你留下来,是我小人。” “周兄怎么——” “你听我说完。”周旺木略略抬头看天,心中颇有感叹,突然发自肺腑说道,“以前是我没想明白,把你留下来是我想报复你,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打从当时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把你当我的人了,但是我给不了你啥的,你要是需要什么,你真的同我开口,我一定什么都答应你。” “我可不是为了要你什么——” “你心里可想清楚了?” 穆楚白有些不解地看着周旺木。 只听周旺木道:“我就是一个山贼,不是个好人,你现在我看手软放了他们,可是以前你晓得吗?我是杀过人的;以后你又晓得吗?我还是要杀人的。我手里是沾着血债的,你跟着我一个杀人犯在一起,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第65章 分明是在问穆楚白,可就是不给他想或是说的时间。 穆楚白抿嘴笑了笑。 周旺木继续说,“我横竖也不是个好人,而且你跟着我还被别人唾弃谩骂甚至侮辱嘲笑,其实你当时说要走的时候,我私心了一把。我就是想留着你的,我这个人从来就不大方,但是仅此一次。你今天若跟我说要走,我一定放你走,但是只今天一次,你要是不说,以后你想走我也不放你走,你晓得不?” 穆楚白垂下眼帘。 “你想好了么?走?还是留?” 穆楚白走上前去,亦是拱了拱手,“自然……是留。” 这一夜天气依旧寒冷,这一夜屋内依旧暖热。 第89章 夜闯山寨 周旺木病得有些糊涂,晚上迷迷糊糊说了什么隔日便忘记了,只晓得昨晚自己出了一大身的汗,湿了两床被子。汗发出来病也就大好了,谁人也都不提昨晚那对男女的事,只是都笑着恭喜老大身体安康。而那穆楚白,对他的态度更是不同了。 这夜一过今晚便是元宵节。 团圆的日子他们一大帮子团聚在宋府里吃汤团,什么馅儿的都有,吃得每个人脸上都是挂着笑,热热闹闹,宅子外如此,宅子内亦是如此。 过了元宵周旺木便打算回山寨,留了宋风在宅子,问了他几回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山寨,宋风只是笑着摇头,说来日方长,看来他还是不喜欢去山寨。回去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唯独一个人不高兴,便是缪元。只是有些人心里明白,大家嘴上也不说。 回到山寨头一天就把几人忙得晕头转向,约莫有半个月没有人住的山寨里灰尘满天飞,虽说是在山里可没有半点人气儿也不舒服。幸好元宵节一过几天里山里天气都好,太阳也照得十足的好,忙活了几日山寨总算也是像一点样子了,到底晚上睡了被太阳照过的被子不仅暖融融的还挺香。 下山前穆楚白与周旺木虽说是睡一个屋,但也是一个睡床上一个打地铺。这回从山下回来依旧是睡一个屋,但是地铺不打了床也算挤得下。 许多事外人不说就算是默认了,穆楚白也不说,只是上了床还记得要给周旺木腾出一些位子。而晚上周旺木搂着穆楚白睡觉,倒还睡得很是香沉。 然而风平浪静一阵子必然会有轩然大波,事情就出在回到山寨后的第七天,晚上老样子周旺木在穆楚白之后爬了床,裹在被子里箍着穆楚白倒是十分暖和。可是今晚也不知怎么了,把他搂在怀里自己却是睡不着了,低头看看了穆楚白的睡颜,嘴角便是忍不住挂了微笑。 躺下身去,闭眼便开始胡思乱想。不敢乱动弹,生怕吵到怀里的人。 迷迷糊糊不知是睡了有多久,一丝冷风从窗户缝隙吹了进来,把周旺木吹了一个激灵。耳朵竖起,分明听到屋外有了别的动静。一个转身下了床,没发出半点声响。伸手摸了案几上的衣服披上,一把抽出床底下藏着的佩刀,这就提了走出了里屋。 这个时候谁敢闯他们山寨?什么时候不好闯偏偏等到他们回了山寨来闯?莫非又是臭老九的手下?这刚过完年的,急着开春的时候欠血债,简直是不要命了。 屋外的确来了几个人,黑衣蒙面,身手利索。他们来的目的无人知晓,但目标却是明确。 要说一个人潜伏到他们山寨里已经是有些困难,然而这回是前后一数得有五人,能混过望风的邹茶的眼底,就是相当的了不起。前头一人抬手一比划,后面四人纷纷跟上,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周旺木的屋子前面。他们五人身手已经相当利索干净,然而一山更有一山高,他们刚准备开门潜入屋中,这屋子大门却被打了开。五人看了一怔,准备撤身,谁知里头周旺木已经提了刀冲出来,一刀比划在了带头之人的脖子上。 第90章 来者身份 周旺木低声说道,“这位好汉,咱们山寨最近可没欠什么债,你是谁派来的?说实话老子就放你一条活路。” 那蒙面带头之人并未答话,他眼神一转,挥了手就冲周旺木的脸面而去,周旺木闪身一躲,且听那人说道:“撤!” 周旺木心想他这山寨也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便走的地方,是以拔腿就追。 前面五人刚跑出三步,两把钢刀左右飞来,直接插入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刀柄在原地来回晃了晃,堵了他们的去路。 抬头一看,仲孙孤临与缪元拔地而起,从一旁屋子前冲来。想不到这小小山寨藏龙卧虎,这么点儿动静也能闹醒他们,竟然也就这么追过来了。 黑衣人左右一看,再不撤只能引来更多的人,下意识便纷纷拔了刀子。月光下,刀面泛着冷冷银光。来回两下,刀尖锵锵作响,五人很快落了下风,他们非但没有撤退成功,反而被后来赶来的温凉与任七生擒。 低着头被押入前厅,一个个都死硬着不跪。任七心眼儿坏,一脚踢在前头那人的膝盖处,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双腿吃不住力气这才将将跪下,任七还不罢休,一手将他的头按到了地上,发出的声音还不老小,头猛地在地上一磕,不流血也要留包。 那其他四个人见了纷纷发出怒吼,只可惜双手被反绑着,谁也使不出力来。 “阿七,够了。”周旺木摆了摆手,他站在前面,手上的刀还未放下,他抬头看了看前面几人的面貌,他们的面罩已经被温凉一个一个揭了下来,可是样子却是从来没见过的。他扭头看着温凉,“是不是最近又有那个新寨子耐不住了?所以来找我们麻烦?” 第66章 温凉奇怪着摇了摇头,“没有,从来没听说哪个山头出了新的寨子,这几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山贼。” “啧……”诚然是不是山贼,也不是看打扮看来的。他们几个身手不错,也不是什么没脑子一股脑冲上来的那种,只是招式之间看似是一个人教出来的,没太大能耐。五人之间关系看起来又算是不错,莫名其妙闯上他山寨来,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七的腿从那个人的胳膊处挪了开来,扭着身子站到一边。这次竟然有人夜闯山寨,着实是好几年都没有遇到过的事了,不是新来的没听过规矩,要么就不是这个道上的。 周旺木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到底什么人?” 领头那个人坐起了身,额头上被任七敲出来的血顺着颧骨往下流,可是他们几个有骨气,愣是不吭一声。周旺木懒得与他们周旋,提了刀子,把刀背抗在肩膀上,对温凉说道:“你来问,他们要还是不说,直接送他们上路。” 温凉眯着眼点了点头,他从屋中出来的匆忙,衣服也是半敞开着,里头的亵衣若现,也没有顾及到。他正要走上前来询问,身后便是传来一句话,害得他停在了半路,不得往前挪一步。 “周兄,温兄,能不能不要为难他们?” 声音是穆楚白的,几人扭头,果然见他站在侧门处,有些气喘吁吁,手拽在胸前拢着自己的衣服。所有人都不懂,周旺木以为自己没有吵醒他。 第91章 穆家生变 周旺木拿着刀背敲了敲自己的肩膀,一脸迷惑,又似乎有些恍然。 温凉扭头看着周旺木,这是要询问他的意思。 “穆公子你怎么跑出来了?” 穆楚白摇了摇头,“实在对不起……他们……他们是我穆家的人。” 任七倒抽了一口气,突然扭头看着周旺木。而温凉则是一脸奇怪地回望着穆楚白。 穆楚白心里明白这么一说,他们山寨中的人又要怎么看他,可是这几个护院家丁都是穆家的,有的……关系还不错,即便是只打过一次照面,说到底也是他们穆家的人,夜闯山寨是他们穆家不对,但是杀了家丁也是他们山寨不对。 穆楚白突然又拔高了声音说,“能不能让我单独同他们谈谈?”心里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了些,可还是提了。他绕过椅子走近,靠着仅存的几根蜡烛,照得他的身上蜡黄,他出来没多披一件衣服。周旺木看了叹着气,一脸无奈,这就把刀留在了身边桌上,脱下一件外衣裹在穆楚白的身上。 周旺木道:“你要单独说?好,那我让你说。” “大哥……”温凉抬眼看了一下周旺木,似乎有些不满。 “谢谢……”穆楚白也抬头看了一下周旺木,行了个大礼。 目送他们几个从侧门离开,心知他们会躲在侧门后面听着,穆楚白还是直接冲上前,跪在最前头那留着血的人面前,略有些担忧地说道,“薛总教头,你们怎么来了?” 一旁跪着的几个人统统围拢了过来,热泪盈眶的样子。 屋子本就明亮,这下几个人的脸上,更加明亮了些。 跪在最后头的一个年轻人对着穆楚白说道,“三少爷!总算是找到三少爷了!” 其他人更是涕零,最前头的男人开了口,一听是个略有些上了年纪的,“三少爷,三少爷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来了?要不是……要不是……”语气中一半是团聚的喜庆,一半是心痛的惋惜。 穆楚白拉了拉方才周旺木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有些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回事?薛教头怎么会带着你们上来?是不是……是不是大哥派你们过来的?”提到穆楚青,他的口气便软了下来。 这位淌着血的薛总教头深沉地叹了口气,“大少爷已经不管咱们了。” “怎么回事?”穆楚白心中起疑,那穆楚青怎么会不管他们,而且真若是不管,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山寨里? 薛总教头又叹了口气,眼睛不由得瞟向穆楚白的脸,却也不敢多直视,“大少爷心思已经不在穆家了,生意上的东西被大少爷给败了差不多,老爷留下来的一点儿家产啊……四少爷说要分家,说是说,其实已经卷了钱跑了,大少爷也不管。” “等等……”穆楚白脸色铁青,他万般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薛总教头,这话可是……可是真的?” “不骗你……”薛总教头点了点头,这眼眶里的泪水也被点了出来,“穆老爷走得不明不白,这大半年官府也查不出前因后果。穆老爷一走,三少爷你后来也失踪了,这穆家就被大少爷掌控了,总之是……一塌糊涂啊,一塌糊涂啊。” 第92章 强迫于人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穆楚白,薛总教头一腔肺腑之言全都脱口而出,便说得多少有些语无伦次了。 可是不对啊……过年时在洪州城见到了自己的大哥,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会潦倒落败成这番模样。 大概是看到穆楚白正在犹豫之际,先头喊着三少爷的年轻人跪着爬了过来,在穆楚白的身边说道,“求三少爷回家主持大局吧,大少爷再这么搞下去,非要把穆家搞垮了不可。” “我……”当下让穆楚白拿出主意,他怎么拿得出? 年轻人身边的另一个男子也开了口,一把低沉的声音说道:“三少爷可是有什么难处?之前听大少爷身边的护院闲言碎语,说三少爷是个断袖,所以才被大少爷赶出去的?” 第67章 这话……这话从何说起…… 穆楚白尴尬又为难地杵在那里,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不是被大少爷赶出来的,他是自己逃出穆家的,但是…… 见到穆楚白不说话,薛总教头朝后跪退了一步,猛地磕了个响头,“三少爷,同我们回府吧,若是再不回去,这穆家可是要散了啊。” 三个响头犹如磕在穆楚白的心上,哪里晓得平平稳稳地过着日子,偏偏会横遭来了这出。穆楚白没了方向,在侧门外等着的人更是没了方向。 “你们……真的不是我兄长……让你们来寻我的吗?”穆楚白连忙把薛总教头扶了起来,他一同跪在硬地上,这边膝盖早已经跪得生疼。 “哪能啊。”那头年轻人,瞥了两眼穆楚白,又扭头看着其他人,“要不是我软硬兼施去问跟在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哪里能问得到原来三公子会被困在山寨里啊。” 穆楚白苦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只怕我现在也没办法跟你们回去了,只要有我兄长在一天,我是不会回那个穆家的。” “三少爷!这什么话!”年轻人喊道。 薛总教头也十分诧异,“三少爷,你这……这是不打算回去?” 穆楚白微微点了头,转而拿了衣服去擦薛总教头额头上流着的血,说道,“我给你们解绑,明日天一亮你们就下山吧,要是穆家待不下去了,可以另寻一家……” “呸!三少爷!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薛总教头狠狠地嚷道,“你怎么能看着穆家散掉?” 穆楚白心里谁说不难过,他父亲的家业,可谁让他兄长是长子嫡孙?谁让他是个没有地位庶子?他现在回去穆家,又能有什么力量来与穆楚青抗衡?只怕是要变成他手中的玩物,犹如当时在巷子里一样。 “薛教头,看来大少爷说对了,对付三少爷,就该来硬的!” 这一句便是方才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的跪在薛总教头身边的男人说出的,就是这么一瞬间,他们五个人原本是双手反绑在身后,这会儿突然个个都挣扎开而站了起来。穆楚白将将一抬头,只见薛总教头一擦脸上的血迹,对着他说,“还真是,老身都磕成这样了,三公子你还端着架子,难怪大少爷哄不了你回来,断袖还断出个性了。” “你们——”不等穆楚白反应,薛总教头一把抓起穆楚白的胳膊,先头那个年轻人驾着另外一头,就把穆楚白给拉了起来。 第93章 岂能如意 薛总教头摆了一下脑袋,抬手就与那年轻人一起抓着穆楚白往大门奔去。 穆楚白心下一凛,这是他兄长穆楚青出的主意!竟然让薛总教头给他上演一出苦肉计!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心里起了一念,想到了一个人,然而那个人却在屋子之外,是被自己清楚去的。来不及了,心头的念想刚刚晃过,他们已经冲出了大厅,入了夜色之下。 今晚本就有些小风,其实穆楚白一晚也没有睡好,隐约感觉周旺木上了床,可过了一阵,他又急急忙忙下了床。心里已经觉得奇怪,还以为只是起夜,结果去了许久都没回。心里顿感毛躁躁的,下了床去寻,屋外凉飕飕又没人,一扭头却看到大厅里闪着灯火,走过去一看,却瞧见了不得了的一幕。 穆家的家丁护院齐刷刷跪成一排,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竟然闯到了山寨来?怎么会呢?他们怎么会知道的?穆楚白心里自然七上八下,难道是因为他?这穆家的人才来的么?他怎么能给周旺木惹下麻烦?这件事他定然要去摆平了,否则穆家以后真与山寨结下梁子,那全都是他穆楚白的错! 谁知想摆平的却着了道,以前看着还挺老实的薛总教头还会苦肉计这一招,横竖来想,定然是穆楚青教的。 穆楚白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如果被抓回穆家,他……他会有什么下场? 他们刚跑到山门口,身后就已经有人追来,本以为前路不该有人挡,谁晓得从一旁暗处闪出两个身影,薛总教头脚底一个刹车,穆楚白身形一晃,直接摔在了地上。 前头的人话不多,抬手就来。薛总教头也没有必要继续示弱,他一抹脸上的血,抬了刀就迎了过去。山寨中人前后夹击,若说捉不到他们五人便是做梦,然而他们手里还有穆楚白,这让后头追上来的周旺木等人有些畏首畏尾。前面来者是常汉与霍三娘,三娘衣服都穿不齐,裹着被单就跑了出来的,单脚踩在屋檐上,嘴里嚷道:“常汉!把这群老鼠崽子都给老娘宰了,坏了老娘的好事岂能不出这口恶气。” 常汉也是脸憋得通红,不说一句话手底下是分外的麻利。先头搭话的年轻人见势不妙,一把将穆楚白提了起来,冰冷冷的刀子就抵在他的脖间。其他人见状不动,薛总教头冷笑两声,道了句“好样的”,五人开始往大门口退。穆楚白是不得不走,心里也自然害怕的要命。 周旺木提着刀一脸紧张,手里的刀被他紧紧捏着,竟是上下在颤抖。 突然之间,黑暗处飞来一把钢扇,直接打中年轻人的手背,他吃痛的一喊,刀子飞了出去,穆楚白脚底一软,可还没有倒下,他感觉身边有人软软地扶住了他,脚底一空,那人带着他用轻功跑到了另一边,就这么一瞬间,所有人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 第68章 穆楚白抬头去看,是温凉。温凉的扇子被他抛了出去,此时是手无寸铁。那边薛总教头像是被羞辱了一般,他大喊着冲了过来,一刀将下,不知是要砍穆楚白还是要砍温凉。 剑光粼粼,“锵锵”之间,一人早就挡在前面。 第94章 赶下山去 穆家五位护院见状不妙,纷纷脚底抹油跑路,周旺木岂能放过他们,大刀一挥,抓了三个,死了一个,跑了一个。后来那三个不想受辱,一个个都抹了脖子。只是当时周旺木不过唾弃地一骂,抛刀入地,刀身入地一尺。他折身来到穆楚白的身边,而穆楚白的身旁已经候着温凉与仲孙孤临。 周旺木说不出责怪他的话,只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一夜,过的太快。 穆楚白没见过这种景象,他从小到大的日子过得算是四平八稳,尽管在家中得不到穆老爷的多少喜爱,但到底从来没有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过,就是当年穆老爷惩罚他,让他穿着女孩的衣服在屋子外溜了一圈也没有在他的脑海中留下多少深刻的记忆,然而这回穆家的家丁活生生地死在他的面前,只怕是个人都难以忘记这番场面。一股血腥味从前面传来,趴着的人身下流出殷红的血。穆楚白捂着嘴一阵作呕,刚才这个人还同他说过话。 周旺木见状冲了过来,直接将穆楚白揽在怀里。他刚才是太害怕了,他怕再一次失去穆楚白,先前已经有过一次了。诚然这次千算万算,想着是在自己的山寨中,断断不可能再被人抢了穆楚白。偏偏这次还是自己大意,想着自己已经在门口等着,但凡有风吹草动就跟出来,还是被那几个人抢了先。原来先前的示弱全是假的,全是让他们麻痹大意的。 月色下,人影朦胧。 揉在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周旺木却将他紧紧抱了起来。他一句话不说直接抱着人回了屋子,彼时所有人都已经赶到了外面,目睹着这一幕谁也不说话。要是以前大家只不过是没看到便是不知道,没有这回事,现今十几双眼睛死死得都盯着,便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了。 谁也没发声谁也不动,只是过了今晚谁都不能当他是个作假的压寨夫人,谁也不能只把他当做借宿的穆家三公子。该认的其实早就该认,然而他们却当做是没看到,现今实打实的都放在那里,就是再怎么找借口也不行。他们老大周旺木是真的断了,断还真就只断在穆楚白一人身上。 到了白天,人人见了周旺木还都叫他一声大哥,可是心底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周旺木不想知道,别人也不想他知道。 后来周旺木曾经抛过一句话,“若是看不惯你们大可走了就是,我姓周的说一不二,该是如何就是如何,你们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到底是个什么人,以前如此,今日也是如此。” 这句话之后再也没有人说过半句不是,也没有人要下山。原本抱着什么心情跟随周旺木的,现在依旧如此。只不过天王山山寨从此除了臭老九这一个仇敌之外,江城穆家也板上钉钉。 事后温凉托宋风去打听了一下消息,没过几日,宋风转身就亲自上门来说了。 宋风此次上山还先带来了另外两条消息。 一则山下有两镖,可做可不做,问周旺木说做不做。周旺木说,不做。 二则镇守大将军平了南方两广,朝廷的意思现在是一致对外,镇压。周旺木说,甚好。 大旗一挥便是千军万马,皇帝一号令便是横尸遍野。但这也是将来的事,今朝有酒还要今朝醉,现今的周旺木到底还管不到那么远。许久之后想想,倘若温凉不为穆楚白去打听那个消息,或许宋风不会上山,也不会因此多了另外一个麻烦,然而这个麻烦本是他们早就该受的,毕竟不是什么秘密能那么容易烂在肚子里,当是要面对的时候,总要去面对。但是后来周旺木想穿了,凡事都是注定的,他遇到穆楚白是注定的,留他在山寨也是注定的,后来的事,更是注定的,躲也躲不掉。 只是当时听了宋风的消息时,每个人心中却惟独是四个大字,天下大乱。不乱则已,乱则惊人,撇去原本的恐慌,心里却是相当期待。或许真的到了那一刻,才是他们真正体现价值的时候,现在,还不是。 宋风眼观山水,只是未在周旺木面前提穆家,私底下同温凉说得时候,却不小心被周旺木与穆楚白听到了。穆楚白逼着要听一听,谁也没那个资格赶他走。于是温凉站在寒风刮着的广场一旁空地上,同穆楚白说,穆家虽然不及那薛总教头说得那么萧索潦倒,但是大少爷穆楚青与穆楚红之间的确出了些问题,而这个问题就正与穆家家财有关。 说穆楚红抓了什么把柄要与穆楚青分家产,说难听了便是分家,穆家的家丁下人也分成了两派。只是穆家名下的两条街铺还在穆楚青的名下,传闻穆楚红也要分上一半。至于这个把柄,宋风倒是没听清楚,说得时候,还冷不防地看了一眼穆楚白,问他清不清楚。穆楚白什么也没说,却是不信。 他听了一半就想断了宋风的话,可是却出于礼貌没有开口,他依稀觉得事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而且在他的那记忆中的穆楚红,永远都是那么乖巧听话,在他这个哥哥的面前,穆楚红从来就没有闹过什么大脾气,小时候是如此,长大了亦是如此。也有可能拿周旺木的话来说,穆楚白是太过温凉儒雅,所以把人看的也是温凉儒雅,没有半分缺点。正说着,寒风刮着穆楚白的头发,扫过了周旺木的肩膀。 第69章 穆楚白又说,穆家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到底与他没有关系了,从穆楚青对他欲做那种事之后,穆楚白便铁了心了不要回去,不敢回去了。 捻花沾酒对愁眠,往事随风如烟。 穆家再怎么样,穆楚白也不去想了,尽管心里依旧牵挂,可他的兄长对他做出这种事,别说是对不起他自己,更加对不起周旺木啊。所以穆楚白便是摇了头,横竖他也不想去管,不想去了解了。 站在空空荡荡的广场边上,穆楚白的样子似乎还显得挺大义凌然。 宋风一旁看了,却冲着他拱了拱手,意味深长地说:“穆公子,其实宋某并不这么想。” “怎么说?”穆楚白瞪着眼睛看着他。 宋风无视一旁温凉使来的眼色,“宋某虽说是个局外人,但是宋某却想,这穆家到底有穆公子的一份,不管你的两位兄弟之间要怎么争斗,这里头有你的一份,你就不该舍弃掉,不然白便宜了其中一位,他们也不知道要感激你。” “你这么说在下倒是惶恐了,莫不是要让在下回到江城,同我两位兄弟争上一争吗?”穆楚白亦是说道。 宋风微微一笑,“这是你的权利,你没有道理就放弃了,再说,穆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不可,不可。”温凉手心里拿着扇子敲了敲,也是笑着看宋风。 “我也觉得不好。”周旺木不知怎么也开了口,可是却说不出半句到底哪里不好。 穆楚白看了看周旺木,似乎是找到了借口,便对宋风说道:“这个权利,在下还是不要了,至于真相……无非就是我兄弟他们俩……。” 宋风笑得眯了眼,“这件事宋某打听不到全部,也没有那个想要知道全部的意思。只是在想,如果宋某是穆公子,断然是很想知道其中真相的。” 周旺木听了蹙眉,“这个也是穆公子的家事,宋风你也别管了。”口气严肃,很是不悦的样子。 见到穆楚白没有反应,他又说:“穆公子可是真的想好了?”抬头去看,宋风微笑的脸庞下忽然扫过一道凌厉的眼神,“听闻这次你的两位兄弟表面上看起来是分家财,实则……是为了争夺穆家的当家之位,而且还听闻,那兄弟俩之间有一位还被冠上了弑父之名,只怕谁若是在这家斗中输了,这脑袋也要落地了吧?” 大到一国,小到一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前后的道理,到底都是通的。 倘若南方起义赢了大义,便是新朝皇帝,那皇城根底下整天耀武扬威摆样子的皇帝,便是菜市口刀下的一缕亡魂。把这个道理缩小了再缩小,套到他们穆家头上,也是一样的。 穆楚青是为长子嫡孙,权利本就大,穆楚红却为庶出,毫无地位,家中也少有家丁会愿意帮他。如今这位两厢争斗,如果不是穆楚红手上抓了什么证据,只怕还不至于可以撼动到穆楚青。一旦分出了胜负,便是称王,而败者,不止是扫地出门这一桩。只怕这个证据…… 午后刚过一刻,太阳懒洋洋地斜挂山头,浮云飘来,地上一会儿阴,一会儿阳。温凉驾着马车往江城赶,马车里坐着的正是穆楚白。 第95章 江城刺史 先前穆楚白听了宋风的话,脸色便是不好,比他更不好的,是周旺木。 周旺木抬了手挡在宋风与他之间,厉声说,“穆公子说没关系,便是没关系了,宋风你这么说,到底有什么意图?” 宋风样子看起来有些不明其意,只是依旧笑道,“老大这是在怀疑宋某的动机?宋某只是为穆公子好,穆家如今遭逢此难,便是局外人也不能就这么冷眼旁观,自当是要与穆公子说一说的。”见穆楚白不说话,宋风又道,“不管穆公子心里是怎么想,宋某总要把知道的给说了,至于去还是不去,也是要看穆公子自己的。” 言罢,穆楚白抬眼看了宋风,心底一凛,那宋风看起来像是知道什么,却又好似毫无知情一般。 穆楚白犹豫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该下山,他总觉得下山回江城就一定没好事,但是不回去只怕自己的弟弟斗不过穆楚青。想来如果穆楚青手握家族大权,好好将穆家的产业发展下去,自己娶妻生子,一代传一代。而穆楚红乖乖在穆家待着,有机会成了亲生个一儿半女相伴到老,怎么看也是个完满结局。如今怎么闹得如此? 回头想想,穆楚白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倒也太过婆婆妈妈了,世间哪里有那么尽如人意的事?特别是放在那两个人身上,这想法自当是一厢情愿了些。 怕只怕……只怕穆楚青不会那么容易放过穆楚红,而弟弟穆楚红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打算,为何会扯上弑父一事?穆楚白打算这辈子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由得兄长去闹腾,尽管心里有恨,可……尸骨荒凉,就是费了心思下去查,也查不出个水落石出,让那兄长知道了,自己没命不说,指不定还要拖周旺木下水,实在不划算。 就是这么犹豫之间,温凉突然开了口,扇子在手中“唰”得一下开了,像是隆冬中的一抹花红,他说:“宋某说的言辞恳切,那温某就陪穆公子下山去看一看,到底说要断,也不是单方面要断的。” “这个……”穆楚白一呆,张口却说不出话。 那边周旺木更是结舌,“阿凉,你……你干嘛……” 第70章 温凉摇着扇子笑得如开春的花骨,“大哥,这次去除了陪穆公子走一趟外,也要警告他们,我们山寨毕竟不是他们随便派了人上来,就能来的。” 周旺木回想先前那几个家丁下人就这样大摇大摆闯了进来,差一点把穆楚白给绑架了去,心里就一阵恼火,当下便说,“你说的对,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可。”温凉又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哥还是在山寨中坐镇。再说不过是去江城走一趟,横竖三两天就回来,穆公子也不愿在江城久留吧?” 穆楚白结结巴巴道,“嗯……嗯,是啊。” 温凉这下收了扇子冲着周旺木拱手,“既然如此,温凉斗胆,这就带着穆公子下山去看看,若是真只是龙虎斗,便让他们斗去,若是另有蹊跷,这再往下查了看看?” 周旺木蹙眉想了一会儿,看样子也是不愿意,可这到底是穆公子的家事,还是点了头。 这会儿,温凉带着穆楚白已经一路驰骋来到了江城城门外不远的官道上。本说还让宋风陪着,可宋风却不知怎么推辞了。温凉带着穆楚白一路轻功下了山,在山脚一里地外的驿站买了马车,这就颠颠上了江城。 穆楚白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温凉说,江城这地方他也去过,也是在这里遇到的周旺木。 扇起扇落,说不定这就叫缘分。 话说江城刺史换了人,原来的那位大贪官东窗事发,被装模作样南下的王爷给查出了贪污的端倪,眼看事情就要兜不住了,那王爷就一把将刺史给推上了断头台,就是连深究也不究了,其他相关人等就是下狱,而所谓杀鸡儆猴,从事情发生到断头,来回不过十来天。之后来了一位新官刺史,名叫莫封孝。现今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第一把就是江城的治安,新出城门必须徒步,进了城才能重新雇马车代步。故此温凉与穆楚白徒步进的城,前后还被两拨官兵搜了身。 到了江城已是入夜时分,亏得运气不错,还要到了两间客房。 就在当夜,温凉说,他们穆家这回分家产,实则是一部双赢的棋,赢了全部家当,也彻底毁了对手。背负败者的骂名,只怕还要冠上弑父的头衔,自己将罪责洗脱个干净,毕竟罪名一事并不是谁做了就是谁的,而是谁输了就是谁的。 穆楚白倒是不信,亲父已亡故,若是兄弟再相残,怕是对穆家最大的冲击了。可是回头想想,穆楚青对他所做的一切,难道就是对了么? 温凉还说,当时穆公子离家实在不是一招高明的棋,倘若这次兄弟俩把矛头都对着他,只怕他凶多吉少。 一句说得穆楚白心惊肉跳,可再想想,该是不至于。 聊之无果,各睡各的。早上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梳洗过后去开门,眼前一幕让他呆立半刻。四名带刀官兵一字排开,温凉摇着扇子站在前头浅笑。一问才知,江城刺史有请。没想到消息竟然那么快就落到了他们手里。 与温凉乖乖上了马车,一路上穆楚白都有些紧张,反倒是温凉看起来相当惬意轻松,摇着扇子好像是招摇过市一般。临了到了目的地,穆楚白才知道原来这位江城刺史将他们请去了穆家,穆楚白的家。 站在自家门口,穆楚白竟然连步子都不敢挪。 温凉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一种安慰,刹那之间,穆楚白只觉冰冷的四肢突然回暖过来一般,浑浑噩噩跟着走了进去。穆家还是那个样子,高耸威严的飞檐翘宇,修剪整齐毫无瑕疵的花坛,与记忆中一丝一毫都没有分别,还以为以前因为父亲的执着而没有活力的家族,在穆楚青的管理下会显得生机勃勃一些,但父子到底是父子,承袭的除了强硬的手段之外,还有严谨到一丝不苟的作风。 入了大厅,一张八仙桌,桌边坐的人让穆楚白微微颤了颤。 穆楚青与一位从来没有见过的男子坐在最前,似乎相谈甚欢,但是从表情上却看得出来,他们相互之间不熟,甚至是陌生的,语气也客套的很。那陌生男子的另一边坐着的是弟弟穆楚红,他并没有参与聊天,只是看着桌子中间,似乎出了神。 带头的官兵通报了一声,一桌子的人都抬头朝穆楚白看去,脸色各异,全都不同。 见他们一来,八仙桌边之人纷纷站起,那带头而来的官兵抬手向着那位陌生男子,十分恭谦有礼地介绍道:“还不快来拜见江城刺史莫封孝莫大人。” 温凉站在穆楚白的身前先是拱了手,勾着嘴轻声说:“在下温凉,见过莫大人,见过各位。” 听了温凉的话,穆楚白这才反应过来,刚要抬手行礼,只听莫封孝说道,“不用多礼了,你们两位入座。” 穆楚白愣了一下,抬眼看了温凉的反应,这才跟着他坐下。方坐定,身边的官兵侍卫一个个鱼贯而出,阖上大门后,屋子里也只剩下他们几人。温凉与穆楚白坐在靠门的一边,与他们各隔了两张椅子。 莫封孝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而立之年,他并未穿着官服,瞥眼一看还以为不过是位有钱人家的少爷,亦或许是因为与穆楚青坐在了一起。谁人不知穆楚青的狐朋狗友都是些什么档次,那些穿着光鲜亮丽外衣的公子们,自然也都是败絮其中了。然而,当听了莫封孝开口说话,便晓得他与那些纨绔子弟到底是不同的。 第71章 “原来这位就是穆家的三少爷,久仰大名。”莫封孝笑盈盈地望着穆楚白,一身白衣长袍在身,头上用白色的发带随意绑了一下,他的装束实在是难以与江城刺史大人这么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然而既然知道了身份,这说话自然也不能没大没小,更何况是一向中规中矩的穆楚白。他略微一愣,突然站起了身拱手回答,“见过莫大人。” 那头温凉扑哧一笑,莫封孝抬手摆了摆,“你先坐下,不用那么拘谨。” 穆楚白木着脸坐下,不敢抬头。 莫封孝不强求,他依旧笑着,一点儿也不见其他当官的那般耀武扬威,“你们不必太过紧张,莫某虽然当朝为官,但今日不过来穆家小叙而已。其实莫某也是江城之人,想到当年若不是得穆家等几大家的财力相助,也不能助在下中得举人进士,再来步步高升,今日得刺史一位而衣锦还乡。” 穆楚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想他穆家在江城是大户,所谓达则接济天下,只要是江城考出的举人等等,以他们穆家为首的几大家皆会出钱助他们上京赴考,想来要说他们是故里,也是有资格的。 不知道莫封孝来他们穆家是何用意,把他穆楚白请过来,又是何用意。 第96章 险露马脚 “听闻穆家老爷去年暴毙,心下十分悲愤,这次虽然是以刺史之名前来调查,其实也是想还穆家老爷一个公道。”莫封孝笑着来说,周身坐着几人脸色一变,可他装作没有看到,继续说道,“先前方巧听闻穆家三少爷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心里有些顿惑,本想派人去找,没想到昨晚听说三少爷进了城,还真是凑巧。” 莫封孝娓娓道来,可是重点就是不说。 “不晓得穆三少爷去年离家出走,是为何由?” 穆楚白当下慌了神,难道被温凉给说准了?这莫大人是要怀疑他弑父的么?脑子顿时空白一片,不知是要怎么办。 突然坐在一旁的温凉比他先开了口,“这位莫大人说错了两个地方,一来穆公子并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去朋友家探访,便是我家。二来穆公子也不是不知去向,先前我们……”温凉抬眼看了一下坐在莫封孝身边的穆楚青,“我们在临湘还有过照面的,与穆大少爷。”他说时语气随和,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临时编造的。 莫封孝微微一愣,他看着温凉“哦?”了一声,再来转而向着穆楚白,似乎是觉得奇怪。 穆楚白不慌不乱地点了点头,可双手藏在桌子底下已经拽绉了自己的衣裳。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会是在父亲离世之时。”一道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不愧是坐上刺史之位的莫大人。 穆楚白心里掂量了一番,这才说,“家父离世突然,实在太过伤心,所以才去了温兄家中……”没说过谎,自然也不知道说谎时,心里会有如油煎一般难受。 “是吗?”莫封孝眯起眼睛看着穆楚白,说来,莫封孝看起来并不像那些个满脑肥肠的官儿,他消瘦的脸颊看起来露着一丝精明,虽是丹凤眼却不如别人那般无神,特别是随意的微笑,那样子……看起来像极了温凉。 莫封孝抬手刮了刮自己的下巴,明明没有胡渣,却装得像是教书先生一样,“我问过了你的两位兄弟,你倒是说说看,你对穆老爷离世的事情知道些什么内幕?”如此直白,看起来像是在查案办公,可也未免太过随意了,丝毫不像是个当官的在问话,而问得如此问题,更像是往常与朋友拉家常。 穆楚白又愣了一下,舌头差点打了结,却道:“在下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回答的那么快?故意隐瞒什么?”莫封孝又眯起了眼,却是笑吟吟地望着穆楚白。 “我……在下,在下当然不会隐瞒……什么。”被莫封孝这么问道,穆楚白一下子慌了神。 温凉不知穆楚白心里到底知道些什么,自然不好说话,脸色霎时难看下来,他担心穆楚白会说错话,惹祸上身。 那头本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穆楚青突然抬手作揖,笑着对莫封孝说道:“莫大人,今日来难道不是与我们穆家几位叙旧的么,既然是旧事了,现在也就免提了吧?”这话说得着实有些过了,可莫封孝竟然也没生气。 莫封孝笑了两声,“咳咳,也是,不过这案子在江城衙门里留了底,莫某既然是父母官,也没有不查的道理,随口问问罢了,穆兄你何必那么紧张呢。” 第97章 回到穆家 酒桌上的话说了永远都留在了酒桌上,虽然是白日里只能以茶代酒,而就此过后莫封孝便再也没有提过穆老爷突然离世一事,大抵也只是穆楚青与莫封孝之间谈天说话,偶尔别人插上两句,气氛却就此缓和了下来。穆楚白这会儿才看清了桌子边上到底坐了哪些人。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莫封孝,他右手边席位上座的便是穆楚青,只是让穆楚白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兄长一旁坐着的人,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却是微笑着望向莫封孝,或是穆楚青,他的眼神有些扑朔,穆楚白亦是看不太清。 这个男人是莫封孝带来的师爷,名叫乐遥,这却是后来温凉为穆楚白打听来的。先前他并不知道这男人是谁,只是依稀之间觉得他很眼熟,似乎在某个烟雨的日子里见过他,可是怎么想,却都想不出来。 第72章 坐在八仙桌边,穆楚白忍不住多瞟了两眼这眼生的男人,他的衣着风格与莫封孝很像,可感觉却是不同,倘若莫封孝是位行为儒雅却性格开朗的大户子弟,那么他看起来就是内敛静默的翩翩公子。 而另外一边,穆楚红虽然与莫封孝比邻而坐,可是他却与这位莫大人没有什么话语,偶尔看两眼穆楚白,发现视线交接上了后,又不落痕迹地挪开了去,有时是端起茶杯,有时只是食指点了点桌子,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是提上两句,还是会附和着跟着笑。倒也奇怪,以前看他与穆楚青关系挺融洽的,甚至来说,兄弟中他们俩关系最好,其次再是与穆楚白。只是当时穆楚白并没有多大功夫去费解的想。 穆楚红的身边是罗老管家,他与薛总教头一样,以前都是跟着穆老爷做事的,从穆楚白有记忆开始,他们就在穆家做事,到如今,似乎两位都选择了自己愿意跟随的人。 一席谈话说了整个上午,穆楚青笑着说要请了一桌几人留下来赏脸吃个午饭。穆楚白见状,还以为自己要继续留在这里,却听一旁莫封孝说要走,心里竟然跟着高兴了一下。 抬头去看,穆楚青躲在人群堆里似乎笑得开心,可是从头到尾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也不知是打什么主意。 原本这是穆楚白的家,到了今日,他多一刻都待不下去。 出了穆家大门,双肩上压着的东西突然不见了,穆楚白忍不住舒展了一口气。前头莫封孝转身来拱了拱手,与那眼生的男人先走了。 温凉与他并未先回客栈,而是在附近的茶楼里待了待。 温凉开门见山来问:“穆公子,到了今日,只怕你就不能再瞒着我了。” 望着温凉一脸真挚,穆楚白还是愣了半刻,他问:“怎么这么说?” 温凉一把扇子敲了手心,脸上却是带着笑容,“我就是想问问,穆公子对于穆家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身旁一个端着茶壶茶杯的店小二悄声走过,因为是在一间茶楼中,楼子中间有一处被水萦绕的戏台子,上头一位抚着古筝的少女盈盈作唱,声音不响,但是却能刚好落在每位茶客的耳里。茶楼里却是幽静些,少有人说话,即便是两两相谈,声音却也不响,不如酒楼里的吵杂,也不如客栈里的哗闹。 第98章 幺弟动手 穆楚白脸色一沉,嘴上却说,“晓得的并不多。” 温凉嘴角一咧,端着茶杯送了一口茶,“真的?我还以为你知道是谁下毒毒死穆老爷的呢。” 语出惊人不说,还把穆楚白给吓了个不轻,“你……你怎么晓得的?” 温凉垂下眼帘,“上回……见到你的兄长之后,我特特请了宋风,帮我去查了查。”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穆楚白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父亲不是我下的手,我不会做这种事。” “我知道。”温凉笑了笑,“我是问,你知道是谁吗?” 穆楚白望向温凉的眼睛,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这件事我不想说。” 温凉这下不笑了,“没想到你还真的知道些什么。” 穆楚白苦笑,竟然被温凉摆了一道? 见他不说话,温凉道:“这件事还是由我处理吧。” 本是想推辞的,可是当下除了温凉能帮他,还会有谁?能指望到天王山上的周旺木?只要自己别再给他添麻烦,就该是谢天谢地了。只是不晓得温凉要怎么帮他。 两人出了茶楼,各自回去客栈。穆楚白不知道,这莫封孝莫大人明着是好心来查此案,实则是为了自己新官上任而烧得第二把火。穆楚白还不知道,虽然莫大人是个大清官,这江城的治安也是他第一把火烧得正旺,大晚上宵禁的确没有半个人敢在路上走,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一个麻袋从头套到脚的事也不是不会发生,更何况还是少了温凉陪伴左右的穆楚白的身上。 客栈里人流那么大,少一个人谁也不会奇怪,上回也是山寨里好几个人才帮着挡了下来,这回不知道是该说温凉太掉以轻心,还是穆楚白太相信莫大清官。 不过是一阵风的感觉,还未回头,眼前便已经黑了,大门吱呀声还在耳边响起,再睁开眼去看时,自己已经不在客栈二楼的客房里。 穆楚白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眼前一双脚穿着白色的靴子。想来会大手笔来抓他的还会有谁,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上一回请了薛总教头,这回呢?顺着那双腿朝上看,还未看清,那人就已经蹲了下来,对着穆楚白笑嘻嘻地喊了一声,“三哥。” “阿弟……”这是穆楚白最常喊穆楚红的叫法,“你怎么……” 穆楚红脸上笑得五官都要挤在了一起,眼角的褶子比上了年纪的老头还多,说他是穆楚青或是穆楚白的弟弟,估计看到的人得是不信。他们三兄弟皆是同父异母,只有同源父亲的血脉,所以长得也各有不同些,但是穆楚青与穆楚白稍微相似,穆楚红却是不怎么相同。他与自己的生母一样,方脸,小眼,唯一继承了父亲的便是挺白净的皮肤,与他的两位哥哥一样。 “三哥,好久不见,幺弟甚为想念。”说话还是老样子。 穆楚白收回了吃惊的表情,脸色跟着一沉,他的双手被反绑着,没好气地说:“你就是这么招待你哥哥我的?” 第73章 “三哥,可是在山寨待久,言语也显得粗鲁了。”穆楚红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第99章 另有原因 “你且先给我松绑,成么?”穆楚白央求道。 穆楚红身形未动,这屋子里也静悄悄的,不见得有第二个人,穆楚白的愿望是落了空。 “不成。”穆楚红回答的相当直接。他虽这么说,却还是把穆楚白给扶坐了起来。他蹲在那里,双手垂在膝盖上,笑盈盈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三哥。 穆楚白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连忙说,“你为什么要……” “因为你是大哥唯一的把柄了。” 原来穆楚红终究是要对付自己的哥哥吗? 对于穆楚白来说,他现在只想快点脱离与穆家的关系,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再被兄弟的战争给伤害了。他仰头祈求说,“你不是要利用我对付大哥吧?你难道不知道,兄长他其实——” “你在说什么?”穆楚红突然沉下了脸,“你以为你是谁呢?” 说话被他这么打断,穆楚白心里本就有些不舒服,再听到他的语气,分明是在嘲笑他?穆楚白弄不明白了,他呆呆地问道:“阿弟,你到底什么意思?” “拿你威胁大哥?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有多大价值?”穆楚红突兀地大笑起来,“大哥可以掌控穆家,还不是我在背后帮他?但是,大哥最近犹豫了,做事也婆婆妈妈起来,我一直在查到底是什么让大哥变得优柔寡断,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让大哥变成这样的,是三哥你啊。” “我?”穆楚白听不懂了。 穆楚红抬手猛地抓住穆楚白的双肩,将他狠狠地拎起来,他带着略有些狰狞的面孔,几乎大嚷着说道,“当时我听说你离开穆家,我有多高兴你知道吗?总算我与大哥之间不再有阻隔了,不会再有一个你阻挡在中间了!但是,我没有想到后来你又跑回来了!” 穆楚红摇晃着他手中的穆楚白,发狠道:“你要是走,就走的越远越好,让大哥彻底忘记你,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呢?你知不知道,只要没有你,父亲一死,所有的家产都是大哥的,现在唯一要与大哥争夺的,只有你而已啊。” “你、你……阿弟,你知道你在……在说什么吗?”穆楚白瞪大的双眼,他的脸色变得何其苍白,心里空落落的变得更加惊慌失措,这就是所谓的真相吗? “我当然知道了。”穆楚红把他的哥哥推倒在了地上,一脚踩在穆楚白的小腹上,他冷冷地垂下眼帘,“父亲器重大哥,只不过他年纪大了,开始变得优柔寡断了,竟然想着要不要把家业分给你。这怎么可以呢,他如果器重你,那大哥怎么办——” “你别胡说了!”穆楚白叫道,这与他理解的父亲完全背道而驰,尽管被踩着十分疼痛,他却还是忍着大喊,“父亲、父亲根本就……不然他怎么会、怎么会夺取我的秀才名位?!” 穆楚红冰冷的眼神在穆楚白的脸上扫了两圈,“父亲的意思,是将大哥培养的到朝廷中去做官,而你则是留在家里,继承父亲所有的财产家业。” 穆楚白睁圆了双眼,他怎么可能还要再相信这个说辞?他们的父亲,穆家老爷,原本真实的想法谁会知道? 第100章 亡父真相 “看你的样子是不信了?”穆楚红冷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们的父亲,是我毒杀的呦。” 穆楚白紧紧抿着嘴唇,他那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忍不住的抖动起来,他略略往后一倒。“这不是,这不是……兄长所为?” “唔?大哥是这么跟你说的?”穆楚红突然抬手挠了一下头发,“大哥连这种功劳都要抢啊,不愧是大哥啊。” 穆楚白彻底惊呆了,难道弑父还是个功劳?自己弟弟的脚终于从他的身体上挪开了,穆楚白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这不是穆楚青做的?那为什么……为什么穆楚青不同他说呢?难道要把仇恨都加在自己的身上,才算是最大的报复吗?穆楚白这下也混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穆楚红又一次蹲下身,拎着哥哥的衣襟,“没想过软弱的三哥会成为大哥成就大业的阻碍,果然早一点让你去见父亲是正确的,但是大哥总是很维护你,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因为大哥喜欢他。 穆楚红说:“只要没有你,大哥就不会有别的把柄了。而且上次派去找你的人竟然没办法把你活捉回来,看来你的确会阻碍大哥的发展,不能留下你。我要帮大哥除掉你,哪怕背负上所有的罪恶……” “我可是你的哥哥。”穆楚白轻声说道。 “父亲我都没有手下留情哦。”穆楚红突然讨巧地说道。 这可还是自己当年那个听话乖巧的弟弟吗?虽然穆楚白心里一直知道,穆楚红对于大哥的话是言听计从,对于自己也只是稀松平常,万断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但是这种转变也未免太大了,怎么会呢?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穆楚白的身体忍不住抖了起来,他忍着从心头泛上来的酸楚,“你真的要杀掉我么?” “嗯。”穆楚红慎重地点了点头,“那样的话大哥就不会因为你而犹豫不决了,我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上次大哥在临湘见了你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我知道,只要没有你,大哥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我可是为了大哥,三哥,对不住了。” 第74章 这语句听起来十分天真幼稚,可是当他从怀里拿出匕首来时,就显得完全不同了,穆楚红冷冷一笑,“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上回去山寨抓你是我的意思,虽然说是抓但是真正的意思是把你杀掉哦。只是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人说,你们山寨里有一个人,就是毒杀我们父亲的凶手哦。” 穆楚白整个人一颤,却不抖了,他死死看着穆楚红,就等着他后面的话。 显然穆楚红没有察觉他哥哥的异样,他继续说,“原来你一直都不知道吗?留在杀父仇人的山寨里,那个山寨老大也没有跟你说过吗?呵呵,听说他跟你关系很不一般哦。” “你说……什么……” 穆楚红突然狰狞地笑了起来,“三哥是真的不知道吗?我曾经花了一大笔钱买通了你们山寨里那个下毒很厉害的女人,来毒杀我们的父亲,后来好像他们老大也知道这件事哦,我以为三哥你的胸怀已经能包容到能接受杀父仇人了呢,原来哥哥你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终于,穆楚白发疯一样的喊了出来。 穆楚红笑得更加张狂,他挥着匕首,“听闻三哥都断袖了,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像你这么傻的人,我还是送你去见我们的傻父亲吧。哈哈哈!” 一句话说完,匕首泛着冰冷的寒光直直挥下,穆楚白心里一凉,已经没有别的念想,或者是有一个闪念而过,便是不如这么死了,倒也无妨。 但是匕首终究没有落下来,抓着穆楚白衣襟的手却冷不防地松了。 穆楚白闭着眼睛倒在地上,耳边传来了吃痛的叫声。他来不及去想怎么回事,就被一个人小心地抱了起来。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已经离开了屋子,身边脚步声不断,似乎来了很多人。抱着他的人,穆楚白想了起来,有过一面之缘,那个师爷,乐遥。 乐遥微微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了下来,解开他背后的双手,一旁有人冲了过来。 “穆公子!”是温凉,他的语气里透露着惊恐和担忧,还有穆楚白上山寨后就从来都没有从温凉脸上看到过的慌张。 穆楚白揉着眼睛,把差一点涌出来的东西给收了回去。他拽着温凉的手站了起来,然而脚底还是有些打颤,“我没有想到……” “穆公子。”一声坚定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管是谁听了心里都要安定下来。 穆楚白顺着看去,原来是莫封孝大人。莫大人对他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些。 莫封孝双手抱拳朝穆楚白略略弯下腰,“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胆敢绑架行凶,看来江城的治安我还是要加大力度来管。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发生在穆家,也让我着实意外,当年穆老爷家规森严,却还是出了像穆楚红这样的败类,不知道现在的当家穆大少爷,有什么看法?” 说罢,莫封孝微微朝旁边一让,抬头去看,竟是显得相当狼狈的穆楚青。 从茶楼分开到客栈,已经是下午时分,被一路抓到穆家,再到现在,竟然已经到了傍晚。这夕阳一路撒着金光,头顶的天空却也进入了暮色。穆楚白看着那头大哥被夕阳照红的脸,谈不上恨,谈不上不恨。只是比恨更可悲的是,连感觉都没有了。 穆楚青朝前走了两步,却看起来完全不敢靠近的样子,他不知道该看着穆楚白,还是该看着莫封孝,这让他穆家的一家之长,显得相当难看尴尬。好半天,他才说道,“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家弟竟然做出……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伤风败俗的事情,在下、在下身为兄长自当觉得愧疚,至于要怎么处置,全听、听莫大人的意思。” 冲进屋子里的侍卫将穆楚红五花大绑捆了出来,他们动作神速,连手铐脚链都给戴上了。穆楚红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一旁拽着他的侍卫就轮着脑袋招呼了一下。 “唉,你们……” 穆楚红抬头一看,连忙喊道,“大哥!大哥救我啊!” 穆楚青脸色相当难看,两个都是自己的弟弟,更何况……莫封孝也在。 穆家后院的角落里乱七八糟站了一堆人,但是所有的人却只看一个人,便是穆楚青。穆家的一家之长,看他是要对自己这个犯事的弟弟说什么。按理来说,像是如今这个风气,该是要去给莫大人请求饶命,该是要去给另外一位弟弟好好道个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穆楚青看了两眼,突然冲着莫封孝一拱手,“家弟做出这种事,还希望莫大人严惩不贷,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大哥!”穆楚红彻底慌了,“大哥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弟弟啊!” 穆楚青装作不理会,又道,“家弟,弑父杀兄,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我虽为他的兄长,但是绝不会为他说半句好话,该怎么处置,全都由莫大人处置了。今后我们穆家,也不会有这样的四少爷。” 还真被宋风分析对了,胜者为王,穆楚青看起来像是狼狈模样,其实也早就等着穆楚红出事,铲掉这么一个麻烦的家人,更何况自己不少把柄都在他的手里,只可惜他为了所谓的功劳,把这些真正的罪责都套到了自己的头上。穆楚白看着自己的兄长,想来能做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放在穆楚青的身上,其实也并不奇怪吧。 “大哥!大哥!”穆楚红有些歇斯底里了,“你这话怎么!我为了你做这些事!你竟然不帮我说——”他还想说什么别的话,这边乐遥手快,一抬手,拿了绸布让侍卫将他的嘴巴给封了起来。 第75章 穆楚红吚吚呜呜,眼睛动也不动地看了穆楚青半天,他挣扎得何等厉害,非要有三名侍卫压着才能将他制服。想来也是,自己为了兄长做了那么多事,到了东窗事发这天,竟然还不帮自己。 而这一幕,穆楚白彻底看呆了。 莫封孝咧嘴冲着穆楚青一笑,“穆家大少爷大义凌然,在下佩服。”他一摆手,“把犯人穆楚红带走!” 乐遥听了拱手,道了声,“是!” 穆楚红眼看自己要深陷牢笼,手里挣扎的更是厉害,他恶狠狠地看着穆楚青与穆楚白,怎么也不信自己的未来竟然是断送在自己的兄弟手上,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不够残忍,还是太过犹豫。直到被侍卫押送出去,还能听到他挣扎的叫嚷。 这方,莫封孝对着他们几人一拱手,跟在了队伍最后。 穆楚青狼狈沮丧地望向穆楚白,重重地叹了口气,竟然抬起手道,“送客。” 第101章 追下山来 到了今时今日,他穆楚青还能对自己的弟弟说些什么?穆楚白心里没有答案,他也不敢去问这个答案。他哆哆嗦嗦的转身就走,不用抬头去看,也能熟门熟路地走出穆家。一路上,围着看热闹的家丁丫鬟自然不少,胆子小的躲在角落里,胆子大的就站在回廊里,指指点点,嘴里不知说着什么。 穆楚白完全不理会他们,径直朝着大门而去。 而他的身后,温凉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脸的担忧。 想来也是,任谁知道了这些犹如晴天霹雳般的事,还能这般平静的离开,只怕是少有。穆楚白倒是其中之一,他走到了大门口,穆家的罗老管家突然走了出来,神色担忧,他抬手挡了挡穆楚白的去路,“三少爷,天色不早了,不如留下来住一晚上吧。” 穆楚白虽然停住了脚,但没有说话。 罗老管家忽然抿了抿嘴,“你瞧我人老了都说错话,这里本就是三少爷的家,三少爷要留多少晚都成。”他斜眼看了看身后跟来的温凉,不动声色的稍稍提高了音量,“就是三少爷的朋友,也准备好了厢房,来了就先别走了,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穆楚白微微抬起头看着罗老管家,的确,罗老管家年纪真的大了,以前还不觉得,现今来看,这皱纹都已经从眼角爬满了整个脸颊。 “多谢……了,不必麻烦,帮我开门吧。”穆楚白轻声说道。 罗管家担忧地瘪了一下嘴,“这,天色都不早了,三少爷还要去哪里啊?”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站在穆家大门口的台阶上,穆楚白已经没有多大精力与罗管家废话,他抬了抬手,轻声说道:“罗管家,麻烦你,开门吧。” 罗管家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一边往大门口走去。“噶啦”一声,左侧的大门被罗管家拉开了一条道,他的手扶在侧门门边上,想要阖上门的动作。他道:“三少爷,其实大少爷已经不打算追究什么了……” “追究?”穆楚白抬头看了罗管家一眼,很明显后者尴尬地转过了头,不管直视穆楚白的眼睛,这也说来,不管是薛总教头还是罗老管家,他们都是站在大少爷穆楚青这边,即便是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可这两位看着他们长大的老者,还是选择了宽恕与无视。 即便另外一位受伤的同样都是穆家的孩子。 拿穆楚红的事来看便是如此,如今东窗事发后,谁人也不会想着去弥补或者帮助,只要他们心里扶持的那位大少爷没有倒下,那么其他人最多不过是个路人而已。 大概穆楚白是看穿了这一点。 走出穆家的那一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大概是真的再也不可能回到穆家去了,先前他便说过,穆家到底怎么样,都与他没有关系了。现在是彻彻底底没关系了。虽然不知宋风让他回来牵扯上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但宋风做事一想有他的道理。倘若是死心,毕竟不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穆楚白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声,他自己知道,自己不如温凉那般心思缜密,也不如宋风那样睿智聪慧,他和谁比,都是比不过的。甚至不如穆楚青那样张扬,下手也没有那么狠…… 他的脑中乱成一锅粥,胡思乱想,不管是思路还是画面都胶结在了一起。 温凉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眼前的街道少有行人,夕阳洒在地上一片金黄,偶尔有两个行人走过,也没有察觉到她们。 穆楚白站在大街旁的槐树底下,一双眼睛盯着温凉不放,他问:“温兄,我被穆楚红带走,你是不是知道?” 温凉站在槐树的另一头,双手举着扇子拱了手,点头回答:“知道。” 穆楚白不动声色,又问:“那莫大人会闯入穆家来找我,你也知道?” 温凉的双手没有放下,脸藏到了后头,点头说:“知道。” “那么你知不知道——” 一句话还未问完,温凉就已经打断了话头,他的手依然举着,说道:“在下保护穆公子不利,是在下不对。只是在下也是担心穆公子,诚然也想借这个法子,让穆公子能看清楚穆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穆家做了这么些事,迟早是要翻船的,那个穆楚红请了人到我们山寨来闹事,这个教训他也一定要吞下去。” “噢?”穆楚白冷笑了一声,“那你的意思,穆家不好,你们山寨就干净了?” 第76章 温凉松开手,脸严肃了起来,“在下也没有这么说。” “那么我弟弟说的话是真的么?”穆楚白双手捏着了拳头,“我父亲的死,跟你们是不是有关系?” 温凉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却说,“说有是有,说没有,也真没有。” “你这话什么意思?”听起来穆楚白有些生气了。 一阵清风吹过,槐树发出萧萧瑟瑟的声音。温凉直白地说,“霍三娘做的事我们从来无从管起,就像宋风虽说是跟随大哥帮他做事,但是他们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大哥也管不了。更何况,霍三娘所做的事,远在你上山之前。这件事她也不是自己要去做的,要不是有人去请,霍三娘又怎么会去赚这个钱?当然你要是想追究什么,也是可以……” 穆楚白愣了一下,他苦笑道:“你这么说,要不是有霍三娘,我还不至于能认识你们是吗?” 温凉摇了摇头,“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话,要用‘在下’这个词了。” 温凉一愣,他显得稍微轻松下来,“是我不对,我见外了。” “穆楚红被抓走,不怕他透露你们的事么?他可是知道你们山寨的。”穆楚白心中一叹,他竟然在担心山寨。 “这倒是不怕,横竖山贼就是做这种事出身的,那个莫大人自己心里也知道,能破了穆家这个案子就已经是大功一件,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大动干戈来伐我们寨子。”他抬起扇子敲了敲手心,“就算他没有这个见识,他身边那个师爷乐遥先生也该清楚。就算真的要来动我们寨子,大概也会想其他的法子。” 穆楚白点了点头,他很沮丧,心里乱糟糟的,其实温凉说的话他都明白,可是当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说:“我不想回山寨,你……你能借我点儿钱,我想……想在江城住两天。” “岂止两天,住两个月都没有问题。”温凉平直地说道,“但是说借钱就伤感情了。” 现在的穆楚白,的确不想回山寨去面对周旺木,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他,说他胆小也好,怕事也罢。横竖是穆家,还是山寨,都不算是他的家了。 温凉在客栈里多订了一个月时间的客房,自己也留了下来,看起来也是为了看住穆楚白,生怕他出事。毕竟这里是江城,有莫封孝在,亦有穆楚青在。 穆家老爷被毒杀一事当时在江城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现今这始作俑者是穆家四少爷一事又被传得沸沸扬扬,成了普通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不断拿来闲话的笑柄。穆楚白听了只当是耳边风,点了一杯茶坐在茶楼边上一坐就是一下午,笑话什么的,还是应了那句话,往事随风如烟。想到自己能平静下来,当真是自己也会吓一跳。 一头是坐着一位公子只喝茶,另一头也坐着一位公子不说话。温凉还是担心,昨晚续订好了客房,当夜一只鸽子就趁着月色飞出了江城,不晓得今日周旺木能不能收到传书。 传书送出三天后的清晨,一辆马车急刹在客栈门口,马鸣之声将将吵醒了二楼上房里睡着的穆楚白。抬头去看,窗户外大雨连绵,明明是春天,这雨下得如晚夏的雷雨。 揉着眼起了床,洗漱完毕之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穆楚白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再次传来之时,他没有多想便走了过去,然而在大门打开之时,手却停在半空没有动。 门外站着一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他的发丝上闪着晶莹的水珠,一点一滴往下落着。他看着穆楚白不说话,穆楚白看着他也不说话。客栈二楼的走廊静悄悄的,像是只留下了他们俩。 是周旺木,没有想到会是周旺木。 第102章 两人相见 就当几天前,他焦虑地坐在山寨大厅中,邹茶腾腾跑来送上温凉的传书,刚看完传书里内容,他就已经想着马上要来到江城,却是宋风在那里缓了一缓。宋风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算让他马上见到了穆楚白,他能有什么说辞?不如先休息一晚,好好想想清楚,到时候见面了该说些什么,第二天再下山也不迟。当时周旺木就差点要对宋风动手了,想来要不是宋风多事去说,何来有这种麻烦? 宋风当时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却说:“老大,你不觉得这是注定的么?” 很久以后周旺木觉得宋风说得是有道理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事早知道比晚知道要好许多。 但是此时站在穆楚白的面前,周旺木想了一晚上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而且今时今日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请求穆楚白,穆公子,跟他走。 话说白了,周旺木与穆楚白之间的那一点点情分,说深了,那便是除夕夜的一晚,说浅了,若是穆楚白不想留,周旺木也强求不得。他这辈子说话从来说一是一,但是面对穆楚白,他宁可出尔反尔,什么这辈子都不会放他走的话,就当他是人糊涂了胡说八道的。 周旺木站在门外不动,想进又不敢进,身上的外衣都已经湿了一半。穆楚白顺着去看,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略略侧过身,“你先进来再说吧……” 客房的大门开了又闭,走廊上角落里暗暗躲着的人站着不动,看了全场,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在手心中静静地落下了。 第77章 即使是进了屋子,周旺木还是站着不动,他一双眼睛不敢在穆楚白的身上挪开。 他们俩就这么相对站着不说话,穆楚白侧过身也不敢看着他。横竖到了这个份上,横竖周旺木也觉得自己没那个脸面再去见他,但是就算真的到了这个地步,穆楚白也放不出一句狠话。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怯懦。尽管这在别人的眼里,是善良。 周旺木握紧了双手,沉了脸,“你要是想要报仇什么的,冲着我来吧。”手一抖,藏在袖子里本是傍身的匕首翻着身落在手中,缠着麻布的手柄冲着穆楚白的方向,“其实我本来不想瞒你的。” 沉默了许久过后的穆楚白这才敢抬眼看着周旺木,“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周旺木顿了一下,“不想失去你啊。” 文绉绉来说是一见钟情,粗鲁来讲叫做一锤子买卖。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不能有私心,更何况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咬紧了牙关不说就是不说。只可惜天天不遂人愿,如今知道了,便不是被逼着面对,而是要勇敢的主动去面对。 那么穆公子呢? 听了这种话不论是谁都要缓一缓,更何况是穆楚白呢。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自己隐瞒了真相,保护了杀父仇人,放在任何人的身上,恐怕都是无法获得原谅的吧。可是穆楚白却无法恨他,如果说对穆楚青是完完全全没有了任何感觉,那么对周旺木,只怕是另外一种感情更加强烈一些。 “我们没有好到那个份上。”穆楚白自欺欺地说道。 第103章 再无隐瞒 “好到了!好到了!”周旺木一把冲上前,不知怎么的,他突然焦急起来,“你该恨我,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我是真的怕失去你。”他把匕首放在桌子上,双眼死死地盯着穆楚白,生怕下一秒他就要消失一样。 穆楚白忍不住朝后面一让,这种话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他挪开眼神,手微微抖了起来,“一开始我们就错了,你抓错了人,我也只是想找个地方藏身……” 听出话里的意思,周旺木连忙急着说:“不对的,你不是这么想的。” “我是这样想的。”穆楚白故意抬高了一些声调,“要不是温凉让我留下来帮你,要不是我还算比较惜命,当时不如就让你把我一刀砍了。” 周旺木摇了摇头,“后来肯定不是这样——” “后来也是这样。”穆楚白冷下语气。 周旺木一双眼睛望着穆楚白的脸,突然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立马就走呢?如果你想离开,阿凉不会拒绝你的。” 穆楚白抿了抿嘴唇,“不想麻烦温兄罢了。”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 “那你要我怎么办?”穆楚白往后退了一步,“山寨我怎么回去?你的手下杀死了我的父亲,想到我与杀父仇人有几次交情就浑身难受。穆家我又要怎么回去?兄长心怀不轨,弟弟买凶杀人,那个地方我根本就待不下去……” “你要怎么才能原谅……”周旺木心虚地问道。 穆楚白没有答案,他摇了摇头,甚至来说,他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然而周旺木却正好看穿了这一点,“如果撇开这些,你想去哪里,想要怎么做?” “怎么可能撇得开!”穆楚白低下头,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他说了这么多,却一点儿都没有提到周旺木,这么看来,他一点儿都不反感周旺木,只是这人世间太多的眼光态度在左右他,学得那些礼仪观念在牵制他,那些从雅士儒学中看来的观念想法在影响他。 “可以的!”周旺木坚定地点头,“如果你想的话!”他的话十分有力地穿透过了穆楚白的内心,“你不是都接受我了么?我手上沾着血,你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你不能——” “那个!不一样……”穆楚白撇过眼睛,他犹豫了。 周旺木走到他的身边,微微低下头,说来他比穆楚白高出一些来,垂下头来嘴巴正好抵在穆楚白的耳廓边上,他轻声说道,“你心里有什么愧疚,你告诉我吧,让我替你承受,这也本该是由我来承受的。”也不顾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想着自己就算因此生病了也没有关系,他不想失去穆楚白啊,真的不想。 穆楚白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相比较他无处可去,他心里惦记着的却是不想离开,如今的犹豫,却不过只是自己没有想穿罢了。 “我……”周旺木咽了咽口水,他这个时候的出现,分明就有些狡猾,但是先前所说的话,却都是真的。 第104章 允诺今生 穆楚白睁开眼,眼前的画面却已经是花了,他突然之间抬起手,紧紧抓住了周旺木的衣襟,这让周旺木着实有些吃惊。只是周旺木没说话,只听穆楚白略带有些歇斯底里地在身前说道,“我真的想过要不就从这二楼的窗户跳下去,但是我舍不得,我自己也知道为什么要在江城停留几天,如果你没有出现就好了!如果你没有出现,我可能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走了!” 周旺木苦笑了一声,“幸好我来了。”在收到温凉的传书时他就要下山了,却是被宋风挡了一挡,现今来看,这一挡似乎也没有挡错。来早了,穆公子大概还没有想那么明白。来晚了,穆公子只怕是决心要走了。如今不早不迟,正好杵在最迟疑的当口上。 第78章 穆楚白的额头靠在周旺木的胸前,尽管潮湿的衣服已经渗出了水,但是穆楚白并没有挪开,他闭上眼睛,想想之前从来不知道所谓的真相,自己又是怎么一番心情,如果就这么放过了周旺木,似乎也太简单了,可是归根结底,这该是穆楚红的错,他不应该把错误都归在周旺木的身上,如果一定要算,也只能怪周旺木知道了真相,却没有告诉他。 停在身前的穆楚白终于松了手,他说:“这一切怪不得我父亲的心血来潮,也怪不得我弟弟利益熏心,更怪不得你……说来说去,谁也不能怪,但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我弟弟也被莫大人给抓了,说是要去充军,大概也算是一种惩罚了……那么你……” “你要怎么罚,你说,剁手指还是砍手?”周旺木忍不住说道。 穆楚白抬起头一双盈盈的眼睛望向他,动也不动,却说,“这些我都不要,我唯一想要的……就是想看一看,你承诺要完成的霸业,是什么样子。” “什么?”周旺木微微一愣,他不是没听清楚,只是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 “你说你要完成的愿望,不能放弃的霸业。我想看看,你要给我看。”穆楚白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周旺木俯身低下头去,堵住了他的嘴唇。 你要给我看,你口中的霸业,你口中的江山,推翻这个行将就木的国家之后,你所允诺过的王朝。 风清云柔,细雨缠绵。 从唇尖,到鼻尖,到下颚,到耳廓,每一步周旺木都走得轻柔,生怕把怀里的人给弄疼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实在不合适,可是如若他再不做,只怕是要失去这个人了。他自己也有私心,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走这种营生的人从来不是正人君子,周旺木知道,穆楚白何尝不知道?也许以前的日子过得太压抑,还曾以为今后的日子也将如此,然而便是周旺木的出现,不仅捅破了窗户纸,还打开了大门。 窗外的雨时大时小,有一阵子便是劈里啪啦地落在窗户上,雨小下来时,窗外街道上的人声也逐渐响闹起来。只是天一直灰蒙蒙的,像是卯时三刻的清晨,让人有些错觉。穆楚白迷离之中望了一眼屋子,不是在山寨,也不是在穆家。他心里苦笑了一下,没想到饱读四书五经的他也会这样,然而下一秒兴奋的感觉很快冲了过去。 第105章 是谁造次 但凡同样一件事,只要经历的人看开了,那么它便如同是一些凡尘琐事,也不过尔尔。 “与穆家是断了吧……” 后来周旺木拥着穆楚白问道。 穆楚白闭着眼没有动,只是轻声说,“我早说过……是断了……这回是彻彻底底的。” 翌日,雨停,阴天。太阳像是被笼着一块厚重的纱布一样,偶尔露出面貌来。四处都是阴沉沉的,屋子里更是潮湿阴冷。温凉一早去退了房,对于之后看到周旺木的到来,他显得一点儿也不吃惊。 亏得温凉记得把那辆马车给拉去了客栈的马厩,不然他们就要徒步先走到江城城门口,重新在马站雇一辆马车回山寨。穆楚白若是想得更仔细一些,便晓得周旺木雇得是马车过来而不是单单骑了马,也就是说,周旺木早就想好并且觉得自己一定能把穆楚白给请回山寨,也不知道他哪里来得自信。或许这样才是被穆楚白所吸引的,又或许穆楚白如此没有心机,也是周旺木所喜欢的。 因为有穆楚白在,周旺木驾着马车走得也不快。马车里温凉与穆楚白相对而坐,时不时地评景聊天,似乎也把先前发生的事给忘记了。穆楚白心里想着,上山是不是该对宋风说一声感谢,可想想还是算了。宋风那个人……穆楚白总觉得他太过神秘了,不好打交道。 到了半山腰,周旺木硬是驾着马车爬上了山门口,尽管有些颠簸,却到底是省了穆楚白徒步那些路。然而到了山门口,他们三人看着都惊呆了。 圆木制成的大门两边半开着,右侧的门板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好像是谁在这里抖落了刀柄,从下而上,由粗及细。 温凉微微张着嘴,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这个……不过几天而已啊。” 周旺木在旁“啧”了一声,拔腿朝山寨里面冲了进去。穆楚白跟着温凉跑去,门口一片狼藉,凋敝荒凉之感从心底冒了出来,于此同时,更加强烈的感情,便是害怕与担心。 这到底怎么回事?如若周旺木彼时想得是这个问题,那么在穆楚白的心里,只怕会是“一切都是因为我的错”了吧。 进入山寨,右手边是空荡荡的广场,很显然这里发生了一场恶仗,原本放着刀枪棍棒的架子横七竖八地倒在了一边,就是连不远处的木头桌椅都散了架,成了一堆柴禾。顺着周旺木走去的方向去看,第一间屋子的大门洞开,大门边的墙角上一条深色的血痕。穆楚白倒抽一口气,这间屋子是常汉与霍三娘的。只是想到霍三娘,另一种复杂的情感蔓延了开来,尽管如此,穆楚白的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周旺木的方向迈了过去,随着温凉一起走进了屋子。 本就是一栋一间的屋子,不大,因为没有放多少家具而显得空空荡荡的。屋子的尽头放着一张大床,说是床,不过是堆起来的土炕,炕上铺着几层垫子,一个喘着粗气的女人躺在床上,被单凌乱地盖在她的身上,并没有见到常汉。 第79章 周旺木的拳头在屋子边一张不怎么结实的桌子上垂下,桌子跟着摇晃了一下,发出了吱呀一声。 “老、老大!” 第106章 祈望原谅 几人扭头去看,常汉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站在门口,他的双手手臂上全都缠着灰黑色的纱布,额头上也是,只是泛着黄。他看起来憔悴并且狼狈,瞪圆了眼睛望向周旺木,约莫是看到了穆楚白,他眨了眨眼睛,端着那碗东西扑通一声就朝着他们跪了下来。 “常汉!” “老大!”常汉低下头,他的声音里有懊悔又有恼怒,“常汉没用,没帮老大看好山寨,让那个臭老九派人闯上来了!” 一听这个名字,周旺木低声怒吼了一下,他冲过去把常汉带了起来,只说:“先给三娘服药!” 常汉点了点头,走到穆楚白的身边,稍作一愣。穆楚白原本站在那里不动,他有理由挡着,但还是下意识地让开了路,常汉看了,相当感激地点了点头。 穆楚白不是这样的人。 温凉之前就私底下与周旺木说过。 打从温凉知道穆楚白的穆家三公子身份,他就晓得横竖总要有这么一天,只是周旺木后知后觉,直到霍三娘去找他,他才将将反应过来。穆楚白的父亲被人毒死了,而彼时正是霍三娘下山的时候。三娘回来没多久,周旺木就抢了穆楚白入山当压寨夫人。命运好像是算计好的,捉弄了一群人。 原本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一人,便是霍三娘,但是当温凉知晓了之后,便再也瞒不住周旺木了。而当周旺木知道这件事后,愣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这要怎生好……他想着不如与穆楚白说明白了,却被温凉狠狠地拒绝了。温凉的意思,便是要把这件事当做秘密烂在肚子里,除非穆楚白自己听说了,不然万般是不能说的。与其说他这是建议,倒不如直接说是威胁,连霍三娘都同意,周旺木也没有办法。 因为温凉说,“穆公子断断不是这样的人,毕竟这件事,是他们穆家兄弟自己的问题,虽说是三娘下的毒,但也是听人之命,我这并非是维护自己人,也不是开脱,但是凡事讲到最后,没有源头,便没有结果。” 其实周旺木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自己却做不到对穆楚白撒谎。 后来,这件事周旺木也要忘记了,也不知宋风是怎么知道的,阴错阳差,在他的指引下,像是一朵要开的荆棘之花,却是瞒也瞒不住,拦也拦不住了。大概也是注定的,周旺木也不想去追究,因为他觉得宋风太深不可测了,就算没有利用价值,也不想与他翻脸。 周旺木选择温凉的话,他自己心底里也承认,穆楚白真的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让人觉得他太傻的人。所以,周旺木才会拼了命保护他,拼了命留住他。 看着常汉一口一口给霍三娘喂药,周旺木心里说不出的愤恨,他扭身冲出屋子,不知要去哪里,温凉看着有些担心,一句话不说地跟了出去。这下撇了穆楚白一人在屋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正当他打算走时,常汉突然放下药碗,幽幽地说道,“穆公子,你看到了,这是报应吧。” 看起来,常汉没了往日里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看着更加柔弱,想来也是,自己最深爱的女人受伤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任谁也不能像平日里那般逍遥。 第107章 往事不提 听了他的话,穆楚白略作一愣,却是拱手说,“三娘的事,在下十分遗憾。” “你心里痛快吗?”跪在床边耷拉着手的常汉慢慢扭过头,看着穆楚白的眼神里并没有恨意,却多了一份忧伤,“报了仇了吧?” 穆楚白并不害怕去直视常汉的眼睛,更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往后退上一步,相反的是,他竟然走到了常汉的身边,深深地作揖,冷静地说道,“关于这件事,在下已经清楚了……这是在下幺弟之错,他一意孤行的决断,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即便不是三娘,也会是别人去下手,所以说恨……三娘是下手之人,却不是出主意的人,拿人钱财替人卖命这种事,在下,也是明白的……恨只恨,是幺弟太过决绝了……” 能说出这番话,穆楚白也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家父的离世以及逝世背后的真相,都让他心痛的难以复加,但是这又当如何,穆楚红已经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送入了官府,算算日子,这两天该是要远走充军了吧。除此之外,穆楚白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责怪别人,即便是霍三娘,甚至是周旺木。 他自己很清楚周旺木所在的山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所以当他一开始就接受了他们,到如今也没有理由去改变,这份罪责和愧疚,他会为了自己的弟弟去背负,甚至是做好了内疚一辈子的觉悟。 而常汉并没有看出穆楚白此时心里所想的事,却是非常意外他说出了这种话。常汉的手微微抖了抖,声音也有些发颤,却是因为激动,“你……穆公子,你真的这么想么?” 穆楚白反问,“你不相信在下?” “不敢!”常汉低下头,“多谢穆公子,倘若穆公子依旧出不了这口气,便将恨都恨在常汉身上吧。” 穆楚白因为他的话而愣住了,他一直敬常汉是位汉子,就是如今常汉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他有些吃惊,估计是没有想到,常汉爱三娘,爱得那么深切。 第80章 “常大哥……”穆楚白垂下眼帘,“一开始当我知道这件事,我的确非常恼怒愤恨,但是当我后来意识到时,就觉得先前的感情有些可笑了,幺弟已经受了他应有的惩罚,现在来看,三娘也是如此。如果你觉得这样依旧不能放心的话,那我就真的惩罚你……” “全听穆公子的,请开口!” 穆楚白慢慢地说道,“罚你永远追随周大哥,像以前一样成为他最重要的左臂右膀,护他不受任何伤害,你做得到吗?” 常汉抬头看着穆楚白,愣住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痴呆,他微微张开嘴,好半天才说,“办得到,全听穆公子的!” 言罢,再抬头去看,穆楚白已经走出了屋子,常汉端着药碗的手开始颤抖,这……穆楚白,穆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出了屋子,穆楚白其实有些难过,他依稀闪过一个想法,便是这件事或许太便宜周旺木了,不该这么放过他,然而另外一份情感将它压了下去。穆楚白一个人站在屋外摇了摇头,随即耳边传来了吵杂的说话声,他扭头去看,不少人围着周旺木站在走道中,激烈地说着什么。 第108章 刻不容缓 “老大,这件事——怎么说?宋风也说臭老九要来真的,是啊,是啊,怎么办?”带头说话的是缪元,他双眉紧蹙,表面看起来并没有像常汉那样伤得那么重,但是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光靠另外一条腿支撑。 他一句话刚说完,旁边的田禀挤了过来,因为是单脚支撑所以平衡很不好,所以身子有些歪歪扭扭地倒了过去,一双手突然从身后扶了过来,原来是宋风,看似不经意地伸手,却是恰到好处,似乎时刻注意着一般。只是宋风一双眼睛看向周旺木,认真地说道,“看来臭老九对我们之前夺了他的贡品这件事很是生气啊。” 周旺木郑重地点了点头,尽管他背对着穆楚白,但是站在后面的他却还是能深刻的感觉从周旺木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周旺木必定是很生气,只怕不止是生气。 “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周旺木对这件事像是并不意外的口吻,“是我太疏忽了。” 好像在心口上沉重的一击,本来要走去的穆楚白停住了脚步。 果然是他的错? 周遭人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穆楚白摇了摇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敏感了起来。 “老大,最近一定要小心啊。”这句话从万子山的嘴里说了出来,他脸上有些擦伤,但是身体无恙,他手里拿着烟斗,在周旺木的面前晃了晃,“在下总以为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其他几人看了万子山一眼,那种眼神所表露的意思连穆楚白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山寨里果然有内鬼。想之前周旺木与温凉就一直怀疑这件事,可是苦无证据,也寻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所以才放着不说。不然显得他们太过疑神疑鬼,而且容易遭到手下的怀疑。 看来今日找到内鬼这件事刻不容缓,然而谁都没有提。 一旁本来要说话的田禀突然闷了下去,说了一句应该不是斟字酌句很久想要说的话,所以声调都有些怪异,他说:“老大现今有啥子打算不?” 周旺木瞥了他一眼,“要早一点跟臭老九分出个高低才行。” 他手里拳头一捏,周遭所有人都不说话,相互看了一眼,唯独温凉垂下眼谁也不看,像是在想别的事情。 后来听万子山与桂鸿一人一嘴的说,周旺木下山之后没有多久,那群人就上山来了。而事后穆楚白听了他们说的话,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是想多了,他非但没有成为众人心中的罪魁祸首,甚至有些人还带有些敬仰的口吻在对待他,比如田禀或是尉迟金。 因为打从周旺木与臭老九彻底公开敌对了之后,臭老九就分别派过三次人马上山来寻仇或是找麻烦。第一次是温凉想出的法子把他们打跑,而且一泄心头之恨;第二次便是穆楚白上山来后没多久的那回,尽管有些损伤,却是真真实实将他们赶走了;第三回,就是这一次,没有了温凉与穆楚白在山寨,即便有宋风在,却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第109章 商量对策 臭老九分别派了两拨人上山来,一批打头阵,却是障眼法,正当他们正面迎击敌人打得正酣,一群人从山后小路包抄了过来,就差那么一点点,要不是他们几人顽强抵抗,只怕是要灭寨了。而对方败就败在,臭老九这次派来的人似乎个个都很惜命,因为帮手很多,数量绝对在他们山寨之上,可是每一个人都点到为止,除非有人拼了命要山寨全部人马置于死地,不然谁都是留了一手,这才让宋风等人抓到了反击的机会。 眼见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那群人也便撤退了去,说好听了也只是互有所伤吧。 温凉想了想,私底下与周旺木说,“只怕真有内鬼给臭老九通气,所以他才会选了这么一个时候上来,不知道大哥心里有想法没有,会是谁呢?” 周旺木想了一会儿,却一个名字都没有说出来。 然而尽管如此,山寨里却还是传出了流言,也不知谁说的,那内鬼只怕会是宋风。 宋风这次上山来的举动着实奇怪,与其以往不同的是不仅留了好几天,还分别将温凉与周旺木骗下山去。更何况就在周旺木下山后没多久,臭老九那票人就来了,说是凑巧,谁也不会信啊。 第81章 可周旺木却信。 毕竟宋风让他下山,是有道理的。可横竖也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要说解释,岂能一时半会儿就能解释的通?宋风也对周旺木说过,“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很多事解释了别人也不信,倒不如别浪费那口舌去解释,爱信不信。 然而比受到外来攻击更可怕的,就是内部的瓦解。 流言也不知是谁放出来的,让周旺木听了很是恼火。 关在大厅里只有周旺木、温凉与穆楚白三个人,也只有他们三个人是可以相互信任的,因为他们之间知道对方的秘密太多了。想来上一回还是只有他们三个的时候又是几时?那次一起吃番薯的时候吗?穆楚白记不得了,至少气氛一定不是这样的。 温凉拱着手说话,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他们三人围坐在一起,身前没有火炉,只有一张方方正正的茶几,茶几中间放着一只茶壶与三只茶杯,茶杯里冒着白烟,正是喝新茶的时节。 温凉说,“怕只怕这次臭老九没有得逞,不会那么快安生下来。” 周旺木垂眼点头,“正好,新账老账跟他一起算。” 扇子在手心瞧了瞧,温凉的表情看起来是并不看好,“臭老九大概已经筹备很久,只怕是……” “对付不了他们?”周旺木瞥了温凉一眼,“宋风哪里怎么说?” 温凉笑了笑,“宋风已经很久没有下山,指望不到他啊。” 周旺木只得点头,“还是让他留在寨子里,上次也是因为他……” “其他人并不认为宋风有本事。”温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他那么不团结的话,这次话柄不至于会落到他的头上。” 穆楚白听了只得干笑,这种事他并不擅长应付,跟别说是替他们提些什么建议了,于是他只得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或者时不时地为他们俩倒茶。 第110章 针尖麦芒 热茶腾腾倒了下去,再抬头时两人已经停住了交谈。周旺木在左边翘着个二郎腿,手抬着捂在嘴巴前啃着手指。他的对面温凉只是蹙眉端坐着,就是连青衣长袍绣着竹叶花纹的下摆,都一丝不苟地垂在那里,与周旺木那被他折得褶皱的棕衣相比,真是太过干净整洁,只是他的双手合十放在腿间,眼睛呆愣愣地出神望着前面的表情,两个人实在太过相似。 然而让穆楚白看得惊讶的并非如此,画面像是重叠一般交替过来,很久以前在穆家书房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先生布置了一份作业,三兄弟围坐在桌子边上抓耳挠腮,兄长穆楚青虽然性格张扬,然而要是认真做起事情来,却是能够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想着问题;而弟弟穆楚红平日里看起来乖巧,可到了关键时刻却也坐不住,一会儿啃着手指,一会儿咬指甲。 穆楚白苦笑了一下,说是与穆家断了,但是记忆却是断不了,也忘不掉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想起时好好享受一下,毕竟儿时的记忆,还是很珍贵的。 “但是我信宋风。”周旺木突然无端端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虽然这家伙有时候乖张了点。” 温凉笑了笑,他不置可否地耸了一下肩,又问:“如果把内鬼抓了出来,大哥要怎么处置?” 周旺木脸色严肃,手起手落,做了一个砍掉的手势。 温凉想了一下,突然扭头看着穆楚白,“穆公子有什么想法?” 没想到会突然问道自己,穆楚白也是一愣,“我?我不知道啊。” “没关系,你说说看呢?”温凉双眼柔和地望向他,口气也是平静。 其实穆楚白心里是有些想法的,他一直没敢说,或者是觉得无关紧要,甚至不足挂齿。他微微一愣,身子往后靠了靠,像是坐得更直了一些,“如果是宋兄弟的话,他做了这种事,现今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留在山寨上,就算我们不怀疑他,也不代表臭老九那里的人不会把他兜出来。反而是平时比较出挑的,现在却闷声不响的会比较可疑?” 温凉咧着嘴温和地笑了,手里的扇子吧嗒一声敲了手心,“就是这个理。” 周旺木也点头,可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谁会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那个人。他只得说,“这次要不是他们几个伤得厉害,应该是能抓到几个人来仔细拷问的。”周旺木口里说的他们几个,便是常汉、仲孙孤临与缪元,他们三个人是山寨上武功最好的,真的要分个排名,只怕周旺木也分不出来,更何况仲孙孤临躺在床上到现在还没醒,就是他不着急,温凉也该急了。没了他这么一个剑法高手,万一臭老九再上来,要怎么办? 说来,周旺木与臭老九也算是针尖对麦芒。只是周旺木一向是对臭老九要保的东西下手,譬如押镖的货物,联络用的商品,或者是一些其他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领着人当场就上山找麻烦。一来是周旺木人手不多,不像臭老九那样遍布好几个山头,二来是他觉得还没有成熟壮大到那个程度,三来,周旺木自己心里有一套别的计划。 第111章 愁云惨淡 想来三城附近所有的山头,只要是刚有所成的山寨,不是收归入了臭老九的麾下,就是被他或是周旺木给灭了。唯独留到今日还敢与臭老九唱对台戏的只有天王山上的周旺木,可是周旺木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不喜欢把那些碌碌无为没声能耐的山贼收编到手下充数,他以为唯独那些能人异士,才有资格入他们山寨。但是到底人数少的吃亏,再怎么能耐,也敌不过臭老九的车轮战。 第82章 而周旺木他们尽管一次一次的找麻烦,那臭老九也只是找临山成不了气候的肖大壮来挑衅则个,周旺木心里也知道,他们俩迟早有一天要开战,只是这一天来得这么不凑巧。他明白臭老九也就是这么一个人,平日里不寻你麻烦,最后一起算总账。这大概是他们俩之间最大的差别。年轻张狂的周旺木,与陈府极深的臭老九,之间的差别。 以前周旺木太照耀,做得事也太多,今日被臭老九这么挑衅一下,也实属活该。只是看如今的状况,臭老九果然是按耐不住要对付他们,为今之计,要么明哲保身逃命离开,要么顽抗到底从臭老九的手里杀出一条血路。 但是血路的大前提是,得把内鬼抓出来。 这一日商讨不出半点结果,周旺木心焦的要命,说是出去透透气,便没了踪影,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温凉与穆楚白站在屋外聊了一会儿,这才看到温凉急急忙忙跑去了仲孙孤临的屋子。 穆楚白拢着手叹了一口气,想来忘记去瞧瞧邹茶了。 邹茶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伤,他负责望风,自然也是第一个受伤的。尽管在老远就看到臭老九他们上来,但是还未来得及从塔楼里下来,就被树林里一柄冷箭给射中了肩膀,大概臭老九是为了报之前邹茶对他的一箭之仇吧。 原本留在山寨里的几人心想,只要臭老九是正面上山,那就什么也不担心了,估计在山门口就能击退他们。宋风也是这么想,然而今日细想来,自己也是太高估天王山的地势了,还以为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驾驭的天王山崎岖的地形,没有想到,臭老九不过来了一次,就摸清楚了两条小路的状况。 一心关注着正面敌人,直接把背后镂空给了敌人。另外一拨人从小路包抄上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常汉等人也是因此受了伤,就是连身材敏捷的盖多多也没逃过厄运。 臭老九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上一回穆楚白利用邹茶带领的小路把臭老九几个给转晕,灰溜溜地逃下山。这回他们反而利用了小路杀上来,真叫是一报还一报。 穆楚白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叹气,毕竟邹茶或是盖多多,其实还是个孩子啊。 这两个孩子是睡在一间稍大的屋子,也是全山寨上唯一有两张土炕的屋子,邹茶睡里面那张。穆楚白进了屋子,盖多多正坐在床上就着蜡烛看书,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他冷不防地从枕头下抽出匕首来,反而把穆楚白给吓了一跳。 第112章 难得轻松 盖多多手一停,脸上掠过一道惊讶之情,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他轻轻地阖上书,把书本与匕首一起藏到了枕头底下。穆楚白苦笑一声,只见盖多多从床上跳了下来,面无表情甚至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 穆楚白挠了挠头发,似乎他挺不招盖多多喜欢的。 走到了邹茶的床边,只见邹茶侧身靠外睡得正酣,也唯独在这个时候才能从邹茶的脸上看出了一些孩子一般纯真的表情。穆楚白对邹茶的感情很深,也很独特。其实他也有一个弟弟,只是这位弟弟如今看来就跟没有一样,所以转变之下,对于邹茶那便是有了真正的兄弟之情。也可能之前带有一些对周旺木的不满,奇怪他为什么连个孩子都不放过,所以对邹茶更是疼爱有加。 不过后来穆楚白也理解了周旺木的做法,比起让邹茶流落在城镇里成为真正的乞丐或是小偷,倒不如带他上山来,做一个假的山贼。而且邹茶的手还是干净的。 睡了一会儿,邹茶的眼皮子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睛来。 可能是刚刚睁开眼看得还不清楚,只觉得身前有个人坐着望向他,心里一紧张,连忙坐起了身子,牵动了伤口,邹茶低鸣了一声,像是只受伤的小动物。 穆楚白见状连忙扶住他,说道:“阿茶,是我!” 听到了穆楚白的声音,邹茶不再动弹,他抬头看了看,有些兴奋又有些哽咽地说,“唔……穆大哥!呜呜,还以为你不会再上山来了。” 昨天穆楚白刚回到山上,根本来不及来看望邹茶,现在想来,也是自己不对。 穆楚白对着邹茶抱歉地笑了笑,“让你担心了。” “不是的!”邹茶冷不丁地跪坐了起来,这下看起来比坐着的穆楚白高了一些,“其实、其实温大哥叫我别太任性,穆大哥去哪里都是对的。唔,桂叔叔也是这么说的。”不知道为什么,邹茶喊整个山寨的人都叫哥哥,唯独桂鸿与万子山喊做叔叔,明明他们俩的年纪也不是那么大。 “那么……”穆楚白又笑了笑。 邹茶耷拉下脑袋,“所以就算穆大哥不回山寨,不回来,我也应该……唔,不应该多说什么。” 穆楚白笑意甚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邹茶兴奋过来,猛地点头,“嗯!”这么一下牵动了肩膀的伤,虽然桂鸿很好的处理了一下,但是毕竟是出过血的伤口,还是要疼一疼的。 穆楚白不在邹茶面前说这种超出他人生范围的事,却说,“等你伤好一点了,我们去山上那块田,你之前说要种什么的来着?” “黄瓜!”邹茶猛地喊道。 “那不是温兄说的吗?” “温大哥说的就是我说的。” “但是种黄瓜不是要个顶棚么?” “有顶棚啊,之前不是整理过吗?” 第83章 穆楚白想了想,依稀有这件事,“黄瓜从长蔓到成熟需要很久呢。” “温大哥说会直接买苗回来。” “哈哈,原来是这样。” 邹茶的屋子里传来他们俩谈笑的说话声,将原本被袭击事件而笼罩着阴沉消极气氛的山寨,变得有些生机勃勃起来。就是连路过屋外学着万子山一样抽烟的任七,都眯起了他那双比霍三娘更要惑人的眼睛,装模作样地抖了抖手中的烟斗,感叹了一句,“还真是轻松啊。” 第113章 重获人心 两天后,邹茶就能下了床。于此同时,霍三娘也醒了过来。 桂鸿说,霍三娘身体里残留着一部分自己的毒,只有等她醒了才能给自己解毒,老实说她还能留着这条性命,已经是上天恩德了。 第一时间,穆楚白去探望了她。 霍三娘面容有些憔悴地靠在石灰墙壁边上,身上耷拉着一条薄薄的被单,她的头发也不如以前那么光鲜,发丝垂在肩膀边上,只是尽管如此,她看起来依旧美丽动人,另外一层含义上的。 霍三娘对着穆楚白盈盈一笑,笑容中并没有包含别的意思,倒是有两分侥幸的意思,她说:“穆公子可是都知道了?” 口气没了以前那么张狂跋扈,穆楚白也接受了许多。他对着霍三娘点了点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杀父仇人面对面说话,而且,他竟然没有丝毫想要一刀捅了对方的想法。 可能在父亲离世的时候,这种仇恨就已经转嫁到了兄长的身上。因为他一直将兄长视为罪魁祸首,而他则因为自己没有能力替父亲报仇,甚至来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逃离穆家,无视兄长的恶行,到如今的幺弟,这明明都是他们的错,穆楚白却依然将责任拉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一直在内疚,他总觉得如果自己再强大一点,可能父亲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即便是眼前的霍三娘,他也知道,霍三娘也是收人钱财,她也是无奈的。尽管别人没有看出来,穆楚白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他将讨厌柔弱的自己埋葬在内心深处,埋得极深,却时刻在提醒自己,他是一个无能的弱者。就像现在站在霍三娘面前一样,明明这个女人收了自己兄长、或是自己弟弟的钱财,把他的父亲送进了阴曹地府,自己却无能为力。 “你恨我不?”霍三娘勾着嘴角又笑了。 穆楚白这下反而面无表情,木然地说道,“你笃定我不会报仇是么?” “穆公子!”常汉在旁边严肃地警告了一句,“如果你敢对我娘子动手,我可不管你是谁的人。” 穆楚白扫了一眼常汉,又将视线落在了霍三娘的脸上,“现在我弟弟已经受罚了,是他找到你吧?” 霍三娘稍稍睁大了眼睛,但却是老实地回答道:“是啊,给了……不少呢。”受了伤的三娘,说话有些吃力。 穆楚白的手藏在袖子里捏成了拳头,但是他的语气并没有改变,“这次……也算是惩罚过你了。” “呵呵,穆公子真是大人有大量。”口气有些轻浮。 穆楚白突然说道,“我还是想杀了你给我父亲报仇,但是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穆公子……”霍三娘叹了口气,她略略垂下眼帘,“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恨老大,其实……老大什么都……不知道。” 穆楚白心中悸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跟你之间的恩怨……”霍三娘再次抬起眼来,“算是一笔……勾销了吗?” 穆楚白给不了准确的答案,他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霍三娘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便再也没了声音。 第114章 山上有人 走出屋子,穆楚白的心里沉甸甸的,他也不知这是怎么了,不知道这会儿对霍三娘说的话是不是正确的,更加不知道今后去了地府见到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求得他的原谅。想到如此,他自己也笑了,活着的人拼命想着死后的事,这样好吗…… 正想着,眼前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是邹茶。 邹茶捂着自己的肩膀,但是他脸上却是挂着笑容,他说:“穆大哥,跟我去种黄瓜吧。” 其实在他们上山之前,温凉就在江城里买好了种苗准备上山来给邹茶,但是在门外看到那番场景,也不可能会有好心情来说这件事,更何况他们把买来的马车也给弄丢了。 看到邹茶心情这么好,穆楚白没有理由对着他板着脸,于是点头道:“好,但是你爬得了山吗?” 邹茶一摆手,高兴道:“小意思!” 他们俩离开山寨,只与宋风说了一声。花了小半天的工夫,他们来到了后山半山腰上的那半亩田地边,经历了一个冬天,土地被严霜覆盖,下了雪,雪又融化了去,到了春天,也并没有生机勃勃的样子。 穆楚白没有种过田,甚至没有翻过土,他站在田边上问了一句“怎么做?”接下来就是看着邹茶一个人翻土耕地栽种根苗。原本邹茶人小还有伤,穆楚白就已经看不过去想要帮忙,然而一锄头下去差点砸到自己脚的事,他也希望邹茶替他隐瞒着别人。 邹茶笑得前仰后合,点头满口答应,接过穆楚白手上的锄头,他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毕竟桂鸿是大夫出身,而且他的药一向包治百病百试百灵,但是一轮下来,穆楚白看着邹茶的脸色还是由红变白。不过好在只是种个根苗而已,在竹棚边的两块空地上栽种了下去,邹茶说他每天要上山来一次,却犹犹豫豫地邀请穆楚白,问他要不要一起来。 第84章 穆楚白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他们回到山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之后好几天,穆楚白都陪着邹茶上山来,全山寨的人也都知道了,盖多多顶替邹茶望风,周旺木也没说什么。只是内鬼的事情一日不解决,周旺木的脸上也一日没有笑容。 “穆大哥也知道吧。”邹茶蹲在地上看着与先前并没有差别的藤苗,“老大最近挺不高兴的。” 想到自己精挑细选的手下里竟然藏着一个内鬼,任谁也不会高兴吧。穆楚白也只得迎合着点了头,“是挺不高兴的……”言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发生了这种事,肯定谁也不会高兴的。” 邹茶站起身来,扭头看着穆楚白,“穆大哥呢,看起来也挺不高兴的。”孩子眼睛尖儿,定然是看得出来。 穆楚白想了想,他的确是挺不高兴,但是并没有表露在脸上啊。 正聊着的当口上,只见邹茶手上的锄头一停,踮着脚站在悬崖边上看着什么,转而之间,他突然跑到了自己的身边,不由分说拉起了穆楚白的手,穆楚白心里还在捉摸,他是不是想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于是笑着说道,“我可没事呢……这是要去哪儿啊?” 邹茶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回山寨!有人从后山上来了,肯定不是我们山寨的!” 那群人会是谁?! 第115章 贼手上身 邹茶的眼睛好是公认的,山里有一点儿动静他大老远就能看到,即便是现在,穆楚白也当下觉得这不是开玩笑的。于是他连忙拉起邹茶的手就往山下跑去,只是山路崎岖,本就难走,穆楚白在前面已经走得气喘吁吁,别说被他拉着的邹茶。可当他们不过跑了一半的路程,就被闯来的人前后夹击了。 穆楚白看了来人,不由得说,“难怪来得这么快,原来是你们。” 眼前站着三个人,带头的是肖大壮,身后还有四个,都是肖大壮的手下。 肖大壮邪笑地看着穆楚白,“收到臭老九的消息,果然在后山能劫到你。”口气自然是没有把邹茶放在眼里。 邹茶个子小,但是抬手挡在身前的气势一点儿也不输别人。 穆楚白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冷冷看着肖大壮,道:“是吗?看来臭老九对我们山寨的一举一动很熟悉咯?” “哼,反正只要抓到你就行了!”肖大壮手势一比,“你是那个姓周的的要害,抓到你就是等于抓到姓周的。” 穆楚白笑了笑,“没想到我的地位变得那么高了?对臭老九来说我有那么重要么?” 肖大壮叉着腰大笑,“你说这个话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拖时间就能等到救兵了吗?” 穆楚白依旧冷冷一笑,“看来你真的只是臭老九身边的一条狗,很多事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清楚。” 这句话好像说到了肖大壮的痛处,他对着穆楚白的表情也没有了先前那么轻浮,甚至是沉着脸怒视着穆楚白。看样子他为臭老九做了很多事,但是依然得不到他的器重,这让肖大壮很是不满。 穆楚白抓着这件事来说,“臭老九拉拢你无非是因为你的据点在天王山,要不是他不能将我们老大收入麾下,哪里轮得到你来受他差遣?” 这么一说,似乎是彻底激怒了肖大壮,他板着脸大声说道,“我呸!现在到底是谁在为臭老九做事?是老子我!你们这个山寨的人不听话,那就都得死!” “你以为你有这个本事?”穆楚白也厉声反驳,他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邹茶的肩头,他察觉到身后的四个人正在慢慢靠近,如果不快些逃走,只怕……穆楚白高声说道,“横竖你也只是个听话的小喽啰,别在这里趾高气昂的,你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得靠别人的消息听别人的话?” “你说什么!”肖大壮哇呀呀地大喊,他的手下也被他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你这个断袖的!还敢说老子!” 电光火石之间,穆楚白突然抓起邹茶的手,两人纷纷跳入小路边上向下的斜坡树林里奔跑起来。这小路是开辟在半山腰上的,上下都是倾斜得厉害的陡坡,山坡上树林密布杂草丛生。若是攀着树杆往上爬倒不是特别难的事情,只要体力够好,像是肖大壮等人,从山坡下爬上来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要从这山坡上下去,除了有过人的胆量,还要做好时刻滚落下山或者撞到树杆上的思想准备。 只是穆楚白想了想,与其摔得体无完肤,也比落在肖大壮乃至臭老九的手里好。 下山果然相当之难,穆楚白不敢跑得太快,生怕脚底的步伐一乱,就要从山坡上滚落下去,但是他也不敢走的太慢,身后叫嚷和脚步声分明已经慢慢追了上来,再慢一步,大概就要落到他们的手里了。 这可不是个办法。 邹茶跑得比他前面些,个子小也有个子小的好处,邹茶身手敏捷地左躲右闪,看起来在快速的奔跑下躲避那些迎面而来的树杆一点也不费力,反而穆楚白就吃力了一些,不一会儿,他与邹茶就岔开了距离。 穆楚白看着周围的局面,再往下逃不知道是通往哪里,既然已经与邹茶撇开了一些距离,倒不如……某个主意在穆楚白的心头闪过,甚至连否定都没有,不容他多想,穆楚白的脚底突然刹住了车,一刹那间转了个方向,冲着邹茶背道而驰的方向跑了过去。而邹茶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尽管耳边听到了奇怪的脚步声,却还以为是谁在树林里摔倒了。 第85章 跑出了一点距离,穆楚白突然脚底一个踉跄,从山坡上直直往下滚了下去,他抱着自己的头以免受到伤害,这种感觉像是头一回上天王山,却失足落下水潭时一样。然而等待着他的并不是什么冰冷的水潭,而是坚硬的石壁。 穆楚白侧身直接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右手手臂蹭着石壁擦出了一道道血印子,然而他自己却看不到,光是从撕破的衣服和手臂传来隐隐的痛感,也知道伤口该是什么样子。他站起身来,身前是一片平缓的空地,地上满是枯萎衰败的落叶,层层叠叠,看起来很厚,难怪甩下来是觉得身底下软绵绵的。 顺着向上看去,一群人在山坡缓冲的地方慢慢走了下来,等自己爬起来时,他们已经逼近到了身前,穆楚白呸了两声,逃是一定逃不过了,只要不被抓去臭老九的山寨,变成周旺木的累赘的话,就是死在这里也无所谓了。只要邹茶能躲开……穆楚白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个罪人,如果能带着对于父亲或是兄弟的罪责死去,那么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唯独…… 穆楚白冷冷地看着眼前冲着他幽幽走来的几个人,他立马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从盖多多枕头底下收来的,幸好从山坡上滚下来时一路都没有丢。 肖大壮带头走过来,原本狰狞着的笑容在见到匕首之后竟然收敛了回去,但是他并没有害怕,他说:“干嘛?威胁老子啊?老子会怕你?” 此时,穆楚白已经扔掉了刀鞘,明晃晃的刀子泛着冷光冲向他们。前后七个人将穆楚白包围了起来,虽然有些敬畏穆楚白手中的刀子,但表情却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穆楚白。 肖大壮说,“我晓得你,你是个读书的,用不来刀子。” 穆楚白也跟着点头,却冷冷说道,“在下的确没动过刀子,诚实地来说,这是在下第一次对人亮刀子……”听了这话,周围人一起哄笑起来,又听到穆楚白说:“不,或者说你们根本不是人……” 肖大壮的笑容收敛了下去,冷冷说道:“反正抓的就只有你一个,现在你正好落了单,你就乖一点别挣扎了!” 穆楚白抬手将匕首举高了一些,“也是,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了。”他突然把匕首尖儿对向自己,周围几人脸色统统都变了。 只要把刀尖用力往自己的脖子上抹过去,一切就结束了,自己也不会成为周旺木的累赘,那臭老九也没有把柄来对付周旺木了。就算是他的尸体,也威胁不到周旺木的。 穆楚白当时是这么想的。 不知是谁在暗处射出一块石子,准确地打在了穆楚白的手上,吃痛之下,他的手一松,匕首顺势落在了地上。肖大壮见状,突然冲了过来把穆楚白摁倒在地,他看起来相当面目可憎,双腿压在穆楚白的双臂上,一手捏着穆楚白的下巴。 肖大壮上下打量着穆楚白的脸,不知何故突然说道:“难怪姓周的要断袖,你果然长得标致。”说罢,便是在穆楚白的脸颊上狠狠落了一拳头。 然而穆楚白虽然是个断袖,但他到底不是个女人,他猛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右手手臂从肖大壮的腿下滑了出来,他抬手就照着肖大壮的脸就是一拳,但是力量自然就没有肖大壮的那么大。而肖大壮挨了这一拳头,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有些呆愣。 肖大壮双腿跪在堆满枯萎树叶的地上,身体却坐在穆楚白的身上,他慢慢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脸,与穆楚白一样,被打的地方慢慢变得青紫起来。 “卧槽!你xx的!你个xx!”肖大壮破口大骂,他抬手甩了穆楚白一巴掌,即便穆楚白用手挡着脸,却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从小到达,穆楚白还没有被这么打过,他彻彻底底地生气了。 穆楚白本想抬起一拳,却被一旁围观的人给拉了下来。 肖大壮见状连忙说,“做得好,给我抓住他的手!别让他乱动弹!” 走来的男人面无表情,却乖乖听话,拽着穆楚白的双臂拉到了他的头上。穆楚白只觉自己的双手被拉到一边,垫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你干嘛!”穆楚白发怒地说道。 肖大壮的脸色都变了,他双手撑在穆楚白的脑袋边上,突然俯下身,鼻子在穆楚白的脖子边上嗅了嗅,“唔,难怪姓周的要断袖,老子也要尝尝断袖的味道!” 说罢,穆楚白脑子轰得一下变成空白,周围也像是没有人一样安静了下来。而事实上,听到肖大壮说完这句话,周围围观的几个人也静默了下来,有两个沉下脸对视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与之相反的,还有两人听了则十分起劲,竟然殷勤地跑了过来,对肖大壮说,“老大,我帮你!” 第116章 天降救兵 穆楚白彻底呆了,这肖大壮……肖大壮……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自己! 他的双腿被那两个人给抓住不得动弹,双手也被人钳制住,周围有人在走动。那几个人看着自己老大想做这种事,自然不好上前阻拦,便只得绕道了那巨大的石头后面,眼不见为净。反正人已经抓到了,落在自己手上,就是“玩玩”又怎么样? 他们做山贼的看开了这种事,女的落到手里会是如此,男的也是一样。 在一个枯木朽株走至尽头的王朝里,杀人都已经变得快要麻木的秩序下,做这种事,虽然不上台面,但也不是什么会让人觉得内疚惭愧的事情了。 第86章 穆楚白睁着双眼对肖大壮怒吼道,“你敢碰我?把你的脏手挪开!” 刚说完,只听“嘶啦”一声,肖大壮将穆楚白的外袍给扯了开来,一手探到了里面,穆楚白脑子轰得一热,嘴巴却抿得紧紧的。 肖大壮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皱起眉头,怒道:“还挺忸的!把他给我抬起来!” 那两个献殷勤的人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与那个木着脸的男人一起把穆楚白给拉了起来,穆楚白的双手依旧被禁锢在身后,那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绳子,将穆楚白的双手给捆了个结实。穆楚白只觉得自己被人紧紧地抓着,有人在揪他的头发,要他把头抬起来。 穆楚白不敢去看是谁,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十分狼狈难看,如果这个时候被别人看到,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心里相当矛盾,一心希望有人来帮他,却又一心希望不要被人看见。 肖大壮的声音已经变得污秽并且不堪入目,他嘴里蹦出来的那些肮脏的词眼让穆楚白有些作呕,如果方才不是奔跑了一段距离,又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或许他还有力气挣扎开,可是现在他只得任由别人摆布,甚至连双腿都被人肆意的分开,他无计可施。 突然之间,耳边似乎传来了痛苦的叫喊声,穆楚白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原本被抓着的双臂突然被人松开,支撑着他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他不自然地往后一倒,而身前的肖大壮哇啦哇啦地大叫起来。穆楚白连忙挣扎着爬到一边,睁开眼来看,眼前忽然出现了几个人,正在与肖大壮打来的手下交锋。然而肖大壮却是被人反手抓着,他仰着头吃痛地大喊,看来手臂是脱臼了。 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忽然一松,有人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但是穆楚白吓得早就站不住脚,顺势之下,穆楚白只能跪坐在了地上。 头上传来了有些陌生的声音,“你……” 穆楚白喘着粗气,他有些看不明白当场的情况。只是,从天而降一件偌大却又十分暖和的外衣,盖在了他的身上。一个男人蹲下身来,半跪在他的面前。这个男人很眼熟,穆楚白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他。 这个男人眼睛有些柔和,他伸过手拢着罩在穆楚白身上的衣襟。然而这男人扭头过去望着肖大壮等人时,眼神却立马变成了冷冽凶狠,好像有多少深仇大恨一样。 “你是……你是……”穆楚白喘着气,突然一个画面从脑海中浮现,“乐遥……” 莫封孝大人的师爷,乐遥乐师爷。 “穆公子,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乐遥转过头来,笑容温和地看着穆楚白,“没事了。” 一句没事了,让穆楚白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与此同时又有许多问题冒了出来。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会来?而且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出现?这个太不寻常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心底里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可是身体却并没有给他面子,方才这么一惊一吓,穆楚白的身子已经彻底支撑不住继续折腾,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他眼前一黑,顿时往前头倒了下去。身边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断了过去,穆楚白心里一凉,便再也没了知觉。 这一睡似乎是睡了很久,穆楚白只觉得自己只身在黑暗之中,过来一会儿,他才慢慢恢复过来意识,一丝痛楚蔓延上了心头,穆楚白冷不防地惊醒了过来。 眼前的画面有些摇晃,穆楚白重新闭上眼睛,他只觉自己孤身躺在一张柔软温暖的床上,耳边是静悄悄的。再睁开眼,一张古色古香的床框赫然在眼前,扭头去看,床边还坐着一个人,把穆楚白吓了一跳。 是乐遥。 穆楚白慢慢地撑着坐了起来,那头乐遥见状,笑着连忙伸手去扶他。 待到他坐直了身子,这才看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时。这是一间干净又陌生的屋子,绝不是在山寨上,摆设也不像是在宋府。屋子里整套的红木家具,看起来相当精贵细致,屋子的主人看起来很喜欢花草一类,只要是案几方桌,上面几乎都放着花瓶盆栽来装饰,让整件屋子看起来春意盎然活力四射。 “这里……是什么地方?”穆楚白扶着额头,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一整套干净的,这样的感觉很不一样,却又有一种回到了穆家的感觉。 乐遥坐回了原位,“这里是莫大人的刺史府。” 穆楚白的手从额头上垂了下来,一脸呆住的样子,“我什么时候……” “穆公子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乐遥轻描淡写地说着。 穆楚白一掀被子,要从床上下来,然而他太用力过猛,一阵头晕目眩的,他扶着架子床边的支架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来,“我怎么睡了那么久……” 乐遥从一旁的案几上拿过干净的衣服来交到穆楚白的手上,笑着说:“你大概是体力消耗的太厉害了。” “我要回山寨。”穆楚白这么说道,他的肚子饿了起来。 乐遥不动,依旧笑着,他说:“在下劝穆公子一句,那种地方穆公子还是不要去比较好,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甚至连三教九流都谈不上。穆公子何必在那种地方蹚浑水?若是穆公子担心无处可去,或是怕被人报复,在下倒是愿意为穆公子说情,让穆公子留在莫大人身边。” 第87章 穆楚白呆上一呆,“你这什么话?”为什么乐遥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乐遥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因为在下清楚穆公子的为人,而且那么危险的地方,在下也不希望穆公子在身陷危境。” 这么一说,穆楚白有些回忆起来了,之前那种事……穆楚白的脸上热了一热,他坐回到床上,轻声问道:“你是怎么……怎么找到那个地方去的?” 乐遥立即明白了过来,他说,“其实这件事也是巧合。” 为什么说是巧合?莫封孝刺史大人抓了毒死穆家老爷的罪魁祸首穆楚红,带着他游街示众远走充军,是热辣辣地烧了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那么第三把要怎么烧好?莫封孝不用想就定好了对策,要将江城附近几个山头的山贼一网打尽,以平民愤。 其实江城内的治安被稳定下来后,莫封孝该是高枕无忧了,毕竟南方起义,这战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烧过来,城外面乱成什么样子都与他没有关系,但是莫封孝不想停下来,他有自己的计划。 但是第一个要平定的是哪个山头?于是乐遥进言,要平就先平了最近的天王山好了。 剿匪可不是带着官兵上山一时半会儿就能剿得干净的,这次乐遥带队上来,其实是先摸摸底。可是,倘若他们没有半点消息资料在手,怎么敢就这么上山来?穆楚白这么想着,也就忍不住问了。 乐遥并未生气,他却笑着说,“哦,这么一说,在下倒是有位朋友,对这天王山的局面比较熟悉,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要要进言,让莫大人先平定了天王山。我这位朋友,原本有法子帮助莫大人来平定山贼,但是这几天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所以我就带人上去探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穆楚白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那么……所以,你们才……” 乐遥点头,“我们上山就察觉到了天王山山寨那位肖老大的动向,所以就一路跟过去了,但是说来惭愧,半路上我们跟丢了,原本打算折返回府,可是没想到遇到了这种事,我们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到他们捉到了你,而坐视不理吧。” 穆楚白苦笑了一声,所谓无巧不成书,也正是如此。 “但是……”穆楚白隐约察觉到了到底哪里有些不对劲,“听你的意思,天王山上已经被你们安插了自己人?” 乐遥一双眼睛诚实地看着穆楚白,接着,他点了点头。 那么也就是说,山寨里除了有臭老九安插的内鬼外,还有朝廷的人?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乐遥笑着说,“其实我们上山去,最先想法是招安的。” 只怕周旺木不会听你们的,因为他有自己的想法——穆楚白当下是这么想着。 然而他听到乐遥这么说道,“现在因为你的关系,已经先抓到了一个老大,另外一位,大概没有那么难了。” 第117章 前尘往事 “噢?何以见得?”穆楚白坐起身笑了笑,语气里自然是不信了。 “因为……”乐遥突然停了一下,“你在我们手里嘛。” 幸运的是穆楚白没有落在臭老九的手上,不幸的是现在却成了朝廷威胁周旺木的把柄。穆楚白这才知道,原来乐遥早就对他们山寨的事了如指掌,更别说他与周旺木之间的关系了。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地位会变得那么重,可换言之,因为他的关系,周旺木的安危变得岌岌可危,只要抓到穆楚白,就能威胁周旺木。 这不知该是高兴还是该难过。 “那么,那么你们安插在山寨里的人是谁?”穆楚白追问道。 “这个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虽然是回答,但乐遥看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说完站起了身,对着穆楚白拱手道,“穆公子还是先好生休息着,等你身体大安了,我们会带你回山寨一次。” 言罢要走,穆楚白急急忙忙叫住了他,“我现在就可以去啊!” 可是乐遥只是挥了挥手,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看一眼,就走出屋子,在屋外阖上了大门。穆楚白这才反应过来,要回山寨,并不是看他的身体好不好,而是在等那位莫大人有没有准备好,等他们一切准备妥当,才会带他回山寨。 穆楚白一下子瘫软了下来,靠在床边,束手无策。 他就这么被乐遥软禁在了刺史府里,虽然可以随意走动,但是去哪儿都有两名侍卫在后面跟着,让人很不自在。他每时每刻都在想,有什么法子才能从刺史府里逃出升天?即便他有温凉或者桂鸿那般绝顶的轻功在,只怕有侍卫跟着也办不到吧。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刺史府是莫封孝大人的屋宅,但是一连关了两天,也没有见到这位莫大人走动,反而见了乐遥好几次,好像这里是乐遥的家一般。 也不知道邹茶有没有安全回到山寨,山寨里的人又怎么样了。穆楚白也连着担忧了两天。 刺史府从前堂到后院,连绵三个院子,看起来与穆家不相上下。侧厅后还有一个带着池塘的小花园,格局却有点像是宋府。 这两天穆楚白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小花园里的那个凉亭,因为就是这个凉亭,让他觉得像是在宋府一样。乐遥下了命令,只要穆楚白不出府,不管他要什么,都要送上。于是两个侍卫对他格外听话,即便说是要喝酒,那两个侍卫大白天的也将酒水送上。有下人在私底下嘀咕,说穆楚白这个人质,排场架子端得比刺史莫大人还要大。 第88章 只是他们不知道,穆楚白白天里喝了酒,晚上就特别好睡,睡着了,他就不会胡思乱想,更加不会因为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带来的孤独和恐惧。 乐遥时常来看他,还说让他把这里当做是自己家。穆楚白心里苦笑,这怎么可能办得到,但是脸上却挂着笑,说乐遥实在客气了。 乐遥坐在凉亭下的方桌边,正是穆楚白的对面,他说:“我也住在这儿。” 穆楚白稍微有些惊讶,“这不是刺史府么?” “不错,但是自从我先前入朝,而后跟随莫大人,成为他的师爷之后,便是四处追随莫大人了。”乐遥坦白地说道。 穆楚白点头,却沉默地垂下眼睛。 乐遥自顾自开口道,“听说穆公子以前也是考过举人?” “并未。”穆楚白说道,他本想解释一番,然而想到先前穆家那些事,他也就闭了口。 乐遥笑了笑,“那么以前在私塾读书之时,可还记得几个同窗好友,是否有考上功名的?” “想他作何。”穆楚白依旧冷冷回答。 再者,当年私塾读了并没有几年,就不再去了,说起来当年还是穆老爷觉得读私塾好,可后来看私塾里的书生层次不齐,年纪大的与年纪小的混在一起念书,教书先生也都不如当年自己请来的好,于是读了约莫三、四年,便也就不让他们兄弟三人再去了。 “哦……那是不记得了吗?”乐遥忽然这么说道,他自说自话地拿起原本是准备给穆楚白的酒水,端起穆楚白的酒杯,把杯子里剩下的一点儿就给一饮而尽了。 穆楚白蹙了眉头,今天乐遥说话着实有些奇怪。 分明已经入了早春,但春风吹进凉亭中还是有些让人忍不住打着寒颤,凉意刺骨,只是叶声微沙,嫩绿的树叶随着春风轻轻摆动。,一两片树叶招架不住冷风的吹拂,从枝头翻滚着落了下来。 穆楚白抬头看着乐遥,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便询问道,“怎么了?” 乐遥突然撑着脑袋笑着望向他,“还记得乐可之这个名字吗?” 乐可之? 穆楚白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 这个名字,倒是有些印象。 记忆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大概刚好是在读私塾的时候。 穆楚白与两位兄弟被穆老爷送进私塾的时候约莫是在十一岁上下的光景,因为原本就在家中受教书先生的教导,各自都读了好几年的圣贤书,所以一入私塾,他们的水平与成绩就在别的同龄或者不同龄的同窗之上。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惹了不少人的妒忌。 只是那些同窗不敢欺负穆楚青,因为他是穆家的长子嫡孙,惹了他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他们也不敢惹穆楚红,因为穆楚红即便表面看起来乖巧懂事,但是背后里阴人的一招是相当狠辣;于是他们只会欺负穆楚白,因为他老实善良,而且看起来有点儿笨。 穆楚白一直以为自己会被同窗欺负,是因为他是穆家的关系,太过招摇的家事背景,成绩又太好。然而真正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同窗不敢欺负他的兄弟,就来欺负他。这种情况维持了很久,直到有一个人出手帮忙,他才从这种危机中转变出来,而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兄弟,却是一个在私塾里最年长的同窗。而且穆楚白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那一年就要去赶赴考场了。 这个人便叫乐可之。他并不是什么官宦子弟,而乐家也不像穆家一样家底显赫,听闻他的父亲在江城不过是个帮人看门面的,稍微有点小钱,却还不至于能跟穆家比。但是同窗的学子都听他的话,无非就是因为他年纪最大,成绩也最好。 乐可之是他们私塾少见的才子。与穆家三兄弟不同,穆家的充其量算是优秀的话,那么乐可之简直是众优秀学子中的佼佼者。就是连穆楚白也比不过他。 由此教书先生很器重他,私塾的校长也将他看得很重,还说他是他们私塾前后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才子,今后定然是能做大官的人。但是乐可之从来没有因此骄傲过,待人和善不说,还乐于解答同窗学子所有的疑问,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别的学生会如此敬重他,却不喜欢穆家的原因。 穆家大少爷与四少爷,一个太过骄傲自负,一个太过阴险狡猾了。 至于欺负穆楚白,也不过是看不惯另外两位少爷罢了。 所以乐可之出手帮了穆楚白,从旧年年尾到新年年头,大概来回也不过五个多月。 到了来年开春阴云朦朦之际,乐可之离开江城赶考去了。 临走的前一天私塾为他开了一场送行会,全院师生都参加唯独没有邀请穆家。穆家三兄弟虽然知晓也且当没有这件事。第二天,穆楚白在家里看书,有个小厮笃悠悠地跑来通报,说是有一位公子要见三少爷,报上了他的大名,穆楚白呆了一呆。丢下书就匆匆忙忙跑来出去,果然见到乐可之站在屋外等着他。 那一刻,天下起了连绵细雨。 乐可之撑着伞,身上背着两个包袱,说今天就要走了,特地绕个弯过来道别。 穆楚白点了头,一路送着他到了江城城门口。 当时,乐可之撑着伞偏向穆楚白的方向,说:“这回我走了,你可不要被私塾里的人欺负啊。” 穆楚白向他拱了拱手,道:“这些日子感谢乐大哥照顾了,小弟我没什么可送的,只得祝愿乐大哥一路顺风,早日登科及第。” 第89章 依稀中似乎记得当时乐可之笑得很是高兴,一点儿都没有分别时分的伤感难过。穆楚白还记得自己站在城门口目送这位乐可之离开,直到烟雨之中再也看不到乐大哥的影子,穆楚白这才转身往家里走。 “我还记得——” 眼前的乐遥,便是当年的乐可之。一晃那么多年,竟然都不认得了。 乐遥说,“我还记得当年我把伞给了你,结果我淋了一晚上,差点病得不能赶路了。” 穆楚白有些愧疚,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后来还好吗?实在是很抱歉……” “我开玩笑的,都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会介意啊?”乐遥抬眼看了一下穆楚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儿没有变啊。” 穆楚白苦笑了一把,他撇过头去,“倒是乐大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我竟然没有认出来。”这一句乐大哥,让他们两人都像是回到了以前一样,像是还在私塾里,可现实中早就今非昔比了。 第118章 官兵上山 “当时在穆家,你竟然没有把我认出来。”乐遥这么说道,语气里却并未带有遗憾的味道。 “抱歉……当时我……”当时的穆楚白一走进穆家,浑身就透不过气来,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的事? “你别当真了,我胡说的。”乐遥连忙打断他的话,也不问后来怎么样了,却说,“那么现在呢,你还是要站在山贼的那一边吗?” 穆楚白皱了皱眉头,“这话怎么说……其实他们,不算是……”并不是想为周旺木他们开脱什么,然而他们的确有自己的理想,只是这种行为的确不能被世人所接受。 乐遥认真地看着穆楚白,“不如你帮我们吧,我们不会为难他们,但是让他们弃暗投明,别再做这种营生了。” “招安是吗……”穆楚白也认真地看向乐遥,心里却觉得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法子,只不过周旺木他们恐怕不会那么乖乖听话。 见到穆楚白不说话,乐遥更近了一步,“待到准备完毕,还请穆公子同我们一起上一次山。” 穆楚白望着乐遥,他要上山,他定然是要去的,也不知道现在山寨里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刺史府里日子过得看起来很逍遥,然而心里却是相当挂念山寨的。 “好,我是一定要上山的。” 这件事说后的第二天,乐遥就驾着马车过来接穆楚白,他说要上一次天王山,而且只有他们俩。穆楚白自当是不知道在他们的后面,刺史大人莫封孝就已经带了人驻守在天王山山脚下,就等着乐遥上山后给的指示,若是愿意招安便好,若是不愿意,他们便顺着乐遥沿途留下的标记上山,将整个山寨一网打尽。 此时,穆楚白坐在马车里五味杂陈,他一心想着要快些上山,又担心他与乐遥一起出现在山寨门口,并且说出那样的话来,周旺木会怎么看他。从来没有哪一次,穆楚白会像现在这么手足无措。 马车从本来平稳的状态突然变得有些颠簸起来,看来是进入了天王山山中,一开始的路还算好走,但是过了半山腰,即便是再有本事的马夫,也要小心翼翼一些才行。 约莫下午过了一半,山中已经没了午时那般温暖,渐渐起了凉意,穆楚白探出脑袋来看,山寨的山门竟然近在眼前。乐遥慢慢停下马车,穆楚白跟着跳了下来。 竟然没有看到邹茶,真是奇怪。 山寨大门半边是半开着的,不像是往日山寨的作风,穆楚白心觉不对,连忙跑了过去,双手推开了一边的大门,只见山寨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子,风吹过显得相当的萧瑟。 莫非……莫非整个山寨的人都走光了? 穆楚白不信,他连忙跑去广场,广场上是空的,边上的屋子也是空的,他心里跟着一阵空落落的。突然有一个想法,他连忙跑去大厅,他总觉得在那里一定能找到人。 “什么人!” 一道严厉的问话从身后传来,穆楚白分辨的出,这是仲孙孤临的声音。 穆楚白回头去看,仲孙孤临一身墨蓝,单手举剑指着自己,直到他看清楚了自己的样貌,这才露出了惊讶与轻松的表情。“穆公子!”仲孙孤临收起了长剑,“你没事吧!”看来仲孙孤临的伤现在都好了。 穆楚白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正在此时,乐遥追了过来。乐遥是仲孙孤临没有见过的人,即便是与穆楚白在一起,也把他当做了外人。于是仲孙孤临重新拔出了佩剑,剑尖指着乐遥,“你又是谁!” 乐遥不恼,也一点不畏惧,他说,“在下乐遥,是江城此时莫大人的师爷,也是这位穆楚白穆公子的旧友。” 仲孙孤临的剑并没有收起来,一脸的不信,他侧过头看着穆楚白,似乎在征求穆楚白的意见。 穆楚白连忙点头,“是的,他是我……的朋友,温兄也认识他。温兄呢?周大哥呢?” 听了这句话,仲孙孤临这才把剑收拾起来,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大他们在大厅里。” “出什么事了吗?”穆楚白走在仲孙孤临的身边。后者的步伐很快,似乎赶得很急。将穆楚白与乐遥两人带到了大厅门口,立马便折身走开,似乎跑去的大门口。 站在门外,就听到周旺木焦虑的声音传来,“来不来得及?” 接着是温凉的声音传了过来,“大概是走了一天半了,以桂鸿兄的轻功,应该能赶上。” 第90章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穆楚白见状连忙走了进去,插话问,“发生了什么事?!” 里面站着的几个人愣了一下,周旺木的动作最快,他连忙扭头来看,完全不能压抑住脸上的惊讶,很快,他大步流星走来,上下看着穆楚白,“穆公子……你、你……”周旺木一句话“你”了半天,才挤出“你没事了?!”的话语。 穆楚白点了点头,但是他看着一旁温凉与宋风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肯定还没有那么简单。 周旺木稍有些安心地说,“你没事就太好了……”分明是狠狠地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 温凉看着穆楚白,神色却有些凝重,知道穆楚白没事了,他也显得有些轻松,可是心里的问题太多了,他忍不住问了起来:“穆公子,你们怎么会遇到肖大壮的?后来又怎么会分开?而且……为什么现在会跟乐大人在一起?” 一连串的问题发问过来,就是连周旺木也觉得穆楚白回答不上来,然而他与温凉一样,虽然高兴穆楚白平安归来,却对这位陌生来者相当警戒。 乐遥自觉地走上前来,对着大厅中的几位深深地作揖,道:“在下乐遥,是江城刺史莫大人的师爷。” 周旺木往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穆楚白护在身后,“这位大人来我们这里作何?不怕我们灭了你的口?”穆楚白从来没有见过周旺木会这么气势汹汹,或者他从来没有这么跟山寨里的人说过话,大概能与此次相比的便是过年时在巷子里遇到穆楚青的样子。只是当时自己根本来不及去看。 “在下可是护送穆公子回来的人,难道这位老大要恩将仇报吗?”乐遥也不卑不亢,一点儿也不畏惧。 穆楚白在一旁碰了碰周旺木的手臂,“周大哥……” 虽然听到这么说,周旺木也不准备对他客气,只是碍于有穆楚白在,他只得软了口气下来,“那你上来还有什么事?难道是来讨赏的吗?” 温凉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犀利地看向乐遥,他插嘴道:“恐怕不是。” “不愧是温军师,天师之相啊,不错不错,还记得,我们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乐遥眯着眼睛看了温凉一会儿,更是忍不住点头。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送客了!”周旺木一摆手,先前因为得知穆楚白被肖大壮掳走一事而乱了阵脚,现在看到他回来了,并不代表就此相安无事了。 乐遥拱了拱手,“在下上山来,自然是有重要之事的。” 一旁的穆楚白稍稍低下了头。 “那请你直说。”温凉抬手说道。 乐遥眼神精明地在周旺木与温凉身边扫来扫去,这才道:“在下是代表莫大人过来,向几位……招安的。” 大厅里极为安静,像是连空气都不在流动一样,穆楚白担忧地望着身前的周旺木,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乐遥的事。对于招安,穆楚白的想法与乐遥一样,这是最有效的方法,而且以穆楚白内心想法来说,他也希望周旺木会点头。 穆楚白知道,如此突如其来让周旺木归顺朝廷,他一定不愿意。毕竟当今这个朝廷,是他最反感最厌恶的。 所以—— “你做梦。” 有一种释然的感觉,穆楚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好像之前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一样。 而站在身前的乐遥并不觉得意外,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手垂了下来,眼神中多了一道凌厉的感觉,“在下知道突然这么说,几位一定不能接受,只不过你们公然反抗朝廷,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不管哪一条,都足够把你们上下十几口人给充军乃至砍头。” “乐大人,你这句话我可不爱听。”温凉手里敲着扇子走了上来,“乐大人也要看看现在到底谁只身待在谁的地方,你跑上门来对我们说这话,就不怕没这条命下山吗?” 乐遥被温凉这么威胁却也纹丝不动,他笑说,“若是我怕,便不会上山,更何况在下可是穆公子的救命恩人,又亲自将他护送上山来,我晓得你们几个就是杀人也不手软,但是你们想让穆公子一辈子都愧疚的话,倒不如尽管下手好了。” 臭老九说,穆楚白是周旺木最大的软肋,的确一点儿也没有说错。 原本坚定的表情这下变得有些迟疑,周旺木说道:“你敢这么上山,就知道你非同小可。你说你是代表那位莫大人来招安,那我请问你,倘若我们同意了,是归了当今朝廷,还是顺了南方将军?” 第119章 请走大佛 这一问反而让乐遥有些奇怪,“这什么话?莫大人是为朝廷效力,自然是听朝廷的。” 周旺木笑了笑,“那我再问你,镇守大将军在南方起义,这可算是叛乱?” “反我朝廷者,自当是叛乱者。”乐遥垂下眼帘。 “那么为何你们不去向镇守将军招安,反而找我们?”周旺木责问。 乐遥笑了,“不论恶大还是恶小,皆是恶,不论是叛乱造反还是杀人作恶,都是与朝廷作对。如今莫大人管辖了江城一带,自然有义务平定威胁到江城治安的人,这与程度大小没有关系。” “好。”周旺木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如果我们归顺了朝廷,但当今朝廷对内贪污腐败不堪,对外也无意抗敌镇压,南方镇守将军一旦举兵攻来,朝廷必定弃车保帅,别说是我们,就是你们莫大人恐怕也会成为镇守将军手下亡魂,所以你现在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在乱世中跟随一个无脑的皇帝?” 第91章 “你这话怎么说?!”乐遥有些意外,“所以你宁可现在作恶多端,待到天下大乱的时候归顺最有实力的一位,可以浑水摸鱼洗脱之前所有的罪责?” 周旺木并未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说:“难道你们现在对我们进行招安,就不会为我们洗脱之前所有的罪责了?” 乐遥听了一愣,自己也有些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旺木走近一步,又说:“当今朝廷腐败不堪,即便你口中的莫大人清廉为民,那也不代表这个王朝不将被灭,难保皆是这位莫大人不会归顺于将军之下,与其你们现在多此一举来招安,倒不如想想看今后这个王朝还在不在,你们头顶上那几个当官的还会不会保你们。” 本来还以为这将能把乐遥打发走,反而乐遥看起来比方才坚定了一些,“太远的事在下不会去想,只是在下现在的任务就是让你们山寨的人都归顺朝廷,倘若你们不愿意,那只得让莫大人上山镇压——” “乐大哥!”穆楚白冲上来挡在乐遥与周旺木的之间,“能不能,先……” “穆公子?”乐遥扭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穆楚白把乐遥拉到一边,扭头带有一些抱歉的眼神看向周旺木,原本周旺木对乐遥已经有些生气,见到他们俩如此举动,便有些压不住火气了。好在温凉在一旁用扇子挡了挡周旺木,这才阻止了他有下一步的举动。只不过不知道穆楚白到底要说什么,一屋子的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乐大哥……” 穆楚白拉着乐遥走出了大厅站在门口,他向乐遥拱了拱手,轻声说道,“你是劝不了周老大的。” “你这么了解他?”乐遥奇怪地看着穆楚白。 穆楚白点了点头,“乐大哥,你信不信我……” “信。”没想到乐遥竟然没有多想一秒。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希望对周老大他们招安,是不想浪费兵力,还是有别的原因?” 乐遥眯起了眼睛,“你果然很不一样……”他这么说道,“因为周老大手下的人都天赋异禀,所以莫大人想收为己用。” “你们怎么……” “我们的确知道,如果发兵的话可能会失去他们。”乐遥诚实地回答,这世上他唯一不想对穆楚白撒谎,“招安不是上策,但是却是唯一最好的方法了。” 穆楚白点了点头,“但是,你们这样是不能收拢周老大的心的。” “要怎么做?”乐遥疑问道。 “既然是在江城附近的山寨,你们总听过臭老九的名字吧?”穆楚白小心翼翼地问。他本不该插手来说这件事,然而,他却是真的想帮乐遥,或是说,想帮周旺木的忙。 乐遥听了这个名字忍不住笑了,“想借花献佛?” 穆楚白看到乐遥的样子,也轻松了下来,“难道你们不打算对付那位臭老九吗?” “的确想,但是还不到时候。”乐遥这么说,“如果你们愿意帮我们,那捉到臭老九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怕是恰恰相反。”穆楚白道,“若是乐大哥与莫大人能把臭老九对付了,我们老大就一定会帮你。” 乐遥一下子不说话了,他的眼睛在穆楚白的脸上看来看去,说:“没想到你会为他们说话。” 穆楚白想了想,他并不觉得哪里不妥,便直言不讳地说:“如果你不希望他们恩将仇报的话,更不会希望我恩将仇报吧?” 乐遥挪了一下脑袋,看着屋子里站着的几个人,“原来是这样吗……”他想了好一会儿,起初显得十分犹豫,可看着穆楚白的表情,他总算是下定了主意,乐遥突然拍了一下手掌,“既然是穆公子你说的,那么我就听你的,莫大人由我去说,但是……如果我们对付了臭老九,你这位周老大还是不肯归顺我们怎么办?” “那我提头来见。”穆楚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也跟着乐遥笑了。 乐遥摆了摆手,“这倒不用,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 乐遥顿了一下,“这就等到这件事发生了之后再说,只不过你必须答应我。” 穆楚白退后一步深深做了个揖,“我一定答应乐大哥。” “好。”乐遥扭头看着屋子里的几个人,突然抬了一下手,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山门走了过去。 穆楚白忍不住追了上去,但是他在大门口停下了脚步。看着乐遥下山的背影,穆楚白突然想起当时自己站在城门口望着乐可之离开的景象,他也回忆了起来,当年的那把纸伞上的花纹便是先前与周旺木在洪州城看到的那一把,不同的是,如今对乐可之的情感早就像是烟雨一半消散了去,留下的只有依稀觉得熟悉的纸伞,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等再折返回到大厅里,周旺木几个人的脸色都很是难看。一见到穆楚白回来,周旺木连忙追问,“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就这么走了?” 穆楚白挑肥拣瘦地说了一些,他看着几个人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担忧。 一番话说完,几个人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不同。 然而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的,却是宋风。宋风一直在大厅里,脸色有些阴郁,又看起来有些焦虑。 “看来这件事也没有完全放下啊……”周旺木听完穆楚白的话,双眉紧蹙,却是没有说自己的想法。 第92章 温凉有些尴尬,他略略拱了拱手,道:“穆公子也是为我们山寨好。” 穆楚白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什么难事……” 面对穆楚白,周旺木心里比谁都清楚,穆公子是在帮他,分明就已经感觉到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去理会朝廷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不清楚周旺木他们到底是在忙什么,但是倘若他自己是穆公子,站在这个方面,他恐怕想不出比穆公子更好的法子了。 但是。 但是现在局面有些不妥,周旺木想了想,他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对穆楚白说,“你让朝廷的人代替我们去对付臭老九,是吗?” 穆楚白老实地点了点头。 “多谢……穆公子了。”周旺木的语气冷淡了下来,“你大概不知道,先前邹茶跑回来跟我们说了肖大壮的事,以为你被臭老九捉到了,所以让孔彭飞带着几个人去臭老九的山寨找你,这个也就罢了……尉迟老弟已经飞鸽传书过去了,就是……就是邹茶也偷偷跟去了,不晓得桂兄能不能把他追回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便是说,孔彭飞几个上臭老九的山寨去寻穆公子,如若收到传书回来了也就作罢,如若被臭老九几个捉到了,便是有去无回。毕竟他们只是去寻穆公子的,寻不到穆公子便不会回来。 然而穆公子现在在哪儿,却是在自家山寨里,再安全不过的地方。所以,现在最大的可能,便是邹茶或是孔彭飞他们会被臭老九当做人质关押,但若莫封孝此时带兵上山镇压,那么臭老九必定不会留他们的性命,即便是留,那是落到了莫封孝的手里,那结果也自当留不得。 这也作罢,毕竟孔彭飞他们阅历深厚,若是察觉到情势不妙,必然不会多留,只盼他们能早些收到传书,早些赶回山寨。 怕只怕……也是最怕的,就是后面跟去的邹茶,他会遭逢什么不测。说到这里,周旺木也有些懊悔,当时听邹茶说他与穆楚白上山遇到了肖大壮,后来还走丢了,就知道凶多吉少,要是穆楚白落在了肖大壮手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万一被捉到了臭老九那里,那是实在不敢想象的。于是周旺木对邹茶发了一大通脾气,现在想来,若不是他对邹茶语气重了一些,只怕邹茶是不会跟去的。因为邹茶一直以为,穆公子与他失散,完全都是他的错。 温凉说,现在桂鸿已经追过去了,只希望邹茶不要有事才好。 第120章 疑似之间 穆楚白听了呆若木鸡。他没有想到自己为了想要保护邹茶,而引开肖大壮等人,后面会牵扯出那么多事来。那邹茶又怎么会孤身跑去找他?毕竟他只是个孩子啊! 穆楚白更加不知道,他与乐遥一起上山来之时,身后的莫封孝已经带了兵马聚在山下,就算现在与计划有所误差,只要乐遥一句话,莫封孝可以立马带着兵马直逼臭老九的山寨,万一在路上遇到了邹茶……总之不管他们谁捉到邹茶,那么邹茶便是凶多吉少。 这种结局,是穆楚白想都不敢想,更加不敢承担的。 一只灰色的鸽子鸣叫着落在了大厅外的空地上。 温凉见到了动静,立马跑了过去,他看了鸽子腿上绑着得传书,脸上由惊变喜,打开一看,的确是喜事。他说孔彭飞几人已经收到传书折返回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只是上头只字未提邹茶的动向,也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现今来看,穆楚白唯一能做的就是上天祈祷,希望邹茶一切安好,不要出事。否则他这一辈子,恐怕是要活在内疚之中了。 周旺木往后一退坐在了椅子上,那椅子守不住他的举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谁都没有出声,唯独温凉叹了一口气。穆楚白看着他的样子,有些话他想说,却又不敢说,譬如山寨里有莫封孝的人,譬如是他一意孤行要撇开邹茶。 忽然之间,穆楚白好像理解了什么,所谓隐瞒,亦非故意为之,而是无可奈何。穆楚白想了一会儿,他忽然要开口,把这件事告诉周旺木。然而眼角划过一道黑影,让他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宋风站在周旺木的身前,深深地做了个揖,他低下头,脸几乎埋在了双手之后,他的语气十分诚恳,道:“老大,为何不考虑一下招安这件事?” 周旺木蹙了眉,“你在说什么?”原本撑着脑袋的手挪了开,依然是拳头。 “在下以为,现在这个局面,正叫身靠大树好乘凉,臭老九虎视眈眈,南方叛乱也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上来,更何况江城换了一位新刺史,现在也是盯着我们的山寨,若是要在乱世中生存下来,我们现在这样孤立着实在有些不妙——”宋风娓娓道来,也有他绝对的道理。 可周旺木却打断了他的话,“宋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为莫封孝做事了?” 此言一出,在堂的所有人包括穆楚白都愣住了,特别是穆楚白,他相当震惊地看着周旺木,他还以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说。毕竟一旦说了,那么他们与宋风之间的关系,就无法回头了。当然,被点了名字的宋风也吃惊地说不出话,他略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吞吞吐吐不说,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半点声音。 温凉上前拱手来问,“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旺木面无表情,“宋老弟,你自己说吧。” 第93章 宋风抬头看着周旺木,一会儿又低下头去,语气恢复成了平时冷静的样子,“老大洞察明细,宋某也就不隐瞒了。前年在下上京置办家宅一事的时候,便是在京城结识了莫大人。” “但是你……”温凉突然插了嘴,“你上京不是为了……” 宋风没有搭话,那头周旺木一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宋风道:“莫大人才识渊博,心胸胆大,志气凌云。在下认为,莫大人是这乱世之中唯一可以跟随的大人,即便包括那个没有见过面的镇守大将军,也无法相比……” “哦?那你的意思是,就算是我也不行?”周旺木冷冷地反问。 宋风依旧低着头,“宋某也并非只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以现在老大的能力来说,还是比不过莫大人的。而且莫大人是朝廷的人,在外人眼里,我们才是该被诛之的人。” 其他几人都以为周旺木会因此生气,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旺木相当平静地看了一眼宋风,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而且对于宋风的话似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的确……” 宋风的这些话细想想,也并没有说错。周旺木不过是个山贼头子,说句不好听的,他要是连臭老九都对付不了,又怎么能去跟莫封孝比? 一旁当听众许久的仲孙孤临终于从暗处走了出来,他抱着剑的双手垂了下来,走到温凉的身边,看着周旺木说道,“老大,宋兄不管怎么还是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莫封孝,这也就是直接把我们给出卖了,这样的人不能留。”说着,他动了一下手中的剑。 “先等等。”温凉一把扇子伸了过来,横在仲孙孤临与宋风之间,“这件事还是要等其他兄弟回来之后再做定夺,大哥,你也要好好考虑一下……” 周旺木点了点头,“我知道,宋老弟……”这个兄弟的名号现在是真的不能叫了,做他们这一行的,最是讲道上的兄弟情义,像这种扭头就卖了消息给别人的放在其他地方便是刀起刀落的事,然而宋风为他们山寨帮了不少忙,既然讲情义,不光是讲义,还有一个情字在。 “宋风。”周旺木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且先不能这么轻饶你。” 埋在手后面的脸更加凝重,“老大……如今宋某还能叫你一声老大,也是希望能听宋某一句,不如听从了乐大人的意思,更何况在下认为,跟随莫大人也比现在的局面好很多……” “这个不要再说了。”周旺木冷冷回答,“这件事我不想去考虑。现在我不会关着你,如果你要走尽管走,但是等那几个人回来了,我也不会费口舌帮你解释,是要做叛徒还是什么,你自己考虑好了。” 宋风终于松开了手点头,他心里自然是明白,他没有办法再多说一句,因为周旺木想定的事情,谁也劝动不了,想那穆楚白就知道了。可是宋风还是想搏一搏,虽然明知道结局会是这样。于是宋风对着几人低头拱了拱手,谁都没有看,他就这么走出了大厅。 谁都不想最后变成这样的结局,然而终究要去面对自己当时做出的选择,并且因此付出代价。宋风的例子放在前面,穆楚白心里知道,要不了多久,他也要因为自己当下的选择而付出一切。 他们在山寨里焦虑地等了一个下午,甚至忍不住要在山门口去等,终于在傍晚时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们几人连忙冲出屋子,只见带头的缪元气喘吁吁地站在广场边上,他的身后站着常汉、田禀和盖多多三人,他们脸色红润,胸口一起一伏,看起来他们赶路赶得着实着急,即便是在还有些凉意的春天,他们几个也是满头大汗。 只是在人群中没有见到孔彭飞的影子,周旺木严肃地问起,却听缪元说:“半路上跟我们走散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似乎对于孔彭飞的走散一事,他们几个并不知晓具体情况,一旁的常汉继续说,“孔老兄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我们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他在后面跟着,谁知道在官道上就见不着他了。我们不敢多做停留,几个只能先赶回来,看看情况。” “你们见到阿茶和桂兄了没有?”温凉有些着急地询问起来。 他们几个对视一眼,接着全都摇了头,一向不爱说话的盖多多破天荒的开口来问,“邹茶那小子怎么了?” 温凉敲了敲扇子,“他跟着你们去九龙山,怎么,这一路上都没见到?回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这下,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一听这话,几人都急了起来,“那小子!”。 九龙山是什么地方,便是臭老九的山寨根据地。九龙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群山中有九峰,每一座山峰都向着南方翘首,如同有九条龙。而臭老九的名字也与这山名有些关系,当时道上的人只管他叫老九,一来他是九龙山的,二来他成立山寨之时只有九个人。至于为何要加一个“臭”字,无非是因为他做事狠辣不讲情面,便是“臭字当头”没什么好话,所以才有了臭老九的名号。 不过别说是九龙山,就山脚下围绕着群山的几个村子,也都遍布了臭老九的人。倘若邹茶这回跑得远了些,被村子里的人给捉到了,估计也都凶多吉少,更别说是上山去了。就是在城里经常走镖的人都知道,往哪儿走都别走到九龙山的周围,除非是不想活了。 第94章 这回缪元几个人都说回来时没见过邹茶,只不过又说桂鸿已经跟得去了,估计不会有事,这么安慰了起来。毕竟桂鸿的轻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邹茶就是跑得再快,桂鸿也是追得到的。 然而就是这么焦虑紧张地度过了两天,邹茶与桂鸿都没有回来。 别人急,穆楚白比他们更急。 邹茶有如他的亲弟弟一般,一日没有见到邹茶回来,他便是坐立难安。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山寨中有些人却对穆楚白不满起来。 第121章 唯我信你 山寨中人怀疑的事情无非就是先前穆楚白与乐遥一起上山来的事。 这件事在被他们知道了之后,他们就觉得,穆楚白与乐遥这是串通好的。 试想,乐遥是什么人,江城刺史莫大人的师爷。这回他于私是从穆楚白回山寨,而于公却是为莫大人过来招安的。那么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分明就是借着穆楚白的私事来办公的,这公事无论如何都是非常重要的。 朝廷里的人大抵都是要把事办成,才算是功劳,可是这回乐遥却因为穆楚白的几句话而下山离开,分明就没有把自己领导上司的话放在眼里,他身为一位师爷,就这么随心所欲,未免又太令人不能信服了。 再说就算只是朋友,哪能会一问一句半句话,就能劝说的动?不然这个师爷,是不是太没有立场了? 这些话也不知是谁传开的,竟然还颇有人信,譬如田禀。 田禀是山寨中唯一没什么特长的,倘若能算上他的大嗓门的话。上回听他在万子山面前嘀咕,说得煞有其事的,反而万子山叼着个烟斗若无其事,就是问他意见,也只不过是摇摇头罢了。然而这番话却正好落到了穆楚白的耳里,而他唯独可以做的,便是叹着气离开。 想说不怀疑穆楚白,那除非有相当坚定的理由,就是连周旺木,都有些奇怪。 隔日晚上,周旺木坐在屋子的外厅桌边,不喝茶,不看书,就是光这么坐着。烛光摇曳,照在脸上蜡黄一片。他出神呆坐到午夜都没有去睡,反而因为烛光的关系把穆楚白给闹醒了。打从穆楚白回山寨后,周旺木就没有与他多说过别的话,更别说是同枕而眠。 穆楚白自知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可是他隐隐觉得,周旺木变得同以前不太一样了。 夜里风凉,睁眼看着屏风后,依旧是烛光一片。穆楚白暗暗叹气,他坐直了身子,被单从他身上滑落下来,他伸手摸了床头边案几上的衣服,胡乱地披了起来就走到了外厅里,坐到了周旺木的身边。桌上安静地放着一壶冷掉很久的茶,茶水喝了一半,一只茶杆子竖在茶水中间,一动不动。 周旺木看了一眼穆楚白,脸上毫无变化,只是抬了一下眼,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桌子上,却是开口问了,“你怎么还没睡?” 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若是放在以前,周旺木一定还会再问一句,“是不是我吵醒你了?”这一次,却没有。 穆楚白温和地笑了笑,“没有,是我睡不着。”拢着手躲在衣服里,穆楚白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他很怕很担心周旺木会怀疑他。 周旺木没有再看穆楚白的脸,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穆楚白终究忍不住,“你在怀疑我吗?” 因为这句话,周旺木才慢慢抬眼看着穆楚白,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呆滞,但是双眼却十分有神,他的表情像是装出来一样,“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如果你怀疑我是内鬼,我想跟你解释一些事……”穆楚白一向问心无愧,但是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被周旺木误会。 周旺木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竟然开始笑了,“怀疑谁我都不会怀疑你,就是没想到你会因为这种事而睡不着。” 这回反倒让穆楚白有些愣住了,他觉得脸有些微热,但是心却放了下来,“我以为你在想内鬼的事。” 周旺木没有点头,但是看起来就严肃了很多,“我在想邹茶。” 这么一说,穆楚白也点头,他自然是了解周旺木的想法,他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希望他没有出什么事。”藏在衣服里的手摸摸合成了十字,内心也不断为邹茶祈祷。 但是周旺木却说,“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来,大概是真的出事了。” 穆楚白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轻声说道,“不会吧……不可能吧……” “我比你了解邹茶,也比你了解桂鸿。”周旺木双眼紧紧盯着桌子来看,像是要把桌子看出了一个洞来,“以桂鸿的轻功,他怎么会到现在都追不到邹茶回来?” “也许……大概阿茶跑错了去了其他地方……”穆楚白硬是想了个理由出来,可是他心里知道,如果周旺木这么说,那么邹茶一定凶多吉少,可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不过这么说……”穆楚白转了个话题,“孔彭飞去了哪里……周大哥不担心吗?” “孔兄那家伙……”周旺木突然抬起了双手,合十抵在了下巴上,慢悠悠地吐露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怀疑过你,也没有怀疑过宋风是内鬼的事?” 被这么问,不论是谁都要想一想,可能是他信任自己,可能是他没有证据,所以不能瞎说。然而穆楚白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忍不住说道:“难道周大哥已经知道是谁了?” 第95章 周旺木冷笑了一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了,被骗了那么久,也算是活该。” “难道……难道……”穆楚白有些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周旺木点了点头,“对,内鬼是孔彭飞。极有可能是孔彭飞在半路折返回来的时候看到邹茶或者是桂鸿了,所以他掉了队,悄悄地跟在后面。这就是为什么以桂鸿的轻功,到今天却还没有回来的原因,他们在半路上一定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为什么……”穆楚白瞪圆了眼睛,他记得孔彭飞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做起事来还是十分卖力的,根本察觉不出他会是内鬼,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再说,山寨上的人都是周旺木自己挑选来的,那岂不是…… “孔彭飞是做什么的?他以前可是个杀手,掩饰情感对于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我以前也被他骗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臭老九的人。”说道这里,周旺木忍不住咬着牙在桌子上捶了一拳,“他掩藏的太好了,我竟然被他骗了这么久。” 穆楚白能理解周旺木现在的感觉。周旺木被孔彭飞骗了那么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自己的弟弟穆楚红欺骗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且,现在周旺木几乎把邹茶与桂鸿的失踪都扛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像之前穆楚白一直觉得,邹茶会去九龙山完全就是因为他的错,如果他没有半路上与邹茶走散…… 穆楚白不知道怎么安慰周旺木,他知道这个时候就算把所有的事都拉到自己的头上,周旺木也不会听他的。 “难道,现在就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个问题问出来,穆楚白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了,如果有办法,周旺木还至于半夜里坐在桌子边上浪费时间吗? 沉默了许久,周旺木看着前方突然说道,“你之前那么说,是不相信我么?” “之前……”穆楚白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起来,“对不起……”他这么突兀地跑来质疑周旺木,的确是他不对。 “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抵在下巴上的双手没有挪开,眼睛也没有看向穆楚白,然而周旺木的语气,却分外坚定,“特别是你,你是我选的,除非你真的这么做了,不然我绝对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就像他当时相信孔彭飞,现在事实的真相摆在眼前,不信也不成。 一下子,穆楚白心里泛起酸楚,他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周旺木就算是个山贼头子,都比他有器量。 穆楚白突然抬手拍了拍周旺木的肩膀,像是安慰一样,“背叛谁我也不会背叛你,不然我会让你亲手杀了我。”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让周旺木都惊得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们相互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他们俩都不愿意打破今晚的气氛,这让他们俩感觉,今晚似乎是最后一个安稳的晚上,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路可以回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好像很快就有一件大事要落到了他们的头上,而且很快,他们就要面对了。 半夜风凉,就是到了春天,深夜也是刺骨的寒冷,周旺木抱着穆楚白上床睡觉,他忍不住落了唇在穆楚白的脸上,穆楚白并没有抗拒他,反而转了个身钻进了周旺木的怀里。周旺木嘴角掩饰不住露出了笑意,他双手攀着穆楚白的肩膀,自己则翻过身来,双手撑在了穆楚白的身上。 周旺木低下头去,他忍不住亲吻着穆楚白的双唇,事实上,在穆楚白消失在天王山的那段日子里,他比任何人都要想念穆楚白。说邹茶担心穆公子的安危,难道他就不担心?但是他是山寨的老大,这种紧张担忧的心情,他不可以轻而易举地表现出来。 穆楚白也不抗拒,他略略挺了一下胸往周旺木的怀里靠了靠。看到穆楚白这么主动,周旺木不免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欣喜,他揽着穆楚白的腰上来,吻一路下探。对与穆楚白,周旺木一向做的小心翼翼,他总觉得穆楚白像是一个会碎的瓷品,稍一用力,他就会在自己面前变得支离破碎。而他越是小心,穆楚白就越难以抗拒。 第122章 巫山之后 穆楚白身上的衣服褪到肩膀下,如此若隐若现的样子反而更加撩人。 周旺木将他捧了起来,他的心跳速度很快,一边是与之而来的兴奋,一边是谨慎紧张。他们俩都不敢去想将来,他们埋在心底里都有一份同样的感觉,他们知道也许在将来他们会分开。但是周旺木是个活在当下的男人,而穆楚白又何尝不是?只不过越是如此去想,心里的愧疚就越深。 一夜巫山云雨,两人都有些疲累。穆楚白侧着身歪倒在床里头睡着了,周旺木看着有些不忍。那白皙后背上留着的红印,还有肩头淡淡的抓痕。周旺木蹙了蹙眉头,他从背后环抱住身下的人,裹得很紧,生怕下一秒怀里的人会从身前消失一样,他嘴巴动了动,看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他在穆楚白的耳边似乎说了什么话,这才闭上眼沉沉睡去。而穆楚吧睡得十分香沉,已经浑然不知外面的情景。 待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周旺木却也不在床上了。 穆楚白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些天周旺木都在忙自己的事,也不说是为了什么,所以他暗地里特别看住了周旺木。而且有温凉在,周旺木还不至于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但是心里这种预感十分强烈,穆楚白立马下了床穿好了衣服,随意地梳理了一下头发,这就夺门而出。 第96章 然而一出门,就看到广场那头有几个人丢下手中的武器,往山门口跑去,顺着方向去看,山门口赫然出现一个人影,穆楚白忍不住往山门跑去,然而跑了几步,他又慢慢停了下来,他有一种不敢去看那人的感觉,他觉得一旦看了,很多事都没法回头了。 穆楚白听到有人在喊邹茶的名字。 有一人从穆楚白的身后跑了过来,他回头看了穆楚白一眼,突然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回屋子去。 是周旺木。 可是那可能是邹茶。 穆楚白不应该不去看一眼,或者说,他应该去,他必须去。他动不了,但是他的感情努力驱使着自己的双腿往山门走去,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混乱,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昨晚听到周旺木这么说,他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然而这确实是事实。 山门口,一个人站着,被许多人围在中间,那是桂鸿,他看起来很是狼狈,头发没有往日那般整齐光亮,他的脸上有些干涸的血迹,已经开始发黑。他的怀里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双手耷拉在那里,仰面朝上,好像没有什么生气。 穆楚白呆了一下,一下子刹住了脚。 远远的,只见桂鸿横抱着邹茶的身子慢慢在周旺木的面前跪下,轻轻地把邹茶放在了泥地上。周围的人都发出了惊呼,连一向淡定的霍三娘都捂住了嘴巴,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的邹茶。 穆楚白慢慢地走了过来,站在了周旺木的身边,他完全无法相信着躺在地上的人会是邹茶,他发觉身旁有人给他让了路,让他能好好看清楚了邹茶的全身。那几乎是不能直视的,邹茶全身都伤痕,有的伤口下流出的血迹已经积成了血块,邹茶全身都光着,上身只披了一件外袍,这件袍子上布满了污垢,还有深红的血迹。只是邹茶全身都是伤,实在不知道是哪里的伤口流了这么多的血。 他不敢往下面去看,听桂鸿说邹茶的后背都是抓痕,两腿内侧也都是伤口,似乎是被拽出来的。他的双腿本是十分白皙,此时却是青紫一片,双腿上都是血污,即便是躺在那里,他的双腿都是向外趴着,完全合不拢。桂鸿说他唯独可以确定的是,邹茶不是被掐死的,只是他不敢去推测真正的死因,就怕推测出来谁都不能接受。 也就是说,邹茶的确落在了臭老九一帮人的手里,但是不知道他们对邹茶做了什么。 眼前,温凉蹲下身去,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盖在了邹茶的身上。穆楚白在邹茶的身边跪下,替他好好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 穆楚白一直说,邹茶还是个孩子,他不应该被牵扯进这么多事情里。 而邹茶也是第一个走出他们世界的人。 这样也好,邹茶终于可以放下一切担子,他都不用为谁担心,为谁难过了。 穆楚白这样想着。 也许投胎之后,邹茶会去一个好人家,不会有那么多的纷争,能读书,能吃饱饭,能有新衣服穿。 也许这个王朝已经被颠覆了,他投胎的世间一定是个太平盛世,不会有乞丐,不会有孤儿,更不会有山贼。 身边的人有生气的,有悲伤的,有愤慨的,有茫然无措的。穆楚白却轻轻地将邹茶抱了起来。他说他要把邹茶埋在后山,埋在他们的那半亩良田里。那是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也是埋葬他们俩秘密的地方。 周旺木没有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下令所有人除了温凉谁都不能跟着,不要去烦他们。 穆楚白从心里感激周旺木,然而这个时候,他只顾得上怀里的邹茶。 邹茶其实已经十几岁了,虽然个子是因为营养不良而长得不高,但是体重还是有些分量的。穆楚白抱着他出了山寨,来到通往后山良田的小路上时,他就已经抱不动了。可是穆楚白却咬着牙,忽略双臂上传来的酸楚感,亦步亦趋地往山上走。小路越发的崎岖,原本跟着邹茶还不觉得那么难走,原来他带得每一步路,都是为穆楚白想好了来走的,现在穆楚白要带着邹茶往上走,却发觉那么的艰难。 怀里的邹茶冰凉彻骨,没有了温度的躯壳,岂能还是他那个会喊自己为大哥的邹茶。穆楚白一直不愿相信,可是他不得不相信。邹茶真的是死了。 好像邹茶的声音还会在耳边回响,还会听到那一句“穆大哥”。但是真的没有了,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走到一半,穆楚白脚底一个踉跄,带着邹茶一起摔在了半山腰的小路上,身后的温凉立马跟了上来,先前他只是远远跟着,不敢去打扰穆楚白,这会儿,他轻轻地把穆楚白扶了起来,关切地问:“穆公子,你没事吧?” 没有理会温凉,穆楚白连忙爬起身来到邹茶的身边。本是盖在邹茶身上的衣服被甩到了一边,邹茶侧着身子歪着脑袋躺在那里,半眯着眼睛,两只小手一左一右不自然地摆在身边。他身上的伤痕又一次显露在穆楚白的眼前,这下,穆楚白再也控制不住,他抱着邹茶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他唯一真正喜欢的弟弟。 他以为在失去了穆楚红之后,还有邹茶这样一个弟弟在身边,是上天赐予他莫大的幸福。可是为什么最后连这种幸福都要被夺走?邹茶并没有做错什么,明明做错的是他。 天开始阴沉下来,山里的天气总是在变,下午过后,可能会有一场阴雨。 第97章 好一会儿,温凉抚着穆楚白的肩膀安慰道:“先让阿茶入土为安吧。” 说温凉不伤心是假的,在穆楚白没有上山之前,他与邹茶的关系最好。他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局面,他又岂能不伤心。 他们俩重新让邹茶裹好衣服,由温凉抱着邹茶上了山,穆楚白在旁跟着,他所有的力气都要用光了,要不是最后靠着神智在支撑着,不然他早就倒在了山路上。 来到那半亩两天前,穆楚白看得有些呆了。之前他与邹茶种在瓜棚下的瓜苗,竟然长出了藤蔓,正攀着瓜棚的栏杆,慢慢往上生长。没想到看来渺小,它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把他埋在这里吧。”穆楚白轻声说道,他想让邹茶看见,他们一起栽种的黄瓜,终有一天,藤蔓会长满整个瓜棚,会硕果累累,会盖在他的坟头,为他遮风挡雨,会为他抵挡一切伤害他的东西。 温凉点了点头,他轻轻地将邹茶放在一旁,转身去找铁铲,然而穆楚白已经跪在了瓜棚下,徒手开始刨了坟。他觉得应该给邹茶买个棺材,不应该直接把邹茶埋在这种地方,可是他没有那么多工夫和时间,等棺材送上他们山寨来,恐怕邹茶早就烂了。他又觉得应该给邹茶设一个灵堂,为他诵经念佛超度转世,不应该草草地就这么下葬,而且还是埋在这种地方。 可是他不愿意再看到伤痕累累的邹茶躺在外面,桂鸿抱着他回来已经好几天了,他应该早些入土的。但是桂鸿肯定也知道,邹茶一定想回来看看,看看这山寨,这个他长大的地方。 穆楚白知道自己有些自作主张,有些一厢情愿。他以为把邹茶埋在这里是最正确的,他没有同周旺木说,因为他知道周旺木一定会同意他这么做,同意他的任性,而邹茶也不会怪罪他。 温凉找来了放在良田边上的铁锹,给了穆楚白一把。这下,两人挖起来就快了许多。 温凉说,要挖得深一点才行。 第123章 事情转折 深坑慢慢成形,就在瓜棚之下。温凉跳了下去,接过邹茶的身体,把他轻轻摆在了坑底。 “等等……”穆楚白突然说道,他脱下了身上的外袍,递给了温凉,道:“垫在下面,不要让邹茶睡在泥里。”正说着,眼泪又忍不住留了下来,他连忙站起背过身,那手背擦了擦。 温凉点了头,假装没看到,重新铺在了下面,这才将邹茶摆正了放好。他默默地看了邹茶一会儿,心里暗颂了一篇经文,这才爬出深坑。此时,穆楚白已经擦干净了眼泪,也不再抽泣,拿过地上的铁锹,将邹茶一点一点埋了起来。 直到邹茶的身形完全看不见,穆楚白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每一铲下去,就好像附和着他的心跳节拍,一下又一下。他为自己先前在山下选择自刎的事感到愧疚,他如此轻而易举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因此拖累了邹茶,害得他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这是不公平的。所以他决定要为了邹茶活下去,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邹茶。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命其实就是邹茶换回来的。 为什么之前会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穆楚白觉得十分好笑,甚至是可笑。 坟埋到一半,山间小路走来一人,温凉最先发觉,他停下来,往小路上看去。现在只要稍有些许风吹草动,他们都草木皆兵,有如惊弓之鸟。顺着温凉的目光,穆楚白也停下手看了过去。沿着小路走来的人,是盖多多。 他走得很快,但是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气喘,他的手里还抱着一样东西,有他半身长,是个木板。然而再等他走近了,穆楚白这才看清楚,这是块碑。 盖多多走来没有多说话,他只是站得稍远一些往坟里看了一眼,接着冲着穆楚白伸出了手。 穆楚白稍作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更别说是温凉了,他甚为奇怪地看着盖多多,忍不住问:“怎么了?” “匕首。”冷冷的语调,盖多多没有别的话语。 穆楚白有些恍然,没想到盖多多竟然知道自己拿走了他的匕首,过了这么久他竟然也没有问自己要。这把匕首是从盖多多的枕头下摸出来的,先前还以为落在山脚下面,直到乐遥在刺史府里还给了他,才知道当时就被乐遥给捡回来了。他悄悄的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但是寻死觅活的念头是不会再有了。周旺木大概不知道,想来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同自己说。 穆楚白抱歉地抿了一下嘴唇,从怀里拿出了匕首交还到了盖多多的手上。全程温凉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还以为他会十分惊讶于穆楚白为什么有如此举动,但是他还是让穆楚白松了一口气,没有刨根问底。待到那匕首安稳地回到了盖多多的手上,温凉最先动起了铲子来。 那头盖多多抱着木碑拿着匕首一屁股坐了下来,似乎在木碑上面刻着什么东西。穆楚白没有理会,则是跟着温凉一起把坟给埋好。 也许在这个地方,邹茶能看到一切他想看到的。看到山中寨子,看到瓜棚满叶,看到天王山景,看到这四季的变化,还有他永远都不会改变的——邹茶之墓。 温凉帮着盖多多把木碑差到了土里,扶了扶确定不会倒下后,他们三人走到了木碑之前,双手合十鞠了躬。 起身后,盖多多说,“周老大说,要两位大哥早点回寨子去。” 诚然此时,天已经有些暗沉了下来,灰黑的云絮在天空中慢慢浮动。穆楚白没有不回去的理由,只是他还想再陪陪邹茶。 第98章 看到穆楚白不动,温凉也不可能独自下山。 盖多多面无表情地看着穆楚白,语气里多了一分不耐烦,“再看也没有用,横竖都这样了。” 这句话谁都明白,然而却不是谁都能看得穿。 穆楚白苦笑了一声,点头道:“说得是。”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平复许多了,方才那些想法现在来看确实可笑,只不过感情上来说,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是最寻常不过了。 花了小半天的工夫,他们回到了山寨。周旺木一群人正坐在大厅之中,似乎在说着什么。 见到穆楚白他们回来,周旺木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光是有温凉和盖多多在,还不至于能将穆楚白劝回来。可是他却小看了穆楚白,跟着他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穆楚白自己也有所改变了。 穆楚白不假思索地坐在了周旺木身边的座位上,这是他之前常坐的位子,而整个山寨上,也只有他有资格坐这个位子。大厅里的人都没发声,只不过有的看着周旺木,有得望向穆楚白。只有温凉一人笑着走到了一遍,谁也没看。 “别顾着我啊,你们继续说。”穆楚白平淡地说道,顺手端起了桌上一杯冒着白烟的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 这杯茶,是方才周旺木喝过的。 周旺木干笑了一声,并没有在意,他扭头看着桂鸿,继续了他们的话题。 桂鸿坐在那头说,他一路跟过去,远远就见到邹茶上了山,但是当他跟着入山后,就寻不到邹茶的踪影。按理说依照桂鸿的轻功速度,要在入山后追到邹茶并不难,可是桂鸿并没有追到他,反而还把他给追丢了。那就只说明一个问题,邹茶一入山就被抓到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孔彭飞干得。 他这么说,得到了缪元等人的一致认可。缪元也说,他们一出山就发觉孔彭飞不见了,还以为他在身后跟着,现在来看,根本早就计划好,趁着这一次机会,直接回臭老九的身边。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会是孔彭飞,周旺木前头因此生闷气,别人也跟着火大。只不过,他们已经来不及对孔彭飞生气,就如温凉后来说了一句,“只怕要不了多少时间,臭老九就要杀上来了,也许就在十日之内。” 说温凉是天谋之相,便是一点都没有说错,推测起来,的确是在十日之内。 他们都了解臭老九是什么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臭老九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而他们也知道,臭老九是个会先下手为强的人。先前那个古董花瓶就是征兆,他急着要与南方镇守大将军拉拢关系,更急着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改头换面。 现在唯一挡在臭老九完成他所有计划前面的绊脚石,只有周旺木了。因为他抢了自己的古董花瓶,这个仇他要报。在见到镇守大将军之前,他需要铲除一切会阻挡自己的人,周旺木自然就是头一个。 所以周旺木他们也做好了准备,他们知道臭老九会杀上来,所以站在自己的根据地去迎敌,是釜底抽薪唯一的办法。 这几天周旺木与其他人都很忙。他们将山上那些大约有十年树龄的树木砍伐下来,刨去枝叶,将圆木锯断下来带回了山寨。穆楚白看了许久,才发现他们在做围栏。 原本的山寨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山寨位处几座山峰的峰谷之处,除了三条出山寨的通路,周围几乎是垂直的山体,若是有人想不走通路进来,就要直接翻越山峰,从峭壁处跳下来,那非死无疑。 所以看着周旺木等人忙着竖起围栏,穆楚白有些疑惑,何须要这种东西画蛇添足?再去追问,就是连温凉也不知道,只不过周旺木说要做,那便这么做了。这些圆木看起来并不是简单的竖在寨子周围,每根圆木上都被尉迟金涂了什么东西,沥干之后再被捆扎在一起,一排排竖在周围。只是涂得到底是什么,穆楚白并不清楚,而周旺木也不愿意他插手这件事,更加不会告诉他。 过去了好几天,山寨周围被这些结实的圆木包围了起来,穆楚白蹲在房前看着,没来由的想到一个词——“作茧自缚”。但是他知道周旺木这么做一定有用意的,可惜他怎么想,也想不出。 正当此时,一直被软禁在山寨中的宋风潜逃了。 说是软禁,其实并不恰当。周旺木说让宋风留在山寨里,并没有叫人看住他,而且周旺木自己也说过,若是宋风要走,他绝对不会挽留,所以说“潜逃”二字,也是不恰当的。 只不过当缪元等人从九龙山赶回来,听到周旺木与温凉说了宋风这件事,他们都挺意外和气愤的。只不过宋风与他们关系好,特别是与缪元的关系好,所以自然而然,大家都觉得周旺木是偏袒穆楚白而认定宋风出卖了他们。因为在他们回来后,宋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谁也不见,而在山寨的,也只有周旺木与温凉听宋风说了那些事,其他人谁也没有听到。 于是,他们并不信宋风会是将山寨卖给朝廷的人,而将矛头都指向了穆楚白,他们觉得,穆楚白能将乐遥说动离开山寨,那并不合理也不简单。然而在宋风下山之后,他们的观念便有些改变了。 第124章 一杯新茶 宋风一走,风言风语就多了起来。说宋风是朝廷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每回听到他们这么说,周旺木都会大声呵斥,让他们别再提这件事。想来也是,已经有一个孔彭飞在前出卖了他们山寨,现在再多加一个宋风,任谁当这个老大,都当的不安心。 第99章 更何况,就在宋风离开的第三天,桂鸿从后山村子急匆匆的上来,说臭老九杀来了。 他这么说并不是空穴来风。桂鸿本就在后山山脚下几个村子里当教书先生,下山时听几个扛着锄头的村民说,今天前山来了好几个土匪模样的人,说是从九龙山方向过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桂鸿当下就知道,那一定是臭老九的人。 臭老九做事一向不低调,就是带了所有的手下上来屠寨,也是做的风风火火。想当时邹茶还在,臭老九带着人上来暗杀周旺木,也是直接从别人家的大门口杀过来,一点儿也不晓得要小心隐蔽一些。 如果说桂鸿脚程快迅速赶回了山寨,拿温凉的话来说,臭老九还不至于当下就杀上山来。这次他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哪可能像去年那回,光是被邹茶带了几圈就跑晕了,灰溜溜的逃回九龙山? 周旺木按了一下桌子暗说不好,他道:“上回臭老九上来可能并非只是来屠寨的,极有可能都是来探探路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若是来探路的话,这就解释的合情合理了。 臭老九凡事都做得心狠手辣,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先前几次杀到天王山来,全都是半路上就灰溜溜的逃回去了,还损兵折将了不少。最近那一次也不过是砍伤了几个人,见周旺木不在,也都跑下了山去,看样子臭老九也知道擒贼要擒王的道理。 再说真的仔细剖开了看,那两回臭老九带来的也绝不是他最得力的手下,而且全都是绕了山寨外的路几圈就下山去了。看来,他的确是把天王山给摸了个底。 至于这回臭老九为何急于上山来找周旺木算账,只怕不简简单单是因为他的古董花瓶,天王山后山肖大壮被灭寨一事,也是起因之一。少了肖大壮做他的眼线,岂能任由周旺木在天王山上耀武扬威? 只是这次臭老九并没有急着上山,而是在天王山山脚下三处地方安顿了下来,两天都没有动静。桂鸿与缪元轻功下山去探,回来也只说臭老九与他的两位得力手下,分别带着一帮人在出山口守着,似乎有意要把他们困在山中,来个瓮中捉鳖。 整个山寨都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就算心里都希望能赶走臭老九,然而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件事绝无可能,连一丝侥幸都没有。他们唯独可以做的,就是信任周旺木和温凉,他们一意孤行地认为,只要他们俩在,就没有战无不胜的道理。 这种情绪很容易感染给别人,就是上山并不久的穆楚白心里也揣着这种想法,所以这几天他都没有因为臭老九的到来而变得紧张兮兮的。他知道周旺木有办法。 这几天的晚上,穆楚白都坐在屋子里点着蜡烛看书,今晚也不意外。他的书都是从桂鸿屋子里找来的,只是看最近桂鸿的态度,似乎很无所谓他是不是要把书给还回去,所以每日周旺木把事情交代给手下,回到屋子的时候,一推门就看到穆楚白坐在外厅里,手里捧书,极为安静。 今晚依旧不意外。 只是今晚突然起风了,又是月初。 晚春的夜里依旧带有些凉意,加之凉风嗖嗖吹得人也跟着哆嗦。周旺木从灶间捧着一壶热茶走了回来,生怕凉了还用块毛巾裹着。回到屋子里时,茶还是热的。 他轻轻地放下茶壶,从一旁靠墙案几上的竹盘处拿来两个茶杯,倒上一杯热茶,慢慢放在穆楚白的手边。 穆楚白的视线从书上挪了起来,望着周旺木,“难得,今天可早。” “不早,天都墨黑了。”周旺木坐下身来,手指在茶杯周围绕了一圈。 穆楚白收起书,笑道:“今晚初一,不墨黑才奇怪吧。” 周旺木跟着笑了起来,“你说的都是。” 能这么面对面坐着聊天,两人都享受其中,或许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今后可能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温兄可有说什么?山底下那些人什么动静?”穆楚白慢悠悠地问道,他拿起茶杯捂了捂手。茶杯口冒着热腾腾的白烟,看起来他并不急着去品茶。 周旺木的目光随着白烟往上挪,停在了穆楚白的脸上,“我想你还是不要参合这件事……” 穆楚白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希望我下山吗?” 这两天,周旺木总是拐弯抹角地说着这样的话,没有明说,然而穆楚白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当穆楚白这么一说,周旺木自己也笑了。 周旺木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是的,我想你下山,这样你就会安然无恙了。” “啪嗒”一声,穆楚白端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来,“我还是那句老话,你们都不下山,我又为何要下山?” 原本周旺木可以说一句“你本来就不是山上的人”,但是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尽管穆楚白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然而固执起来就是连周旺木也没有办法。 周旺木只得低头笑了一下,“是是是,没道理,我没道理,不能赶你走。” “这次有把握么?”问出这句话时,穆楚白自己都有些后悔,这种话不好问。 周旺木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苦着脸,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不好说,走一步是一步。” 如果这句话被他手下的人听到,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以前周旺木可不是这么一个随性的人,他做任何的事情,都是有自己计划的。 第100章 然而最近周旺木的计划,看起来发展得有些快。 “怕只怕这次能赶走臭老九,也元气大伤了。”穆楚白抱歉地笑了一下,他端起了茶杯慢慢送到了嘴边。 周旺木定神看着穆楚白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穆楚白还以为是因为他自己的话把周旺木说的不高兴了,这茶还未送入口又放了下来。只见穆楚白脸色稍微变了变,有些担心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周旺木抬起手合十撑在下巴下,看起来十分悠然,一点儿也不心急的样子,他看着穆楚白的双手,淡淡地说道,“其实臭老九之所以打压老子,还是怕老子会影响到他。就是没想到他会把我看得那么重要,这个的确有些难得。” 穆楚白稍微安下些心来,然而他却一下子没有接上话,只能淡淡地笑着,抿了一口茶。 周旺木抬眼看着他,突然说道:“当时你不应该留下来,这是我的错。” 温润的茶水刚刚送入口中,差点被这句话给呛出来,穆楚白有些呆住了,“为何说道这个?” 周旺木表情依然如此并未改变,“当年兄弟几个跟着我,等于直接就把命卖给我了,但是你不一样,我不能把你当成兄弟来看。” 穆楚白突然呆住了,他隐约察觉到周旺木说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还没有把迷雾全部剥开,“这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周旺木并不激动,他今晚有些反常,说起话来平平淡淡的,一点没有起伏,甚至来说一点儿都没有感情,像是早就想好的台词,现在由他的口中说出来一样。 “你怎么……”穆楚白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可是还未站稳,腿突然一软,他跌坐回了椅子上。 方才的茶里一定有问题! 周旺木看着穆楚白没有说话,眼睛也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想到要过来帮忙。如此冷淡,完全不像是周旺木的为人。或者说,是周旺木表现在穆楚白眼前的为人。 “这茶……这茶……”眼前的人晃成了两个影,还没有把迷雾拨开,自己却直接跌了进去。穆楚白扶着额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困意袭头,来得十分迅猛,让他招架不住。他浑噩地看了一眼周旺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黑暗,他原本还想对周旺木说一句话,然而这句话却最后停在了脑中,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周旺木看着倒在桌子上昏睡的穆楚白一言不发,被穆楚白碰倒的茶杯翻了一桌子的茶水,水蔓延开来倒影着穆楚白的脸庞,茶杯顺着桌子边滚了过去,半晌砸在了地上,划破了深夜带来的寂静。 大门被人打开,温凉与仲孙孤临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屋子,温凉在后顺手关上了大门。 他们俩看了看桌子边的情景,尽管是在预料之中,却还是不由得一愣。温凉看着桌子上那一滩水泽,不由地蹙了一下眉头,“穆公子似乎没有喝多少。” 周旺木不动声色地站起了身,他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蒙汗药都涂在了茶杯杯沿上,喝多少茶都一样过了嘴,不到天亮大概是不会醒过来。”再去看周旺木的茶杯,果然一口未动。 第125章 无奈离别 “还是大哥想得周全。”温凉委身拱了一下手,他望着穆楚白,心里则是叹了一口气。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和周旺木能控制了,本来就知道臭老九会是一个极难过去的坎,这次连朝廷的人都牵扯进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只不过温凉与周旺木的想法却是一致的,只要不会伤害到穆楚白,他们与臭老九怎么对抗都无所谓,当年把穆楚白引入这个局的是温凉,让他留下来的是周旺木,他们俩一个都逃不掉。 周旺木依旧不说话,他木然地看了穆楚白最后一眼,随即转身对仲孙孤临甩了一下手,袖子拂过桌面沾到了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仲孙孤临没有多话,他站在穆楚白的身边俯下身,将穆楚白给背了起来。温凉在一旁将他扶正,随后对周旺木做了个揖,轻声道:“我们安顿好了穆公子就会回来,大哥请放心。” “我知道了。”周旺木扭头看了看窗外,“今夜无月,就算是我,我也会选在这个时候……” 温凉脸色变了一变,低声回道:“应该还不会那么快,臭老九已经来了几天了——” “不用说了,你们赶紧去。”周旺木压低了声音,“不要被其他人察觉,他们都在查夜。” 温凉与仲孙孤临同时点了点头,他们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温凉最先探头去看了看,发觉没有什么人在,便立即带着仲孙孤临往后山跑。 看着他们迅速没入在黑暗之中,周旺木这才走出屋子仰天看了看,繁星在天空中相当敬业地闪烁着,心里闪过一些愧疚,他骗了温凉。 今晚山寨中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完成周旺木的计划,心里都晓得今晚温凉他们会带着穆楚白出山,所以特意给他们留了一条去后山的道,每个人都心中有数,反而蒙在鼓里的却是三个人。 此时,温凉带着仲孙孤临已经出了山寨,一路往后山的山洞里赶去。这个山洞是他们平时收藏战利品的地方,没有山路通往山洞,甚至要走过一个很陡的斜坡。白天去山洞都有些麻烦,现在他们是在走夜路,而且还是个无月的夜路,更何况仲孙孤临身上还背着穆楚白,这种困难简直是不能想象,但是不论如何,也不能让穆公子受伤。 第101章 虽然仲孙孤临的轻功不错,此番却还是走得十分小心翼翼,只不过有温凉在一旁看着,他显得有些得心应手。还好穆楚白很轻,仲孙孤临背着他并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花费了小半夜的时间,他们终于在爬过陡坡之后来到了山洞口半悬着不大的悬崖上,回头去看穆楚白,还好没有醒过来。 温凉不由得有些感慨,没想到周大哥还真狠的心下得了手,说让穆楚白走就让他走,一丝挽留也没有。 走进山洞,周围漆黑一片,温凉连忙打亮了火折子来,放在手边一个拱出的山壁石台上,把外衣脱了下来铺在地上,招呼仲孙孤临赶紧过来。 他们俩小心翼翼将穆楚白躺在地上,生怕他着凉,仲孙孤临也脱下外衣披在了穆公子的身上。 这下,他们俩才能大喘一口气,放心下来,温凉甚至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以前走山路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件不能再小的事,这次竟然花费了那么大气力功夫,感觉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一样。 仲孙孤临木然看着温凉,好半天才开了口问,“你还是放心不下穆公子吗?”他的声音并不响,却依旧在空荡的山洞里发出了回响。 温凉嘘了一声,火折子发出的亮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萧索,他缓缓开口说道:“我没什么资格说放不放心,只要不愧对大哥,不伤害穆公子,那我才算能真正的放下心。” “你没想过自己。”仲孙孤临垂下眼帘,突然这么一问。 温凉回答不上来,他坐在洞口摇了摇头,双手往后一撑,仰着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的意味,“想得太多了,不能再想了。” “我不觉得……”仲孙孤临摇了摇头。今晚他的话有些多,这和往常的样子很不一样。他说:“你太为大哥着想了。” “何以见得?”温凉瞥了一眼仲孙孤临,似乎对他的话很是不满,“你不要胡说八道了。” 仲孙孤临没有因为温凉的话而退缩,他反而说道:“你为老大想了那么多,连穆公子都想进去了,就是没想过自己吧。” “我怎么没想过?”温凉突然闭上眼狠狠地反驳了起来,他的口气有些生硬,脸色也沉了下来,要是放在平时,恐怕谁都不会再搭话了,毕竟温凉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又也许因为是在夜里,着实看不清温凉脸上的表情,所以仲孙孤临甚至壮了胆子,说道:“完全没有看出来……” “要你看出来干嘛?”温凉看起来有些失态,他双手攥成了拳头撑在地上,“我做什么事需要跟你交代吗?我即便让宋风在山底下买了宅子,本来想给穆公子住的,也须得要给你一一说来吗?你以为你是谁?我又为何要跟你说?”他的口气着实很冷,冷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仲孙孤临却并没有被他这一番话给吓退,但是他也知道多说无益,再说下去,只怕温凉要拔了扇子直接将他灭口。 温凉以为他学乖了,这便消了火气定了定神,对仲孙孤临说道:“算了,下山吧。”言罢,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和两锭银子,放在了穆楚白的身边。 想来只要穆楚白白日里一醒来,看了信便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就他一个人要往山寨里走,恐怕用一天都不够。而且书信里写得很明白,倘若穆楚白聪明一些,便会根据信里依附的地图走下山,回到城里,拿着信里放着的宋风宅子大门的钥匙,不再过问他们黑道里的事,安稳度日,忘掉这大半年来的经历,此生都不会再有波澜。 只要穆楚白依照信上所说的去做,只要他学会忘记。 怕就怕他回到山寨。 温凉放下信,心中黯然,万子山从山下弄来的药药性很厉害,大概要睡到明日午时才会醒。温凉又忍不住去想,倘若当初自己没有把穆楚白留下,而是偷偷将他送到临湘去,现在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现在却是想都不敢去想了。 手一抬一放,温凉站了起来,他走到仲孙孤临的身边,幽幽地说道:“我们回去吧。” 低头去看,仲孙孤临竟然一动不动,眼睛是直勾勾地看着穆楚白躺着的方向。他这是在发呆?竟然都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温凉心里有些烦躁,他低下身推了推仲孙孤临的肩膀,不耐烦地说道:“在看什么?还不走?” 仲孙孤临突然抬手指了指,“穆公子是不是醒了?” 声音很轻,空荡荡地在山洞里响起了回音。 温凉一愣,冷不丁扭头去看,果然,穆楚白扶着额头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好像是一觉睡醒一般,但是眼睛却已经看向了他们。 怎么会? 温凉心里暗暗盘算着,现在离天亮还很久,那药力很厉害,怎么会现在就醒过来?看穆公子的样子,莫非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温兄……你刚才……刚才……”穆楚白看起来还是有些浑噩,他扶着额头摇了摇头,好半天才直起了身,“说得是真的么……” 温凉转了转眼珠,“什么是真的?”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冷静,他了解穆楚白,所以他相信自己能把穆楚白给骗过去。 “宋风的宅子……还有……”穆楚白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要不是有火折子在,他一下子没有找到温凉所站的方向。 他的手摸到了身边放着的一封信,信里凸起的东西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不由得苦笑了两声,信里暗暗念道……果然是…… 第102章 温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瞪着眼珠望向穆楚白,心里七上八下的。穆公子怎么会这个时候就醒过来?那个药根本就没有吃?不可能,这一路上穆公子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但是为什么会是在现在?他为什么会醒?脑子里一连串的问题滑过,可是一个都想不出答案。 “还有什么?”温凉假装镇定自若地叹了口气,他斜眼看到身旁仲孙孤临已经站了起来。 只要温凉同意,仲孙孤临完全可以把穆楚白给打昏过去,让他继续睡自己的觉,直到天亮。 然而温凉一直没有指示,他在拖时间。 穆楚白总算能坐直了身子,他摇了摇头。“你不要瞒我了。”穆楚白说道,“周大哥是不是在茶里动了手脚?” 这么一听,温凉心里总算想通了大半,看来穆楚白的确是因为喝了茶而睡着的,但是他为什么会那么早就醒过来?这点很奇怪。 温凉不想再对穆楚白撒谎,于是点了点头,轻声说,“对,不过是在杯口。” “难怪。”穆楚白苦笑了一声。一旁的火折子倏地暗了下去,又一下子亮了回来,他们三人的影子在山壁上抖了一抖,接着黯淡下来,与石壁混成了一色。 温凉没有动,静静等着穆楚白的回答。 第126章 山中巨变 穆楚白苦笑道:“我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以前在穆家我也闻到过,我一直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直到我快要昏迷的时候才想起来原来是这个东西,只是没有想到,周大哥竟然真的会这么对我。” “大哥是为你好。”温凉点头说道,这也是句实话。如果他是周旺木,他也不希望穆楚白被牵扯进与臭老九的战争当中去。 穆楚白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温凉,“这个时候你不在山寨里,真的没问题吗?” “今晚臭老九不会冒险上山来的。”温凉说得言辞凿凿,但是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有很快下定夺。 “如果我是臭老九,我大概会挑一个没有月色的晚上上山,反正路都……都已经探过了。”穆楚白说这句话的口气,与周旺木一模一样。 温凉听了脸色稍稍变了一变,他有些踌躇,脚步挪了一挪。 穆楚白晃了晃脑袋,那药的确厉害,到现在还有些挥之不散,幸好他在将茶送入口之前默默地吐出来了一些,不然他现在一定还昏睡着,绝对不可能这么早就醒过来。 看着眼前的穆楚白,温凉心里的预感愈发强烈,霎那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身就跑出山洞,来到了洞口的悬崖边上,远远往山寨的方向看去,仲孙孤临有些奇怪,但是他没有跟过去,只是看着温凉。 就在此时,站在悬崖上的温凉浑身都僵住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手冰凉,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山寨那边。 约莫是察觉到了异样,仲孙孤临也爬起身跟了过来,正当他顺着温凉的视线看向山寨的时候,他也一下子呆住了,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恐。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按理说不应该再会表露出如此窘态,可是,现在的仲孙孤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温凉也是。 远远的,在那山寨的方向,两处山峰的山谷处,一团团火光在黑暗中肆意摇曳,像是一团黑墨中的羽毛,扎眼,恐怖。火团染红了整个山谷,就是离得这么远,都能清楚的看到。 “这怎么……怎么可能……”温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山寨怎么可能起火了?! 在山中放火,就是自寻死路,一旦发生了山林大火,任何一个身处山中的人都逃不过被火烧死的噩运,周旺木知道这点,那臭老九绝对不可能不知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今晚臭老九真的杀上山来,以他们俩的能耐,还不至于要到放火烧寨子的地步,一旦烧了起来,山寨中的人又要怎么办?!上山的人又要怎么办? 温凉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如果这是周旺木计划的,那他一定不会不同自己说。倘若这是臭老九计划的,温凉也绝对不相信臭老九会选择与他们同归于尽。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跑回山寨看了一眼正坐在地上揉着太阳穴的穆楚白。 一下子,内心冰凉刺骨,无言以对。温凉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会筹谋算计的人,没想到周旺木比他更加会筹谋算计,他这全盘计划真是算计的好,把他们三个人全都算在了计划外。 这山寨不是臭老九放的火,这把火是周旺木自己放的。 天下将乱,何处为家。他们这群山林土匪绿林好汉,在盛世是朝廷的敌人,在乱世是同僚的敌人,无论如何,黑道白道两边都沾不上好。要么归顺一方,想要独霸群雄,除非有过人的胆量。 人都说温凉有天谋之相,他却忘记,自己辅佐的是周旺木,不是因为人靠大树好乘凉,而是他自己都忘记的原因——周旺木可以在乱世中杀出一条生路,让他们彻底摆脱土匪的命运,乱世的枭雄。 这把火把温凉的内心给烧亮了,烧出个名堂来了。 周旺木不想伤害穆楚白,也不想拖累温凉。他心里也算到,他们俩任何一个不走,三个都走不了。至少仲孙孤临,全都是看在温凉的面子上。 这次与臭老九硬碰硬,来的实在太早了。他们其实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尽管如此,全山寨上下却也都做好了临死的准备,乱世之中,唯有把生命抛到最后的人才能笑着活下来。 第103章 周旺木在山寨周围竖起了围栏,就是担心大火会烧到山上。那围栏是有讲究的,涂抹在圆木上的东西是防火的,而且围栏前砌了不高的砖墙,只要火油没有蔓延过去,大火也只会在山寨里烧着。 看来他们刚离开山寨没有多久,臭老九就带着人上来了。 看样子周旺木早就知道了! 他这步棋走的着实太狠! 温凉扭头去看山寨,双手紧紧攒成了拳头,微微地在颤抖,即便是嘴都合不拢嘴了。 一旁仲孙孤临也总算反应过来,他无助地看着温凉,好半晌才开口,“现在……现在怎么办?回寨子吗?” “回山寨恐怕也来不及了。”温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脑子飞快转着想办法,可是这个时候,他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怎么办?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更何况穆公子这个时候醒了,他也一定要回去。这可不成,不成!岂能再拖累一个穆楚白? 温凉脸色越来越难看,而远处的火光越来越亮,几乎要照亮了整个山头。他现在很是混乱,根本想不出办法来。这哪里是往常的温凉,他根本就冷静不下来! 山洞里的穆楚白晃晃悠悠地扶着山洞石壁走了出来,他的头依然十分混沌,只是夜里的凉风把他给吹得清醒了一些。 “要回山寨……”穆楚白说道,他脚底走路并不稳健,走到洞口,手撑着石壁冷不丁滑了一下,整个人跌坐在悬崖上。 “你不能回去。”温凉连忙走了过来,半蹲在穆楚白的身前,“特别是现在的你,别怪我说话太难听,现在你回去也是找死,说不定会连累我们。” 穆楚白抬头看了一眼温凉,眼神突然冷了下来,他蓦然说道:“那我还是要回去,就算是死。” 温凉紧紧蹙眉,他知道穆楚白很固执,想不到那么固执,周旺木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他?再说了不好听些,他这不是不知好歹了吗? 看温凉的样子,也知道不会愿意带着他回山寨,于是穆楚白挣扎着站了起来,把心一横,摇摇晃晃地往一边的山坡上走去。 温凉见他这样,心里也只能软了下来。他一把拉住穆楚白的胳膊,便说:“先等等,要回去也不是这个时候回去,更何况回山寨就是找死,我们想想别的方法。” 温凉说得的确有些道理,穆楚白只能点了点头。 “大哥不是那种会鱼死网破的人,就算他可以牺牲小我也不可能带着整个山寨的人去跟臭老九寻死。”温凉的语气一下子恢复了冷静,眼睛瞥向山寨的方向,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方法。 听到温凉的话,穆楚白心里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再抬头去看,温凉的表情无比认真,一下子回到了往日他冷静睿智的模样,穆楚白跟着松了一口气。 温凉转了一下眼珠,他平静地分析道:“这火是大哥放的,既然他能想到用放火来逼退臭老九,那么他一定想好了方法能全身而退,我们现在回去,岂不是要拖累大哥?” 这一番话说得仲孙孤临在旁连连点头,连穆楚白听得也认为十分有道理,看样子温凉已经恢复到了往日那平静的心态,现在正在飞速想着法子。 穆楚白看着温凉的脸,他已经恢复了许多,他心中暗想,倘若还有机会见到周旺木,一定要让他把药给交出来,然后要他全部吃下去,让他也常常被下药后的滋味! “仲孙,你还记得那围栏除了正门外,还有哪里留了缝?”温凉仔细想了想,没记错的话,两个后门应该有一个没有被完全封上。 仲孙孤临脸色一沉,突然又瞪圆了眼珠子,“想起来了,如果那条路没有被封的话,我知道大哥会逃到哪里。”他的视线从温凉的脸上挪到了穆楚白这边,他有些激动地说道:“穆公子,还记得当年邹茶带我们躲避臭老九的地方吗?” 脑海中立马浮现了去年的光景,莫非是那条比邻悬崖的路? 见了穆楚白脸上的表情,仲孙孤临这才继续说,“其实之前我也没有想到,现在联想起来,应该是那里没错。也许你们二位先前不知道,过年后回到山寨里,老大曾经叫在下带他去走过一次,当时我们逃避臭老九时候走过的路,那个地方我带老大去过。” 温凉没有反应,他只是紧紧蹙眉看向仲孙孤临,心里满满都是奇怪。 仲孙孤临又说,“你们一定在想为什么老大要我带他去那里,其实当时我心里也十分奇怪,但是当时没有多想……” “现在这么来看,你是想说,大哥可能带着人躲到那里去伏击臭老九了?”温凉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第127章 心有余悸 仲孙孤临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要去,也是去那条路上找老大。” 温凉没有动,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也许老大不是去伏击,而是逃命过去的。只要把臭老九引到了山寨里,就是瓮中捉鳖,想从大火里逃出来,也已经不容易了。” “先不管怎么样。”穆楚白提高了一些嗓门,他脸上的焦虑显而易见,他可没有功夫在这里分析占据,恨不得现在马上飞到山寨里,找到周旺木!他不得不打断了温凉的话,急忙说道:“我们回去找周大哥吧。” 温凉看着他一点头,二话不说,三人立即行动。下山坡前,温凉回头看了一眼穆楚白,最后问了一句,“你一定要去?大哥已经为你想好了将来,如果你不去的话,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过太多。” 第104章 穆楚白蹲下身跟着温凉往山下滑,他摇了摇头,“那种日子,一定不是我想过的。” “是吗……” 温凉扭过头去,再也没有问过穆楚白,也再也没有看过他。 不用再劝,他已经认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三人悄悄地沿着小路潜回离山寨不远的地方,站在这里都能听到从山寨那边传来的火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三人没有多话,沉默似乎成了三人不用言明的规矩。他们尽量加快脚底的速度来赶路,而不是竖起耳朵去倾听那山寨里是不是还会传来别的声音。 周旺木烧山寨,这太奇怪了,如果只是为了对抗臭老九,这个代价未免付出的太多了。想到这里,温凉心里不由觉得奇怪,他不由得想到自己与仲孙孤临背着穆楚白离开山寨时的情景,当时安静的太过诡异了,倘若山寨里真的有人在巡夜,绝对不会不能发现他们,只是他们俩当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穆楚白的身上,一心觉得只要不被人察觉便好,放在平时,一定会发现这其中不自然的地方。 还是说,当那茶杯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到底是让他们进屋子,还是通知其他人离开山寨? 这个时候,温凉的脑子里也混乱起来,他不知道周旺木到底瞒了多少人,还是他到底有什么别的计划,他不应该……不应该连自己都瞒着。温凉有些愤恨地挥了一下拳头,用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树丛,他心里肯定生气,想不到周旺木竟然敢这么做。 他已经将穆楚白拱手相让,现在还要剥夺他唯一的信任? 温凉并没有想太多,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寻到周旺木才行。 他们走出山坡,绕过通往山寨的小路,往后山那条悬崖赶了过去。然而这个圈子绕得很大,这大半夜过去了,他们还没有走出林子。眼见天边天色渐渐亮起,而身后山寨处黑烟一片,也不知道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情况。比之更让人心里着急的是,他们没有遇到臭老九,更没有见到山寨里任何一个人。 他们像是被抛弃了一样丢在了天王山里打转,一种奇怪的孤独感从心里油然而生。 穆楚白摇了一下脑袋,他很少这么徒步在山里行走,可能还有因为药物的关系,他的双脚现在酸痛的要命,两条腿也开始不受控制了起来,要不是有精神靠着让他努力迈开步子,不然他一定瘫倒在地,再也走不动了。可是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快点赶路,也许再晚一刻,他都要后悔一辈子。 开始往上坡走去,天边也渐渐亮了起来,路也比先前好走许多,至少不用抹黑着往前走了。但是时间越是流逝,他们就越捉摸不了周旺木的动向,也许等他们赶到了悬崖边上,周旺木他们又走了。 他们三人谁都不愿这么想。 头顶的天空泛着亮白的蓝色,林子里的鸟儿也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嚷了起来,似乎并没偶察觉昨晚山中烧着一场大火,扭头去看,两处山峰之间依旧黑烟萦绕,大火还没有结束,唯独庆幸的是,大火没有烧到山里。只是相距如此之远,他们还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焦味。 走在最前面的仲孙孤临突然低吟了一声,穆楚白探头去看,似乎快要到目的地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冲出树林时,他们站在当时臭老九追来的小路上。仲孙孤临指了指一旁上悬崖的山路,轻声说,“我先上去看一看,免得误打误撞伤了自己人。” 温凉拉住也要跟上去的穆楚白,对着仲孙孤临点了点头,他们俩附身站在悬崖下,抬头往山上看去。然而不等仲孙孤临再往上走,他们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在他们头顶处戛然而止,仲孙孤临不敢轻举妄动,他看了一眼温凉。而温凉却突然轻功起身,踏了两步跃上了悬崖。 仲孙孤临在穆楚白身边暗叫一声不好,却还是十分恪尽职守抬手挡在了穆楚白的身前,就在温凉的身形消失在头顶悬崖处之后,很快,就听到他在上面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先上来吧。” 看样子遇到的不是臭老九,而是自己人。 穆楚白稍稍有些幸喜,他在仲孙孤临的帮助下手脚并用爬上了悬崖,在越过山坡的那一刻穆楚白看到了不少人,特别是站在最前头的那个人,他原本堵在心里的恐慌和害怕一下子随着晨风而烟消云散,天也亮了起来。 周旺木的身后站着好几个人,他们身上都带着不少血迹,脸上也是脏脏的,而周旺木比他们更厉害些,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上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被火熏黑的。 这个种局面很奇怪,明明是拼命想要见到面的心情,可真的到了见面时刻,心里却都激动不起来了。 温凉也只是站在穆楚白的身前,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敌对,对于周旺木的所作所为,他现在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然而最先开口却是平时不怎么显眼,却嗓门很大的田禀,“叛徒!他肯定是叛徒!”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赶回来的三人都说得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这句话说的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田禀会说这种话。 温凉冷着脸,十分严肃地看向周旺木,“这到底怎么回事?”即便田禀不说,这个问题他也是要问一问的。 “怎么回事?”回答的不是周旺木,却是一旁站着拎着一把刀的任七,他的头发都散开了,完全没有往日那般潇洒,语调也变回了往常,甚至带有一些愤怒。任七无视任何人的表情,他的目光愤恨地越过温凉的肩头看向了他身后的穆楚白,“还要问怎么回事?当然要问问这个跟朝廷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穆公子了。” 第105章 穆楚白走到温凉的身边,他有些听不懂任七说这话的意思,一眼扫去,周旺木身后虽然站着一些人,可是似乎少了太多了,他没有去细细推究到底怎么回事,着急地问:“为什么山寨会被烧了?你为什么要在茶里动手脚?”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时间却不愿意等他。 周旺木抬起手止住了穆楚白的话头,他沉着脸,语气有些冷漠,他的目光不知道是看着穆楚白还是温凉,却问道:“你在问我之前,先回答我的话,为什么臭老九带上山来的人,里面会有朝廷的人?他们都是莫封孝的手下!” “什么?”温凉脱口而出,而身边的穆楚白却呆住了,他倒抽了一口气,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旺木几人。 田禀蹿了出来,他提到指着穆楚白,刀尖离穆楚白的鼻尖不过一尺,“还不是他,不然朝廷怎么会跟臭老九联手?他不是说那个莫封孝去对付臭老九的人?根本就是骗我们的吧?” 周旺木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臭老九的人来到山寨,让他们葬身火海,他知道臭老九没那么好对付,而且他两个带队的手下都是相当精明能干,但是能消磨掉敌人任何一点实力,对于他而言都是一种胜算,但是他的计划的大前提来的只是臭老九,并没有其他人。让他没有想到是,除了臭老九之外,还有莫封孝的手下。 这是在他计划外的,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而他又缘何要烧掉山寨,这其中也有莫大的原因。周旺木了解自己这班兄弟,他知道倘若大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他们不会轻而易举地就离开山寨。而周旺木希望他们跟随自己投诚于朝廷之下,就必须要用这个法子。 或许这对于穆楚白来说,是一个很奇怪的举动。为什么当时乐遥独身上来招安,他们不投诚,非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才肯低头? 周旺木在这一点上,就想得比他远一些。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选择低头,特别是他们这群颇有自己“脾气”以及傲气的山贼身上。倘若他们只是因为周旺木的关系而屈居于莫封孝的手下,今后遇到什么事必然会反上一反,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还有退路,如果在朝廷里混不下去,大不了继续回到天王山来做他们的山贼大王,朝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做便不做了。 第128章 强强相见 所以周旺木选择烧山。 他要逼得自己的手下无路可退,逼得他们只有一条投诚的路,这样他们就不会耍惯了在山上的脾气,才会乖乖地听从朝廷的话。这样周旺木的计划才能继续顺利的进行下去,他的兄弟也才能跟着他一起颠覆自己山贼的名头。所谓绝处逢生,也是釜底抽薪唯一的方法。 顺道,可以将臭老九的人给铲除掉。 但是计划总有意外,比如突然出现在臭老九队伍中,莫封孝的人。 他心里选择了莫封孝,然而莫封孝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就是连穆楚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封孝的人会在臭老九那里。 难怪田禀要说他是叛徒。 “我不知道……”穆楚白无辜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莫封孝是朝廷的人,他不可能会与臭老九这种山贼土匪为伍,更何况他清楚乐遥的为人,乐遥更加不会建议莫封孝去联合臭老九来打压他们。 “先不说这个!”温凉打断他们的话,他死死盯着周旺木来看,他心里虽然清楚周旺木所作所为意欲为何,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其他人呢?臭老九他们怎么了?” 有的人脸上露出了悲伤,有的人看起来有些愤慨,只有周旺木面无表情,好像对他而言,现在就算是再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动摇他了一样。周旺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臭老九逃到哪里去了,但是他的手下都死在山寨了,现在只怕现在跟着他的应该都是一些朝廷的人。” 温凉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示意周旺木继续说下去。 “我们和常汉他们一拨人走散了,他们大概已经死了。” 对于生死,大抵上人人都很敬畏,可是听周旺木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别人的命程,就是连任七都忍不住要去看一眼周旺木,他的眼神里有点责怪的意思,可是又不敢明目张胆。 温凉又点了点头,一眼扫去,的确少了很多人,常汉夫妻、老万、盖多多那小子、尉迟兄弟也不在了。 “对了……”周旺木又开口道,“我们遇到了孔彭飞。” “后来呢?”仲孙孤临忍不住问。 周旺木的语气很是平直,像是麻木了一样,叙述着事情,“死了,盖多多和他一起烧死在山寨了。” 一声惋惜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家都没有意识到是谁发出来的。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身后林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下一刻,周旺木已经拽起穆楚白的手腕往山路里面跑,仲孙孤临与跟在周旺木身后缪元突然抽出佩剑,挡在前面,温凉一路轻功与任七闪到了一边。再定睛去看,从树林里冒出不少官兵模样的人来,手里提着刀子直接朝他们冲过来,带头的人穆楚白觉得有些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手腕被周旺木牢牢地拉着,一路从山路口跑到了两处小丘之间,眼看没有路又要进山,周旺木的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 第106章 他们身后站着好几个人,全都为他们挡着官兵,入山前只有他们两人。只听周旺木站在前面低声询问,“你从来没有背叛过我?” 穆楚白大惊失色,他原本可以说一句“我没有,从来都没有”,完完本本地告诉周旺木,可是他当时太紧张了,话到了嘴边都不知道要说出口。 周旺木没有给穆楚白时间等待他的回答,他突然自言自语道:“我信你,我应该信你。” 言罢,他拉着穆楚白一路往山里跑,突然之间,身后有人大嚷了一声,他们两人同时回头去看,身后已经一片混乱。田禀大嚷着说了什么,一瞬间,一柄长刀翻转着朝他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砍在了他的肩膀处,一瞬间,天空好像撒下了红雨,殷红殷红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时间也好像停了下来。 穆楚白停了下来,他再也走不动了,这并不是他期望发生的,他扭头看着周旺木,希望周旺木能一下子推翻局面,他不想……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周旺木看了一眼穆楚白,一下子就明白了此时他心里的想法,但是现在的周旺木哪里还有办法?他咬了咬牙,用力拉了一把穆楚白把他拖进了山里。 他们俩相互牵着手,紧紧牵着,飞快地在树林里穿梭逃跑。这样很危险,可是周旺木走得很小心,他每跑一步都能预测出穆楚白跟来的路线,绝对不会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两人奔逃了一会儿,身后隐约有人跟来,他们来不及去顾及追来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人,只能埋头往前跑去。 山里林树木长得很是洗漱,然而脚底下的树叶却十分茂盛,像是好几年的树叶都没有枯萎成灰,全都积累在了地上,形成了厚厚的一叠。穆楚白很小心地跟在后面奔跑,然而,他还是一不小心被埋藏在树叶底下凸出来的一根树枝给绊倒了脚。 他的手从周旺木的手里脱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他来不及要爬起身来,周旺木在前面“啧”了一声,连忙跑回来,但是就在他要扶起穆楚白的时候,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竖在两人之间,直接抵着周旺木的肩膀。 一句冷冷的话语传了过来,“你们俩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这刀子不知道会落在谁的脖子上。” 周旺木停下了动作,他转了转眼珠子。 那人又说了起来,“你们现在慢慢地直起身来,转过来。” 他们俩毫无办法,只能乖乖听话。转过身的一刹那,他们俩都露出了惊讶的脸色,拿着刀指着他们的竟然是宋风。他们在惊慌和疲惫之下,竟然没有听出宋风的声音。 周旺木站在那里面对着宋风,带着严肃又愤怒的表情,“是你让莫封孝去跟臭老九合作,来灭了我们山寨?” 听了这个问题,宋风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事情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宋风歪了一下脑袋,“有些地方好像说错了。”他顿了一下,“的确是我进言让莫封孝插手的,但是,并没有让他与臭老九合作。”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了,夜里明明臭老九与莫封孝的人一起上了山寨,现在宋风来说这种话,未免太前后矛盾了。或者说,连宋风都不知道莫封孝的做法? 这下,周旺木冷冷笑了出来,“宋风,看来你也被这个莫封孝给骗了?” 宋风想了一会儿,却跟着周旺木一起露出了笑容,“谈不上是骗吧,我只是被他利用了一下。” “那你还想着要我们跟随这样的人?”周旺木驳斥道。 宋风并没有被周旺木骇人的语气给吓退,他反而说,“周老大烧了山寨,不也是下定了决心要投诚朝廷吗?”话语中的意思,也就是说,周旺木也利用了别人,谁也别以为自己多清白。 估计被说中了心中的想法,周旺木看起来没有了之前那么张狂,他看了一眼宋风的脸,只是比方才更有些冷漠地说道,“但是没有想到莫大人下手也真狠,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不……”宋风缓和了一下语气,“我想莫大人他……” “我的确不打算赶尽杀绝,只是臭老九那老家伙比较难以控制罢了。” 突然在他们的身旁的空地上,一群人蹿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将他们三人给围了起来。带头的两人是他们的大熟人——莫封孝与乐遥。 莫封孝到底是个当官,走在山中竟然穿得相当得体,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乐遥站在他身边为他打了一把油纸伞,这个画面怎么都不该发生在天王山里,更不该发生在这么一个血腥的地方。 见到莫封孝走过来,周旺木就忍不住要冲过去与他同归于尽的意思。显然穆楚白与宋风都察觉到了这一点,穆楚白连忙拉住了周旺木的衣袖,而宋风的刀尖则往周旺木的方向挪了一挪。 莫封孝表情有些严肃,他自然不会对着周旺木笑颜起来,他背着手干咳了一声,他身后立马有个官兵拿了一个包袱上来,交到了莫封孝的手上。那个包袱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这让穆楚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这是什么?”周旺木往前走了走,不露痕迹地站在了穆楚白的身前。 “答应给你的东西。”莫封孝淡淡地说道。他把包袱抖落开来,扔在了周旺木的身前。 一样东西从包袱里滚了出来,是臭老九的人头。 “唔……”穆楚白有些抵触和恶心,他连忙扭过头去,躲在了周旺木的后面。 第107章 就是习惯了这种血腥场面的周旺木,也忍不住皱了眉头起来,“你怎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周老大不会不知道吧?”莫封孝淡淡地说道,他甩了一下手,方才包袱上的血迹,似乎沾在了他的手指上。 “哼……但是你跟着臭老九上山来灭我山寨,这件事恐怕不是一个臭老九的人头就能抹掉的。”周旺木双眼狠狠地看着莫封孝。 第129章 到此为止 莫封孝并不害怕,他垂下眼帘,“你们两个我迟早都要抹掉,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完成,省得夜长梦多,你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我的确十分看重周老大你的山寨,特别是你的手下,所以我对你一定要小心翼翼一些,如果稍有一些差池,我可能会失去你们所有人。” “你妄想让我们再听你的话。”周旺木反驳道。 这下,莫封孝抬眼往周旺木身后的穆楚白方向看去,“可是我把臭老九给解决了,你答应我会加入到我的麾下。” “我可没有答应你。” 一下子,两边显得有些尴尬。按常人来看,莫封孝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管他有没有帮自己铲除掉一位敌人,都不会有人会心甘情愿低头为他做事。 “穆公子。”这时,撑着伞的乐遥突然走上前了一步,用平直地语调,喊了一声,“当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莫封孝笑着接过乐遥手中的油纸伞收了起来,并没有插上一句话。 站在后面的穆楚白浑身一颤,他怎么忘记了?当时他答应过乐遥的,只要他们朝廷能把臭老九给解决了,他一定能劝动周旺木投归朝廷的,可是……可是他并不认为朝廷就该用这种方法,来逼他们。 穆楚白走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乐遥,“但是……但是当时你并不是这么说的,你不应该来伤害我们。” 乐遥没有动,反而他身边的莫封孝笑出了声来,“你们别太天真了。我能同意先帮你们铲除臭老九,已经是退了一万步了,怎么,你们一边想让我们借刀杀人,一边安逸地坐收黑白两道,会不会太可笑了?坐收霸业之前,难道你们就不应该付出一点代价?” 莫封孝说得并没有错。 莫封孝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他们不能接受。但是他说的话,却是站在理上的。这不是一场交易,不是你为我完成了任务,我就乖乖帮你做事。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手段的确比自己狠上许多。 周旺木咬牙切齿地看着莫封孝,“既然你要我们加入你的麾下,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痛下杀手?”他没有忘记,那群官兵朝他们冲来的时候,是一副什么嘴脸。但是他忘记了,他在纵火烧山的时候,依旧还有人在山寨里。 莫封孝站在前头如笑春山,他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他反而十分坦然地说,“现在生死权在我的手上,不管怎么说,我要选择是哪些人有资格加入到我的手下,总不见得连那些阿猫阿狗都要一起养着吧。” 这是一场筛选,莫封孝是唯一的裁判,周旺木与臭老九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谁死谁活都要看他莫封孝的脸色。若是他不喜欢或者不要的人,那便是只有一个结局——不能留。 所以不管是谁都要听莫封孝的话。 “你这话的意思……”周旺木捏紧了拳头,可是他不能轻举妄动,“那些人都是抛弃的,不要的?” “的确。”莫封孝慵懒地回嘴,“那些人没有用,更何况他们还是山贼,我的职责就是要剿匪,所以他们没有必要活着。” 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彻头浇下,凉了一身。 周旺木呆站原地,好半晌都没说出话,他知道这个世界唯一的道理就是弱肉强食,但到底还不至于要走到决定别人生死的地步,还是说,他自己太天真了,他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理想了? 但如果是他,他只会抛弃那些没用的,但不会夺去他们的生命。 在莫封孝的示意下,一旁的宋风放下了手中的长刀。 “他们到了。”说罢,莫封孝略略撇过头朝周旺木身后方向看了过去,几人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果然从不远处走来好几个人,其中有几人似乎是被胁迫着往前走,他们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待到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温凉他们。 只见温凉等人身上都挂了彩,任七似乎还崴了脚。他们走得很慢,一步一跛,非要推一推才能动上一动,压迫他们的官兵倒也没有显得不耐烦,只是按部就班将他们押送过来。 站在这头的周旺木暗暗啧了一声,他原本想着法子带穆楚白走,可是现在来看,是走也走不掉了。 “好极了。”莫封孝看了看,他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愉悦和轻浮。 走到近处,温凉看了周旺木一眼,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胁迫着温凉过来的一个官兵冲着他的膝盖狠狠地踢了一脚,温凉蹙着眉头吃痛地跪了下来,想要说什么也只能咽了下去,侧脸蹭在了泥地上,划出一道淡淡的血迹。 那头仲孙孤临见状生气地喊了一声,也被官兵揍了一拳。 “好了好了。”莫封孝略微一抬手,赶紧阻止了官兵的举动。 “你要怎么处理我们?”周旺木心如火燎,他心里知道,莫封孝费了那么大劲儿抓他们,绝不会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 第108章 但是,他唯一只求…… 莫封孝看了周旺木的神情,往前走了一步,他道:“别紧张,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他突然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幽幽地说:“不不,这不能算交易。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就是只要你把穆楚白公子交给我,那我可以保证你和你的兄弟以后在我的手下日子可以过的很舒坦。” 周旺木眉头一紧,他忍耐着直到莫封孝全部说完,他才开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莫封孝耸了耸肩膀,“现在你们落在我手上,就该听我的。我开出来的条件,要么点头,要么就是死,没有什么为什么。” 莫封孝看起来很不讲理,然而他还愿意这样跟他们谈判,说明莫封孝的确想留住他们。 所有人的视线都挪到了周旺木的头上,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尽管这件事值得再去想一想。只见周旺木抿着嘴,半晌不回答。 突然,跪在一旁的温凉开口问道:“为什么只是穆公子?你们带走他是不是要把他交给谁?” 这个问题问得太有指向性了,光只是从莫封孝的一句话里就能想到那么深,就是连乐遥都忍不住温凉的身上投去赞赏的眼光。莫封孝眯眼看了温凉一会儿,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却没有回答温凉的问题。 “看来我说中了?”温凉扫了一眼莫封孝与乐遥的表情,就是连宋风但也没有放过,他冷笑了一声,脑子里立马想出了应付的法子。可是,这个方法实施起来要牺牲很多人,恐怕还包括他自己,他只得压了下去,可一时之间,他却想不出第二个方法。 余光瞥见周旺木的手略微抬了一抬,挪向穆楚白的身子却半徒垂了下来,莫非周旺木与自己心里想的一样?真要以穆楚白为条件作为交换,来换取他们活命的机会? 不,周旺木不会这么做,他不会选择伤害穆公子对任何一个方法。 温凉不免低下头去,他方才竟然想利用穆楚白来换取他们山寨的安危?这个想法太自私了。 这个想法刚刚闪念而过,眼前有人动了动,抬头去看,穆楚白从周旺木的身后走了出来,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莫封孝,“你说的可是真的?我跟你走。” “等等!”周旺木拉住了他,“不行,我还不至于需要让你来救!” “现在恐怕由不得你了,周大哥。”穆楚白回头看了周旺木一眼,带着些许苦笑,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就是连穆楚白都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周旺木垂死挣扎地又狡辩了一句,“我凭什么相信这个人!?” 莫封孝蹙了蹙眉头,可他依然挂着笑容,“现在你不信也要信,我大不了把你们都砍了头,穆公子我照样能带走。” “你!”没有哪一次,周旺木会被逼到如此窘境,他勃然大怒,要不是温凉等人脖子上还被人驾着长刀,他恨不得冲过去把莫封孝狠狠揍一顿。 莫封孝相当得意,轻轻哼了一声。 穆楚白见状没有说话,他垂下眼帘摇了摇头,让周旺木不要再说话。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的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如果他们要保住全部性命,就必须要听从莫封孝的话。再说,莫封孝开出来的条件并不为难人,只不过是交出穆楚白而已,他们就能摆脱山贼的头衔,跟着莫大人在江城中吃香的喝辣的。 只要牺牲穆楚白。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一点,穆楚白自己又怎么会不清楚?他不想让周旺木或是温凉为难,只要这个问题由他来解决就好了,这样所有人都不会为难了。 “不信也要信。”穆楚白淡淡地说道。“就此别过了。” 周旺木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穆楚白走到莫封孝的面前,他觉得这个时候肯定还能想出别的法子来的,更何况温凉也在,不至于就只能牺牲穆楚白啊! 不行,不可以! 第130章 恭迎少爷 可是此时周旺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当然不想失去穆楚白,但是现在该怎么办?他觉得眼前的世界相当混乱,他看到穆楚白被乐遥拉到一边,与宋风站在了一起。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周旺木看不明白。这莫封孝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向有主张的宋风都愿意听他的话?为什么他的一句话,就能带走穆楚白? 周旺木四肢冰冷,额头却冷不丁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莫封孝难道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是故意的?还是有别的原因,如果他的目标在我,为什么他要特意要走穆楚白? 一连串的疑问让周旺木开始不知所措。 望向他的穆楚白很快察觉到他的异样,他连忙对着周旺木说道:“你别再想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但是倘若今后有机会再见面,你们尽管开口,我尽力而为。” “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周旺木忍不住朝穆楚白吼去,他有些生气,可是莫封孝正看着他,他不能有别的举动。 穆楚白怎么会不知道?莫封孝点名要他的人,必然是要将他作为一个人情。那么在江城还有谁需要他来做人情?穆楚白即便再傻,这个答案他也是知道的。 “再会,周老大。”穆楚白扭头看了周旺木最后一眼,便再也没有回头。 第109章 走到莫封孝的身后,只见莫封孝侧身喜出望外地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那头乐遥的伞撑到了穆楚白的头顶。明明没有雨……不知为何周旺木的心里只剩下悲凉,他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是他头一次这么沮丧绝望,当他决定在天王山驻扎的时候,就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 可是,穆楚白打破了他这个念头。穆公子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将他一切原本都规划好可以按部就班的东西打散了,但是……他并不因此怨恨穆楚白,他甚至感谢上天将穆公子赐予到他的身边,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今天他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上天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将穆公子从自己的身边给夺走? 这不公平。 想到初初见到穆楚白的情景,好像不过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就见到他缩在床角,手里拿着烛台,看起来像是一只受伤的走兽。这一次初相见回头想想实在有些可笑,但是如果当时没有放了他今天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周旺木问过自己,他能放走穆楚白么?当时他也有些模棱两可。就是在很多年后他说为什么当时就放了,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还能再把穆楚白夺回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坚信着的。 然而正当此时,周旺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楚白随着乐遥离开了林子,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消失在伞下,成为天王山最后一抹色彩。 就是连殷红的鲜血,此时都不能入了周旺木的眼,周遭一切都是灰暗的,唯独能给他 架在温凉等人脖子上的刀剑纷纷撤了下去,官兵们整整齐齐地在后面站成了一排。仲孙孤临从地上爬了起来扶起了温凉,只见温凉一手撑着膝盖,头抵着喘着粗气,他的双腿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有些站不稳。 周旺木瞥了一眼温凉,刚要说什么,眼角瞟见一个人影蹿了出去,他下意识把这个人抓住,因为这个人猛地往莫封孝的方向冲了过去,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能与莫大人起什么冲突,所以他必须要阻止这个人。 手里的力道忍不住加重,那人停了下来。定睛去看,手里拽着的是缪元。 缪元嘴角有伤留着深红色的血迹,他的脸上充满了怒意,倘若他的手里有剑,那方才他一定会先把周旺木给削了,可是他没有对周旺木下手。 被拉住的缪元并没有理会周旺木,他只是愤恨地看着眼前那个人。 宋风。 宋风与缪元的关系一向很微妙,所以周旺木心里清楚为什么这个时候缪元会那么激动。而眼前,宋风提着剑挡在了莫封孝的身前,俨然一副贴身侍卫的样子,这样更加激怒了缪元。 “你是认真的?”缪元狠狠地问道。 宋风看着缪元的双眼,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撒谎,他对着缪元慎重地点了点头,却不去解释什么。 缪元的眼睛里带着些许失望的神情,他点了点头,转了一下身从周旺木的手里挣脱开来,悻悻地站到了一边去。 “好了。现在你要怎么处置我们?”周旺木忍着火气对莫封孝说道。 与此同时,宋风“锵”得一下把剑送回了剑鞘中。 “好说,我就是喜欢听话的手下。”莫封孝从宋风的身后走了出来,他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几人随自己下山。 周旺木不由自主地迈出了步子,他抬头看了看天,闹腾了这么一晚,现在天已经完全放亮了。可是叹道这一天过的太快了,太多的事情在他的脑海里闪来闪去。他想到了为了他而牺牲的兄弟,突然悲从中来,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就算是要回头,身后也只有万丈悬崖。 他不求死后能得到谁的原谅,他本来就不求别人原谅,只是他现在比以前,更加坚定了要在这乱世中立足的想法,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从天王山回到江城,却又是过了一天。 两队人马分别一前一后回到了江城,一路去往刺史府,另外一路,在乐遥的陪同下,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穆家大门口。 慕府匾额边挂着两盏崭新的大红灯笼,好像穆家最近有什么喜事一样,在昏暗的天色下,将穆家门口照得通红一片。马夫勒了缰绳停下了马车,轻轻推开了马车门道了一声“到了”。 坐在马车最里面的人脸色苍白,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并没有颤抖,他本来以为在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自己会忍不住惊跳起来,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异常的冷静,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坐在前面的乐遥弯下腰停顿了一下,回头道:“穆公子,到了。” 穆楚白出神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起身扶着马车门跳下了车,刚抬头去看,穆家大门被应声推开。他探着脑袋往前看去,只见罗老管家晃着身子颠颠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两个没有见过的小厮。 罗老管家腆着笑,对乐遥拱了拱手,“见过乐大人,想着差不多该是这个时候了。”说罢,他又转过头来看了看穆楚白,脸上的笑容更加有深意,笑道:“老身总算把三少爷给盼回家了。” 穆楚白毫无表情地看着罗老管家,这么一别,罗老管家看起来比以前更加苍老了,只是他脸上笑得开怀,衣服也是崭新的,像是挺健康的模样。穆楚白到底还是有家教的,听到罗老管家这么说,他也不能依旧木着脸不做回应,但是,他打从心底里不想回到这个家来。他闭着嘴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穆府的匾额,一动不动。 第110章 见他如此,罗老管家依旧笑着,对乐遥说道:“多谢乐大人将三少爷送回府,这会儿天也黑了,乐大人今晚不如在穆府暂住一晚,等明儿了天亮再走?” 原本乐遥并不打算要迈入穆家半步,但是他看着穆楚白这个样子心里觉得略游戏担心,更何况他隐隐觉得穆楚白会从穆家跑出来是别有原因的,于是他心里暗暗有了些想法,便说:“也好,我也应该再好好拜访一下穆大少爷。” 罗老管家笑得更欢,他低眉顺眼弯下腰来,深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乐遥交代了那马夫两句,那马夫便一跃跳上马车走了。他踏前一步来到穆楚白的身后,用手推了推穆楚白的腰际,附在穆楚白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清楚为什么莫大人要专门把你要过来,那你应该清楚你兄长与莫大人之间的关系,听我一句话,那个山寨里的人还在莫大人的手里。” 穆楚白的手脚变得冰凉,他想逃跑,可理智驱使着他要往前迈出去。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过了沧海桑田,穆楚白朝着大门走去,跟着罗老管家,走入了这个厅深宅宽的穆府。 黄昏已过,穆家走廊上挂满了灯笼,将宅子照得犹如白昼。罗老管家一路带着他们来到前厅,那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候着,待到他们进入大厅后才将大门给阖上。 大厅里只有一人坐着,他和穆楚白长得略有些相似,但是他比穆楚白更加玩世不恭,他端着倒着半杯水的茶杯来回晃荡,完全不在意茶水已经从杯沿里翻了出来。 看到罗老管家把他们二人带了进来,他慢慢露出了高兴之情,在看到穆楚白的时候他显得一点儿也不惊讶,慢慢起身迎了过来,略略作揖,他道:“小民见过乐大人。”他转身看着穆楚白,一双眼睛几乎要把穆楚白给看穿了过去,他带着波澜不惊的口吻,道:“三弟,你终于肯回家了。” 第131章 苦不堪言【末日三更】 再说什么,都没办法让穆楚白流露出别的神情。 只见穆楚白慢慢抬眼看了一下穆楚青,从嗓子眼里很费劲儿地发出一声,“嗯……”他回来了,回到这个穆家了。 罗老管家很是识相弯了一下腰,慢慢道:“二位坐,我去给乐大人与三少爷倒壶新茶过来。” 乐遥眯着眼笑了笑,浅声道:“有劳。” 罗老管家端着桌上的茶壶走出了屋子,关上门的一瞬间,穆楚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穆楚青假装没有看到他这么一个敏感的举动,他伸手请了乐遥与自己坐在圆桌的一边,反而一点儿也没有在意穆楚白这个时候是要走还是要留。 “穆三公子?”坐下身的乐遥扭头看了一眼穆楚白,示意着让他赶紧坐下。 穆楚白不自在地动了动,坐在了穆楚青的对面。 穆楚青依然笑得高兴,对着乐遥说了不少客套话。直到罗老管家送完热茶退出了屋子,穆楚青的脸这才严肃了起来。他看起来的确对穆楚白有些生气,可是他不敢在乐遥的面前发作。更何况先前乐遥拐弯抹角地提醒着穆楚青,对于为什么此前穆楚白会离开穆家,还有穆楚红在被押送西关充军之前说的话,他与莫封孝都有所保留。 穆楚青也只能耐下了性子,看着穆楚白的表情又柔和了下来,只是对乐遥欲言又止。 想来先前只是罗老管家无意间的客气,反而让乐遥当了福气,进了屋子,对穆楚青好好“提醒”了一番。 仔细去想,穆楚青又是个怎么样的人,他能独自接手穆家所有的产业,能把所有的罪名都套在穆楚红的头上而自己却撇了个干净,他自然明白乐遥现在的话语举动又是什么意思。他甚至不留痕迹地答应了乐遥所有的承诺,却想方设法给自己留了余地。 或许这就是商人。 他亲自陪同乐遥将穆楚白送回了他居住的屋子,这才折身将乐遥送到了厢房。他心里知道不在乐遥的面前将穆楚白安稳送回屋子,乐遥必然不会相信他,之前他去请求莫封孝剿山寨的时候把穆楚白接回来,隐约就感觉乐遥开始怀疑他什么,所以他必须把功夫都要做全。 反正穆楚白已经回了他穆府,今后的日子还长,一切都还能慢慢来。 穆楚青亲自安顿好了乐遥,从厢房的那头绕了一个大圈子路过回廊走到了穆楚白的屋子前大院,他站着望向了已经黑灯瞎火的屋子,只是呆呆地向大门口望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挪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既然来日方长,就不急于一时。 但是他不知道穆楚白并没有睡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穆楚白独自一个人坐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努力试着把这件他从小长到大的屋子想象成天王山山寨里周旺木的房间,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是他心里却想,只要一次,只须得就这么想一次,他就接受这个现实,乖乖地待在穆家。 坐着发呆过了大半夜,穆楚白困得疲惫不堪,他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摸到了床边,一瞬间,坚硬的硬木床磨灭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穆家来了。 他或许这辈子都逃不出去了,他还要每天都要去面对穆楚青——在这世间他最无法面对的人。 终于因为太过疲累,一沾上枕头,穆楚白就睡着了,待到再睁开眼来已经天亮,这一夜完全没有做梦,像是刚刚闭上眼睡觉一样,一瞬间就这么过去了。 第111章 起了床摸了衣袜,梳洗完走出屋子,候在门口的两个没见过的小厮瞪圆了眼睛有些惊讶,一个个诚惶诚恐地弯腰道:“三少爷怎么不叫小的一声,小的好进来伺候。” 穆楚白愣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时之间没有忍住竟然大笑了起来。他在山寨上的时候压根没有人伺候他,甚至还要为山寨做些事情才能心安理得地住下去。哪里会像是在穆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连起个床还有小厮在旁候着,就差直接伺候穿衣洗练,手都要废了。 那两个小厮看到穆家三少爷笑成这样子,更加的惶恐不安,只怕就要跪下来低头认错。这两个新进的小厮听说是罗老管家前两个月花低价买来的,看样子是被训练的很好。 穆楚白笑累了揉着眼泪,分别问了名字。两个小厮长得很像,似乎两人是表兄弟,年长的叫王二,年幼的叫雷五,名字倒是简单上口。王二的左边眉骨上有一颗黑痣,雷五的右边下颚有一块青斑,特征明显,十分好记。 看两人的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卖身到别人家里当下人,倒也是挺凄苦的。穆楚白看了他们两一会儿,虽然说是新收进来的下人,难说是不是穆楚青特地派来盯着他的。之前几个伺候穆楚白的下人丫鬟,他自己从来关注过,所以过了大半年,他竟然也忘记了那些人的样子,想想自己这个主人倒也挺不称职。 只不过随口问了一句,他们俩便说,今儿个一早,天还没怎么大亮,那位住在厢房里的贵客就已从侧门坐着马车离开了,没有支会任何人。 穆楚白听了作罢,难不成还指望乐遥将他带走吗? 这两个小厮相当敬业,穆楚白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穆楚白想了想没有太过在意,他本来就做好了被软禁在穆家的准备,就算穆楚青派十个人来看住他,他每天也就这么过。 果不其然,穆楚青铁了心不让他出门,把他当做金丝雀一样养在了穆家。他自己倒是很忙,每天都会带着罗老管家去商铺查账,一条街的账,忙了一整天才能回来。 偶尔,穆楚青兴致来了就会同穆楚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多半是他在说话,穆楚白坐在那里听着。喝茶快要见到杯底,穆楚青就会立马上来添新茶,无微不至,照顾的相当体贴。 穆楚白心里纳闷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温和,然而脸上不动声色就当假装看不到。时日一长,穆楚白便也渐渐习惯了他这么做,心里不再有太多的警戒。 当年周旺木就说过,穆楚白人太好了,所以他把谁都往好里想,就是对他说几句好话,哪怕是深仇大恨都能忘掉。 看样子,他说的也没有错。 每每想到周旺木,穆楚白都觉得,大概这世上能了解他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也只这么一个人,即便是温凉。温凉是能用眼睛看透一个人,而周旺木却是用心来看穿一个人。 在穆家被穆楚青磨了一个月,穆楚白也渐渐软了下来,穆楚青不动声色,有时候会带着他离开穆家去商铺,说是让那些底下的人也见见他们穆家三少爷。穆楚白不知道他的兄长到底有什么想法计划,他也逆来顺受,任由得穆楚青让他去做什么,总之他都听话。 因为穆楚白知道,倘若他有一点点逆了穆楚青的意思,让他不高兴了,那么待在莫封孝手下的周旺木和他的几个兄弟,日子可能会变得很难过。 他甚至在想,如果乐遥能来穆家,还能告诉他周旺木他们几个怎么样了,但是打从那天乐遥将他送回了穆家,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旁敲侧击去问罗老管家,得来的也只是“那位乐大人其实与穆大少爷并不怎么熟络”的答案。 有一次偷偷的让王二出府去官衙打听打听周旺木的事情,把自己唯一还能拿得出的玉佩送给了他走犒赏,王二欢天喜地拿着玉佩出门,一天都没有回来。隔天雷五拿着玉佩回来还给穆楚白,恭恭敬敬地说以后再也不敢拿他的东西了。关了门逼着问下去了才知道,他们这穆家的一家之长听说王二拿了这个玉佩,还去打听周旺木的事,便叫薛总教头将王二教训了一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穆楚白听了脸色铁青,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对雷五来解释。看着他年轻的脸庞上比之前增添了更多的敬畏,就是说话时连抬头都不敢,可想而知穆楚青到底给他们洗了什么脑。 他果然对自己的兄长太心软了。 他恨死了这样的自己,也恨死了自己的兄长。 他必须想办法…… 逃出穆家不是最好的法子,他现在与外面完全断了消息,也不知道世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更加不敢让王二或者雷五出府替他去打听消息,他已经不敢再连累任何人了。 大概是猜到穆楚白已经知道自己干的好事,穆楚青一连好几天没有去见自己的弟弟,约莫也是因为心虚了,所以才迟迟不露面。 穆楚白也故意不见自己的兄长,听闻他回来就存心躲回了屋子,几次罗老管家来邀请一起共进晚餐,穆楚白也假意困倦要去睡觉,狠狠推辞掉了。 只是这几天穆楚青看起来越发忙碌,几乎天天不在家中,早出晚归的,整天都看不见人。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穆楚白也本不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然而,就在几天后…… 第112章 穆楚青的出现让他感到诧异,就像他以为自己要一辈子被关在穆府一样。 第132章 世间无常【末日三更】 直到几日后,穆楚青一脚踹开穆楚白锁着的大门,在他的面前丢了一件崭新的外袍,面无表情地看着日渐消瘦的穆楚白,冷冷地说道,“换好衣服,跟我出门一趟。” “不去。”穆楚白瞧也没瞧那件月白色带着蓼蓝色边裾的长袍,淡淡地回嘴道。 “你不去也要去。”穆楚青侧身站在一旁,别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弟弟,他似乎早就料到穆楚白会说这句话,是以他直接说道:“你不是很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怎么样了么?” 穆楚白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他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原本浑浊却因为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精神了起来,“那个人……” “别啰嗦。”穆楚青看起来非常不高兴,他猜到穆楚白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他只得压低了火气,“快点换好衣服,马车已经候着了。” 穆楚青的表态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分明一提到那个人他就会板着脸生气,为什么现在又变得这么主动了?穆楚白想了想,自己的确是挺想知道周旺木的近况,然而却是穆楚青亲自来说,这就让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换好外袍,一路跟着穆楚青走到宅子门口坐上马车,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穆楚青这是要把他带去哪里,还是说这完全是个幌子?惶恐不安之下,穆楚白不由自主紧握起了双手,明明手心因为春暖花开而冒出了细汗,可他还是止不住有些发抖。比邻身边的穆楚青明白地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什么都没说。 马车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上,窗帘下不断传来车水马龙嬉闹的声音,正午之后太阳幽幽地向西滑落过去,马车里有些闷热。也不知是行驶了多久,穆楚白只觉自己如坐针毡,再多一刻都无法再忍耐下去,偏偏穆楚青坐在一旁就是不理会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低头沉思,好在马夫勒马喊了一句:“到了!”不然穆楚白几乎快要把双手给捏断。 跳下马车,抬头看到一栋三层的飞宇高楼,门上挂着“归云阁”的金字匾额,门前若市人来人往,是家相当热闹的酒楼。一楼大堂里布置着十几张桌子,几乎都被客人给坐满了,还有不少人排队坐在大门边的椅子上,似乎在等空位。 穆楚青领着穆楚白一进门,立马有店小二拢着手满脸堆笑地应了上来,开口就是献媚地问:“穆大少爷这就来了?这位是穆三爷吧,果然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二位楼上请,莫公子已经到了。” 穆楚白看了这店小二一眼。 莫公子是谁? 难不成,是莫封孝大人? 难道、难道他真的能见到那个人了? 那些疑问不断不断地盘旋在他的脑海中,一切紧张兴奋的心情急不可耐地要宣泄出来。穆楚白努力克制着,他抿着嘴唇跟着上了二楼,如果是莫封孝,那么穆楚青就真的没有骗他,他的确能晓得周旺木的下落,能晓得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二楼是一间间厢房,绕着一楼大厅的回廊,来回起码有十间屋子。他们走到回廊尽头的一间,一走进屋子,穆楚白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这屋子偌大无比,几乎与大堂一样,屋子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周围绕着六张圆桌,每张桌子也至少能坐六七个人。 屋子里已经悉数坐了一半的人,每个人都在与邻座相互交谈,屋子里显得有些吵闹。那店小二低头哈腰一路将他们兄弟俩引到了八仙桌边上,坐在上座正在与乐遥说话的莫封孝突然停下话头,抬头看着这对穆家兄弟。 莫封孝露出他常见的笑容,“穆家公子来啦。”他起身相迎,眼神落到穆楚白的身上,笑意更浓,“穆三少爷似乎瘦了不少。” 穆楚白心里一顿,只能笑脸相迎。 “请先就坐。”乐遥在旁拱了拱手,却没有多看穆楚白一眼。 店小二低眉顺眼地领着他们来到八仙桌右边的圆桌边上,这桌子上坐的人倒是不多,稀稀拉拉的却只有三人。那三人看来都是老相识,年纪也比穆楚青大不了多少的样子,一副打扮都挺得体,穆楚白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这才发觉他难得穿上了深色的外袍,显得十分老成。 直到他们二人坐下,同桌上的三人才发觉他们的到来。坐在最中间的那位少爷盯着穆楚白看了半天,突然露出一记冷笑,他低头在右手边男子的耳边低语了一会儿,两人一下子捂嘴闷笑了起来。另外一人似乎也听到了几句,喝着茶笑着身子都抖了起来,嘴角慢慢滑落了几滴茶水。 穆楚白看在眼里,倒也不觉得什么,他眼角往兄长那儿看去,没想到穆楚青比他还要深沉,脸上是波澜不惊,端起茶杯的手抖都不抖一下,沉稳得不能再沉再稳。 他暗自有些佩服兄长的作风,扫了一圈这屋子里几张桌子,靠着最里头的一张看不清周边坐着什么人,然而那边却是看起来聊得最热闹的。往右边看去,一张圆桌边上坐着几位迟暮之年的老者,他们之间偶有聊天,可好几位都是紧紧盯着桌子来看,说话也不看对方的眼睛。 那两个老头对话的状态有些好玩儿,让穆楚白忍不住朝他们多看了几眼,大概是察觉到穆楚白的眼神,一老头儿慢悠悠扭过头来看,穆楚白连忙扭过头去,假装自己没有注意过他们。 第113章 他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看来看去,突然在右边的桌子上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这么一下子,穆楚白全身像是被定住了一半,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必定要忍不住站起来,往那个人身边走去。 周旺木坐在与他们相隔一张桌子的圆桌边上,这一路看去正好没有人挡住他们的视线,他们身边的桌子几乎是空的,也不知道是要留给谁来坐。穆楚白微微侧过身子去看,周旺木的身边坐着的是温凉,他们俩并没有说话,周旺木甚至是阴沉着脸,看样子,方才穆楚白跟着穆楚青走进来时,他们已经坐着了,而且全程看着他们走来,可穆楚白自己却完全没有发现他。 穆楚白知道自己不应该惊讶,明明临出门之前穆楚青说得话,就在告诉他,他会见到周旺木。可是当他再一次见到周旺木的时候,那份激动惊讶之情还是溢于言表。他装模作样地晃了一下脑袋,好似完全不在意一般,可是眼睛却没有从那张桌子边上挪开。 只是周旺木却一眼都没有看过他,甚至都没有往他们这边扫过。他木着脸看起来很是严肃,偶尔一两次,手指滑过了鼻尖,却还是在那儿坐着,没有朝他看来,也没有与温凉说话。 反倒是身旁的温凉看起来乐在其中,他笑着看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好像是要把在座之人的样子都印在脑海里。他还是老样子,那把扇子从来没有离过手,他看了一圈,终于将眼神落在了穆楚白的身上。 穆楚白紧紧盯着他看,可温凉却好似把他当做陌生人一样,微微点了点头,那依旧冷静的眼神就滑开了去。 突然有一种,似乎当他们分开了之后,就此成为陌生人了一般的感觉。 没有想到最后他们的相遇,会在这种情况下。穆楚白不再看向周旺木那桌,他略微侧过头去,轻轻对着穆楚青问道,“这次是莫大人邀请的?这里的人都是?” 穆楚青没有想到与自己闹得关系如此僵的弟弟会突然开口同自己说话,他稍作一愣,这才有些软下口气来说,“你倒也不笨,的确是的。” 穆楚白并不在意兄长话语里的意思,他点了一下头,越过眼前两人的肩膀往莫封孝看去,这位莫大人已经停下了与乐遥的话语,似乎往门外看着,他好像在等一位什么重要的人物,可是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待到一个店小二弯下腰对他说着什么,莫封孝点了下头,用一声不疾不徐,刚好能落在每个人耳里的声音说道:“好的,可以开始了。” 这方在那头原本聊得很开心的几人停住了话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莫封孝的身上,正当他站起身来要说话时,那头店小二两边阖上了门,留下吱呀得一声。 “感谢各位人中翘楚的光临。” 莫封孝说这句话并不是夸大其词,与穆楚白他们同桌的那三个人垄断了整个江城的米业,就是穆家花在口粮上的开销也全都是落在他们三人的口袋里;方才那聊得甚欢的一桌子霸占着江城最热闹两条大街的几家商铺,就是当年穆家老爷——也就是这俩兄弟的爹都没有办法把他们的产业给全部抢过来;他们邻桌的那群老者,每年上贡给朝廷的贡品,价值抵得过平常普通老百姓好几年赚来的血汗钱, 便是这么一群人掌握着江城几乎大部分的经济命脉。 第133章 局势将乱【末日三更】 当然,倘若穆家老爷现在还活着,恐怕所坐的位子该是靠近中间一些,只可惜此前穆家兄弟俩相互争夺家产搞得家宅不宁,成了全城的笑话,不然以穆家老爷当年打下的地位,放在今时今日绝不会如此之低。只不过穆楚青自己也不在意,穆楚白更不想招人话柄,坐在此处却是恰好。 莫封孝冲着几桌人拱了拱手,他笑道:“原本请了几大家来参加这次宴会,看来有些人家不给在下一个面子,在下倒也并不介意,然而只是在下有一事摆脱在场的各位,今日在下在此地所说的话,希望各位不要带出门去告诉别人。至于今后是走是留,只不过是看各位自己的想法了。” “莫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初聊得可欢的几人这下统统板着脸往莫封孝脸上看去,这个说话之人便是在江城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手里有几个小钱,他出来做得第一笔生意就让他赚了一票,富得流油,现在他开口问话,周围几人也纷纷应和。 这些人在穆楚青的眼里只配谈得上是乌合之众,更别说是在另外一桌几位老人家的眼里,那几位老人家一看他们说了话,立马闭上了眼睛,佯装在听,只怕心里却是厌恶得紧。 莫封孝看起来笑傲风月的样子,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从朝廷那里传来消息,镇守大将军一个月前从两广上到江赣之地,算算时间,要不了多久就要到我们江城了。”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纷纷咋舌,他们原本好似处堂燕雀,完全不知祸到临头,这会儿听了莫封孝这么说,有的便是坐不住了。 那接话之人满面诧异,口气也软了下来,“莫大人,这话可不得乱说啊,朝廷不是派了两位大将军下来吗?怎么?难道那个叛乱的将军会直接杀到我们江城来?” 他这么说大家自然都是了解,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安定的日子,任谁也不愿意天下大乱,生逢乱世,再有钱也可能瞬刻倾家荡产。 “来是回来,但未必是杀。”莫封孝幽幽地说道。 第114章 “有什么不一样?”另外一个人说道,“听说南方已经全在那位将军的手里,我们连一点消息都听不到,难说他们日子会好过。” 莫封孝哼了一声,“这不过是一说,也有可能,将军只是要占领此地,并没有说要大开杀戒呢。” “这谁知道?!” “莫大人。”突然有个老人开口说了起来,让莫封孝不得不扭头去看,“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不怕我们会先乱吗?” 有些人跟着附和了起来。 莫封孝笑着没有回答,他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他才开口,“江城的治安是在下的责任,然而有一点——”他竖起了跟手指头,“倘若几位掌管着江城经济命脉的众人自己先乱了,那江城便是有我这个当官的在,也没有用。” 所有人都闷着不说话,面面相觑,有话要说的也咽在喉头不开口,那几位老者看起来更像是在打如意算盘。终于,有人问道,“这种事,莫大人告诉我们,真的是怕我们乱吗?” 莫封孝的话自然是不言而喻,他略略点了头,“就是在下现在不说,待到那位镇守将军杀到城下,他也会找你们说。” “你……”那个人突然站了起来,穆楚白这才看清楚他的面貌,家中似乎是卖烟草的,绸缎戎装,一副傲气凛然的样子,“莫大人,你这么说,该不是要向大将军投降?你别忘了,你可是朝廷的人。” “的确,在下还是江城的父母官。”莫封孝不为所动,“但是,在下先前得知一件消息,那便是朝廷已经将我们江城抛弃了。”他耸了耸肩,一点儿也不把这件事当做天大的事来看,反而轻描淡写地一说。 周围人炸开了锅,连穆楚白都震惊不已,他并不是诧异莫封孝所说的话,而是在震惊莫大人到底是谁借给他的胆子,这种话都敢拿出来说? 再去看乐遥,穆楚白觉得以乐遥的个性,他绝不会同意莫封孝说这种话。然而乐遥非但没有阻止,却乐得去看周围几位老板的反应。 穆楚白摇了摇头,他们不该这么做。 “在下的话绝无半分虚假,各位若是信便好,不信在下也不强求。” “莫大人。”坐在穆楚白身前的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莫大人突然把我们找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让我们相信朝廷无能,已经不能再相信依靠了?” 莫封孝笑了笑,他转过身来侧脸看着这个问话之人,“该怎么想,是各位自己要做的,在下可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在下觉得有必要告诉各位当今局势,不能被蒙在鼓里。” “这么说,当今圣上顾不了我们平民老百姓了?” 莫封孝摇了摇头,“在下可没有做出什么结论,只是告诉你们,局势不妙罢了。” “喂,莫大人,你这说了不是白说?”另有一人跟着跳脚。 莫封孝光笑不说话。 他的两个同伴有些忍不住站了起来,“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是认为江城不能再待下去了?” 之后再有什么问题,莫封孝都笑着不做回应。直到那些人不再说话,莫封孝才说,“在下亦说过,在下只是把天下大局告诉你们而已,要做什么决定,是几位自己做的。几位来赴约,就是几位做的决定,今后要怎么做,还是要各位自己定夺,在下不会再多参与半句。” 听了这话,先前几个跳脚的愤愤地坐下骂骂咧咧起来,而一旁几位老者依旧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位老者突然站了起来,他拄着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敲,慢慢走到莫封孝的身边,对着莫大人拱了拱手,道:“多谢莫大人告知事由,老身知道了,先行告辞。” 莫封孝并不奇怪,他反而微笑着作揖回礼,抬手道,“老先生慢走。” 那老人家一走,其他几位老者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说要离开,走前不忘感谢一声莫封孝,这把几个年轻人说得莫名其妙。 那几个原本聊得很是开心的年轻人双手抱胸对莫封孝有些嗤之以鼻,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一个都不愿意走。 穆楚白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见到穆楚青低头眯眼没有反应,他茫然地瞥了一眼周旺木。而后者也正悄悄地看着他,这让穆楚白不由得为之一振。周旺木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表情,但是他的眼神里看得出相当的神采奕奕,好像是因为看到了穆楚白而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两人一动不动地望着对方,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周围像是放慢了动作一样,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间。他们俩即便不用说上一句话,他们之间都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周旺木看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脸颊黝黑了一些。他们俩相互对视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将视线挪开了去。 穆楚白很是欣喜,他悄悄低下头去,原以为周旺木见到他与穆楚青一起进门,会就此不理会他了,而是没想到周旺木并没有对他变得冷淡。好在屋子里现在有些吵吵嚷嚷,周围的人一个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俩,这让穆楚白松了一口气。 “我们也走吧。”穆楚青突然抬起头来,他没有直视穆楚白,而是双眼看着前方,似乎暗自打定了某个主意,“不用再多留了。” “什么?”穆楚白呆呆地一愣,他方才过来没多久,怎么就走了,更何况……更何况他还想跟周旺木或是温凉说上几句话。 第115章 穆楚青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弟弟的感觉,他起身单手将穆楚白拉了起来,“看够了就走吧,别太得寸进尺了。” 原来他都看到了。 穆楚白只得乖乖听话,他知道这次穆楚青带他过来,绝对是一种恩赐。周旺木还在莫封孝的手上,他还必须继续做着穆楚青的乖弟弟,不能有半点遐想。他面无表情地跟在穆楚青的身后往屋外走,路过周旺木那桌子身边的时候看也不多看一眼,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断然攥成了拳头,就只此一次,穆楚青看来是给他尝了甜头。 回到穆家的马车上,穆楚青并没有急着让马夫驾车,反而关好了马车门拉上窗帘,对穆楚白说道,“你知道莫封孝大人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穆楚白一愣,反问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他满脑子都是周旺木,哪里还有功夫去想莫封孝话里的意思。 穆楚青白了自己弟弟一眼,“莫封孝大人在提醒我们,这江城今后会不会动乱,全看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今后要怎么做。” “为什么这么说?”穆楚白被他说糊涂了,半点都想不出刚才莫封孝这些话与江城有什么关联。 穆楚青摇了摇头,他对自己这么一个弟弟有些无语,“我问你。”他难得耐下性子来,“如果我现在大街上,大嚷着叛乱逆贼要杀到江城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觉得老百姓会有什么反应?” 第134章 真亦假来 马车中,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看着自己兄长这么认真的表情,穆楚白不得不去想了一下,“或许……别人会觉得很好笑。” 穆楚青叹了一口气,“这是普通人的想法,但倘若是那些没钱没权的,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人呢?” 穆楚白又想了想,这便让他想到了周旺木,但是他摇了一下脑袋,却说:“大概会造反。” “就是这个意思……”穆楚青的食指冲着穆楚白的脸前点了一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富人最怕那些穷人,所以富人要攀附像是莫封孝这样有能力保护他们的人,他们才不会被那些穷人给抢夺。” “你是说……不会吧……”穆楚白不由得惊讶,“那些穷人会来抢夺别人的东西?” 穆楚青带着些许同情的表情看着他,“这种事完全就有可能……你认识那个山贼老大,他的那套想法难道你会不明白?” 一句惊醒,穆楚白反倒是反驳不出来了,“那么……”他掩饰着自己的窘态,连忙问道:“那么为什么莫大人要跟我们说这种话?” “威胁。”穆楚青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他威胁我们不要把消息漏出去。” “可是他自己……”穆楚白又一次迷糊了。 穆楚青不再多说废话,他说道:“莫封孝手里有兵权,就是再闹他都有本事压下来,但是我们做商人的手里有什么,说不好听了都是别人最眼红的东西。那几个老头子为什么听了话就急急忙忙走了?我想现在他们已经准备着要逃出江城了吧?” “莫大人眼睁睁看他们走?” “能走自然放他们走。”穆楚青低下头,“莫封孝大人也怕江城会乱,一乱他的麻烦就很大。对于像是我们这种做商人,一怕他把消息漏出去,二怕那些穷人回来抢,倘若几大家走了,老百姓未必会知道,莫封孝大人也少了不少麻烦事。” “但是几大家不是做米粮生意,就是做药材衣物的,他们一走,这老百姓买不到东西,不是更要闹?”穆楚白反驳道,他渐渐明白了莫封孝的意思。 穆楚青冷笑一声,“你以为莫封孝会这么简单放他们离开,他们之间必然有买卖。” 穆楚白心中顿时滕然清如明镜,此番莫封孝卖给几位大户商人消息,让他们知道现今局势不妙,要么走要么留,走便要留下数量足够他们支撑到那镇守大将军杀到江城的货物,不然便将他们通敌卖国的罪名往上一报,就是朝廷现在没工夫老百姓也不会这么放过他们。 这一步走得也着实狠了一些。倘若他们几个不走,那就乖乖留在江城,原本该是怎样现今也是怎样,待到了那叛乱的大将军过来,大家是死是活,还是要上天变数。 看着穆楚青已经变得苍白的侧脸,穆楚白不由得去想,当年穆楚青迫不及待要继承父亲家业,这到底是对还是错,或许这一切都是报应,他兄长想要获得一切荣华富贵,取而代之的就是要承担这些与之而来的压力。 “那我们,是走还是……留?”穆楚白小心翼翼地来问,生怕他兄长说了他不想得到的答案。 穆楚青双手捂在脸上,好像很痛苦似的,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双手之中逃了出来,只是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难受还是轻松,却说:“不能走,只怕走不了,就算能走,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穆家老爷是在江城发的家,与家乡亲戚早就没有了来往,穆楚青依稀记得似乎有一位表叔之类的亲戚还在老家,只是关系已经不好,回去等于自取其辱。他们不能离开江城,换句话来说,他们是无处可去。 穆楚白清楚的理解这种感觉,当时他从穆家逃出来时,就是被这种感觉侵蚀了全身。 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兄长,穆楚白心软了下来,有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么一个兄长才好。他轻轻地说道,“我们先回家吧。” 第116章 “先等等。”穆楚青抬手扶着车门,他一把跳下了马车,对着穆楚白说道,“你先回去,什么话都不要告诉罗老管家,他就算问你也别说。” “那你干嘛?”穆楚白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来,“你怎么回去?” 穆楚青转了转眼珠子,“我要做什么你最好别问!” 丢下这句话,只见穆楚青匆匆忙忙跑进了归云阁,而马夫扬起马鞭,不等穆楚白反应过来,就驾着马车疾驰而去,穆楚白想要停车下马,那马夫竟然完全不理会,着实不把他当做是穆家三公子。 穆楚白回到穆府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依照兄长的意思半句都不与罗老管家去说,只不过罗老管家自己也没有多问,他似乎笃定了穆楚白不会对他多说半句话,是以带着他回屋子后就走了。 穆楚青直到半夜才回来,穆楚白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特特叫了雷五去打听,却也半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到,这倒是有些奇怪了。但是让穆楚白比较放心的是,既然穆楚青说不走,那他还是有机会能再与周旺木见上一面。之前相见的时间太少了,这么相视一过,实在是难解心头之苦。 莫封孝说一个月前镇守大将军已经一路杀到了江赣之地,算算时日,最多也就半个月约莫能抵达他们江城,便是在五月十四左右,那些想走的几大户商人此时该是走得差不多了,好在穆楚青说要留下来,让穆楚白少了好几分忧虑。只是不晓得待到那位叛乱的大将军抵达江城之后,又会怎么对待他们。 这几天,穆楚白发现王二和雷五做事也不如以前勤恳了,半夜里摸着起床,该是轮到王二守夜,他却靠在门口的石阶上睡着了。 离五月初十还有三天的样子,天气越发变得闷热,白云浮在天空中动也不动。穆家大宅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声响,微风吹过栽种得整整齐齐的树顶,发出稀疏的骚动声,景色安逸的有点不太正常,从回廊看去,往日里来回走动说话嬉笑的丫鬟们都不见了,不知去做了什么。 雷五从外面跑回来说,江城还是老样子,街上人是多的不得了,半路上一个老太婆撞了他一把,连句道歉都不说,竟然比他还要盛气凌人。他这么说的时候,王二勾着他的脖子直笑话他,反而把一旁要伺候的穆楚白给忘记了。 穆楚白心想,他和穆楚青似乎也只有在年幼时,关系才会像王二和雷五这般好。那时候的日子,看样子是回不来了。 这天夜里,穆楚白早早上了床睡觉,睡到半夜,他就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那个人粗暴的给他套上了衣服,催促着他赶紧跟自己走。 穆楚白心里一惊,半夜里他看不清这个人的样貌,他下意识反手要去揍那个人,反而被他一把抓住双手。那人狠狠说道:“快点,把衣服穿好!” 声音有些耳熟…… “大哥?”穆楚白一头雾水,“你干嘛啊?” 穆楚青似乎没有多少时间跟他耗着,他把外袍紧紧往穆楚白的上身一裹,就拽着他来到了大厅,“什么都不要拿,今晚我们就走。” 穆楚白反手挣脱开,往后退去,“你不是……走?不是说不走?” “那是骗莫封孝的。”穆楚青伸手过来抓住穆楚白,将他拉到了身边,“不这么骗他,我这几天岂能如此顺畅地做事?”穆楚青看起来似乎变回了往常的模样,还是说当时在马车里穆楚青说的那番话,脸上的表情,全都是演给穆楚白看得么? 穆楚白一下子从惊讶变成了厌恶,他心里甚至还在为穆楚青说好话,“你骗我!” “这不叫骗……”穆楚青一把把穆楚白拉近到身边,“你要是还想活命,那动作就给我快一点,我可是还很疼惜你这条小命的。” 其实不等穆楚白穿好衣服,就被穆楚青一路拖出了屋子。 难怪这两天穆府宅子里人少了许多,只是穆楚白一直没怎么注意,打从那天穆楚青从归云阁回来,他就暗地里计划着,让罗老管家慢慢将家产转移出去。说他们无路可去,但天底下到处都是路,去哪里都一样。 “你让我不要告诉罗管家……” “罗管家年纪大了,如果说错一句就会让你知道。”穆楚青扭头瞪了一眼穆楚白,“我岂能这么风平浪静解决那么多麻烦事?” 穆楚白刹住了脚与他较起劲来,“你要走你走!”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才来带你走?” 看着穆楚青的眼睛,穆楚白摇了摇头。 穆楚青手里一使劲,“因为你是我最大的麻烦。”将穆楚白直接拉出了大院。 连拖带拉,两人来到了后庭侧门,好几个小厮手里拿着火把站在那里,把侧门的路照得是如白昼般通明,他们的身后还放着些许箱子,见到穆楚青来了,小厮们都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 第135章 假亦是真 穆楚青一眼扫去,冷冷道:“好了,我们走吧。” “这两日晚上莫大人封城,城门口都关了,你们怎么趁夜逃走?!”穆楚白死活不相信,他的兄长这个时候会做出这种事来。 穆楚青拽着他,对着那群小厮一扭脑袋,道:“齐了,把东西搬上车,尽早走。” 有两个小厮麻利地弯腰拿箱,扑嗤扑嗤拎着箱子走出侧门,穆楚白被拽着出了侧门,差点被台阶绊了一交,他气急败坏地说道:“莫大人已经封了城,大半夜的你根本走不掉。 第117章 听了这话的穆楚青并不着急,他竟然有些同情地看着穆楚白,“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笨,莫封效封城,可不代表他守城门,花一点小钱而已,那些官兵可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拼命。” 这下穆楚白彻底急了,“你要走你走,别拉上我,我不是你最大的麻烦吗?” “的确如此,但是你之所以麻烦,是因为你在江城。穆楚青看着身后的弟弟,“因为那个周旺木也在江城,我不能碰你。只要我把你带走,那个姓周的就管不了我做什么了!” 言罢,穆楚青对着自己的弟弟冷冷一笑,他骗穆楚白以周旺木作为要挟,让这个弟弟乖乖听他的话,事实上真正受威胁的其实是他自己。 穆楚白吓得手脚冰凉,他站在原地不动,他不能被带走,可是他已经被拉到了马车边,他身后的小厮已经把箱子都抬上了马车,只要穆楚青一声号令,他们完全可以扭头过来将他拖上马车,他要想个法子,绝对不能离开江城。这看来很是讽刺,去年他一心要逃出江城,到了今日他却是死活都不肯走了。 穆楚青狰狞着冲他怒道:“当初我就知道你扛不起家族这个重担,我处心积虑帮你扛下这幅烂摊子,现在要你回报我,你还这幅样子,你倒是对得起我!要不是你,我可会牺牲我们的幺弟?” 穆楚白摇了摇头,他害怕极了,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得愣愣地看着穆楚青。 这下可好,他这反应把穆楚青逼急了,穆楚青狠狠说道:“你不走也要走!我花费那么大功夫,还不是为了你我!” 语气中分明就是恼羞成怒,横竖这种事也怪不得穆楚白,到底是他兄长穆楚青的一厢情愿,怎能一口恶水全都倒在了穆楚白的身上。穆楚白的反抗不肯就范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人愿意别人为自己设好所有的将来,要自己完全按照别人的意思来,穆楚白到底不愿意变成一只傀儡。 穆楚青看着穆楚白这个时候还给他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的,一下子火冒三丈,他抄起放在马车车架上的鞭子就往穆楚白的身上挥了下去,一鞭子落在穆楚白的肩膀上,立即就豁开了个大口子。 穆楚白震惊恐惧地跪在地上看着兄长,手捂着伤口颤抖不已。 一鞭子挥下去的时候穆楚青就后悔了,可是手已经收不住,他既心疼又难过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好了,我们走吧,我不会再打你了。”诚然穆楚青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这个弟弟,可是他太心急了,穆楚白一次两次违背他的计划,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别说是一鞭子了,他根本不会把这个人留在世上。穆楚青向自己的弟弟伸出手,“快上马车,跟我走。” 穆楚白连忙爬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他的双眼充满了恐惧,他怎么可能再会跟这么一个人待在一起?他的哥哥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穆楚青大概把花在自己弟弟身上的耐心全部磨光了,他索性不再理会穆楚白的感受,生拉硬拽地把他拖上马车。 突然之间,两人中间嗖地飞过一道冷箭,泛着冷光的箭头锵得一下刺入离他们不远的花坛中。他们俩顿时停下动作,扭头去看那支箭射来的方向。 这冷箭从哪里来?怎么会来?他们两人心里都冒出了疑问。 黝黑的小巷子口的确站着两个人,可是躲在阴暗处看不清是谁。穆楚青的两个小厮举着火把杵在前面,似乎有意要冲着那两个人去,但是对方见状并没有手软,又是嗖嗖两声!两柄飞箭齐齐射来,直接刺入小厮的胸膛。小厮应声倒地,穆楚青一看便知他们目的,催促剩下的小厮说道:“东西放好了的统统给我上马车!你们几个别傻愣着看!” 听到穆楚青这么说,那几个小厮本来就有些怂不敢冒头,这下一个个都争先恐后上了后面两辆马车,与放着财物的箱子挤在了一起。 即便看不清那来者的真面目,穆楚青心里也猜到了一半,他拽着穆楚白的衣襟把他拉了起来,有意将他当作挡箭牌一样护在身前。然而躲藏在阴暗处的人似乎不以为意,又是一柄冷箭飞来,擦着马匹的头顶飞过直入马车门框上,箭身上下微微晃动着。 那两个人一点都不在意穆楚青手中的把柄!他们甚至敢再威胁穆楚青! 穆楚青不是个笨人,他眼见不妙,必须要舍弃一个,这方一路拉着穆楚白到了马车下,可是他没有强迫穆楚白上车,他低语道:“没有想到你还有了不起的帮手,当兄长的我实在是低估你了。” 穆楚白又怎么会不明白,他说道:“有我再他们不会伤你,兄长,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从此往后,你我不再是兄弟!” 看着眼前穆楚白竟然有着比他还要坚定,穆楚青慢慢坐直了起来,他退到了马车里面,对着穆楚白慢悠悠地说:“你选定了?甚好。” 穆楚青放开了手,他彻底放手了。他原本不是这么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可是穆楚白一点一点把他的性子全都磨光了,叫他不放手都不行。穆楚青这下彻底明白过来,他才是在这个局里最挣扎的人,他挣扎于穆家的产业,挣扎于与幺弟之间的交易,挣扎穆楚白的归属。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想得清楚,然而往往他才是最想不清楚的一个人。他什么都想拿到手,可他却什么都没有拿到。 穆楚白比他想得明白,他比自己要清楚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而穆楚青却不是,他只能眼睁睁地放开穆楚白,看着他彻彻底底离开自己。 第118章 这么一瞬间,醍醐灌顶,透彻心凉。 脱离开束缚的穆楚白往后一站,他没有想到这回穆楚青竟然能这么干脆爽快,他对着马车作了个揖,他身后便没有再飞来弓箭。穆楚青一抬手,几辆马车纷纷调转车头,疾驰往城门方向而去,渐渐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直到看不见马车,那躲藏在巷子口的两人这才走出来露面,穆楚白自然想要看一看,能用两把弓箭就把自己兄长吓退的人到底是谁。 穆楚青就着月光,从下而上看了过去,那人手拿着弓箭慢慢走了过来,他的双腿,上身,直到走近,那个人的脸才渐渐出现在了月光之下。 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面。 穆楚白不知该以微笑还是哭泣。 周旺木捏着弓箭低头看着他。 摸了摸脸颊,明明对着他微笑的脸怎么会有两行热泪流下来,明明心里喜悦的要命,怎么会冲着他哭泣? 穆楚白慢悠悠地迎着走了上去,他还以为许久不见,他们俩必然会万分激动。想来他们是怎么分开的?穆楚白事后想想,他又有什么资格求的周旺木保护他?他走到周旺木的面前,擦掉刚才滚滚落下的热泪,却听到周旺木轻轻地对他说道:“我很害怕你会跟他离开江城。” “我死都不会去的。”穆楚白坚定地说道。 周旺木听着心头一痛,他刚才在想,如果穆楚青真的把他的穆楚白给带走,那么他就真的一箭射死穆楚青,就算莫封孝要他留活口的话,他也决计不会听从! “我不会让你死。”周旺木这么说道,此时此刻的他是多想把穆楚白揽进怀里,然后带着他远走高飞,可是他却办不到……不,他办得到,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穆楚白苦笑了一把,“就是没想到我兄长他……”让穆楚白当下便改变对穆楚青的称呼,毕竟还颇有些难度,他耸了耸肩膀,“他竟然能那么干脆,就把我给放了。” “那倒也谈不上干脆。”从阴暗处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他款款说道:“亦或许今晚我们的出现,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不得不松手。” 周旺木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他并非故意躲在后面,只是刚好站在了阴影里。穆楚白不得不撇过头去看,这才露出了差异之情,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方才开口说话的人竟是乐遥。 乐遥走到光下头,他慢悠悠地看了穆楚白一眼,方说道:“若不是温公子同我多少说了一些,我倒是不知道穆公子你身上还有这么些事。” 也不知道温良跟他说了多少,穆楚白倒也不觉得丢面子,他只是冲着乐遥拱了拱手,淡淡地说道:“让乐大哥见笑了。” 乐遥摆了摆手,“这里不好说话,先回刺史府再说。” 第136章 同一屋檐 正如乐遥所说,周旺木射出的那几把冷箭正好逼得穆楚青放手,箭身尾羽间刻画得是江城刺史莫封孝莫大人的字晦,横竖便是挑明了说他穆楚青大可带着穆家所有家当走,但是得把穆楚白的人留下,否则就是一箭穿心。 命没了什么都完了。 穆楚青是个做生意的,若是为了一个人而失了命,那可是当真不划算,更何况身后、他搬走的那一箱箱财物,区区一个穆楚白,这买卖对他来说可真的不亏。 难怪穆楚青说,“想不到你后头还有这等帮手。”他所说的便是莫封孝这等靠山吧。前头穆楚青的耐心被自家弟弟一点一点磨光,见到周旺木射来的这一箭,这会儿便是一点儿都不剩了,不走他就是个傻子! 月过十五,一轮圆月是明晃晃地挂在树梢头,三人前后脚偷摸摸地入了刺史府。一眼望去刺史府黑压压的一片,唯独后院一道月门后的两间相通的厢房里是难得的灯火通明。 临进门之前,竟是周旺木特特回头在穆楚白耳边低语,说一会儿进了门不要太声张,需得言行谨慎一些。 周旺木不该不知道他穆楚白已经与莫封孝大人见过面,他说这番话的目的,便是在说,这屋子另外坐着的人必定是大有来头。 只不过,这个人到底是谁?又为何周旺木会带着他去见?那乐遥一进月门,也收敛了往常的张扬。倘若是莫封孝,大可以明日早早去拜会,为何要放在半夜? 穆楚白应和了点点头,既然是周旺木说的,他心里便是再有疑问,也要听。 跟着入了屋子,这屋子里头的阵势也着实把穆楚白给吓了一跳。 大厅里正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成熟的男人,莫封孝则是站在他面前委身与他说着什么话。这头周旺木刚带着穆楚白绕过一排椅子往里头空着的桌子边上走去,穆楚白便看到宋风与温凉坐在了一处,两人相谈甚欢。 穆楚白脸上神情便是一愣,他有些诧异,怎这温凉会与宋风坐在一起?先头……他若是还没有记错,可是宋风带着莫封孝等人,上山来劫的他们,也是宋风自己承认的,他是莫封孝的人。按温凉的个性,他岂能容得下宋风? 不等他多想,周旺木已经拉着他在屋子一头的位子上坐下。他悄悄地指了指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男人,低声附耳对穆楚白说道,“那个人……就是镇守将军江德淮。” 穆楚白还来不及惊讶一声,他顺着周旺木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个男人也正望着自己。 第119章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震惊的表情,以免显得他有多大惊小怪。可是他心里却顿时奇怪,这位将军怎就这么快就入了城?而莫封孝竟然瞒着这个消息,打算不让全城百姓都知道吗? 看那江德淮稳坐于前,一身布衣看起来与将军之名完全不符,唯独外头披了一件貂皮不算貂皮的外衣,毛色黯淡不说,有的地方还结成了块,一看便不是上好的貂皮。若是被穆楚青看了,必然是要嗤之以鼻。 江德淮似笑非笑地望向穆楚白,忽地站了起来,用他那响亮沉稳的语气说道:“这位公子便是周兄弟念念不忘活出性命要保的人吧?”这方,全屋子的人都停下自己的话头,齐齐看向了江德淮。 周旺木侧身让出了一条道来,穆楚白这才发现江德淮的双眼炯炯有神,好似透着澄亮的光芒,他下巴的胡渣密集短小,他抬手一挥,便感觉有一阵劲风袭面而来。这便是那位号令大军反戈朝廷的大将军,果然有大将之风。 晓得这是在说自己,穆楚白倒也并不恼,他坦然地站起身来,冲着江德淮拱了拱手,“在下穆楚白,见过大将军。” 江德淮扬了扬眉毛,“的确是个挺标致的人。”他点了点头,丝毫不介意周围有人诧异的神情,“看你的样子,本将军也想象得到你那位大哥的样子,只不过,本将军把话放在前头,他这回弃本将军而逃,他日让本将军踏足京城,必然不会再这么简单放过他。” 这句话说得气势汹汹,让穆楚白也不由得跟着一颤,然而,他却对着江德淮说道,“兄长是兄长,我亦是我,兄长做了什么与我无关,兄长将来又当如何,也与我无关,将军要做什么,自然也全听将军的意思。” 江德淮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又立马恢复了方才的浅笑,他道:“好,本将军纵是喜欢这种话,周兄弟你挑的人甚是有意思。先前一个宋兄弟已经不一般,后来一个温兄弟更是有趣,现在还有一个,哈哈哈,莫大人,你也让本将军开眼界啊。” 穆楚白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将军一样的人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将军都是这么说话,他又委身供了一下手,瞥眼见到那位莫封孝大人颇有些尴尬的表情,一下子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兄长而感到尴尬。 诚然尴尬的该是他穆楚白,他哥哥对莫封孝信誓旦旦说不会走,到头来睁眼瞎说逃走的就是他,还是在江德淮入城之后,真叫做是尴尬。 然而莫封孝似乎并不打算在他身上追究什么,两人这么一对视,眼睛倒也再没对上。 这方见江德淮不再同穆楚白说什么,周旺木这才拉着他坐下。一屋子人也恢复了方才的热闹,说说笑笑的,也丝毫不把他当做是个外人来看。 周旺木在穆楚白的眼前晃了晃手,慢悠悠地同他说道,“这屋子里坐着的,那些你不认识的,都是江大将军的副将,还有那位……”他抬手冲着一个穿着白衣双手拢着靠在角落里,眼神看起来有些涣散的男人说道,“那位是江大将军的军师,叫鲁牧。” 没曾想,这屋子里坐着的人竟然全是翘楚。光说这鲁牧,人称小孔明,那刘备请诸葛孔明顾了三回茅庐,这次江德淮请鲁牧,偏偏是鲁牧不请自来毛遂自荐,说了三次,才说动江德淮请他做军师。 说来也奇怪,第一仗由鲁牧亲自指挥便是一场漂漂亮亮的胜仗,之后再无败绩可说。可江德淮对他偏是没有一句好话,最多便是听从他的进言。要是放在一般军师眼里,有如此看不起自己的上主,那便是穷极一世,也不会再为他卖命。倒是这个鲁牧很奇怪,将军越是不看重他,他倒偏偏要留下来,为将军出谋划策。 又一说,江德淮看不中鲁牧的原因,便是鲁牧以为大将军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反倒是只适合做个大将军。鲁牧说,江将军行军打仗战无不胜,但倘若成为君主,那便是背道而驰。约莫就是这么一句,让江德淮很不爽。 说道此处,周旺木又悄悄嘘了一声,他低下头在穆楚白的耳边说道,“起先我同阿凉都猜测,江大将军上京除了推翻当今皇帝,就是要扶持一位新帝上位,虽说也想到他会自立为君,但是改朝换代毕竟还是太过奢望,想不到他却还真是要如此。” 穆楚白倒是不置可否,他言:“大将军手握兵权,如此大动干戈逼上京城,必然是不甘于再落于人之下吧?” 说完这话,周旺木冲着穆楚白眨了眨眼,“这事不好说,我也不好说。” 穆楚白笑了笑,这事的确不好说。 “其他几位副将,我也不同你一一说了。”周旺木扭头看了两眼,“江大将军就待到今晚,明天他们就要往北上了。” “那你呢?”穆楚白迫不及待地问道,“现在你跟着莫大人,是不是也要跟着这位将军北上?” 听到这句,周旺木的脸上终于起了变化,他看起来有些高兴,却故意抿着嘴唇,好半晌才说,“还难说,江大将军的大军还没有全线压上,就要等东线的刘裴将军的大军跟上来,我……大概还不至于要跟过去,毕竟莫大人还要留守在江城。” 穆楚白稍稍松了口气,“我没有想到……”他瞥眼看了一下江德淮,发觉大将军依旧与莫封孝说着什么,他才有些放心地说,“没有想到莫大人就这么开了城门将大将军放了进来,这么就不怕朝廷那边直接革了他官职么?” 第120章 “革职?”周旺木冷笑了一下,“哪里还要那种虚名挂着?朝廷早就不管了,你以为江大将军怎么能北上上的那么快呢?当今圣上把兵力官员能召回的都召回去了,全都驻守在入京的几大关卡之地,南方的城市百姓,他早就不管了。” 穆楚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可周旺木却说得起劲,“你晓得么?江大将军每到一地,待是没有朝廷命官的,他就委派副将驻守,维护治安,让百姓依旧能太平度日,自然能受的百姓拥戴。若是有朝廷命官驻扎的,先是劝降,若是不肯,这才大军逼近,明说绝不会累及百姓。有句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必费多少兵卒,也能统领天下……” 第137章 那位将军 周旺木越说越起劲,可穆楚白却听得半分迷糊半分清醒。只是他笑着看向周旺木,觉得能如此听他说话,即便说的话自己听不懂,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约莫是看出穆楚白的神情似乎并不在他的话语上,周旺木这罢换了个话题,他看着穆楚白的眼睛,半晌说道:“你是不是累了?我先送你回房间休息?” 穆楚白笑了起来,这江德淮将军都没有走,他们几个进来时又这么小心翼翼,怎么能如此轻易就率先离席?越过周旺木的肩头,分明看见连乐遥站在莫封孝的身边,都是言行谨慎提溜着表情来说话,周旺木又怎么能带着他先走? “不累,可以再坐一会儿。”穆楚白摇了摇头,诚然他是有些累了,一晚上被他兄长穆楚青一惊,又被冒出来的周旺木一吓,大喜过后便是极度的疲累。 周旺木瞧着有些心疼,可他的确没什么说话的权力,侧眼去看,那头江德淮似乎还有话要说,一屋子人也不急着走的样子。 “你再等一等,今日过去,就会好了。” 不知怎地,周旺木说话很有力量,他一说会好了,穆楚白便觉得有精神了一些,他扫了一圈屋子,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就是不认识的那些,周旺木一一介绍过来,穆楚白也都将名字记在了心里。 圆月上了中天,穆楚白忍不住打起了哈欠,竖起耳朵去听,那边说话似乎也入了尾声,有人脸上露出了疲态。且听江德淮一把站起身,对着莫封孝道了一句,“这些事姑且就这么定了,这江城本将军就继续交给你管,佐副将跟着你,要是有什么事,你依旧按照律例来办,不得有误。” 莫封孝全程站到尾,这双腿也没有打过一次颤,他依旧委身恭敬地作了揖,浅浅说道,“全听将军的,这江城在下依旧会治理好,将军请放心。” “很好,明日一早本将军就拔营离开,就是刘副将那里你还要多留意一些,东线打起来很是吃力,一有消息,必须马上告知本将军。”江德淮口气中一副不容有误的样子,任谁听了都不敢耽搁,就是连乐遥都跟在一旁点头,弯着腰送了江德淮与他一干副将离开。 从头到尾都靠在墙角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的鲁牧,这才懒洋洋地起身跟了过去,江德淮很嫌弃地瞧了他一眼,什么话都不说,摆了摆手让他赶紧跟来。鲁牧个子挺高,加之衣服穿得单薄,看起来极为消瘦。穆楚白盯了他看了两眼,大概是他感觉到了,这一回头,便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穆楚白,竟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走的。 穆楚白被瞪得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将此事放下,跟着一群人将江德淮一路送到了大门口。刺史府外两盏大红灯笼照得显眼,石板大街上站着好几匹骏马,马儿结实强壮,却异常乖巧,连气都不喷一下。 江德淮跨上最前头的那匹骏马,又低头看了一眼莫封孝,有话交代道:“从今往后江城要宵禁,不得有违。” 莫封孝又是低眉顺眼地拱了拱手,“在下知道,将军慢走。” 只有两个副将与那鲁牧还有马坐,其他副将便是列队站在后头。已是半夜,这大街上静谧安然,没有一丝动静,心想着这马蹄声必然要踏破这份安静,可当穆楚白将将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德淮大将军已经带着大军走出了借口,这是彻底走了。 竟然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两列纵队也是这么安静的跟在身后。穆楚白不由得有些惊叹,再回过神,莫封孝已经转了身站在他身前。 其他人只是看了一眼都纷纷回了屋子,而穆楚白则是站在那里看着莫封孝。 “你兄长已经走了?”莫封孝冷冷问道。 想不到莫封孝竟然会问这个问题,穆楚白愣作一愣,连忙低头拱手,“家兄欺骗了莫大人,在下觉得十分惭愧,还请莫大人原谅。” “这事与你无关,我就是要问一句,你兄长可是真的走了?”莫封孝的语气还是那么的冷漠,他冷冷扫了穆楚白的脸,好像把他看成了谁。 穆楚白点了点头,“的确是走了。” 一旁的乐遥也拱着手插嘴来说,“我与周兄弟看着他走的。” “甚好。”莫封孝摆了摆手,便一句话也不说,踏进了自己的府邸。 穆楚白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回头看了一眼周旺木,可后者也是有些奇怪地对着他耸了耸肩膀。周旺木走来,轻轻握着穆楚白的胳膊,“你哥走了就走了,他不走我还担心呢,走吧,我们也进去。” 回到刺史府内,方才一干人早就作鸟兽散,看不到人影。唯独前院还站着一个人,便是温凉。 第121章 温凉见了他们俩走来,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他走到穆楚白的身前,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地问,“穆公子,还无恙吧?” “多谢温兄关心了。”方才吊着的一颗心,这方也放了下来,穆楚白对着温凉笑了笑,“想不到还能见着你们。” “这话可说得多余。”温凉摇起了扇子,有些高兴地说,“我可一直觉着,我们能再见面的。” 穆楚白不由得跟着高兴了起来,他还能见者周旺木,还能看到摇着扇子熟悉的温凉,那便是一切好的开始。他笑了一下,且听身旁周旺木说道,“也晚了,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温凉点了点头,“甚好,穆公子也不用再新准备一屋,我们回了内院再说。”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矫情,穆楚白听了也觉得不矫情,只是有些奇怪,他们怎么都会住在刺史府里。这一路上温凉同他做了解释,当今他们几个都算是莫封孝手底下的人,自然也就是跟着莫封孝,不管将来莫封孝是继续呆在江城做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刺史,还是要跟着江德淮一路北上去到京城,他们几个都得跟着。 至于江城里的老百姓,江德淮下达的意思便是先捂着,若是有人怀疑立马以散布谣言的罪名打入监狱。至于穆楚白所以为的不妥,温凉说,这点莫封孝也想过。毕竟纸不包不住火,江德淮统领南方的事迟早要穿帮,可这事穿帮了对谁有好处?诚然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老百姓自当是不想乱,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若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有上顿更有下顿,跟着谁混也都是自然。然而温凉又说,“只怕这是莫大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只不过老百姓比几位大人想的明白,若是乱,莫大人带着手底下人走就走了,这江城的治安谁来管?所以有莫大人在的一天,就当做是天下没有乱,江城依旧还是江城。” “可……”穆楚白皱了皱眉头,“每天有这么多来往的商人走贩,这事迟早得穿。” 温凉看了穆楚白一眼,他没有说话,接过话头的却是周旺木。他说,“穆公子这你就想多了,江大将军安定了两广之后为什么那么久才北上?就是先稳了自家后院,他事后走到任何地方,都以稳定江城一样稳定各地,就是老百姓看出点什么,也未必会闹起来。” “这话怎么说?”穆楚白扭头看着他。 周旺木一手扶着穆楚白的腰,一边说道,“其实江大将军一路上来,从来没有带着大军进过城,也少有围攻过一城,有的地方朝廷大官已经逃了,江大将军入城入的方便,管辖下来,也少有闹事的。有的不逃要抵抗的,也是柔怀政策,世人皆不想打仗,自然也打不起来。” 温凉点了点头,他接过话头说,“江大将军虽然在南方起义,但是他却说,这战争实则是下下策的做法。只可惜,越是北上,战事只会越吃紧。” 想来也是,穆楚白点了点头。话说到这里,该说的也都说了,不该说的自然也不能说。他们也走到了自己的屋子前,温凉的厢房在周旺木的隔壁,他率先拱了拱手,也不再多说什么,就入了屋子。 周旺木往前走了两步先开了门,请了穆楚白进了屋子,他反手关上门。只听大门紧闭之声下是一阵深深的叹气,穆楚白站在屋子中转过身看向了周旺木。 却看周旺木有些可惜的表情,他走来对着穆楚白说,“穆公子,有些事,我还是想请你原谅。” 没成想会说道这句话,穆楚白歪着头笑意甚浓,“原谅什么?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其实……”周旺木这时候倒有些不敢直视穆楚白的眼睛,“其实早在三天多前,我与乐师爷就已经守在你们穆家门前了。” 这一句话敲下来,穆楚白觉得有些晕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旺木见穆楚白没有反应,他继续说,“莫大人觉得江城几大富商不会乖乖等到将军入城的一天,所以莫大人就派了我们好几个在几大富商家门前候着,要走的就同莫大人通报一声,开门放客,再去通知大将军。不然要是被军队发现了,可能当做是通敌之罪抓起来。” “那我哥呢?” 第138章 一夜温存 周旺木没有直接回答,他说:“江大将军早就到江城了,其实……”周旺木想了想,“我同你在那酒楼见面那天,江大将军就到了。那顿本来相当做是鸿门宴,可是莫大人觉得不妥,毕竟江城太大了,事情闹开了对谁都不利,所以这才说了那些话。有几个没走,所以今天就知道江大将军入城的事。有几个走了,也通知了江大将军,外面放一条路让他们去京城,今后就是敌人,也是他们自己选的。” 穆楚白摇了摇头,“我同我兄长已经没什么感情可言了。” “所以我还是得求你原谅。我早于三天前就见到了你,可是却没有想着要立马带你离开穆家。” 说的原来是这事。 “你也得听莫大人的命令才能行事,否则,带我离开穆家,也须得是我兄长先动手带我走时,才能做吧?”穆楚白一语成谶,说得也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 周旺木按耐不住,他握着穆楚白的肩头十分心疼,“要不是遇到我,你说不定早就到了京城了,哪里还能遇到这么多事,当时我就说阿凉不该将你劝下来,我也不该私心把你留下来。”他按着穆楚白让他坐在了椅子上,“今时今日,我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再同你苛求什么。” 第122章 穆楚白听得心里相当难过,“周大哥,你说这个话……不显得太生分了么?” 周旺木望着他,心里头自然是明白了一些,这些话刨开了说白了,还是为了他自己说的。他若是不说,别人会怎么看他?他说了,还不是为了能让自己心里好过。到了今日,他还是没有真正考虑过穆楚白的立场。 “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周旺木说罢,想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见了穆楚白站起身来,他又愣住了。 穆楚白叹了口气,“到了今天,我与你之间还能说什么,又需要说什么?我曾说过,我想看看你心里允诺过的世界,你若想给我看,就什么也别说。” 想不到他周旺木活到今日,能遇到想穆楚白这样体谅的人,不知道是几辈子行善积德做的好事,修来的福气。 “这些天……我很想你。”周旺木低着头。 穆楚白迎着笑了笑,“我又何尝不是?我一直以为,我们该是见不到面了。” 周旺木双手攀着穆楚白的肩头,“这话你大可不必来说,这种事我也不会让他发生,就算我们之间有千座山万条河阻拦,我都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下。” “难得,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穆楚白双眼玩着,犹如月头天上的银钩。 周旺木看着穆楚白,一时没有忍住,将他狠狠地拥入了怀中。他在穆楚白的耳边叹气道,“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说到做到。我允诺过的世界,我也必定要给你看,你也答应我,一定要看。” 穆楚白点了点头,下巴抵在周旺木的肩头掩饰不住笑意。他抬手抱着周旺木,脸也埋了下去。深春的夜晚凉意还是欲罢还休,从窗缝里溜进来的晚风还是有些寒意凌然,可被周旺木圈在怀里的穆楚白并不觉得多少寒冷。 他跪趴在床上咬着咬着床单,也不过是好几日不见,他与周旺木都忍不住心中的悸动,这种感觉他也不想去忍。 周旺木说,他穆楚白当日就不该这么决绝地走,让他心空了两天。要不是莫封孝当时说,横竖一定要把穆楚白从他兄长的手里请回来,要不然他早就直接杀到穆家来了。 穆楚白的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他松开口呻吟了一声,整个人都趴在了床上,他紧紧地闭上眼睛,身体随着周旺木的动作而前后摆动,几乎要与身后的人融在了一起。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毕竟这里不是他们的山寨里,一举一动都要万分小心。 周旺木从后面环抱住穆楚白,温热的双手附在胸口十分温暖,他在穆楚白的耳边轻声呵气,本想说的一句话却化作一潭春水都融在了深春的夜里,亦或许两人本就是心贴着心,即便是不说,心里也早已都清楚。 “嗯……”穆楚白轻轻地喘着气,头将才扭去,就被周旺木给衔住,深深地一吻,探身下去,又是一场春宵烂漫之时,不想停住,完全不想停下来。 花间清幽月朦胧,夜吹露台声重重。 只是这一夜过去,两人心中的负累,该放的也都放下了。周旺木的山寨,穆楚白的家,早已没有了关联,唯独的关联,止有眼前人。 深吻之后,穆楚白软绵绵地倒在床上,说不得半句,也听不到半句。方才沾了枕头睡下,气息便已然平稳了下来,反倒是周旺木有些辗转反侧,不知在忧虑什么。 清晨醒来,发觉周旺木不在身边,穆楚白却也没细想,又翻身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过辰时。连忙翻身下了床,想起这里是在刺史府,横竖做事说话都要小心一些,即便这是他第二次睡在这里。 出了门,眼角恍惚站着一人,穆楚白往后退了退,这才看清楚站在角落里的是温凉。 他一袭青衣,倒是与在山寨上的完全不同,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山寨上也只有温凉一人是穿得最山清水秀的,矮子里面挑长子,也找不到第二个比温凉更文质彬彬的了。 “穆公子,可安好?”温凉低头拱了手,态度是异常的恭谦。 穆楚白也是恭敬地作揖,“还好,可是让温兄久等了?” “不久。”温凉松开手,脸上是挂着灿烂的笑容,“顺路过来就想找穆公子聊聊,见大门紧闭,便在外头等着,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要找你说说话。” 难得,一向是在山寨中最忙的温凉,竟然现在闲的发慌。 然而温凉这么说,穆楚白自然也把他当做是一桩事来想,这便立马点了头,问道:“不知道有什么事?屋里来说?” 温凉眼珠子转了转,“也好。” 随着入了屋子,人也自然稍稍暖和些,可桌子上的茶壶是空的,也没有半个人来伺候,两人一下子都不习惯了。温凉伸手要去拿了茶壶跑一次灶间,恰巧与穆楚白想到了同处,两人同时伸了手,他的指尖擦着穆楚白的手背,见状不好,连忙又把手给撤了去。 穆楚白抬头弯眼冲着温凉笑了笑,语气里是丝毫不介意,“温兄你坐会儿,我去倒茶。” 两人都是在刺史府里住的,看起来倒也显得像是主人一般。想来先前乐遥将穆楚白救回刺史府的时候,也是交代了要让他好生住着。今日他又回来,有的小厮见了他,自然态度也随和了许多。 见到穆楚白后脚在门前消失,温凉抬着嘴角笑了笑,他心底里嘲笑自己看不穿,横竖都到了这层关系上,周旺木豁达了,穆楚白也豁达了,他凭什么不豁达?拿仲孙孤临后来冲他说的话来说,人生在世,要的就是心里头舒坦,你何苦为了两个人搞得自己神伤,他们怎么也跟你没关系了,你心里头不舒坦,他们看得出来,也会跟着不舒坦。 第123章 向来不会说太多话的仲孙孤临难得对他说了一番,最后他说道,你这个样子下去,非得要把这两个朋友也给毁了吗? 这话说得温凉心惊胆战,也将他说醒了半分。 那天往后,仲孙孤临便与任七一同投入了江大将军的手下,入了营,做了兵,也不知何时能相见。想一想,他们所跟随的那个副将,应该就是刘裴。 刚想着,穆楚白已经端了热茶回来,他脸上浅浅笑着,像是心情很好。 穆楚白给他们俩都倒了热茶,这才坐下,问道:“不知道有什么事要说?” 尽管这里是在刺史府,他们却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倘若莫封孝或是乐遥有心要听,不必放任他们自由,更何况以这两人的人品来说,也万般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更加无需将他们请来住在自家府邸中。 于是温凉也索性敞开门说亮话,“江德淮过了江城北上,接下来的事一切都难说,也许有一天战事吃紧,这你可想过?” 穆楚白举着茶杯的手抬了又放下,“想过,但是没有用。” 说得真好。温凉笑着点了点头,“的确也是没用。”周旺木曾说温凉凡事都想的太多,太细,这样不好。难怪道周旺木喜欢穆楚白,因为他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多。 “温兄,其实……我该跟你道个歉。”穆楚白神色有些尴尬,他说:“之前走的匆忙,都未曾与你们多说一句,就是……把你宅子的钥匙给丢在了山洞里,实在有些对不起你的一番好意。” 温凉本是惊讶,心想还以为是什么事,却原来是这等事,反倒是把他逗笑了,“什么呀,我以为是什么事,这等小事到不必多提,只不过穆公子说起来,我也才刚想起来。” 穆楚白望着他,心里的疙瘩也算放了下。 第139章 又要离别【圣诞双更】 温凉又开口说,“其实来找穆公子,的确是有一件事,明日我要回一次天王山,不晓得穆公子愿不愿意与我同行?” 第一时间,穆楚白心里想的却是,这个时候回天王山做什么?天王山山寨不是已经被周旺木一把火给烧了么? 穆楚白自然纳闷,“这……是要回去拿钥匙么?” 温凉抬眼看了一下穆楚白,“这个倒不是重点,只是顺手而为。最近我倒是有点得空,就帮着大哥,去天王山祭扫一回。” 听到祭扫二字,穆楚白难免有些恍然。其实邹茶的七七都过了,头七的时候,他还在屋子里祭拜过一回,但是之后发生了太多事,他便再无暇顾及这些。被关在穆家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想到邹茶,可是他的七七之日,是彻底忘记了。 穆楚白有些惭愧,当年在山寨上的几个人对于穆楚白也很是照顾,他们在天王山那大火中殒命,就是相识一场,也该去祭扫一下。 “我同你一起去。”当下,穆楚白便应了他的话。 温凉得了这个答案,心中有些高兴,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笑容。 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温凉出入刺史府,好似出入宋风的宋府一般轻松,就是雇了一辆马车,也是只要钱到,马车就到,十分随便。按理来说,他们几个只是借住在刺史府里的人,做事不该这么高调,否则易招话柄非议。 然而温凉却坐在马车里,笑着对穆楚白说道,“别人怎么说我管不着,当时大哥答应跟随莫大人的时候,莫大人就允诺过,绝对不会为难我们。如今他跟随了江德淮将军,也没有道理让我们参军入了军营打仗,也只算是特别的一队。” “但是,仲孙兄与任七兄不是入到军营里去了么?”穆楚白不由得问道,想来他回来后就没见过缪元,只不过听说缪元还是跟着周旺木在做事。 马车颠了一颠,温凉头也点了一点,他缓缓说道,“这也是那莫大人为了防我们一手,做的准备。” 说这话时,温凉的表情变也未变,穆楚白抬头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 “这……到了今天,莫大人还有什么要防你们的?”穆楚白不明,双手拢着缩在一边。 “其实我也不知道。”温凉眯了一下眼睛,他看着车窗外,风景已经从熙攘的街道,变成了沁人的旷野,“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是莫大人还是乐师爷,尽管口口声声说着大哥是个有用之才,可实际上,我却看来,不过就是怕大哥今后,会抢了他风头么。” 抢风头一事又何以而来?且听温凉说,他穆楚白当时回到穆家之时,周旺木本想着就闯入穆家把他带走,天南地北,哪里都能去。都已经从莫封孝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来,却又因为答应过他穆楚白,允诺过他一件事,所以才回去的。莫封孝深知周旺木有些本事,即便就是没本事,他有能力笼络人心,能把那么多人士收归为己用,那也是一种本事。 所以周旺木回去后,莫封孝就把原本跟随周旺木的几个人,给分散了开去。宋风还是直接跟着他;仲孙孤临与任七则是在江德淮入了江城后,分去给跟随了一位刘裴副将,大概看在是莫封孝的面子上,他们两个还不至于去当马前卒,而且刘裴副将是江德淮手底下第一猛将,也是惜才之人,到底不会难为他们俩。而他温凉和缪元,依旧是跟着周旺木。至于桂鸿,听闻被留在了江德淮的身边,他那一手治疗伤病的好本事,任哪位将军都不会放手不要。 第124章 如此听来,穆楚白不禁有些唏嘘,去年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的一群人,今日却是生离死别,四散东西,想聚也聚不得。 马车戛然而停,不等温凉抬头来问,马夫已经掀开卷帘,一脸忧虑地说,“二位爷,有官兵来查,要下车。” 穆楚白探出头去看,两根长戟已经竖在门前,就差一点便要戳了进来。 温凉连忙摇了扇子来说,“这就下来。”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扶着穆楚白下车。二位公子站在马车边上,风一吹衣服跟着晃荡,看着有些萧索,却依然压不住他们二人的风骨。那两个官兵按部就班,拿着长戟在马车上戳来戳去,其中一人木着脸对温凉说道,“从江城出来,去哪里?” 温凉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天王山,道:“去山上,傍晚归。” “这个时候?”那官兵蹙了眉头,“江城傍晚封城,城内宵禁,赶得回来?” 温凉又说:“很快,不在山上过夜。” 现在也不过刚过辰时,扫墓祭拜,自然也要赶在午时之前。 官兵又扭头看了看马车,看得那马夫冷汗连连,那马夫腆着脸轻声道:“马车是东家的,若是戳坏了,小的可赔不起啊。” 那官兵倒也讲理,收敛的长戟动作也挺小心,只是看着马夫冷冷哼了一声。方才同温凉说话的官兵好心说道,“这些天多有战事,就算没烧到这里,你们自个儿也小心点儿,半夜里要是被人抓了,可别赖别人给你们强加罪名。” “多谢提点。”温凉恭敬地拱了手,与穆楚白一起站着目送二位官兵离开。 那马夫见了官兵远去,搔着头发满脸奇怪,“怎么打仗会打到江城来?我怎听说那大将军是长驱往北,不竟然百姓呢?” 穆楚白与温凉面面相觑,心里虽然都晓得缘故,但也不好多说。 重新上了马车,让马夫快马加鞭赶紧往天王山赶,毕竟上山的路还挺费时间,可别过了午时才到,那便是真的大不敬了。 紧赶慢赶,巳时过了一半,温凉用轻功带着穆楚白上了山,绕过了烧的只剩外头空壳子的山寨,他们停在了后山山腰的那半亩良田之前。 “怎地……”穆楚白看着有些惊讶,又不敢抬手去指。 只见办半亩良田上,横着一排过去几个坟头,最里头的是邹茶的,穆楚白当然也没记错。 温凉带着他走了进去,他说,“当时你回了穆家,大哥也刚刚与莫大人通好气,我跟着仲孙兄还有桂鸿回到天王山,给他们兄弟几个收尸。” 一眼扫去,最前头的坟头上插着墓碑,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常汉之墓”。在他隔壁躺着的,必然是霍三娘。 对于这对夫妻,穆楚白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感。 当年他的父亲穆家老爷是被霍三娘毒死的,后来常汉也说,要是穆楚白想要报仇,也尽管就去,若是不报仇,就别再记恨。穆楚白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不恨也不是,恨也不是。但是今天看了这对夫妻的墓碑直挺挺地竖在那里,穆楚白这才知道,他心里头留下来的不是恨,而是难过和惋惜。 约莫是看到穆楚白脸上的表情,温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谁也没怪你,这本来就跟你没关系。” 穆楚白望向温凉,只得点了点头。 一根一根的清香,插在墓碑前,摇曳着淡淡的烟。走到最后邹茶的坟前,穆楚白有点忍不住心中的悲痛。 他之前竟然都要忘记邹茶了,忘记他还躺在这半山腰上。 温凉跟着叹气,“也不晓得,走到今日,是对是错。” “既然都走了,谈不上对错了。”穆楚白接话道。 温凉扭头看着穆楚白,“这话的语气,不像是穆公子会说的,倒有点大哥的意思。” 穆楚白嘴角弯了弯,“可能就是太喜欢了,所以连说话也是这个样子。” “也难得,能听到穆公子口中说喜欢。”温凉眼睛弯了弯,“还以为你对情爱之事,是三缄其口的。” 听到这话,穆楚白的脸自然是要红一红的。 温凉停了这个话题,又问,“穆公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突然提及此,穆楚白愣了一下,“怎么说?” 温凉抬头眺望远处,手里的扇子一起一落。山里时常变天,从他们上山到半山腰,这天空一直都是阴沉阴沉的,几块灰色的烟云由西向东慢慢飘了过去,好像就要下雨的样子。而温凉一身蓝黑衣裳,融在阴天之下,倒有些看不清样子了。 温凉道:“你别看现在我们似乎是闲着,就说我,江德淮将军走后,我就是个闲散之人。乐军师唯一让我做的事,就是在刺史府看着,就跟个看门的一样。但是现在我是闲着,难保以后就会不闲。而我现在那么闲,无非就是因为江德淮将军的军队,还没有过黄河。” “过了黄河,就会怎样?”穆楚白没有听明白。 温凉笑了笑,一副我就知道你听不明白的表情,他又道:“现在江德淮将军与当今圣上的战事还没正是打开,那是因为皇帝的南方的兵权全都在江德淮将军手上,但是过了黄河,那里就是皇帝的天下,那里也有皇帝的大军,现在没有打起来,过了黄河就要打起来。” 穆楚白抿着嘴唇不动。 第140章 再回江城【圣诞双更】 第125章 温凉接着道:“一旦战役一起,别说是我,大哥都要跟着上战场,到时候可就没有什么你我能坐着聊天的日子,你可曾想过?” 也就是说,到时候就是上了战场能活着回来,他们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坐在一起喝茶谈天说地,有今日还有明日,心中无忧无虑,再无旁骛。除非这战事平定,天下昌盛,他们不用上山再做山贼的日子。 温凉的意思往直白里来说,就是今后他们要去的战场,不是穆楚白就能去得了的。 也不知道这个话,是不是周旺木特地让温凉带过来告诉他的。 “我就不能——” “不能。”不等穆楚白问出问题来,温凉便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管他到底问的是什么问题。 穆楚白的眼睛眨了眨,可眼眸子里的光,看起来倒是比方才更清晰了一些。 “温兄你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我真是一个负累?”穆楚白笑了笑,双眼看着温凉。 温凉淡淡抿了嘴唇笑了起来,“我可没有这么说,但是我却是为穆公子好。” 穆楚白点头,“我明白,就算我说我不是个负累,你们也不会信,更何况我也不会信。所以温兄的意思,是不是希望我留在江城,或者是留在临湘?” “我也是为穆公子考虑。”温凉如此说道。 穆楚白一不能打,二不能扛,跟这周旺木上了战场,还得顾着他,岂不是太分心了? “多谢。”穆楚白细细一想,温凉说得话也都是有道理的。再说军队不是平常百姓,吃得都是粮饷,而江德淮将军哪里还有等朝廷来分配,这些粮饷全都是他自己的,或者是路过了哪个城池,从当地的商人那里买来的,岂能会又平白无故多养一个穆楚白? 再者,温凉又说,现在他们几个是跟着莫封孝大人吃饭的,莫封孝手里头又余量是他的事,可穆楚白,到底也不算是莫封孝的人。 穆楚白又一想,只得苦笑道,“看样子,我跟了谁都不成。” 温凉这方说罢,垂眼下来对穆楚白细细推敲起来,“现在黄河以南,除了东线江淮等地,皆已经是江德淮将军的囊中之物,就算是自立为国,也必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温凉来回走动了一下,他手里的扇子舞了又舞,“而且现在来看,只有一些地方似乎不服将军的管理,也没有看到什么地要自立为王的,就是治安也是相当稳定,穆公子要是留在江城,必然比跟着我们北上来得更好。” 听完温凉的娓娓道来,穆楚白笑着看向他,见他不会再说话,便问道:“这番话,是你自己要说的,还是周大哥要你转达的?” 温凉摸了摸鼻子,笑答:“还是瞒不过穆公子,这话是我自己要说的。” “多谢温兄关心了。”穆楚白并未不高兴,他反而说,“想来之前周大哥说,不会再与在下分开,这些话,也不应该是出自他口。” 这下,温凉倒有些惊讶了,“大哥这么说过么?” “不过就是前两天。” “原来如此。”温凉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沧桑,有些像是这山里的天,阴沉阴沉的,“难怪我怎么说,穆公子都不会信了。” 这样子,反倒是让穆楚白不好接话了。 温凉甩了一下扇子,“也罢,我也就不劝穆公子了。”只是说完了这些话,温凉倒是轻松多了,他看了一眼穆楚白,道:“还有些时间,我去一回山洞。” 穆楚白有些不解地看着温凉。 温凉又说,“之前臭老九要进贡给江德淮将军的古董花瓶我得拿回来,这份大礼怎么也该要送到大将军的手里。还有临湘那座府邸的钥匙,我也要拿回来,总不见得依旧丢在山洞里。” 穆楚白有些不好意思,他点了点头。 温凉刚要走,又转身回来,“之前我说这个宅邸是送给你的,这话我放了就不收回来,这回我去拿钥匙,还是要交代你的手上。” 听罢,穆楚白连忙摆手,“我不能要。” “你最好还是要了。”温凉举着扇子冲着穆楚白的方向点了一下,“先前我说过,大哥与我们几个是莫封孝的人,我们吃他的口粮吃得是理所当然,可是穆公子你却不是,即便你与那位乐师爷有什么关系瓜葛,就算感情再深,那乐师爷也袒护不了你多久。但你要是把这个临湘的宅子往莫封孝大人手里一送,那大人绝不会不收,也绝不会不保你。” 原来温凉说得是这茬事,真不愧是温凉,他倒是把这件事都给想细全了。 温凉又说,“拿人家的手短,就算莫封孝大人再不满意你兄长的所为,也不会把这件事怪在你头上。对了,你兄长走得时候,宅子没有卖吧?” 说来这件事,穆楚白还真就不知道,他只得对温凉摇了摇头。 温凉皱着眉头想了想,“回头回到江城,我替你去打听打听,如果没有卖掉……” “该不会是想要我把这个宅子也送给莫大人吧?”穆楚白接了话笑着问道。 温凉仰面一笑,“那倒不是,我是在想,你兄长既然都准备要往京城而去,不会不把宅子卖了,他要是没卖宅子,说不定是想着有一天要回来,或者是为了你而打算。所以这个宅子不能送,而你也要住回你本家去。” “这又是为什么?”穆楚白愣作一愣,他好不容易出来,缘何要他再回去? 第126章 “穆家得有人坐实,老百姓才不会以为你们几大家丢了平民奔逃,不然要不了两天,那些平民可能会冲到几大家去抢东西,你可不希望你们穆家,到最后会变成如此吧?”说完这句,温凉冲着穆楚白扬了扬下巴。 穆楚白想了一下,这说得也是极有道理的,便冲着温凉拱了拱手,说:“还是温兄想得周到,实在不知要怎么感激你好。” 温凉刷的一声推开了扇子,对着穆楚白笑了笑,“这件事倒真不用感激我,这几句话反倒是大哥同我说的,诚然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大哥说,这次江城几大家以穆家为首,统统逃离江城了,就算莫大人有意要捂,也实在捂不了多久,所以就让我来转达穆公子,想问问穆公子,这穆家愿不愿意保。” 穆楚白看着温凉的眼睛,一动不动。 温凉才道:“大哥还说,就担心穆公子不愿意回本家去,但是一定也不愿意自家的东西被人哄抢了,所以这才让我来说的。” “为什么他不同我来说?”穆楚白反问道。 温凉叹了口气,“穆公子,你都不怎愿意回到穆家去,你以为大哥会愿意你回去么?你不喜欢穆家,你以为大哥会喜欢么?他当然不愿意提穆家,但是,他更加不愿意看到你难过呀。” 周旺木呀周旺木……穆楚白心里跟着叹了气。 看到穆楚白这个表情,温凉转身走了回来,他微微垂下肩膀,拍了拍穆楚白的手臂,“本来有些话我不该跟你说的,可是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继续瞒着你了。先头那些话,是我自己要说的,后面的话的确是大哥要我告诉你的。还有就是……” 温凉的话头停了一停,穆楚白垂下的眼帘抬了起来。 温凉说:“其实……昨天,大哥与缪元就收到急令,调去东线支援刘裴副将。而从今往后,这种急令多如牛毛,前一秒也许还在同你说话,后一刻就已经奔往前线,你可要习惯了这种生活。” 温凉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一刻周旺木回来了,那是皆大欢喜,又也许回来的是一副冰冷的尸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可要想清楚,想明白了,今后是不是要这样过。 温凉还说,穆楚白与周旺木走到这个份上,就算是生离死别,也应该能看穿了。可是他还是想提醒一下穆公子,希望他能做好准备,也希望他不要跟着一起北上越过黄河,毕竟今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就算是留在江城又怎么样,好歹能吃了上顿等下顿,绝不可能提心吊胆如坐针毡,就是出征在外的周旺木,也不会因为穆楚白跟在身边而分了心。 穆楚白顿时心里明白了半分,所谓的不能分开不过只是嘴上说说,真正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天涯分隔。即便现在在一起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纸命令下来,就立马跟着走了? 眼前,温凉说完这句话,撂下穆楚白一人转身就顺着小路往山洞赶,好早些回来带着穆楚白下山,山里常常变天,此时是晴难保下一秒不下雨。更何况,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就是让穆楚白一个人留在那里,让他一个人好好想一想,是走是留,全都是穆楚白一个人说了算的。 谁是谁的人都是笑话,没有人说,两情相悦,就必须待在一起。 而温凉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打散鸳鸯的棒子,对于自己硬把穆楚白留在山寨上这一事他也不后悔,但是他后悔的是,如果这样会害的穆楚白丢掉性命,那么他就是混账王八蛋。 第141章 藏有秘密 从半山腰到后山山洞一来一回,若是轻功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入了山洞,里头的景象就仿佛和当时他们离开时一样,那信还留在地上,上头压着钥匙和银锭子。只是山里露水深重,白皙的信壳已经翻了黄,沾了水皱成了一片。钥匙拿在手里还有些滑,揣进兜里后,转身去找了古董花瓶。 等拿了花瓶赶回半亩良田上,依旧看到穆楚白站在原地,心里又踏实了下来。 方才穆楚白见温凉走远,便一个人站在邹茶的墓前,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并没有被温凉的话而给说得犹豫。 他想着自己庸碌一生,唯独入了山寨后方才找到了一些乐趣,他看着邹茶的墓,想穿了很多事。他不会后悔当下做出的决定,就像他猜想邹茶当时也不会后悔去找他一样。 等到温凉回来,穆楚白对着温凉自信地一笑,他拱了拱手,“东西拿到了?” 看到穆楚白的表情,温凉心里也猜到了半分,他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包袱,“到手了,穆公子也想通了?” 穆楚白点头,“想通了。” “甚好,我们下山吧。” 赶在夕阳下山之前到了山脚下,山里还原本是阴云密布,可到了山底,却看到西边一轮红日明晃晃在那里照着。 温凉来到打着瞌睡的马夫身边,用扇子敲了敲车辕。见到马夫醒了,他这才说道,“回城吧。” 只不过在刺史府又住了一夜,临湘那栋大宅的钥匙也妥帖地送到了莫封孝的手里。穆楚白想了一晚,周旺木亦非急着要赴沙场,也不是没胆量直接跟穆楚白说,而是如果他们俩面对面站着,就怕该说的话说不出口,更耽误事。 隔天天一亮,没有见到温凉,却见到了守在门口的乐遥。 乐遥说,他是专门送穆楚白回穆家的。 第127章 几日不见乐遥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他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眼睛底下也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乐大哥,最近休息的不好么?”穆楚白跟着乐遥慢慢走出刺史府,他自然有些忍不住要担忧地问起来。 乐遥好像是没听到一般,闭着嘴往前走。就是坐上马车,也丝毫没有想要回答穆楚白的意思,穆楚白只得一个人笑着坐在那里,时不时往窗外观望。 说起来,今天大街上的人似乎有些少。就是平时最热闹的街道,也不见有多少行人来往,马车一路畅通无碍,竟然没有减缓过速度。难道有什么变故?穆楚白又一次探出头去看,街道上少有行人不说,也有不少店家关了门。 “不用看了。”总算,乐遥好像有了些反应。他拢着自己看起来有些灰蒙蒙的衣服,“事情不是很顺利,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听温凉说你愿意坐守穆家,倒是挺帮忙的。” 穆楚白笑着作答,“能帮上忙当然最好,我可不愿意成为你们的累赘。” 乐遥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我替莫大人感谢你一声……” “客气了。” 马夫勒紧了缰绳停下马车,再一次站到穆家的大门前,穆楚白的心情又不一样了。 穆家早已经人去楼空,还指望谁来迎接穆楚白?早已没有人会站在门前,恭敬地拱着手说一声:“小的恭迎三少爷回府。”人影重叠,恍恍惚惚之后,是一道破旧不堪的大门。 乐遥站在门口并没有动,却是对着穆楚白说,“我会每天让马夫过来探望两次,要是需要什么,穆老弟尽管开口,无须多客气。” 穆楚白站高了一层台阶,低头看着站在远处的乐遥,一句穆老弟都说到他心里去了,穆楚白还需要介怀什么。他道:“全听乐大哥的,乐大哥您去忙吧,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可乐遥并没有开口,就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而穆楚白推开空无一人的穆府,回到了自己的家。 穆楚白能回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周旺木。他何曾想过要站在这个地方?哪一次又不是被迫?心里的感情一次一次被这个穆家给冲刷殆尽,就是连推开门,他都不想这么做。 只不过,为了周旺木,他只能回到这里。 乐遥让他做临时的穆家掌门,他盘算一夜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装,然而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晓得了。穆家好像还跟以前一样,竟然有管家,有下人,有丫鬟。只不过每个人都是陌生面孔,从来没有见过,穆楚白拽着管家来问,才晓得他们都是莫封孝的人。 莫封孝为了江城的安定,还真是不遗余力。 一切生意上的事都不用穆楚白来管,他只要按照学着当时穆楚青的那套,没事去商铺街上露露面,就算完成了他一天的任务。先前乐遥说会派马夫过来探望一下穆楚白,看看他需要什么,其实剖开了说,便是来查探一下,穆楚白有没有听他们的话,好好做这个假掌柜。 这个假掌柜做得面上看起来轻松,其实心里还是压力挺大的。毕竟要瞒着这么多人此等大事,还要装的十分坦然,让穆楚白心里压力着实不小。 到了第三天,穆楚白觉得每次走出穆府,这双腿就沉重的很,好似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拖着他。这日管家没工夫顾着他,穆楚白浑浑噩噩地走在穆府后院,绕了两圈,竟然停在了自家父亲穆老爷的屋子前。 打从他父亲离世之后,这间屋子就被穆楚青给封起来了。 不知怎地,穆楚白鬼使神差般地推开了上着封条的门,那写着黑字的封纸“嘶啦”一声被扯开,半挂在门板上。 即便是过了将近两年,穆老爷的屋子里却依旧整整齐齐,只不过桌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细灰,不仔细去瞧,倒也瞧不出来。 穆老爷的屋子跟他这个人一样,中规中矩,案几与桌椅整齐划一的一流排开,案几上必然放盆栽,只不过两年没人打理,那些盆栽都已经枯萎衰败了。有一盆栽穆楚白相当有印象,那是一株宝石花,穆老爷曾说,它还有一个极为雅致的名字,叫做“月影”。 月影就养在正厅中一个角落的案几上,穆楚白一度以为自己的父亲并不喜欢这盆盆栽,所以将他弃在角落里不顾。后来,穆楚白才晓得,像宝石花这般植物,耐寒耐热,即便是长在相当贫瘠的土壤上,他都能屹立不倒。所以就算不去打理它,它也不会因此而亡。 也许当年穆老爷曾想把他的三个儿子都培养成如同宝石花一半刚毅坚强,有着外在美丽的外表,内心也丰富充盈,不管是在什么环境下,都能长生不亡。 若是穆老爷活到今日,不晓得看着今日三个儿子的活法,是不是真要感叹一句? 穆楚白看着那盆宝石花出了神,眼睛一瞥,却瞧见衬着月影的一幕帷幕后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抬手拉开那帷幕,只听“扑哧”一声,果然有一叠什么东西从后头掉了下来。蹲下身去,只见案几几条细腿后头,倒着一摞书信。 穆楚白愣了一下,看那书信的表面已经泛黄,有的地方甚至长了深色的斑,看样子是藏在这里许久了。难不成是当年父亲留下的? 他有些犹豫,不晓得是不是要把那些书信拿过来看,毕竟偷看别人的书信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思量再三,穆楚白索性豁了出去,反正现在的穆府上下也很只有他一个姓穆的,不是他看去,也总算被外人看去的好。 第128章 他费了些功夫,把那些书信从案几后面拿了出来。放在手里看起来灰尘扑扑,随手闪了闪,还扬起了一堆灰尘。 穆楚白把书信收在衣袖中,踱步走出了屋子,重新把封条糊了回去,好像自己从来没有来过穆老爷的屋子一样。扭头看了看,回廊上也没有半个下人的身影,他连忙回到自己的屋子,重新把书信看了一遍。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与当今朝廷的王爷会有来往。 这书信中,分明显示着自己的父亲与王爷勾结,他在江城为王爷销赃洗钱,王爷为他在京城铺路。原来,穆老爷盘算将穆楚青送入朝堂,当官拿权,一手将原本自己洗钱的事情给抹掉,再把干干净净的生意交给穆楚白打理,让他们穆家在江城依旧是首富,在京城也有大官靠着。至于穆楚红,穆家老爷也算计好了,就是将他送去边疆大将军的手中,不管是哪条路,都是铺得满满的。 可谁知道,这计划刚刚起了个头,就被穆楚青给打乱了。还是拿温凉的一句话来说,做什么事都得留着一条命,要是连命都没了,其他那些争来的,也都是假的。 穆楚白不知是要感慨,穆楚青当年做的事到底对不对。 想到穆楚青,他不由得要愣作一愣。穆楚青今时今日带着全家家当逃出江城,是不是要赶去京城?依稀之间,穆楚白记得他是要去京城,可是却怎么也想不细全。 还是说,穆楚青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去京城投靠王爷?或者是威胁王爷? 第142章 城外军营 这封信着实让穆楚白吓了一跳。他穆家到底与王爷会有什么关系? 不敢这么想,穆楚白摇了摇头,这信也要藏好,决不能让他人知道这件事,可犹豫之际,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这封信。 正想着,屋子大门被人敲响,穆楚白一惊,书信也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何……何人?!” 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书信,只听外头的话缓缓传来,“禀穆少爷,温公子求见。” 原来是温凉? 穆楚白心放下一半,他将书信收拾好往身旁的柜子中一藏,这才起身去开了门。 温凉与莫封孝派来的那位新管事站在门口,管事侧着身,刚巧把温凉的位子给让了出来。穆楚白定了定神,拱手道:“温兄,今日怎么有空来?进来坐?” 温凉满脸笑意,摆了摆手,“先不急着进屋坐,我有事要跟你说,说完你估计也不想坐了。” 温凉此番起来所为何事?不过几天,从东线江淮一地就传来捷报,刘裴副将赢了胜仗,一举从江淮打到了黄河南线,与江德淮将军的大军会合。至于连连苦战许久的刘副将怎会赢下战役?却说是周旺木他们帮的。 周旺木带着仲孙孤临连夜赶路,与江大将军的大军会合。半夜,周旺木带着几百精兵走山路绕到敌军的后营,烧了他们的粮仓,打乱敌军的阵营。清晨时分,刘副将再带着大军杀入敌阵,杀得对方溃不成军,连连败退,一路逃回了黄河北线。现在两阵远远相望,只要过了黄河,便就要到京城了。 穆楚白一边为了周旺木能立下功劳而高兴,一边又有些担心将来战事吃紧,又要怎么办? 这头温凉看了穆楚白的表情,十分心领神会,他抬手拇指比了比身后,“莫大人那里有更多的消息,要不要去?大哥他们赢了胜仗,准备返回江城,大概赶一天的路,我们能跟他们会合。” 穆楚白抬头看了一眼温凉,什么都没有多说,立即跨出了屋子,道:“走!” 他们先去找了一回莫封孝,可是在刺史府,下人拦了两人的去路,说莫封孝大人正与乐遥军师商谈要事,不见客。 温凉看着那下人,心知不要硬闯,但他都把穆楚白给带来了,不见得要空欢喜一场?而且先前乐遥来说这件事的时候,似乎并不是如此冷淡的态度,怎么扭脸的工夫,他们俩又闭门不见了? 周围一片安静,明明人都在屋里,却偏偏在门前被挡了,微风不合时宜地刮了起来,扫过树梢尖子发出不断的声响。温凉自然觉得有些尴尬,他也不好意思回头对穆楚白说,抱歉,看来让你白跑一趟了。 幸好穆楚白安静地站在后头,紧紧盯着那下人来看。 那下人看了两人一会儿,又好像有些恍然,突然弯腰抬了抬手,“哦对了,乐军师说后门有一辆马车是专门留给温公子用的,就是不晓得温公子可用得上?” 幸好这个下人只是迟钝,还不健忘。 乐遥晓得这捷报一传来,温凉必定第一时间跑去告诉穆楚白,他们俩也一定在江城呆不住,所以早早就准备好了马车,他们要用便用,不用也拉倒。 只是差一点在阴沟里翻船,被这个下人给拖了一拖,还让人以为他乐遥出尔反尔,刚说了好消息这就断了人家的念想。 温凉带着穆楚白一路奔到后门,果然有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拉着缰绳,一辆马车停在小巷子口。 穆楚白看了心里感叹了一声乐大哥着实好人,这就蹬着爬上了马车。 驾马车的是方才拉着缰绳的小兵,后来穆楚白才知道,这打了胜仗的捷报也是他一路骑着马赶过来说的。 这个士兵一听他们提到周旺木,自己也忍不住插了嘴,他一边拉着缰绳小心把持着方向,一边扭头回来对温凉和穆楚白说,“那个周老大何许人也?我们刘副将提到他,就那个赞不绝口啊。” 第129章 穆楚白与温凉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马车疾驰在江城外往北的官道上,一路都没有停。路两边时不时闪过一两块碧绿的菜田,好像风平浪静,天下还未大乱一般。只不过官道上已经不见来往的商客,更不见来往的百姓,越往北走一段,这官道上的人就越少,而路两边的荒凉也就多徒添一分。 “难怪道将军大人破格收了江城的莫大人进来,没想到莫大人手底下的人都挺厉害的,哈哈,连我们的刘副将都要称赞,我还是挺好奇是什么人。”那个小兵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两眼。 穆楚白不禁有些好奇,“怎么?你没有见过那位周老大吗?” 小兵的眼睛闪现出异样的光芒,“没见过,但是周老大的名字如雷贯耳,那场偷袭之后,谁会不晓得他的名字啊?” “你们不都是跟着刘副将么?为何没有见过面?”穆楚白自然有些不懂,他看了一眼温凉,只是温凉却没有在意他。 小兵笑了笑,“他又不是我们连的,我们怎么可能见过面。”他小声嘀咕起来,“怎么周老大会有这样的少爷朋友……” 穆楚白听了这话,只得缩回脑袋讪讪笑了一下。 听闻周旺木等人驻扎在后防之地,并未上到前线,也算是对立下战功的一种褒赏。 毕竟江德淮大将军还是一位赏罚分明的将军。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总算在天黑之前感到了他们驻扎的阵营,远远看去,阵营之处灯火通明,营帐之间似乎燃着篝火。只是隔着太远,也看不太清。就在此处,这个小兵减缓了马车的速度,慢慢踱向了军营。 穆楚白从马车窗框处探出头去,不知怎地,他心里竟然有些兴奋,他迫切希望能看到周旺木,想与他团聚,就是只能站在他身边,也是心甘情愿。 好不容易,马车来到了军营前,守卫的士兵脸上虽挂着笑容,却有模有样地拦停了马车。 驾车的士兵同他们说了两句话,他们的马车便长驱直入,停在了营帐之后。穆楚白与温凉连忙跳下马车,四处看了看,四周一副轻松的模样。 温凉对着那小兵拱了拱手,“不知道这位如何称呼?” 小兵对着温凉咧嘴一笑,“我叫张安。” 这一路张安照顾的也算妥帖,温凉对他自然颇有好感,同样冲他拱了拱手。 穆楚白站在一边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四处看了看,一处处营帐整齐地朝两旁排开,也不知道周旺木身在哪一处。温凉从一旁走了过来,带着穆楚白走到了一处篝火前头。有几个士兵手里抱着酒壶正在聊天,不知说了什么哈哈大笑,一看温凉与穆楚白走来,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脸上带着诧异的表情,其中一人站起来问,“什么人?” 穆楚白一呆,往后退了两步,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只得无助地看着温凉。 温凉上前解释了一番,方才站起身来的人抬手朝最里面的一个小营帐指了指,便坐下来与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 温凉没有多说话,他回头对着穆楚白点了点头,带着他绕到了营帐之后。 越往里面走,穆楚白便越是高兴,他压抑着心里的兴奋,坦然走了过去。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在最里面的营帐处停住了脚步,相互看了一眼。营帐外的篝火照得人影晃动,而营帐内说话声却不断传来。穆楚白却有一种,不敢进去打扰的心情。 温凉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对着他笑了笑。 “什么人!” 营帐里突然传来了一道凌厉的声音,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温凉连忙抬手挡在穆楚白的身前,很快,他却又放下了警戒。 “是我们。”温凉嚷声说道。 营帐里突然没了声音,下一刻营帐前的卷帘突然被拉了开来,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面孔看起来喜出望外,“你们……” “仲孙兄。”穆楚白慢慢抬起了手,对着仲孙孤临笑了起来。 “穆……穆公子!”仲孙孤临连忙让出身来,让穆楚白走了进去。 营帐中比外面温暖得多,里头人也不少,只是恍惚一眼就能在其中找到那张笑得灿烂的脸。 温凉随着穆楚白身后进来,“唔?”他稍作一愣,看来他也没有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别人。 周旺木露着半臂膀子坐在最中间,原本他正与一旁的任七说话,约莫是看到他们进来,正扭过脸来朝外面张望。他的臂膀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似乎隐约能看得出被染透的深红血迹。 “穆公子?!”周旺木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门口方向,仲孙孤临则在后面放下了帷幕。 明明并没有分开多久,可这种高兴的心情却怎么也无法平复。 “大哥。”温凉率先走了过来,“我们从莫大人那里晓得的消息,所以赶紧赶来恭喜大哥,恭喜大哥旗开得胜,看样子是要在这里立下战功地位了。” 温凉笑的开心,周旺木看起来笑得更为开怀。只是这话都被他说了去,穆楚白不晓得该说什么。 第143章 翻脸不认 穆楚白慢慢走到周旺木的跟前,看着他身上被纱布团团裹住的地方,不由得有些担忧地问:“你还好吧?” 周旺木望着穆楚白的眼睛,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这伤早就好了,就是没新的纱布,没办法换新的。”这交代似乎是想让穆楚白安心一些,可说得让穆楚白越发不能安心。 第130章 周旺木身边坐着任七,他打从穆楚白走进营帐里来,就头到尾黑着个脸,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似的。那头仲孙孤临坐在了一堆看起来像是床也不知道是稻草和麻布混合起来的东西上,拽着温凉也跟着他坐在一起。 “你干嘛……”温凉皱了皱眉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了。 周旺木冲着穆楚白招了招手,又推了推任七让出位子。这下任七的脸是更黑了一层,他的脸耷拉的老长,显得十分难看。在山寨上时,任七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妖艳,这回要不是因为周旺木先喊了他,穆楚白万般不会想到坐在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会是任七。 只见他脸上多了几条红色的血印,双眼下是黝黑的眼圈,只是没像周旺木那样蓄了胡子,没有以前那么风光。 穆楚白扭头看着任七,直到把他认出来,他才将视线转移。 然而任七似乎并不准备给他好脸色,他突然怒声道:“你看什么?有什么可看的?!”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刚说出口,穆楚白就浑身一颤,任七这是怎么了?怎么他的声音会变成这个样子? “任七!”周旺木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他看起来有些气冲冲的,好像先头与任七说话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任七抿着嘴唇,因为周旺木一吼,把他所有的气势都给吼没了,只得拧着脸扭向了一边,硬是不理会他们。 这倒让穆楚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这个样子,似乎分明就是跟穆楚白有着些许关系。 “怎么了?”穆楚白小心翼翼去问,可是周旺木却摆了摆手,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一般。 周旺木见到穆楚白很是高兴,自然不愿意拿一些有的没的事来扰了他的兴致,只是越发是这种态度,越发让穆楚白觉得尴尬,也越发把任七惹得不悦。可是周旺木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情况,但是他与穆楚白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你在穆家没什么事吧?”周旺木别过头,故意不去看任七。 穆楚白摇了摇头,“还好,穆家其实住着的都是莫封孝的人,我还不至于会为此穿帮。更何况莫大人把江城治理的井井有条,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 “辛苦你了。”周旺木抬头看着穆楚白的眼睛,他的眼神比方才柔和了许多,少了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暴戾,多了些许怜惜。 穆楚白摇了摇头,“我这个算什么,反倒是你,带兵奇袭应该更加辛苦困难吧?” 周旺木摆着手,脸上是笑道,“这个算什么。”口气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穆楚白跟着笑了起来,双眼弯得如玄月。只是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句任七的话,“反正出生入死的不是你,周老大身上那刀也砍得不是你,这时候在说什么风凉话。” “任七!”周旺木大声嚷道,让一旁跟着在同温凉说话的仲孙孤临都停住了口。他的脸板得可怕,连口气也比之前冷漠了许多。 被周旺木这么一吼,任七紧紧抿着嘴唇,下巴有些颤抖。他瞪着周旺木,好似很委屈的样子。 穆楚白心知不好,看样子周旺木与任七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们俩之间有这么浓的火药味。也并非是穆楚白自己敏感,他总觉得,这周旺木与任七之间有事,而且多半与他有关系。 “周老大,你不用护他护得那么好!”任七望着周旺木,一副想要发怒却又不敢的样子,眼睛憋足了劲儿瞪得圆圆的,这样子倒是有些像他在山寨里的模样。 周旺木一把跳了起来,本来披在他身上的衣服一下子垂了下来。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周旺木。即便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山寨老大,但是他说下去的话,还是很有威信的。任七与他唱反调,摆明了就不再把他当老大,以前的敬畏也统统喂到了狗肚子里。 “任七,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砍了你!”周旺木发起怒来,谁也劝不住。他本不想在穆楚白面前说这种话,然而任七却是真的惹到了他。 温凉一把跳了起来,站在周旺木与任七中间,一手拉着周旺木,一手挡着任七,“欸欸?怎么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闹起来了。” 这话自然要问任七了。 周旺木指着任七的鼻子,“之前老子就跟你说过,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有怨气的冲我发过来就是了,这时候又不阴不阳的说些什么东西?!” 任七被说得缩了缩脖子,可他却还是迎着周旺木的眼神上去,“我哪里不阴不阳?在你心里我才是最不阴不阳的吧?” 这又是说哪一出? 穆楚白连忙劝道,“怎么了?方才说得还挺好的,怎么一下子——” “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任七恶狠狠地瞪着穆楚白,口气里满满都是怨气,“你这个表情?是我说错你什么了?!” 穆楚白自然是要无辜一下,他自然是什么情况都不晓得,还莫名其妙被任七喷了一脸恶气。 “我……”穆楚白无言以对,但还是问道,“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任兄弟这么讨厌了?” “打从你的出现……”任七瞪着穆楚白,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要不是身前有温凉和穆楚白挡着,身后有仲孙孤临在那里拉着,不然周旺木老早就要冲出去揍任七了。 不等穆楚白反应过来,任七又说道,“要不是你,我山寨里的几个兄弟会命丧天王山?打从你出现,周老大就跟着不对了,你就是个祸害!” 第131章 穆楚白一直以为,山寨上的人一向接受他,也一向觉得他与周旺木之间的事也没什么。却未曾想过,原来他们一直都排斥,甚至厌恶着。 穆楚白只得对着任七讪讪地笑了一下,拱手道,“先前种种,就当是我不对,也请任兄弟咽下这口气可好?” “不用跟他说那么好,老子看他就是欠揍!”周旺木往前冲了两步,又被仲孙孤临给拉了过去。 这营帐下形成了两个阵势,靠着帷幕大门的是温凉与任七,堵在最里头两张稻草床的是仲孙孤临和周旺木,而穆楚白站在中间,背对着周旺木。 营帐本就不大,被他们五个人这么一站,也站了个半满,要是此时有人要进来,恐怕转着身都难进一步。 营帐外是篝火融融,营帐内却气氛凝重。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却听到营帐外有人唱起了嘹亮的歌,曲调悠扬词句响亮,一声声唱出了士兵的惆怅。 半晌,穆楚白看着任七这才开口说了话,将营帐外的歌声给压了下去,“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任兄弟消气?我原先并不知道原来任兄弟对我有这么深的芥蒂。” “跟他多说什么!”周旺木一下子站到了穆楚白的身边,指着任七的脸大声道:“之前老子怎么跟你说的,你气都出了,现在再提一次是什么意思?” 任七扭过头去,在温凉的身后轻轻哼了一声,“我就是又提了,怎么地?” “你找死!”周旺木再一次要冲过去,被身边的穆楚白紧紧给拽住。 听他们的话,看来周旺木先前已经同任七说过这件事了,还以为任七已经把气给出了,没想到他看到了穆楚白,却又生起了气。 “我要是找死,我早就跟一班兄弟们躺在天王山半山腰了,还会在这里跟老大你找气受?”任七轻描淡写地说着,他这语气,越发让周旺木生气。 横竖任七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横竖也把常汉他们死去的账给算在了穆楚白的头上,横竖周旺木要怎么解释,任七也听不进去。 要说委屈,委屈的也该是穆楚白。 穆楚白想了想,这种委屈也算不得什么,这种账要赖在他自己头上,他就顶着。 周旺木指着任七气急败坏地说道,“阿凉和穆公子就来这么一次,让你忍着你忍不住,让你别来你还就要跟来,过来还说这种话,你找抽不是?!” 看任七的表情,似乎还真就与周旺木闹起了别扭,他冷冷哼了两声,“我就是要在他的面前说,怎么了?我不说心里难受,他不知道这件事我心里更难受!” 穆楚白想了想,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慌,“不知道任兄弟说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任七瞪着穆楚白,气鼓鼓的脸上泛了两坨红晕,亦非是羞出来的,而是气出来的。 “天王山一场火我怪不得周老大,但是那狗官莫封孝带着官兵上山来逮我们,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简单原谅你!”任七突然抽出他腰间的软剑,直指穆楚白的脸,“要不是我们会被逼的为这狗官卖命?哪怕当时沦落他方作为江将军的马前卒我也不后悔,但是就是要给抓我们的人卖命我就受不了!” “受不了你大可不必来受!” 第144章 谁敢动手 周旺木没说话,穆楚白也没说话,而说话的却是温凉。 本是背对着任七的温凉此刻慢悠悠地扭头转身过去,一双眼睛幽幽地望着任七的脸,他语气很是平淡,表情也很是平淡,他说:“先前发生的事便已经发生了,你纠结在心中也没有意义,常汉夫妻、老万、多多那小鬼……他们几个就能活过来吗?” “我知道不能!”任七压低了声音来说,“但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要咽!”温凉转身拽住任七的胳膊,“这可由不得你!” 穆楚白抬眼看了一下温凉,他心里忽然明白,就算是温凉,他从感情上也一定不愿意原谅自己。当时莫封孝上山来,一说是来剿匪,二说就是来找他。穆楚白顿时觉得自己太幼稚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帮了周旺木,他牺牲了自己回到穆家,能换来保全周旺木他们的安全,让他们能在莫封孝的手下建功立业。 但是他却不知道,其实在任七他们的眼里,却变成了他穆楚白才是一切祸端的开始,如果没有他,莫封孝不会上山,如果没有他,臭老九不会与周旺木交恶到这个地步,如果没有他,可能事情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切都是他穆楚白想错了。 不,一切都是他穆楚白的错。 穆楚白往前走了一步,脸与那软剑只差一尺的距离,短到周旺木怒喊了一声小心,可穆楚白却义无反顾地朝前走了过去。他知道这个距离,只要任七稍微动一动软剑,他就极有可能死在这个营帐下。 眼前的软剑动了动,往后退了一下,穆楚白看着剑尖,反倒是有些放心下来。他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任兄弟消气,只要任兄弟说,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穆公子……”温凉斜眼看着穆楚白,“这件事跟你无关,你无需这么做。” 周旺木也走了过来,将穆楚白拉到身边,他指着任七,“你敢伤穆公子一下,我就不认你做这个兄弟!” “横竖做你的兄弟也没什么好的!”任七大怒,他甩了一下软剑要抽回衣袖中,可不知怎地气急败坏之下,手也跟着一抖,那软剑剑尖捎着风就从穆楚白的脸颊处擦了过去,就是这么一瞬间,颧骨之下,一道淡淡的红印泛了出来。 第132章 穆楚白并没有叫出声,反倒是周旺木更为紧张地喊了一声,他连忙转身俯身下来看,双手拽着穆楚白的手臂就把他往后面推。 只是穆楚白没有反应过来,他退后了两步,脸上却是有些迷茫。他听到温凉在那里喊了一声,好像是在说“任七你敢动手!” 他不知道任七有没有动手,突然那么一下子,他吃痛地喊了一声,颧骨下传来了隐隐的痛感,一只温热的手抚了上来,轻轻擦着他的伤口。 穆楚白以为任七没有动手,但是不知怎么就有了伤口。 “没事,应该是小伤。”穆楚白觉得并不痛。 可周旺木自然是十分心疼,他看了看穆楚白的脸颊处,一下子扭头冲着任七而去,好在仲孙孤临反应快,一把挡在了周旺木的身前,没让他动手揍任七。 顺着方向看去,任七自己也愣住了,他收回软剑,看着穆楚白,口中却在喃喃,“我可没想伤他。” “但是你伤了他!”温凉怒道,他从来没有这么生过气,或者他从来没有因为某个人而如此生气! 任七的视线慌忙从温凉的脸上撤下,挪到周旺木的脸上,又让他惊了一惊。 周旺木当然要发怒,竟然有人敢在他的面前伤了穆楚白?那个人简直是不要命了。但是任七是他的兄弟,他当时也曾同任七说过,活下来的兄弟他会把他们当家人来看,可越是如此,他就越生气。 “你别这么看着我,周老大,你要是不服气你一剑杀了我。”任七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实在让周旺木可气。 “你现在可满意了?”周旺木捏着双拳,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浪费时间,好不容易见一次穆楚白,他不想把时间都花费在与任七的纠结上。 任七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我说过我不是故意的。” “对于莫大人的事,我也毫不知情。”穆楚白突然捂着脸颊走了出来,他轻轻地推开周旺木的手臂,丝毫不顾及颧骨下慢慢渗出的血迹,他坦然看着任七,“有些事你觉得与我有关,那就有关,我也不想浪费时间推诿。在你看来,我的确是同莫大人站在同一阵线,所以你这么说,也不算是怪错我。” 站在一旁的周旺木刚要说什么,又被穆楚白给挡了回去,只听穆楚白说道,“很多事做了便是做了,你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了,别人说你也不信,就跟我脸上这个伤一样,有就有了,好不了了。” 任七眼睛睁大了一下,又眯了回去,他看着穆楚白的脸,心里有些虚。 穆楚白接着道:“不知道这下能不能让任七兄弟咽下这口气,能不能过往的事都忘记,不再提起了?” 任七的手抖了抖,他来回扫了两眼穆楚白与周旺木,总算是开了口,“当我什么都没说,也当以前的事都没发生。”言罢,他一摆手,转身钻出了营帐。 “这个混账东西……”周旺木在任七抽身出去之后,才有些愤愤地说道。他转身来到穆楚白的身前,望着穆楚白颧骨下的伤口不免有些心痛,溢于言表的难过在他的脸上刻画出来,他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抬手擦掉了穆楚白脸上的血迹。 穆楚白摇了摇头,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周旺木与任七之间从兄弟变成敌人。放在以前他可能还要与别人争上一争,把自己的尊严骨气和名节都给争回来,然而这的确也只是那些酒足饭饱的少爷公子才会有的想法,如果自己的命都已经被架在了别人的刀子尖上,那么那些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都是假的,都是虚幻。 “你坐下,军营里这些治外伤的膏药还有,你等着。” 周旺木刚要出去,被仲孙孤临一把拉了下来,只听他说:“我们去拿,周老大你留在这里。” 言罢,仲孙孤临推了推站在一边神色有些凝重的温凉,两人这才比肩走了出去。 营帐下只有周旺木与穆楚白相对站着,挂在一头的油灯忽的闪了一下,照在营帐上的人影也跟着闪了一下。 周旺木叹了口气,双手轻轻抚着穆楚白的肩头,拉着他坐下。 脸颊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现在结成了一条红印微微凸起,虽然穆楚白说不疼,可看着都知道疼。 这一条红印不长,但只怕以后都要留下疤痕。 “任七这家伙……”周旺木想了一下要说的话,可却发觉自己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放在从前,也不管他说什么穆公子都会点头原谅,所以这回不管他说还是不说,穆公子也不会跟他生气。 穆楚白坐在那一堆稻草上面,十分通情达理地说:“任兄弟其实心里也不好受。” 周旺木转了转眼珠子,“其实……之前我就跟他解释过了,没想到他还是不听。” “这种事,如果我是任七,我也……一定会怀疑什么的。”穆楚白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拖下水。”周旺木慢慢地说道,“我让你待在穆府也是希望你能安全,我虽然很想见到你,但是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穆楚白一直觉得自己还不够理解周旺木,但是现在看来,他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周旺木的人,他听了倏地笑了起来,“你自己都说以前的事发生了也没办法,今后的事没发生你又有什么办法?我都不介意了,你还介意什么?” “我一直觉得我挺对不起你的。”周旺木想了想,“但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再说这些了。” 第133章 穆楚白终于展开笑颜,“这就是了,原本我们就不该再说这些了。” 两人相互看着,突然都哈哈大笑起来,周旺木从另外一头起身,直接坐到了穆楚白的身边,他伸手在稻草堆里摸了一会儿,竟然掏出一只酒壶来。 穆楚白看着有些惊讶,“你怎么……” “虽然不是明令禁止,但还是藏起来比较好,今天正好没有禁令,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喝点酒也没什么。”说罢,周旺木撕开封口的红布,仰头喝了一口。 他喝完,随手把酒壶塞到穆楚白的手里,他说:“我当初就跟任七那家伙说过,火是我放的,官兵也是我没算计好,这跟你没干系。” “他要怎么想凭他去,我无所谓。”穆楚白抱着酒壶,耸了耸肩。 周旺木扭头看向穆楚白,“我不能让他这么冤枉你!” “计较什么。”说道此处,穆楚白忽而撩起酒壶喝了一口,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周旺木定睛瞧着,有些忍不住,他微微俯下身去,又止在了半路,抬起了袖子,帮穆楚白的嘴角擦了擦。 穆楚白扭头一看,盈盈笑了一下,也抬手去擦,“抱歉,酒有点儿烈。” “这军营里的酒,都这么烈,喝不惯就不喝了。” 第145章 独上西楼 平日里威武的作风早就熄灭了去,对着穆楚白,周旺木唯独剩下的只有温柔,口气也随和得不像是他。 俩俩相望,此时无声胜有声。 营帐门帘被人掀起,两人连忙朝后一退,下一秒,门帘后温凉笑着走来,手里拿着一瓶膏药,似乎方才的举动他没有瞧见。走近身来,温凉把膏药塞到了周旺木的手里,道:“喏,稍微涂一些就好了,不用还回去,军医说你们留着就成了。” 穆楚白探头问,“仲孙兄呢?” 温凉指了指门帘外,“被拉着喝酒,我去找他。” 见周旺木拿了药膏,温凉也不会多留,言罢,他转身走了出去,走得潇洒,头也没回。 周旺木拧开药膏盖子,食指挖了一点儿,往穆楚白的脸颊下抹了一些,手指在脸颊上滑过,轻轻的,像是怕用力了就会碎了一般。他看着伤口,眼睛稍稍往上瞥了过去,却发现穆楚白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没有一丝杂陈,清澈的好似天悬的繁星。 手指滑过,手掌落了下去,附在穆楚白的手上,不等他反应,嘴就堵了上去,柔软的双唇让心跟着跳的剧烈,闭上眼狠狠欺身上去,管他现在是在哪里,在军营也好,在屋中也罢,就是想他,要他,要把他紧紧箍在怀里,一刻都不想撒手。 月色柔和,篝火重重。营帐下,春光倾泻,酒酣耳热。穆楚白趴在稻草堆做的床上,身下只是铺着一层床单,他拽在手里,已经拽出了褶皱。他不敢发出声响,只不过隔着一层帐子,分明就能听到外头那群士兵围在篝火边说话的声音。他只能喘着气,来抒发身上的快感。 从身下人的脖子处顺着背脊一路探下,像是在寻找桃花林中的一点,头发顺着背脊两边垂下,眼前赫然一片光明。 周旺木慢慢地起身,双手扶着身下人的腿,他原本以为自己忍得住,可是一旦看到穆楚白,他便忍不住了。他看着穆楚白侧脸上的伤痕,慢慢俯下身,在那已经凝结了血的印记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好像周遭的空气都停止了一般,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揉搓着穆楚白的红唇, 他希望今夜过去还有明晚,明晚过去还有长长久久的以后,永远都不会与穆楚白分开。 他圈着穆楚白睡下,身下的人已经睡熟,气息平和沉稳。而他却睡不着了,他心里乱糟糟的,有些后悔,又有些焦虑。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原本这个营帐是周旺木与仲孙孤临同住的,这一晚,仲孙孤临并没有来吵周旺木。 仲孙孤临一向是个识趣的,在山寨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不爱说话,其实他知道很多事说则无用,所以才不说,他把说话的时间都拿来观察,观察一个人。 管他屋里是谁与谁温存依恋,只要自己身边的人是这个人就好了。仲孙孤临坐在篝火的旁边,他的身边坐着不少士兵,那些士兵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个酒壶,一副不醉不归的样子。 就在前不久,这些人刚跟着周旺木出生入死,帮刘裴副将打赢了关键的一仗。这一仗死了不少人,但是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仲孙孤临并不明白,为什么任七到现在还不愿意原谅穆楚白。仲孙孤临以为,常汉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仲孙孤临觉得,也许他没有资格来想别人心里的想法,更何况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所以他没有任七这么纠结,他觉得,他只消去看眼前这一个人就可以了。 温凉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原本他们俩比肩而坐,怀里被那些兴奋的士兵各塞了一壶酒。 后来,可能是温凉太过有才,他说得话别人爱听,所以别的篝火边的士兵也挤了过来,这就把他们俩给挤开了。 仲孙孤临抬手喝了一口酒,辛辣过口,他却不觉得辛辣,抬眼去看,温凉正与人聊得开心。 那个小士兵……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温凉的身边,他们俩说什么都能聊起来,温凉竟然也没有觉得他烦。 第134章 闷闷地想着,仲孙孤临又举起了酒壶,狠狠地喝了一口。 他的头发本是披在脑后,但是上了战场之后,觉得太过累赘,就跟别人一样,在脑后梳了一个发髻,被周旺木嘲笑说,看起来更加沧桑了。 仲孙孤临放下酒壶,斜眼看着正在聊天的温凉。 “刚才周老大营帐里吵什么呢?”一个士兵扭头看着温凉,看起来很是八卦。 温凉摇着头,“没什么事,就是老朋友见面,叙叙旧。” “对了,那个任老兄又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士兵插嘴来问,“刚才我看到他气呼呼的走掉了,这家伙阴阳怪气的,你们都认识?” “这句话你最好别让他知道。”温凉笑了笑,他心想,特别是阴阳怪气这四个字,若是让任七听到了,非要天下大乱不可。他冲着那个士兵点头,立马改变了话题,“我们的确都认识,都是山上认识的。” 那头一个士兵笑哈哈地把手搭在温凉的肩膀上,“那也就是说,你们以前都是山贼啊。” 温凉也不否认,他甚至没有推敲半句,便说:“无错,的确是山贼,现在该算是从良了。” “从良……哈哈哈哈!”那群士兵笑得前仰后合,温凉身边的那个小士兵也跟着腼腆地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压根没有从温凉的脸上离开过。后来仲孙孤临才知道,那个小士兵叫张安。 温凉笑了笑,“对,就是这么说。” “那个莫大人看来人挺好的啊?”另一头有个士兵突然插嘴,“就是你们也忒奇怪了,现在的普通人谁想参军啊,要不是我生得这种命,我才不要当兵呢。” “说什么呢你!”那两个士兵突然笑着打闹起来,打翻了一壶好酒。 “哎呦喂你看你……” “哪里是我的错啊,浪费啊!” 趁着那两个士兵打闹,温凉举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酒,他身边的张安此时凑了过去,笑嘻嘻地问,“那么……那么你们以前为什么要当山贼呢?” 温凉顿了顿,这个问题,还真没有想好。 周围的人也不打闹,纷纷看着温凉,想听听看他是怎么说的。 结果温凉却没有回答,有的人把视线挪到了仲孙孤临的头上。他们问,“你们是一伙的,我看你身手不错,干嘛去做山贼啊?” 仲孙孤临想了想,也觉得不好说,便摇了摇头。 “你们干啥呀。”之前开口的那个士兵说道,“这不当都当过了,干嘛不说呀?” 温凉笑了笑,冲着那人摆了摆手,“时间太久,记不住了。” “嘿,这事哪里还能记不住啊?”有的人就不信了,偏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反倒是问了这个问题的张安有些急了,“哎呀,人家温大哥不想说就不说了,怪我刚才不该问,你们这么急着知道干嘛呀?” “嘿你小子!”坐在张安身边的一个士兵罩着他的脑袋轻轻给了一下,笑着说,“问你要问的,这会儿把大家肚子里的蛔虫给勾出来,你又不想知道了,你什么意思嘛你!”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就是连仲孙孤临也跟着弯了嘴角,他自己想了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就同意去当山贼的? 他努力回忆了一会儿,也的确如温凉所说的,时间太久了,记不住了。但是有一个理由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原因嘛……肯定是与温凉有关系。 他知道,因为这个山寨里有温凉,所以他才留在山寨里。 又喝了两口酒,酒意上头,回忆也跟着冒了出来。 是了,就是因为温凉。 篝火烧得差不多,火也没有之前那么旺盛,有的士兵招架不住深夜的寒意,纷纷离席去睡。有两个士兵还坚持着,要跟温凉聊一聊,但是时间一长,也受不住了。 前头与温凉搭话的士兵,拍着温凉的肩膀问,“你要是留在军营,铁定比鲁牧那厮厉害——” “老陈,别乱说话!”另一个士兵截住了他的话头。 这个老陈摆了摆手,看他的脸就知道是酒喝高了,“切,怕什么,我又没说什么。我是说,温兄弟这么厉害一人,干嘛不跟随你大哥一起,帮我们江大将军做事呢?” 仲孙孤临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温凉,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比温凉还要清楚。 完全是为了那个穆楚白吧…… 温凉笑了笑,说:“只怕是大军里无我能容之地吧,军中各个都是精英,也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温老弟,你说这个话绝对是谦虚了啊。”那士兵竟与温凉称兄道弟起来,“我看你一表人才,说话……嗝……”他打出一个长长的嗝,惹得周围人尽是嫌弃,温凉却不动声色,依旧笑脸盈盈。 “老陈,你真恶心啊。”张安在旁抱着酒壶埋怨道。 这老陈自己也咧嘴一笑,“嘿嘿,刚才说到哪儿了,说到哪儿了……” 第146章 如此一夜 “别说了,明天还要操练呢!”老陈身边一个士兵把他揪了起来,“你别烦人家温兄弟了,臭死了,走走走。” 几个士兵扛着这老陈走回了自己的营帐,一边走还一边笑,笑得老陈要跳起来追着他们打。 仲孙孤临闷闷地又喝了一口酒,一眼扫去,周围几对篝火都已经没了动静,大多数士兵也都已经回营休息,唯独他们这里,这个张安还没有走。 第135章 仲孙孤临没有动,他看着温凉,怀里的酒壶快要喝到底了。 “温大哥,明天就要回江城么?还是我送你们回去吧?”那个张安对温凉,似乎特别有兴趣。 温凉本来要提了酒壶喝酒,听到张安这么一说,却又放了下来,“不忙活了,你应该只是送我们过来,并没有送我们回去的义务吧?” 张安的脑袋耷拉下来,他苦笑着搔了搔头发,“那倒是的,只不过莫大人曾吩咐说,我们什么时候准备拔营跟随江大将军北上过黄河,你们就可以什么时候回去。” “这话什么意思?”温凉皱了皱眉头,瞥眼看着张安。 那张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笑了笑,“大概就是说,随便你们什么时候走吧。” 温凉皱着眉头想了想,并没有想通这件事,却也不想费工夫去想,只得说:“我知道了,明天我们就回去。” 这么一说,仲孙孤临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没有表情。 张安笑了笑,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着温凉,原本他想陪着温凉一直到他也去休息,但看起来自己是撑不住了,这便放下酒壶,与仲孙孤临和温凉拱了拱手,便扭头拖着步子往自己的营帐里走去。 这下,仲孙孤临才抱着自己的酒壶,坐到温凉的身边。 温凉并没有看他,却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是没去?” 温凉笑了笑,“我又不是这个营的,上哪里去休息?” 仲孙孤临也跟着他的笑抿了一下嘴唇,“我现在回去,岂不是要被老大给砍死?” 两人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各自举了酒壶喝了起来。只是仲孙孤临那壶已经见了底,他往一边扔去,酒壶滚了一会儿,停在了篝火边上。 “你打算明天就回去么?”仲孙孤临忍不住问道,他瞥眼看着温凉,却发现温凉略带出神地看着那堆篝火,他便抬手在地上捡了剩下的枯树枝,往篝火里扔去。 倏地一下,篝火冒出了些许火星,枯树枝折了一下,往火堆里倒了进去。 温凉点了点头,“早点回去,反正你们……不是也很快就要拔营了吗?” “也没有……那么快。”仲孙孤临幽幽地说道,其实也很快。 刘裴副将已经与江大将军的大军会合,只要稍作整顿几日,他们就要压过黄河,往京城而去了。如此,他们也要一起跟去,至少在这个时候,立下功劳,这才对得起死在天王山上的兄弟。 温凉这才瞥了仲孙孤临一眼,“后悔不?” 没来由地听到温凉这么问了一句,仲孙孤临不由得愣住了,“什么?” “我问你后悔么……” 仲孙孤临想都没有想,连忙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如果我说当时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来帮大哥,你是不是还会恨我?”温凉话中带着一丝苦笑,一丝无奈。 “我早就知道。”仲孙孤临诚实地回答,他没有酒喝,伸手去摸地上被那些士兵丢弃的酒壶,看看有哪些里面还有剩下。 温凉看着他,“所以就算是这样,你也不恨么……” “不恨……” 找了一会儿,仲孙孤临终于找到一坛里面还剩了不少酒的酒壶,而他身边的温凉却不说话了。 仲孙孤临看着他,“怎么了?” 温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那堆篝火又要燃尽了。 仲孙孤临看着他的侧脸,静静的,一动不动。 “你不觉得我很自私吗?”温凉晚了一下嘴角,“以你的身手,就是去考武举人,也是绰绰有余,可是我却拦着你,把你带上山,只是为了帮我们老大,你却成了山贼。” “这有什么?”仲孙孤临不屑一顾地说道,“你刚才劝任七的话,自己都忘记了么?” 温凉扭过头来看着仲孙孤临,他有些疑惑。 “你自己都说以前的事过去都过去了,现在提了也没有用啊。” 温凉笑了起来。他想了一下,自己与仲孙孤临认识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这么多话,他一定是酒喝多了。 仲孙孤临是什么出身?温凉没记错的话,他是剑宗堂堂主的三儿子。剑宗堂又是什么地方?是京城最大的帮派,管着京城大小不少帮派,但凡是要混此道的,没有人会不知道剑宗堂。他们虽然起了一个听起来挺名门正派的名字,但是干得勾当却未必见得了光。 而仲孙孤临,就是剑宗堂的三少主,他这一身的本事武功,也是跟着一位叫做“不留踪”的剑客学来的。仲孙孤临自己也不记得这位不留踪与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关系,只是记得他只要跟不留踪学武,他的父亲就会很高兴。 可是剑宗堂堂主有七个儿子,每一个都想着要巴结自己的父亲,他也不例外,可是越当他长大,他就越觉得做这种事太累了,他不想为了讨父亲的欢心,而却做他不喜欢做的事。 后来,不留踪教了他武艺,便去行走江湖,他也彻底被父亲抛弃,没有了任何可以讨父亲欢心的东西。 没多久,仲孙孤临就离开了剑宗堂,来到中原腹地的时候,遇到了温凉。 当时他就知道,温凉就是看中他的一身本事,也看中他是不留踪的弟子。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也并不是因为他是剑宗堂的三少主。他更加知道,温凉要他帮周旺木,也是帮了他温凉一把。温凉想要在周旺木的心里奠定很高的地位,便是需要像仲孙孤临这样的奇能异士,温凉一心只为了周旺木来想,他也一心只想帮温凉。到后来的常汉、霍三娘、万子山……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在温凉的心里,仲孙孤临与他们都是一样的。 第136章 只不过,仲孙孤临自己知道,温凉在他心里的地位又是怎么样,但是他不想让温凉知道。这也是唯一,他自己觉得,可以战胜温凉的地方。讲出来矫情,不讲出来可笑。 温凉看着这个男人,他跟着周旺木当山贼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后悔过什么。然而,越发这么想,温凉自己却越发后悔。 他总觉得自己断送了一个人的大好前途,而这个人是唯一的一个人,就是仲孙孤临。 哪怕是威逼利诱穆楚白留在山寨,现今来看,却倒也觉得做了一件好事。 “你……真的不用后悔什么,所以你不用以这表情来面对我。”仲孙孤临看着温凉的脸,他自己也跟着有些心痛。 被这么一说,温凉恍惚回过神来,他俩忙转过头去,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情。 “没什么,大概酒喝多了,所以被他们提到了以前的事,有些触景生情而已。”温凉笑了笑,看起来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哦……”仲孙孤临低下头去,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至此,他们俩没有再说过话,就这么硬生生坐到了天亮。仲孙孤临并不觉得困,他觉得此生能陪着温凉坐在这里,哪怕不说一句话,那便也足矣,就算今天温凉就要回江城。 这个时候的军营毫无动静,每个人都因为昨晚喝了太多的酒而沉沉睡着。连他们的营长都不见踪影,趁着这个时候,温凉与穆楚白便要坐着马车赶回江城。 昨晚听到那张安说得话,温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他却说不上哪里不对,也只得先回到江城再说。更何况穆楚白这假的穆家当家还要假扮下去,不能离开的太久了。 这回换做是温凉驾马车,或许是因为昨晚太累了,穆楚白眯着惺忪的眼睛坐上了马车,就又呼呼大睡了起来。 周旺木冲着站在马车前的温凉拱手,多谢他能好好照顾穆楚白。 温凉也是抬手作揖,他昨晚一夜没睡,精神却比穆楚白的好。他说,“大哥,请放心吧,只不过不知道下回我们该在何时见面了。” 周旺木放下手,大大咧咧地一笑,“估计得过黄河之后了。” 温凉想了想,他看见周旺木脑后的天边渐渐泛红,连忙抽回视线,道:“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们也就不回江城了。” 周旺木看着温凉,“这个到时候再说吧,你们这次回去多加小心。” “是的。”温凉点了点头,他跳上马车,扬起马鞭,马车边缓缓往军营大门驶去。 周旺木与仲孙孤临这么站着,看着那辆马车缓缓驶出军营。周旺木突然说,“仲孙兄,你都没说吗?” 仲孙孤临点了点头,“当然不可能说,如果这件事被温凉知道了,他一定会拼命想法子来保全大哥你和穆公子。” 第147章 暴民入府【元旦双更】 周旺木看着远方,地平线上已经是泛着橙红,他抿了抿嘴唇,有点生气地说道,“不知道哪个啐嘴的会知道这件事还到处说?” “应该不会是任七。”不等周旺木说完,仲孙孤临立马接了这么一句话。 周旺木斜眼看着仲孙孤临,他并不打算说是任七,但他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仲孙孤临。想来这小子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语出惊人。万一这话被任七听去了,还以为他在背后挑拨离间呢。 “我知道,我没打算说任七。”周旺木狠声道,“现在我可不会费时间去怀疑自己的兄弟。” 仲孙孤临低头“嗯”了一下,忽然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如果这件事被江大将军知道了,就怕之前我们立下的功劳都会被一起抹掉。” 周旺木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但据我所知,江大将军对这种事深恶痛绝,就只怕……” 仲孙孤临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在刘裴副将那里听来的事。说江德淮将军生平最厌恶断袖,原本这种事与他无关,别人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但是江德淮将军就是奇怪,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发生在他的军营里。曾经传闻在江德淮将军还是个副将的时候,他手底下就出了这么一对,竟然被当众挂于军营,曝晒七日。人下来后都已经奄奄一息,两个人都没熬过第九天。 “我想江大将军现在那么忙,还不至于会管到这件事。”仲孙孤临安慰道。 周旺木点了点头,都听闻江大将军军纪严明,不管什么事他都必须按照军纪来办,这断袖放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个笑柄,但是放在江大将军眼里却是个罪名,横竖这种事也不能传到江德淮的耳里。 周旺木现在该怎么办?他也只能这么想,希望江德淮将军一心在京城,而并非管他这么一个小小的断袖之事。 除了周旺木,仲孙孤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这头他们俩回到了营帐,那头马车已经疾驰在官道外。 穆楚白睡到了午时才将将醒来,一抬头看见自己睡在马车里还分外惊讶,问了两遍才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了军营,他自己跟着好笑起来,没想到已经要回江城了。 再等赶回到江城,已经是入夜时分,好在门口有乐遥等着,不然他们要入城,只怕要等到第二天清晨。 乐遥见到他们的时候,的确有些惊讶。 他说,“城楼的守卫说你们回来了,我还惊讶,原本以为,你们没那么快回来。” 第137章 穆楚白走下马车,款款对着乐遥抱拳,“乐大哥,我这个穆家的当家,怎么可能不回来?” 乐遥撇嘴笑了笑,“也是,穆当家的确敬业。” 乐遥与温凉坐在一起,驾着马车将穆楚白送回了穆府。 之后三日,让穆楚白过得十分难熬。 白日里,他跟着管家跑了两次,也不知怎地,江城百姓听说了几大家富商卷了钱逃跑的事,便到了大街上砸了他们几大家的店铺。这日穆楚白刚一露面,便有人挥棍而来,管家不得不拉着穆楚白躲进了店铺中。 这两日街上的店铺都没有开门。 穆楚白就奇怪了,之前好好的,怎么从外头回来一日,江城的治安就变得这么乱了? 管家对着穆楚白耸肩,他也不晓得。 穆楚白想去见乐遥,但是来探望的马夫不肯带他去,却转达了温凉的一句话,他要穆楚白待在穆府里,好好的别到处乱跑。 这一句话说得穆楚白心里更加疑惑了。 但是,温凉的话要听。 从店铺回来,穆楚白便听从了温凉的意思,没有再与管家出过门。他一回到穆府,就把穆老爷的书信给找了出来,他心中隐隐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于是没有多想,找了个铁桶,一把火把这书信给烧成了灰烬。 穆家老爷与朝廷的王爷有所勾结,倘若今后是江德淮将军得了天下,那么去往京城的兄长穆楚青就凶多吉少,倘若两位王爷最后打赢了胜仗,那么凶多吉少的就是穆楚白。 看着那堆书信的灰烬,穆楚白心里五味杂陈,不如当初没有因为好奇而看了这书信,或许今天心里也不会跟着那么难过。 将灰烬倒在了门口的花坛中,抬头去看,总觉得这宅子里有些不对劲。 穆楚白呆立在院子里想了一会儿,说起来,这个时候下人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拎着铁桶打算往仓库方向走去,却在回廊上站住了脚。 眼前,一个小厮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往他这里跑,让穆楚白有些看傻了眼。怎么回事?小厮们打架了?怎么这个小厮额头上冒了血?这不都是莫封孝的人么? 那小厮跑到了穆楚白的跟前,狠狠地跌了一跤。 穆楚白放下铁桶,连忙把这个小厮扶了起来,他微笑着说道,“怎么了?打架了?我给你去找膏药。” 那小厮慌慌忙忙摆手,反而拽着穆楚白的胳膊要走,他说,“穆公子,快跑吧,老百姓造反了,管家已经派人守着前后门了,他们现在在前门堵着!如果闯了门,穆府就完蛋了!” 这句话把穆楚白给吓呆了,他双腿不由得一软,怎么也走不动道,“不可能!”穆楚白不信,“莫大人不是把江城的治安治理的挺好么?!” “这不是莫大人的问题。”小厮不再捂着额头,他额头的伤口噗噗地往外冒着血,而他的双手扯着穆楚白的袍子,把他的袍子都给弄脏了。 “怎么回事?你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穆楚白忙着问道。 小厮喘了口气,“临湘太守造反了。” 临湘太守原本与莫封孝一样,江德淮将军带兵而来时,他便投降了,他同意江德淮将军的一套作风,也将临湘治理的好好的,怎么这个时候,他突然又造反了? 现在赣江这一块,不都是江德淮将军的管辖之地,他造反,不是公然跟江德淮将军过不去么? 具体怎样,小厮也不得而知。只是江城几大家富商卷款而逃的事情就是他传出去的,所以老百姓们就乱了,老百姓一乱,他临湘太守带兵包围江城,要不了两天,就能攻下江城,据为己有。 临湘与江城是江德淮将军背后重要的基地,倘若江城失守,那么江大将军就是腹背受敌。 穆楚白听着有些晕了。“这怎么会呢?先前见到乐大哥的时候,他不可能不知道……” 细细一想,也知道坏了。只怕莫封孝和乐遥早就知道了。 “那现在怎么办?”穆楚白看着眼前这个小厮,他乱了阵脚,现在他身处漩涡之中,必须要做的只有保命。 小厮这又拉起了穆楚白的胳膊,“所以穆公子快跟我走,乐师爷下过吩咐,要是出了什么事——” 刚一说完,回廊另一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抬头去看,一群人手里拿着棍子和砖头跑进了穆府后院,他们在寻找目标。就是隔着很远,穆楚白也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叫骂不绝。 似乎有人发现了穆楚白,有个带头的指了指穆楚白所在的方向。 “不好!”那小厮暗叫一声,连忙抓着穆楚白的手就跑。 哪里需要这小厮来提醒,同一时间,穆楚白也转身就跑,可是他不知道该跑去哪里。 隐约觉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突然想到了当时在天王山,他跟着邹茶在山里逃窜,身后也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人,想要抓住他,要他的命。 穆楚白紧张的要命,他害怕自己被捉住,这群百姓平时都是温和的,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却比豺狼虎豹还要凶狠。 周旺木不在身边,温凉只怕也赶不及,他穆府再大,也没有一个藏身之地,这小厮要带他去哪里?穆楚白脑子一片混乱,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前后门都有人堵着,那么只能从侧门逃出去,可是这里离侧门颇有些距离,只怕……只怕还没有跑到侧门,就已经被后面的人给逮住了。 第138章 刚这么想着,突然肩膀一沉,穆楚白的身子跟着侧了过去,直接摔进了身边的花坛里。 他身后有人兴高采烈地喊道,“太棒了!打中了!” 怎么回事? 穆楚白回头去看,那群人离自己还有些距离,回廊曲曲折折,有的人直接翻越了围栏往他这里跑来。原来刚才那个叫嚷的人,直接拿砖头砸了他。 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可穆楚白什么也管不着了,他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刚站稳,一根棍子飞着朝他的腿打来。一不小心,他又摔了下去,这一来一回,那边的暴徒也已经逼近。 扭头去看,方才带着他的小厮已经跑得没有了影子,这个庭院里,只剩下他了。 “听说这人就是穆家的当家!”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嚷道。 他身旁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少年突然问:“不是说几大家族的都已经逃了吗?” “他是假扮的!”另一个人附和道。 “假扮的就打死好了!” 可是有人却有了异议,“既然不是也没必要打死吧。” “谁让他假扮几大家族的人?这个人一定收了钱才假扮的!” “就是就是!”那几个人跑进,站在穆楚白的身前。 “几大家族的人抛弃我们,我们把他们的家给砸了!” “打死他!” 第148章 江城大乱【元旦双更】 穆楚白往后退了退,然而他已经无路可退,眼前这群暴徒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他,最轻的只怕是被棍棒打上一顿。他并不打算与这些暴徒多说什么,但是他也不想死。 冷眼看去,那群暴徒面目狰狞,这也作罢,让穆楚白没有想到的是,连雷五都混在其中。难怪说穆府这么大,能熟门熟路闯进来的,必然有自己人。 “雷五!”穆楚白狠声嚷道,“你怎么会……” 雷五被喊了名字,浑身一个激灵,周围的人也没有想到穆楚白会喊这么一声,纷纷愣在原地。有的认识雷五的,都扭头看着他,脸上多是嘲弄,大有看好戏的意思。 雷五从人堆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板砖还微微有些颤抖,他看着穆楚白,好半天才说,“三少爷对不住了,打从穆大少爷把王二和我给抛弃了之后,我也就没办法了,三少爷别怪我心狠,我和王二做事兢兢业业,可没有多半点差池,但是这半年的工钱都没有拿到手,实在是对不住了!” 他越说声音越颤抖,脸上复杂的表情,想落手又不敢的模样,周围有人嘲笑叫嚷起来,纷纷起哄让雷五赶快动手。 穆楚白望着雷五,想他雷五与王二在穆家做下人的时候,还从未见过他胆子能大到这个地步。今日他敢拿着板砖对自己的旧主子相向,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吃撑了,活腻了。 “王二呢?”穆楚白突然冲着雷五喊道,他感觉自己像是抓到了一把救命稻草。 果然,雷五顿时停下了脚步,他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穆楚白,颤抖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王二……王二死了啊……” 王二是怎么死的?雷五并没有说,但是死因,却似乎与穆家有些关系。 穆楚白不晓得雷五对他穆家是有多恨,刨开了说,的确只剩下恨。 “快动手啊。”一旁有人起哄道。他们自己并不打算动手,虽然手里都有致命的武器,不管是谁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头,穆楚白可能就要下地狱去见阎王。他们只管看着,纷纷起哄道让雷五来做这个坏人。他们觉得这场戏十分好看,而且享受其中。 “我……我……”雷五看着穆楚白,表情扭曲到了一起,他抬手举起了板砖,一会儿又放了下去,“我……我……” “还不快点动手!?”又有旁人催促了起来,他们脸上挂着笑,一点儿都不觉得他们在犯罪,甚至觉得这件事十分好玩,而雷五快要把他们的耐心都给磨光了。 雷五望着周围的几个人,可是他实在没有胆量自己一个人动手,他看着穆楚白,双腿开始颤抖,分不清他是施虐者,还是受害者。 穆楚白往后爬了两步,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双手,大喊道,“快点,别让他跑了!” 雷五见状,只得双眼一闭,手里的砖块倏地朝穆楚白的脸上飞去。 穆楚白下意识一躲,板砖的一角擦着他的额头飞了出去,额头传来的刺痛让他睁大了眼睛,他疼得有些喊不出话来,双腿也软了下来,本来就被人硬拉着,这下彻底瘫软了下去。他依稀察觉脸颊处有东西流了下来,有些微热,又有些腥气。 左眼看起来红红的,四周也跟着模模糊糊的,穆楚白晃晃了头,那液体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上,低头一看,衣襟前一片血红。 “你们……”穆楚白呆住了,他不知所措,又不知该去祈求谁。 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在叫。有一个人找了块板砖塞到了雷五的手里,让他对着穆楚白再丢一次,雷五有些吓怕了,拿着板砖的手不断哆嗦。 “不行……”穆楚白摇了摇头,他慌张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雷五……你不能!” “哇呀!” 不知道是谁在旁边喊了一声,随即是一段凌乱的脚步声,那些暴民突然抱着头朝四周分散开去,好像是谁在赶他们走。 失去了支撑的穆楚白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捂着伤口,血不断从他的手指缝隙中冒了出来,他止也止不住,此时他也顾不上其他,转身想要爬起来,然而跌跌撞撞之间,又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他跟着头晕目眩,双腿也没有了力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第139章 “还能走么?”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恍惚觉得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 穆楚白循声看去,对着那个人点了点头,“仲孙兄,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仲孙孤临从怀里抽出一块方帕,帮着穆楚白抵住了伤口,他手中拿着长剑,剑鞘已经不知落在何方。问道他缘何会出现在这里,仲孙孤临只说了四个字,“出去再说。” 穆楚白点了点头,他头晕目眩,能跟着仲孙孤临走已经是强撑,再要去想事情,只怕他会眼前一黑,直接载到在地。 刚才那群暴民全是江城的老百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便想着本就乱世,那便更加乱上一乱,一路从城西砸到城东,找到了穆楚白的家。 在他们眼里,这群有钱人平日里没把他们百姓放在眼里,这个时候,自然想要撒一口恶气出来,以报平日狗眼看人低之仇。砸东西也好,伤人也罢,有的是心中真有恨,有的则是凑热闹,但是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恶劣的事情,甚至觉得这很好玩。 仲孙孤临抬手轻轻扶着穆楚白的胳膊,轻功带着他翻出了穆府。穆楚白没有功夫去想,现在的穆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被砸的乱七八糟,也许他父亲的收藏品会被一抢而空,他心里唯独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再见一见周旺木,想与他说上话。 逃出不远,穆楚白已经没有了力气。仲孙孤临落到街道上时,穆楚白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江城已乱,南门大开,老百姓们收拾着自己并不多的细软往城外逃。贫民区里的穷汉们手里拿着棍子跑到大街上撒野,砸了店铺,抢走了不少钱财。 可莫封孝在哪里?他带着守城的精兵堵在北门,而北门外,浩浩荡荡的临湘守军列阵排开,有人站在大军前对着江城城门嘶吼,任谁站在城门上,都会觉得日月无光,犹如有千斤重担压在自己的双肩之上。 遥望城门底下的大军,那江城刺史莫封孝临危不乱,细细听着一旁乐遥的报告。 说到一半,一个侍卫急匆匆跑上城门,对着莫封孝拱手,说道:“报!那位穆家的少爷已经送到了刺史府!” “府外有多少士兵把守?”莫封孝没有回头,冷冷问道。 那侍卫低头又道,“回大人话,府外有五十精兵,一般百姓绝进不了门。” “行了。”莫封孝一摆手,“知道了。” 侍卫弓腰行礼,这罢转身离开。 乐遥看着那个侍卫离开,稍稍轻松地呼了一口气。他在想,之前为何城里会传出风言风语,说几大家族带着钱款而逃,将百姓弃之不顾?现在望着城门前的大军,这便是最好的答案。 没想到临湘太守会突然倒戈,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这么做?在江德淮将军的后防倒戈,除非有王爷给他撑腰,否则他又怎么会这么做?明知道这个时候江大将军准备北上渡过黄河,根本没有功夫回头再来帮着莫封孝对付临湘大军,这要怎么办? 不少法子在乐遥的脑子里冒了出来,可是却没有哪一个是行之有效的。 难道现在只能期望那支游离在大军之外的部队能调头转来帮他?但是,能不能赶上?等他们赶来,自己能保证不被临湘太守的大军破门而入? 莫封孝在乐遥的身边喃喃自语,“之前就听到了风声,想不到是真的。我们这样能坚持多久?” 乐遥低了低头,“临湘太守手里的兵全都在这里,大概做不到完全包围江城,城里已经乱了,要是这样硬撑,大概也就三天。” “老百姓不成气候,要逃尽管让他们逃去。只要这个城不破,一切都还来得及。”莫封孝咬了咬牙,现在也只得这么说。 乐遥看着底下的大军,“估计临湘太守会在凌晨时分发起攻击,一般而言,这个时候是士兵最困顿的时候,如果能撑上两天,可能会有后援……” “指望那支军队?你昨天才飞鸽传书给江大将军,等命令下达到那支部队,恐怕要好几日之后了吧?”莫封孝斜眼看着乐遥,他说出了乐遥心里一直不敢说的话。 乐遥想了想,也只能苦笑,“但是穆公子在我们江城,他不会置之不理。” 莫封孝笑了笑,把目光又挪到了城门下。 周旺木跟随的那支部队,本就是个专门用于奇袭的队伍,他们不跟随大军,统领部队的营长也不如像刘裴将军那般有地位,可是他们屡立奇功,就是对于鲁牧而言,他们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队伍。 单单让他们为了帮助江城而临时折返,只怕莫封孝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但是穆楚白在这里,就是不知道周旺木有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这支奇袭的队伍回头来帮他们。 看来,也只能硬撑两天来看看了。 第149章 逃或留守 此时的刺史府,安逸,平和,甚至没有半点声响。然而就在一墙之隔,宅邸的围墙外却是一片混乱,街道上满是逃跑的百姓,抢砸的暴民,铺子里的伙计早就卷了铺盖跑路,而早就听到风声的掌柜则紧闭了商铺的大门。 眼下,五十个精兵驻守在刺史府外,百步之内不敢有人靠近,稍稍近了一步,便有一把冷箭从空中飞来,直直插入脚边的地中,威胁着不能再近一步,哪怕就是多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只是此时的百姓光顾着逃命,也只有别有用心之人,才会靠近这里。 第140章 转眼之间,突然有两个人闪身进了刺史府,那些精兵却并没有为难他们。 其中一个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要不是有另一个人撑着,只怕要一头栽在地上。 刚走进并不久,立即有人迎了上去,帮着那人把这摇摇晃晃的人送了进去。 三人闪进屋子,已经有一人在其中等候,那人看了看,忙说,“怎么把穆公子弄成这样?” 站在一旁的仲孙孤临抬眼瞥了一下桂鸿,轻声道:“暴民冲进了穆家,我也没有想到。” 另一边的温凉咬了咬牙,“莫大人不是说已经派人守着了吗?” 仲孙孤临摇着头,“没有,挡不住,后来基本都逃了。” 温凉冷笑着说道:“还是不可靠啊。”他轻轻扶着穆楚白坐下,关切地望着穆楚白额头上的伤口,鲜红的血从泛着肉的口子里缓缓涌出,看得温凉心惊肉跳。 “快把穆公子扶过来吧,我把伤口处理一下。”桂鸿说道,许久不见的他脸上挂着些许疲惫,也许是因为待在军队中,脸色也比以往暗沉了些,不加修饰的边幅,胡茬在下巴蓄了一些。 穆楚白浑浑噩噩中被扶到一张罗汉床上,他半躺半靠,眼睛眯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这头桂鸿小心地擦拭着穆楚白额头上的伤口,重重地叹了口气,“必定要留疤了。” “最好还是……”温凉看着穆楚白的侧脸,扼腕叹息道:“桂兄,还是尽量不要留疤比较好。” “我试试看吧。”桂鸿又叹了口气。 温凉看着桂鸿忙碌的背影,心想还好把他从军营中找了回来,不然穆楚白这额头上的伤,必然是好不了了。 先前桂鸿因为一手的医术手艺,被江德淮将军一把招入自己的直隶门下,专门为他的一队大军治疗伤病。这回若不是温凉收到风声,一纸书信飞鸽传书到周旺木的手中,只怕仲孙孤临来不及赶回来,也叫不回桂鸿。只不过,把桂鸿找来亦非温凉的主意,却是周旺木的。 温凉当时见到桂鸿站在刺史府门口时还异常惊讶,他却听桂鸿说,“是周老大写了急信到副将手中,让他一路赶过来的。” 从黄河畔赶回江城,就是日夜骑马赶路也要五天,没想到桂鸿只用了两天就回来了。 更让温凉没想到的是,桂鸿回来的第二天,临湘太守就纠集大军围攻江城,而江城内老百姓动乱,砸到了穆家。 好像一切都是被周旺木给预料到了一样。 早上仲孙孤临刚与温凉碰头,便就赶去了穆家,回来时带了伤痕累累的穆楚白,温凉却又要感叹一句,幸好,幸好…… 桂鸿在前弯腰忙碌,手边的纱布几乎都沾满了殷红的血。 仲孙孤临把温凉给拉到了身边,低声说,“我们出去吧,让桂兄好好替穆公子治伤。” 温凉看了看,还是点了点头,率先往屋外走了出去。 “你不用担心。”仲孙孤临在他的身后阖上了屋子的大门,与他一起并肩站在了屋外的回廊上。同穆家的一样,刺史府内同样寂静,没有一个下人丫鬟来回走动,只留的树梢传来的树叶晃动的声音。已然初夏,却未听到蝉鸣之声,颇为奇怪。 温凉望着回廊边的庭院,“我不担心没用,最担心的应该是大哥吧?” 仲孙孤临略略垂下眼帘来看着温凉的脸庞,他本不想问这个问题,可是他却觉得,如果不问以后大概没有那么好的机会来问了。 “你还没死心么?” 死心? 温凉心里冷笑了一声,却说,“我已然不再动心。” 答案回答的有些深意,仲孙孤临蹙眉好好想了一番,说:“可是……当真?” 温凉忽然扭头淡淡一笑,“信则已,不信也罢。” 一道凉风吹来,拂过两人的脸颊,侧旁的长发随风舞起,稍稍摆动一下,又落下。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相互看着。 桂鸿从屋子里跑出来说,穆公子的伤已经处理好了,现在刚睡下,有什么事,就去前厅说。三人并肩而行,到了外厅坐了一下午。 天下大乱本是他们要功名显赫成就伟业所要迈出的第一步,故此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能回头。只是城外有大军围城,刺史府区区五十精兵,这被围一天就少一天的胜算,周旺木所处的奇兵部队又什么时候能赶来? 讨论了一下午,也没有个结果。 桂鸿说,他一人赶路倒快,但那可是一支军队,岂能在一日之内赶回江城? 温凉焦虑地拿着扇子敲了一下手心,只得道:“要是情况不妙,不如跟着百姓一起出城。” “出城?这个时候出城恐怕不妥。”仲孙孤临望向温凉,“有精兵在府外守着,难道还担心什么?” “临湘太守带来的可是上千的精兵,你区区五十,怎么挡?”温凉反驳道。 桂鸿摇了摇头,“要走可不行,穆公子受了大刺激,就是赶路也绝对走不远。” 温凉双眉紧紧蹙在一起,差点比出个川字,“不得走,就只能期望莫大人能把江城给守住,等大哥所在的队伍赶过来了。” “也先只能这样,你不要太消极了。”桂鸿也抬头望向了温凉,他缓缓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之前到底怎么样,但是我觉得,莫封孝此人并非只是个庸才。” “怎么说?” 第141章 桂鸿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大概晓得临湘太守会倒打一耙,你看这刺史府外的五十精兵就知道,哪里能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纠集的起来的。” “你这么说?莫封孝就是放任那些流言在城里传开,也放任那些暴民闯入几大家族,把穆公子给打伤?”温凉斜眼去看,口气里很是不屑。 桂鸿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我可没这么说,温老弟你也不要感情用事。” “我可没有……”温凉亦要反驳什么,可是他望着桂鸿,却又马上噤了声。毕竟这眼前坐着的两个人是昔日同在山寨里的兄弟,同他们这么说话,实在没道理。“也罢。”温凉突然说道,“先过了今晚再看,若是局势不妙,还是尽早离开。” 温凉说完,站起身来,刚走了两步,又道:“今晚我来守夜,希望桂兄弟能守在穆公子的屋里,毕竟要是有什么事——” “这个我是知道了。”桂鸿站起了身,他的眉毛冲着温凉扬了扬,“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一向并不反对周老大和穆公子在一起,但是当初温公子一意孤行让穆公子留下来,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现在这么一提……是什么意思?”温凉警惕地看着桂鸿。 桂鸿走到了温凉的身边笑了一下,“可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着以前山寨上的兄弟们死了一半,就有些不甘心,后来入了军队,把生死看了淡了一些,也觉得没什么可以不甘心。但是有的话我还是想说,今天说完,我心里痛快了,以后也不会说了。” 没想到这句话说完,温凉并未生气,却反而拍着桂鸿的肩膀,笑道:“桂兄你这么说,不怕我生气吗?” “你可不会生气。”桂鸿手抬了抬,“我要说这些,也不是要惹你不高兴,只不过我们以前做兄弟,对你们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到底不是天底下人,都能觉得你们这事,是对的,是能接受的。” 这话说得温凉心里一颤,就是连仲孙孤临的脸色都暗了下去。 桂鸿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就是我们答应了,还是会有人不答应,以前周老大还是老大,现在可不是。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而且你们或许不晓得,江德淮将军,可是最讨厌这类事的。”说着,他手里划了圈,就是指的这类事。 温凉看了看桂鸿,“你怎么知道?” “信不信,可是由你。”这回答的颇有点像方才温凉说的话。 温凉点头不语,目送桂鸿离开。他扭头看着仲孙孤临,问:“你可知道?” 仲孙孤临向来不会对温凉有所隐瞒,只得说,“我知道。” 温凉轻轻应了一声。 仲孙孤临又说,“周老大也知道。” 温凉脸色彻底黑了。 仲孙孤临走到温凉的身边,“今晚我守夜,你好好休息。” “不用了。”温凉抬起扇子挡了仲孙孤临的去路,“该休息的是你,还是我守夜吧。” 不等仲孙孤临同意,温凉率先走出了外厅,头也不回。 第150章 屋顶夜谈 刺史府一眼望去宅楼成群,裙楼连绵一条屋脊串着好几栋屋子,是为大宅。宅院之间庭落不少,绿树成荫,野花成群。唯独正堂所在的楼宅是为刺史府最高。日落西山,繁星闪烁之时,温凉独身窜上正堂高楼屋顶,站在楼宇屋脊之上。 脚底下是漆黑一片的刺史府,没有半点声响,没了下人伺候,回廊之间也不见高挂的灯笼。唯独只有西厢的一间屋子里亮着光,便是穆楚白休息的那一间。 温凉俯身坐了下来,冰凉的屋脊让他颤了一颤,手里的扇子朝上一抛,若是放在平常,天下安定之时,他必然要抱着一坛好酒,坐在屋顶上喝酒看景,喝到天荒地老都不嫌久。可是今晚他不能喝,更不能醉。 再往远处眺望,就着今晚月光剔透,能依稀看见与之不远的城墙高楼。往上看去,城楼上灯光点点,有几盏灯笼闪着光来回走动,似乎是守卫在巡逻。 收回视线,温凉扫了一眼刺史府,毫无动静,万籁俱静。 凉风扫来,拂过温凉的脸颊,留下一片清凉。 竖起耳朵倾听,身后似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并不急躁。温凉没有动,却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一会儿,身后脚步声停下,那人在温凉的身边坐下,背对着他。 “我亦说过你不用守夜。”温凉叹了口气,他仰起头来,有些责备地说道,“仲孙兄,你不用浪费这些精力。” 仲孙孤临并没有说话,他与温凉比肩坐着,面朝的却是相反的方向。像是故意为之。 没等到回应,温凉有些恼,他站起身来,赌气一般往旁边坐了坐。 夜色下,仲孙孤临的声音从身旁缓缓传来,“你还是去休息吧。” 温凉也没有说话,推开了扇子轻轻地摇了摇。 “我……上山以来,就没有见你好好休息过吧。”仲孙孤临的语气中却多了半分不确定,他不自然地动了动腰间的佩剑,“你何必让自己这么累?” “你怎么知道我累?”听起来明显有些不耐烦,温凉闭了闭眼,他不想提这个话题,“等打败了城外的敌军,你就留在江城替我看着穆公子。” 以前在山寨上除了周旺木,最能发号施令的便是温凉,这种习惯根深蒂固,至今仲孙孤临都无法改变。 第142章 “是……我知道了……”仲孙孤临心里其实并不这么想,然而几年下来的习惯,让他对温凉的话言听计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出了这句话,藏在身前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甚好。”言罢,传来的是一声扇子落在手心里的声音,这种熟悉到几乎不用去在意,就好像下一秒一定会发生了一样。 “其实我……”仲孙孤临还想说一句什么。 “你且看着,要不了一天,那奇袭的部队必定能赶过来,等到他们打败了临湘太守的军队,我们便可以自由了。”温凉忽的口气轻松下来,“也就围困在刺史府里两天,算不得什么。” 仲孙孤临不动,扭头看着温凉的后背。 温凉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介时我会随着大哥北上,你留在江城,便也没有什么烦恼了。” “其实我……”仲孙孤临开口说话,他的确有话要说。 “还不用麻烦到你。”温凉打断了他的话,“好在大哥被编入了那位匡副将的部下,还不至于到前锋手下当马前卒,命还是能保着的。” 仲孙孤临又看了一眼温凉,这次没说话。 温凉自言自语起来,“那位匡副将叫什么?匡承弼?上回去你们的军营没遇到他,这为人可是如何?” 仲孙孤临点了头,“挺好的。” “哦,那甚好,甚好啊。”温凉又道,“这样的话,至少你就不用跟着北上,也不用回京。当时你点头同意跟着大哥,就是不想回京城,现在你也不用回。” 仲孙孤临浑身一颤,他忍不住盯着温凉的侧脸来看,没有想到……实在是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些年,温凉竟然还记得。 “该做的我都做到了,也不枉别人说我有天谋之相。”说罢,温凉独自笑了笑,这笑声中多了几分自信,又多了几分凄凉。 天谋之相的说法从何而来,仲孙孤临忘记了,但是他知道,如果没有温凉,周旺木绝对成不了今日的周旺木。 仲孙孤临望向温凉,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我就是回京城也无所谓。” “哦?”温凉斜眼去看,却是有些奇怪,“你不怕你父亲?” “怕他什么。”仲孙孤临嗤笑了一声,“我从来不怕他。” “那你怎么离开了京城?”温凉愣了愣。 还不是因为……仲孙孤临看着温凉的眼睛,他说道,“父亲从来不会管我做什么,恐怕他也不会发觉少我这么一个儿子,就是发觉,也大概不会感到难过吧?” 温凉皱了皱眉头,“应该……你与你父亲,关系还不至于……” “我与父亲,只怕除了我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之外,再无别的关系。”仲孙孤临转过身,重新抱起了自己的剑。 仲孙孤临的这把剑,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也是他师父不留踪特别为他铸造的,他一向十分宝贝珍惜,走到哪里都贴身带着。 “何必说得这么冷血?”温凉哼笑了一声,“反正就算真让你上到京城,你父亲大概也不会见你。” “的确。”仲孙孤临点头,“你说得不错,而且我在想,我父亲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剑宗堂,大概也已经没了。” “没想到,原来剑宗堂不是你们家的。”温凉故作惊讶,瞪了眼睛看向仲孙孤临。 “的确不是,你也竟然不知道。”仲孙孤临也意外地回答。 两人这么坐着聊天聊到了半夜,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温凉吵吵着要回去喝茶,这一去就没有回来。到了天亮,仲孙孤临眯着眼睛往穆楚白所在的屋子一瞟,烛光已然熄灭,门边的窗户被推开,半敞在那里。桂鸿的脸在窗口一晃而过,又缩了回去。 仲孙孤临抬头看向远处,江城的城墙隐约地模糊在晨雾之中,看不清上头是否还有人走动。只是想来,城外就是敌军大阵,似乎……好像……总觉得略安静了一些。 真正的战争,仲孙孤临并不是没有见到过。打从周旺木臣服于莫封孝手下,被莫大人一举介绍到了江德淮将军的麾下,他就见到了什么叫战争。 与之相比,在山头上与臭老九的人争个胜负,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两军相迎,以阵对之,气势不可减,军号不可灭。 谁弱了气势,哪怕站在前头的士兵再多,也敌不过对方寥寥数人。这就跟两人打架一样,未必就是虎背熊腰的占于上风,若是有战术、有气势的,也能将对方压倒。 当时敌军阵营士兵人数就在本军之上,连仲孙孤临这样经历过生死的人,站在后方看了都不由得颤了一颤,这怎能打得过? 那匡承弼却说,“有气势就打得过。” 后来也的确打得过,但是牺牲的太多,横尸遍野,鲜血淋漓。 周旺木曾说,“战争其实是下下策。江大将军最不想做的只怕就是战争,所以他一路来,能避则避,不到万不得已,绝对开杀生之戒。” 仲孙孤临后来想通了这句话,也明白了这意思。 今日照样有大军围堵在城外,可仲孙孤临却并不觉得可怕,因为他见得多了。 他唯独担心的是,万一江城刺史撑不住怎么办?那大军攻入城中又怎么办?他与温凉全身而退倒是可能,但是温凉绝对不会把穆公子撇下,这带上了穆公子,该怎么全身而退? 守了一夜,风平浪静,仲孙孤临觉得有些累了,他任不敢掉以轻心,环顾四周,倒也没有任何让他足够紧张的东西,甚至连只鸟都没有。 第143章 温凉猜,临湘太守的大军会在第二日的凌晨攻城。 也正如他所说,凌晨时分,北门传来了轰鸣的巨响。 这个时候,城中百姓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也都缩在了自家的屋子里。没了往日的治理大街上尽是破损的财物,桌椅板凳,书本箩筐,风一吹,卷着一地纸灰,凄凉无比,像是一座死城。 第一声巨响的传来,温凉冲进穆楚白休息的屋子,被桂鸿一把拦了。 他说,“穆公子伤了额头,这两天只能躺着,让他多走一步都得吐,想逃也是累赘。” “这什么话?”温凉瞪了一眼桂鸿,“意思是走不了?” 桂鸿连忙一摆手,“走不了,走就是要穆公子死。” 这句话一丢,温凉彻底没话说了,他忧虑地朝着里屋的大床上望去,穆楚白面朝里,正缩在被子里闷头大睡。 原本还只是以为额头上破了个伤口,没想到竟然伤到了脑子。桂鸿说,昨晚就吐了两回,决不能下地走路。 温凉焦急地啧啧两声,一回头,发觉仲孙孤临杵在门口,正望着他们。他连忙抬手,道:“仲孙兄,来的正好,看来的确是走不了。你替我做件事。” 第151章 友军来临 仲孙孤临连忙低头拱手,“请吩咐。” “让那五十精兵,一半守在大门,一半守在后门,你与我去守侧门。”说着,温凉抬着头扇着扇子,笑道:“不管莫大人能不能挡住,也不管大哥赶不赶得及,无论如何,就算是破了城门,也不能破了这刺史府的大门。” 仲孙孤临点头,“遵命。” 言罢,两人冲出庭院,往侧门赶去。 这小半夜过得让人实在难熬,远处的巨响轰鸣贯耳,每一击像是冲击在他们的心脏上。可即便是担心,也希望能再一次听到这巨响。他们晓得,一旦这巨响结束,就怕是敌人入了城,挡也挡不住了。 只是心惊胆战了一夜,那巨响终于停了下来,甚至觉得这地面都不再颤动。躲在侧门旁树荫底下的温凉与仲孙孤临相视一眼。 他们心底都掠过一个问题,这是挡住了?还是没挡住? 没有动静,不远处的城墙根下并没有多少声响。 挡住了? 可是真的挡住了?! 天亮时分,答案揭晓。 的确有大军鱼贯而入,却不是临湘太守的。 莫封孝领着当时江德淮留在江城的士兵,严防死守在江城的北门,愣是没有被临湘太守的大军气势被镇住,反而等到了匡副将带领的奇袭部队赶到,背后偷袭,烧了临湘太守后方的粮仓,逼得临湘大军自乱阵脚。莫封孝再一声号令下,万箭齐发,临湘大军的前锋连连后退。前后夹击之下,士兵们仓皇而逃,全然不顾什么阵型。 乐遥说,穷寇莫追。莫封孝便没有大开城门。 苦熬到清晨的反击,临湘太守眼见攻城无望,丢下还在奋战的士兵一人出逃。在后方赶来的匡副将怎么会放过他?直接指派周旺木要把这太守给活捉回来,已经身在腥风血雨之中的周旺木得令,骑上一匹快马就追身而去。 就在匡副将俘虏了城墙下存活的那些被临湘太守抛弃的士兵,周旺木已经将临湘太守给活捉了回来。丢在城墙脚下,匡副将上前一脚踩在临湘太守的肩胛上,问他为什么要背叛将军,为什么要围攻江城,那些被江大将军指派驻守临湘的士兵去哪里了? 临湘太守双手被反绑着趴在地上,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他也有些晕了,抬起了头去看又低下头去,一开口又吃了一嘴灰,他连呸了几声,才说自己原本是假意对将军投降,等到将军要渡黄河,根本没机会回头再来管他的时候,就大举起兵,先攻江城,再收洪州,坐稳三城之后,自立为王。 看着他这么说,匡副将笑得前仰后合。嘲笑他区区这点兵力,这点能耐,还想学着人家在乱世中立足! 匡副将说道,“大将军缘何敢南方起义,亦非手中握有重兵,大将军得边疆另外两位将军支持,能从西调来军队做后盾。再者,大将军本就有这能力,就是起义也能得到万人响应。”他说着,脚底下的力气用得更大些,“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被朝廷抛弃的小小太守,还想学着大将军这样?不自量力!” 抬起一脚踢在了临湘太守的肩膀上,匡副将哼道,“就你这样的人品,拿没钱吃饭的穷苦老百姓来做马前卒,看情势不妙就弃兵逃跑,让你统领了三城又怎样,风光一时,迟早要被别人推翻!” 说完,匡副将突然一把抽出挂在腰间的佩刀,“你这种人留不得。”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长刀落下,鲜血飞出,染了一地红。 临湘太守抽搐了一下,再也没了动静。 周旺木默默地看完了全程,可心思早就飞走了,他就等着匡副将只说一句,“进城。” 所有人包括匡副将,都跟着莫封孝大人去了江城县衙,把那些俘虏的临湘士兵都关押进了江城大牢。而唯独周旺木一个人,骑着马赶到了刺史府。 他是第一个把胜利的消息待到刺史府的人,只是差一点儿就与守在刺史府的精兵打起来。 那些精兵一听说临湘太守已死的消息,个个都狠狠地松了口气,很明显肩膀都垮了下来。 周旺木可没有闲工夫与他们庆贺,他一撸脸上的汗,推开大门,直接往里冲。只不过没有下人指引,偌大的刺史府,他去哪里寻人? 第144章 兜兜转转到了中庭,正好遇到举足无措的温凉,他不知江城是否太平,想着要出刺史府,却又担心出了刺史府,就保护不了穆公子。 正是这么犹豫之时,他们撞到了周旺木。 看到周旺木,便晓得已经太平,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仲孙孤临,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大哥!” “老大!” 他们二人像是那些过年来讨红包的小孩子一样,围到了周旺木的身边,对着他问长问短。周旺木摆了摆手,努力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说,“事情太多了,慢点跟你们说,穆公子呢?” 温凉连忙收了扇子往一处庭院后的回廊指去,“在后头的厢房里,大哥,我带去你。” 这一路,要不是在刺史府,早就想用轻功飞过去了。 赶到厢房前的庭院中,周旺木已经率先一步敢在温凉之前冲到了屋门口,不等屋里人反应,他一把推开大门,直往屋子里冲。 温凉暗暗笑了一句,抬起前脚进了屋子,可后脚刚落下,只听屋里传来了周旺木的喊声,“人呢?!” 温凉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搭话,跟着进去。又见周旺木从里头一脸焦急地冲了出来,再问了一句,“人呢?!” 厢房里竟然是空的! 穆公子竟不在屋里! 温凉往后一退,径直撞到了仲孙孤临的身上,那后者皱着眉头来问,“怎么了?突然那么慌张?” 而此时,周旺木已经推开二人冲出了屋子,“穆公子人怎么不见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怎么跟我交代?!” 仲孙孤临有些恼了,他头一回见到周老大这么失态这么生气,而且还是冲着温凉生气。昨晚他们俩守了一夜刺史府,压根就没有外人进入,也许穆公子休息够了下床走动,不在屋子里实属平常,怎么能怪罪到温凉的头上? 三人冲出庭院,四周一看,却无半点人影,寂静萧瑟的好似一座死宅,只有他们三个人,穆公子去哪里了?看着穆公子的桂鸿又去哪里了?紧张之感又从心底冒了出来,比之方才更为深刻。 穆公子要是真的不见了,温凉要怎么给周旺木交代?明明都在刺史府中,明明前后都有人守卫,他们怎么会凭空消失? 周旺木急得有些上了火,脚底也慌不择路往后院赶去,温凉与仲孙孤临只得在后跟着,冷静来想,若是穆公子不见了,他们俩的确要负很大的责任。 忽而在后院中听到了说话声,三人连忙调头,远远隔着回廊,便见后院池塘边的一处水榭平台上,赫然有两人,一站一坐。 那坐着的人背朝他们,而站着的人,果然是桂鸿。 “穆公子他——”温凉连忙跑到桂鸿身边,低头一看,才发觉坐在躺椅上的人便是穆楚白。 周旺木随后跟来,完全没有理会桂鸿,而是附身半蹲在躺椅边上,一脸忧愁紧张地看着那躺椅上的人,慢慢地抓住了他的手。 桂鸿看了一样周旺木,这才弯腰拱手道,“周老大,穆公子倒是没什么事了。”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周旺木幽幽地看着穆楚白的脸,“这伤得怎么会这么严重?” 严重?温凉听了周旺木的语气,似觉得有些奇怪,他连忙绕过桂鸿,往躺椅前一站,这下他心底也跟着一凛。原本他以为穆楚白伤在额头,也不过是个被砖头擦出来的小小伤口,约莫擦点药膏便好了。只是因为最近江城外局势颇为紧张,而且又有桂鸿在穆公子身边看着,想来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只不过看着穆楚白额头上被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依稀能瞧见一点儿鲜血,而且双眼看起来很是呆滞无神,只是愣愣地看着远方,他们分明都已经站在了身边,穆楚白却一点儿都没有留意到他们似的,没有了往常那分明亮清晰的双眸,这穆公子还是那个穆公子吗? “怎么搞成这样了?”温凉看着桂鸿,一脸的不可思议。 桂鸿却只是抬了抬手,慢悠悠地说道,“先前我就说,穆公子这次是伤在额头,起初我也以为只不过是个小伤,但是伤及脑部可大可小,先前两日整日呕吐,也食不下饭的,必然是损伤的挺重。我已经为穆公子包扎了伤口,这伤口其实也只是小事。” 他们这么说着话,而坐在躺椅上的穆楚白却动也不动。他一身白衣穿在身上,身形看起来有些消瘦。那白衣看起来有些脏,灰扑扑的更加显得他羸弱。周旺木扶着穆楚白的手,软绵绵的毫无生气。白色的衣袖顺着躺椅的扶手而下,幽幽地垂在那里。如此的穆公子,着实让周旺木心疼不已。 周旺木抬头有些凶狠地打断了桂鸿的话,道:“直接说重点,穆公子还能不能好?” 第152章 调虎离山 桂鸿点了点头,“自然能好,但也要看。外面的伤口可好,但倘若伤到脑子里,就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真是废话,这话说得我也知道。但我就是问你,到底能不能恢复?”周旺木撂下话来,就是要桂鸿好好诊治穆楚白。 若是放在以前,桂鸿必当会全心全力地治疗穆公子,他虽不是什么会放出狠话的人,但是他的医术却是人人信得过,也是他引以为傲的东西。而且是周旺木来问,桂鸿必然会说,“定当全力治疗,让穆公子恢复如初。” 然而这一次,桂鸿只是看着周旺木,轻描淡写地说,“凡事都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只不过是穆公子,我自然会想办法治疗,周老大你何必这么心焦。” 第145章 不心焦又怎么可能。 在军营,原本做好了要赶往黄河畔的准备,却传来了临湘太守纠集大军围攻江城的事。大军临城,城内必然要乱,而周旺木心里知道,当初莫封孝为什么一见江德淮将军就点头头像,为什么穆楚青会连夜收拾要全部家当,趁夜色往城外赶。就是怕大军临城,城内会乱。 不管这大军是江德淮的大军,还是别人家的大军。老百姓从来都是一个不懂服从的群体,一旦乱,必然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肆意动乱,而第一个倒霉的,便是那些曾经有钱有势的几大家族。 越是担心的事,就越容易发生。周旺木越是担心江城会乱,江城就越乱的早。 收到消息,他立马带着刀去见匡副将,他知道自己就算是靠着关系坐到了这个地位,也要赌一赌看匡副将愿不愿意回头。 横竖江城是江德淮将军最大的后防支持,没有江城,大军就没有后方补给,哪怕江德淮将军渡了黄河,那也没有用。而他的立场,也亦非是要回来救穆公子,而是救莫封孝。 莫封孝是江城的刺史,要是江城失去了莫封孝,就算江城能保住,也保证不了补给能源源不断送到大将军手中。 周旺木还将佩刀拿了出来,他说当初自己靠着这把佩刀,为刘裴将军杀出重围,冲入敌阵,几次出生入死,如果匡副将不愿意回头去救江城,那么他就用这把刀自刎,以后也找不到能为他们突入敌阵、偷袭敌军的战士。 他这么说,的确有些自恃清高了,就算这世上少了一个周旺木,难保不会有别的张旺木、李旺木的出现,拿自己的命来逼匡副将,是不是太幼稚了些。 谁知道,匡副将竟然大笑着答应了,他说自己从小参军,到现在,也只有周旺木一个人敢这么拿命来逼他的。而且,诚然就算周旺木不说,匡副将也想着该回头去救江城,只不过江德淮将军没有下令,这件事他也不好独断独行。 匡副将带领的部队基本游离在大军之外,他们是灵活、自由的,只要哪里战事吃紧,他们可以马上赶去支援。 想来,江城被大军围困,他们不出面,还有谁能出面? 稍稍休整了一夜,大军于凌晨启程赶赴江城。来之前,周旺木飞鸽传书到江德淮的本军,希望桂鸿能赶回江城。他隐隐觉得,这次临湘大军围攻江城,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攻城而已。他担心,甚至觉得城里会乱得比想象中的厉害。 而这一切他都猜中了。 周旺木看着目光有些涣散的穆楚白,心中疼得要命,他宁可自己来承担这一切伤痛,也不要穆楚白变成这样。他原本以为江城是一个很好的庇护所,有莫封孝在,怎么会让穆公子受伤? 他轻轻握着穆楚白的手,说道,“穆公子?我赶回来了。” 喊了一声,见穆楚白没有什么反应,周旺木的手一下子攥紧了,他又唤了一声,“穆公子?” 一旁的温凉见状,自己又怎么会说不难过。但是他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他不能跟着一起站在穆楚白的身边。因为穆公子的身边,只能站着周旺木。 他抽回思绪,一手拍了拍仲孙孤临与桂鸿的肩膀,把他们俩叫到了一边。温凉说,“让大哥和穆公子独自待一会儿吧。” 周旺木自己也不知道温凉他们是什么时候的走的,他满脑子都是穆楚白,他的眼睛也只看着穆楚白,可是穆楚白对他却没有半点回应。 “穆公子?”周旺木不死心,又喊了一声。 大约是被周旺木给捏疼了,面无表情的穆楚白终于动了动双眼,他微微侧过头来,失神的双眼对了焦,嘴巴一开一合,微微动着,“周……大哥?” 他的声音轻极了,若是不竖着耳朵仔细去听,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然而,周旺木却听到了。 周旺木清楚的听到穆楚白在喊他,他一下子激动万分。只不过额头一个小小的伤口罢了,怎么会严重到这个地步?他肯定不会相信,他心里只是觉得,穆楚白这个样子,只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加上额头上的伤口,只要等伤口好了,穆楚白也恢复过来了。 因为刚解救了江城的围困之苦,莫封孝为了犒赏匡副将的大军,便要在两日后宴请大军,而匡副将收到了江德淮将军传来的急令,让他们暂且在江城留守两日,待到治安稳定下来,再去追赶他们不迟。 于是,匡副将的大军便在江城安定下来,而周旺木也两日待在刺史府中,整天陪着穆楚白。 由于穆楚白头上有伤,白日里也是浑浑噩噩的,所以到了晚上,周旺木并不与穆楚白同房,只是一人待在屋外守着。 温凉看不下去,想要让周旺木去休息,却让周旺木狠声拒绝了。 刚从战场上下来,周旺木根本来不及好好休息,就整天守在穆楚白身边,这让他看起来异常憔悴。黝黑的脸颊,即便是被锻炼出来健壮的身体,也因为连夜赶路而变得十分消瘦。 他只顾着照顾穆楚白,却忘记了要照顾自己。 第三天是莫封孝的盛宴,原本周旺木推辞了不想去,但是桂鸿却说,照顾病人的职责本该是他,而不是周老大,再说周老大这两天都没有好好进食过,倒不如趁此机会先好好休息一下,这穆楚白还是交给他来照顾。 权衡之下,莫封孝的盛宴的确不好拒绝,更何况连匡副将也去。上一次在军营中以刀相逼,还没来得及给匡副将好生道个歉。 第146章 温凉便说,不如趁此机会,好化干戈为玉帛。 周旺木却在想,他与匡副将之间,应该还没有干戈才是。 下午,温凉拿了件新衣裳给周旺木换上。周旺木就笑他,“江城被抢成这个样子,你从哪里买来的新衣服?” 温凉摇着扇子笑而不语,“这山人自有方法,大哥你就不用想了。” “你不入军,你要是跟着江大将军,大概又是一个鲁牧。”周旺木随口一说。 温凉却蹙眉,“大哥这话可不能说,鲁大军师何等人才,我又怎么能与他相比。” 周旺木穿好新衣,倒是合身,走到温凉身边,脸上挂笑,他说:“怎么不能相比?我虽然与那个鲁牧只有两面之缘,我倒是觉得,你比得过他。” “大哥说笑了。” 走出屋子,周旺木的脸上又重新布满了阴郁,他下意识地扭头看着穆楚白休息的屋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口气把原本温凉的好心情给也叹没了,温凉摇着扇子站到周旺木的身前,不动声色挡了周旺木的视线,“大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周旺木点了点头,扭头与温凉走出了刺史府。 莫封孝这次的宴请设在江城最大的酒楼,便是那归云阁。只不过因为此前江城动乱,归云阁被暴民打砸一空,桌椅板凳尽毁,归云阁老板也仓皇出逃,无人搭理。在匡副将平定乱军,入城之后,莫封孝立马派手下到归云阁打理,又到还未乱的洪州城,请来了下人厨子,这才让归云阁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只不过城中依旧看起来破败,而莫封孝却已经大肆在这里宴请犒劳军队,放在那些没有逃出江城的贫苦百姓眼中,却不是一件值得提倡的事,甚至落下话柄,让莫封孝的名声受损。 然而莫封孝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种事,任就安排了这场盛宴,即便是乐遥,也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整个归云阁都被莫封孝给包了下来,大堂里十几桌,坐的都是征战的士兵,他们褪下一身戎装,穿上普通的便服,有人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他们相互看着对方的模样,嬉笑怒骂,有的说自己就是喜欢穿盔甲,这老百姓的便服,看起来还真有些奇怪。 等到周旺木与温凉赶到时,大堂中已经坐得满满的。 周旺木立马在人群中去寻找匡副将,可扫了一圈,也没瞧见人。 桌椅之间,有个人突然朝他们这里跑来,周旺木没有理会,走了两步,那人已经跑到他们身边。周旺木定睛去看,是个没见过的小士兵,脸倒是白白净净的,不太像是个当兵的,只不过他竟然也坐在这里,那与他便是一个部队的? “张安吧?”温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周旺木愣了愣。 他扭头看着温凉,发觉温凉正笑眯眯地看着那个年轻人,“怎么?你们认识吗?” 第153章 赶往城楼 “认识的!”张安兴高采烈地说道,“上回就是我架马车送他们过来的。” 张安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换下戎装的他看起来有些书生气,先前只是一面之缘所以没有仔细来瞧,这回看来,张安的眼睛挺大的,眨巴眨巴还挺有精神。 “哦?”周旺木来回看着他们俩,“哦,那还挺有缘的,你是我们一队的?” 想不到会与周旺木说上话,张安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连忙站直了身子,对着周旺木行了个大礼,“是!是的!” “你紧张什么?”周旺木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奇怪,却又十足被逗乐了,“对了,匡大人呢?” “副——副将大人在二楼!”张安腰板挺得老直,回话也回得中气十足。 “多谢。”周旺木冲他一拱手,这就抬了腿往楼梯走去。 张安憋足了劲儿冲着周旺木,一直到周旺木上了楼梯才轻松下来。 温凉从头看到尾,心里笑得开心,看不出张安竟然挺憧憬周旺木的,这回说上话,竟能让他这么紧张。温凉的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对着张安说道,“你轻松点,这次偷袭临湘大军,你没受伤吧?” 听这么一问,张安竟然脸红了,“没,没受伤呢。”他低下头去摇了摇,与方才完全不同的乖顺。 温凉看着周旺木已经上了二楼,这方便与张安道别,赶紧追了上去。 二楼本是归云阁的雅座,然而上回有暴民闯入后,把隔间都给砸了个稀烂。现在到了莫封孝的手上,索性直接砸通,做成了大厅,放上好几桌圆桌,看起来就是一半的大堂。 莫封孝大人与匡承弼副将坐在二楼前头的圆桌边,周旺木赶去,立即在匡副将面前半跪而下。周围人见了立马站起身来,纷纷看着周旺木,脸上满是奇怪的神色。 温凉俩忙赶了过去。且听周旺木在前说道,“……我以命威胁匡副将,实乃是我不敬,还望匡副将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周旺木在此向匡副将赔罪,是我不对。” 说罢,匡副将大笑起来,拍着周旺木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一惊一乍的,你不说我也要赶回来救江城,你何须赔罪!” 说罢,这气氛立即又缓和了下来。温凉站在了周旺木身边,对着匡副将赔笑。 匡副将的视线挪到了温凉的脸上,好一会儿,匡副将才说,“这位就是温凉吗?” 第147章 温凉听到匡副将点了自己的名字,立马走上前去,点头道,“便是草民。” “哦?为何不愿为将军效力?” 温凉一愣,“草民并没有不愿,只不过将军手下人才济济,大概也不需要多要我这么一个闲人。” “闲人?”匡副将哈哈大笑,“你若是闲人,那这世间闲人也未免太少了。” 周围人也跟着大笑,纷纷看着温凉。 这头,莫缝隙插了话进来,“开席吧。” 几人入座,这一盛宴,虽无歌舞助兴,但洪州城的两个厨子却相当卖力,做得菜肴管饱之外,又十分美味。吃得匡副将好几次都连连夸口,而莫封孝却说,只怕是匡大人一直带兵在外,吃不得普通的家常菜,这才分外觉得合口。 别说是匡副将吃得开心,就是许久离家的士兵们也相当满足,平日里不管是吃什么,只要能吃饱,只要有酒喝,对他们来说就已经相当满足快意。 这回能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喝上酒,还能吃上菜,简直犹如仙境。底下人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响亮,几乎要掀了顶。 可一席上,只有周旺木默默无声,偶尔,温凉还与身旁的乐遥说上两句,可周旺木却闷声不响的。看起来并不是不高兴,若是有人同他说话,他也会回上话,但是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全然没了突入敌兵时的那副气势。 显然,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场盛宴上。 中途,乐遥退了席,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温凉斜眼看着乐遥下楼,这次是莫封孝做东,乐遥是莫封孝的人,中途离场,似乎有些不敬。 好在匡副将本是个大大咧咧之人,丝毫不在意这些规矩,就是乐遥什么时候走到,他也没在乎。宴会几近尾声,乐遥都没有回来,反倒是楼底下的人喝酒喝足,都准备走了。莫封孝自当是不在意,这场宴会他与匡副将关系拉得近,已经完成了任务,别人就是不打招呼就走,他也不在乎。 只不过周旺木的特殊关系,他与温凉只得一路坐到底,不得半路离席。 他的心思早就飘回了刺史府,之前他赶回刺史府见不到穆楚白,吓得他差点要把刺史府给掀掉,他这回更加害怕,不陪在穆楚白的身边,他会不会消失? 心底愈发恐慌,每一分一秒都十分难熬,眼见就要坐不住了,匡副将总算吃饱喝足,是要离席了。因为乐遥不在,莫封孝只得拖着周旺木一同送匡副将回休息地。 一出归云阁,忽而吹来一阵凉风,把周旺木给吹醒了半分。江城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大街上黑漆漆的,只有身后的归云阁亮着灯。 莫封孝提着灯笼在前头指路,一边堆笑说:“匡大人这夜路不好走,还是我亲自送你。” “莫大人,你客气了。”匡副将一摆手,“城里的路还不好走吗?我上场杀敌的时候,就是摸着黑也要杀过去啊。”一听就是舌头大了,酒喝得不能再多。 莫封孝笑了笑,扭头看了一眼周旺木,顺手塞了一盏灯笼到他手上,“有周兄弟护送,匡大人就不用担心了。” 还要周旺木送匡副将回去?那休息地与刺史府分明是两头,这一来一回的赶路,岂不是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温凉一把夺过灯笼来,满脸堆笑说,“不如我送吧,大哥回到江城后没怎么休息好,不如让大哥先回去休息。” 周旺木感激地看了温凉一眼,却不漏声色。 莫封孝看了温凉两眼,“也成。”可表情却看起来在揣测什么。 刚要动身,身前忽有一人从天而降。温凉与周旺木反应极快,直接抬了手挡在匡副将的身前,匡副将这定睛去看,还未来得及拔刀,莫封孝抬手把他拉到一边,死死看着来人。 幸而温凉手中有一盏灯笼,把这从天而降之人个照了个明白,不然他是怎么死得都不知道。温凉的扇子离那人的脖子不过一尺远,这方停了下来,再多动一步,对方可是必定中招。 “仲孙兄,你怎么回事?”温凉有点气急败坏,他拉着仲孙孤临想把他起来,却没有想到手里沉得很,一句问完,他提了灯笼朝上来看,非得把他与周旺木给吓一跳。 仲孙孤临身上皆是血迹,他脸色难看,持剑的手无力地耷拉在身边,另一只手则捂着腰际,他看着周旺木,憋足了劲儿说,“老大,快……有人要刺杀穆公子,桂鸿带着他往北门跑了!” 来不及再问清楚,周旺木一把抢走仲孙孤临手中的长剑,施以轻功就往城门方向而去。留下一道劲风,让温凉措手不及。 温凉连忙把仲孙孤临扶到归云阁门口的台阶上,小心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扭头对着还一头雾水的莫封孝说道,“莫大人,仲孙兄只能交给你照顾了!” “等等,怎么回事?”莫封孝还未说完,温凉起身就去追周旺木,把他们几人撇到一边。 从方才开始,周旺木心里就一直慌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想来一场宴会横竖也就小半晚,再说有仲孙孤临与桂鸿在,穆楚白还能有什么事? 他都已经跟着军队来到江城,不会再有暴民前去伤害穆楚白了,那么这刺杀的人会是谁? 光是这么一想,周旺木心里似乎就有了答案,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这点,他觉得自己与穆楚白的关系,还不至于要到这一步。 第148章 他知道江德淮将军军纪严明,决不允许他手下有人能逾越雷池,而他与穆楚白的事早在入军队之前就已经奠定,该不至于会让江德淮对他们俩痛下杀手。可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会派出刺客来追杀穆楚白。难不成……是穆楚青? 周旺木摇了摇头,他小心地穿过一片城区,踩在破损的屋顶瓦砾上差点失足。他定了定神再想,穆楚青不会浪费钱财派人来刺杀自己的弟弟,更何况江城现在有他们大军驻守,刺客要进城根本就是难于登天,这几个人到底是谁? 赶去北门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就怕穆楚白那个样子会支持不住,要是落到刺客手里,他就真的失去穆楚白了! 好几次,穆楚白都因为他而陷入窘境,一次在天王山,一次被捉回穆家,这一次,却也是因为他。 周旺木越想心越慌,脚底的速度也不免加快了几分。眼前黑漆漆的城区,要不是城门方向高挂着通明的灯笼,他压根就找不到方向。 刺史府离北门并不遥远,也无需再往刺史府的方向赶去,来到大路上,北门往城里的是一条直直的长街,若是从刺史府里逃出来,必然是这个方向。 周旺木从一栋不高的商铺楼顶跳到了长街,来回去看,两头并无人影,也没有半个可以照明的东西,只能就着月色慢慢摸过去,既然仲孙孤临说是城门的方向,那便往北门而去,说不定能找到人影。 第154章 那抹白色 不再多想,周旺木拔腿而去。 城楼就在眼前,夜色下,似有人影晃动,刀剑相碰发出的声响,好似就在耳边。周旺木一惊,恨不得插翅飞到城楼下,看一看那人到底还好不好。 看着城楼越发朝自己逼近,周旺木的心脏差点要跳出喉咙口,黑夜中不知是谁惨叫了一声,周旺木竖耳倾听,安慰自己那绝不会是穆楚白的声音。 总算赶到城楼下,左右看去,不远处往城楼上而去的台阶似乎有人在打斗。 今晚虽不是满月,却万里无云,略有些变形的月亮高挂星空,月光无碍地直洒大地。好在有月光,周旺木顺着那台阶而上,看见有人一袭白衣,正往城楼上逃。周旺木绝对不会看错,那是穆楚白,虽然身形看起来不是太像,然而那件衣服,定是穆楚白的。 周旺木连忙追去,手中的长剑反射着月光而下,硬生生逼开正在争斗的两人。 身处左边的桂鸿抬头看见来者是周旺木,连忙喊道,“周老大,快去护着穆公子!” 何须再等桂鸿来指点,周旺木一脚踢开穿着一身黑衣的刺客,借力往台阶上追去。 “穆公子!”周旺木连声大喊,可是穆楚白就是在他的身前拼命往上逃,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刺客还在城楼下,穆公子这是在躲避什么人? 或许穆公子因为伤到了脑子,白日里浑浑噩噩的样子,就知道一定还没有弄清楚事情,只不过因为别人举刀杀来,所以只顾着拼命保命逃跑,这才分不清到底谁是敌谁是友,就算是周旺木在后面拼命叫喊,穆楚白也不予理会。 周旺木愤愤地喊了一声,提剑上追,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撞击之声,周旺木下意识回头去看,他没有想到,原来刺客竟有两人! 那刺客轻功极好,脚踩城墙砖头竟能飞身从他周旺木头顶而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周旺木暗道不好,穆楚白不会武功,这么追下去,定然比他还要快追到穆公子。他脚底生风使力,一抬手,将那长剑直接朝刺客飞去。 那刺客察觉周旺木的异动,转身一闪,长剑擦着他的肩膀而去,掉落在城楼的地上,此时,穆楚白已经爬上城楼,沿着城墙一路往西而去。 周旺木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提起精神,脚底一追,抬手便往刚落地的刺客身上招呼。 这刺客身手不赖,招呼之间,竟然能轻巧地化解周旺木的招式。 周旺木虽不像仲孙孤临那样出自名门,但他师承有名,从小学武,学得自然也不是什么野狐禅,真的是高手过招,十招之内也决不能把周旺木给打退。 然而这刺客武功不俗,招式也相当狠辣,被他打上一掌,手臂也要麻上一麻,可是就算是受了招呼的周旺木,他心里却是在想,这一掌好在不是落在穆楚白的身上。 分心之间,那刺客劈头盖脸就朝着周旺木的门面下去,周旺木下意识闭眼一躲,想不到竟然没有被招呼到。可再睁开眼来,才发现原来刺客的招式被人阻挡了。而阻挡刺客的,竟然是一把折扇。 回头去看,想不到温凉也跟了过来。 温凉扶起桂鸿,抬头看了一眼周旺木。 既然温凉也追来了,周旺木一半的心也放了下来。只见温凉把桂鸿安置在台阶处,立马就追了上来。周旺木连忙转身去牵制那刺客,谁想刺客眼见有帮手上来,便不再与周旺木纠缠。那两名刺客转身去追穆楚白,似乎势必要将穆公子杀死为止。 这两名刺客的轻功都在周旺木与温凉之上,而原本轻功最好的桂鸿此刻却负伤坐在城楼下,若是被他们追上了穆楚白,只怕穆公子凶多吉少。 好在刚才有周旺木的牵制,穆楚白已经跑出了一些距离。 温凉低下身抄起自己的扇子,立马追了上来,在周旺木身边说,“我来牵制刺客,大哥快把穆公子带走,虽然不知道这俩刺客是什么来历,但是听桂鸿刚才说,他们是冲着穆公子来的!要千万小心!” 第149章 周旺木一点头,只是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要追上刺客才行! 他们在城墙上追逐起来,绕了小半个城墙,那两名刺客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温凉一见有机可乘,推开折扇,身形一摆,那扇子转着圈犹如舞蹈一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冲着那两个刺客而去。 那两名刺客似乎有所察觉,但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为时已晚,扇子优雅地在他们的身上撞击而去,原本以为力量不大,谁知道两名刺客身体一歪,脚底打颤,竟然直接摔在了地上。 周旺木大喜,连忙冲上去,越过两名刺客朝穆楚白身后追去,而温凉抬起一掌,落在其中一名刺客的胸前,那刺客被这一击打得口吐鲜血,半天没有爬起身。 “穆公子!”周旺木大喊,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城墙上回荡,可是穆楚白却就是不听他的。 那一袭白衣在前面卯足了劲儿狂奔,但周旺木与他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周旺木现下虽不担心刺客,却十分忧愁穆楚白的身体。先前桂鸿不是说他伤了头部,看人看物都有些恍惚,如今这么狂奔之下,会不会伤及大脑?让伤口更加严重? 可穆楚白怎么也不肯听他的话停下脚步,周旺木只得赶紧追去,劫下穆楚白,带他回刺史府好好休息。 约莫是跑了时间长了,穆楚白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跑了一会儿,他索性停下脚步,一下子跪在地上,喘气大气来。 周旺木看着一惊,好在温凉已经牵制了刺客,自己与穆公子的距离也不是太远,一会儿就到了,一会儿他就能带着穆公子走了。 可是就是这么一段距离,阻隔他与穆楚白,明明并不长,却像是天涯与海角。 突然有一个黑衣人翻身从城墙上出现,他直接冲到了穆楚白的身边,一把提起穆楚白的衣襟,拽着他来到了另一边的城墙处。周旺木似乎心跳都要停止了下来,似乎时间也跟着放慢了下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好像是慢动作一样清晰地放映在周旺木的眼前。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像是失聪了一样,城墙外都是漆黑的,他能看到的,只有那一处白色。 那个黑衣人一把提溜起没有了力气的穆楚白,将他送到了城墙旁的围墙上,他一手掐着穆楚白的脖子,忽而扭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周旺木,这一眼把周旺木的整个心脏都看凉了。周旺木刹住脚,他竟然完全不敢往围墙边上走去,可是他的内心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他赶紧走过去,但是他不敢!他根本就不敢动! 他意识到这是哪里,突如其来的一阵头晕目眩让他止步不前,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如果从这里被推下城墙,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但是他就是不敢动,甚至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周旺木看着那人的手,止不住大喊:“住手!”他甚至要说,哪怕是杀死自己,都不要去伤害穆公子半分。可是他这半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掐在穆楚白脖子上的手一用力,只见穆楚白身子稍稍挣扎了一下,立即往下一歪,整个人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亦或者说,是一抹白色,从城墙上一闪而过,而在周旺木眼里,四周渐渐黑暗了下来,原本能照亮一切的那抹白色,彻底的,完全的,消失了。 周旺木震惊不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仇恨,愤怒,一下子从他的心底里冒了出来,原本冰凉的双手顿时被血给充斥,他重新追了过去,速度比方才快上一倍,眼前那个人一下子就冒到了自己的眼前。 月光下,是个陌生的脸,看起来又有些扭曲,周旺木可不管,他抬起手,狠狠地朝那人的脸上挥去,顿时,似乎有骨头裂开的声音传来,对方吃痛地大喊了起来,满嘴都是鲜血。 抬起手又想落下一拳,那人忽然反应过来,反手来挡,震得两人手臂皆是一麻。 那人擦着嘴角的血冷笑了两声,突然仰头冲着夜色吹响了两声口哨,这方立马拔腿而跑,周旺木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给惊住了,他不知道是该看城墙下还是去追那刺客。那刺客站在远处又吹响了一声口哨,倏地跳下了城墙消失在周旺木的视野里。 周旺木扭头趴在围墙上往下看去,城墙外是围着江城的护城河,这护城河又宽又深,夜色下泛着漆黑的波浪,平静悠然,完全不像是有人掉落其中的样子。他脑子嗡得一下炸开了去,耳边是嗡嗡作响,也不知怎么,脑子突然一热,他焦急上火,抬起脚就要翻出围墙往下跳。 身后有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把他从围墙上拽了下来。 “大哥!你疯了!”温凉焦急的声音传来,双手紧紧拽着周旺木的胳膊,“你干嘛?!” 周旺木焦急道,“穆楚白!”他指着城墙外的护城河,“穆楚白在下面!穆楚白!”他朝着城楼下嘶吼,城墙外满是他的声音,“xx的刺客!穆楚白在下面!” 第155章 尘埃落定 “大哥!等一等!”温凉的脸色变得煞白,“穆公子……你说穆公子?”他突地松开手,俯身趴在围墙边上往下看去,下面只有浪打浪的护城河,并没有穆公子的踪影。 “我要下去!”周旺木趴在围墙边再一次抬起脚,想要翻过城墙往下跳。 “大哥!冷静一些!”温凉只能再把周旺木拉住,他也不愿相信穆楚白被人丢下了城墙,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即便是掉在河里,没有摔晕也要淹死,更何况穆楚白的状态非常不好,他能跑这么一段,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如果再被丢下城墙,估计凶多吉少。 第150章 “怎么冷静!?”周旺木扭头对温凉大喊,“怎么会这样?!” 温凉摇了摇头,他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有刺客会对穆楚白行凶?穆楚白为人和善,不像是会在外面结仇之人,更何况那几名刺客的身手十分了得,能把仲孙孤临伤成那个样子,绝对不是什么善类,而且在追逐了那么长时间,又被桂鸿牵制了一番,温凉却发现,他们一点儿都不觉得疲惫,甚至与自己对手之时,下手依旧十分狠辣。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角色?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人成为穆楚白的敌人? 再看眼前,周旺木的脸色与他一样,几乎快要与月色相映成辉。温凉知道穆楚白在周旺木心里的重要性,所以发生了这件事,一定会让周旺木崩溃。 其实温凉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他以为周旺木一定阻止得了…… 周旺木晃了一下脑袋,突然对温凉说道,“我们快下去,找到桂老弟,他的医术那么厉害,穆公子一定有救。” 好在周旺木冷静了下来,温凉“嗯”了一声点着头,两人连忙赶下城墙。 温凉分明记得,方才扶着桂鸿在台阶边上坐下了,怎么这个时候,人却不见了? 城墙台阶下空空如也,桂鸿整个人都不见了。城前两边的长街上,毫无一人,桂鸿也绝不是会抛下他们独自走开的人。 这就奇怪了。 温凉惊讶地叹了一声,可周旺木却在旁边说,“会不会跑出城了?我们先出城!” 深夜,江城北门被牢牢封锁着,要出去除非往南门绕,可是穆楚白掉在北门外的护城河里,这一来一回,只怕…… 周旺木看着高耸的城门犯愁,急得几乎要跳脚。反之温凉就比他冷静多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许想法,从城墙上摔进护城河,就算能捞上来,也只能是……尸体了…… 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消失,而自己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周旺木明白,温凉又岂能不明白。 等他们来到北门外的护城河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然而,这护城河看起来与一个时辰前的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是波光粼粼,依然水色潋滟。 只不过一夜之间,上到匡副将,近到莫封孝,全都知道了穆楚白的事。 他们感慨惋惜在穆楚白身上发生了这种事,也异常气愤怎么会有刺客潜入江城。到了天亮,匡副将拨了一半的士兵帮周旺木在护城河里寻人,说句难听的,便是捞尸体。横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捞了一整天,竟然一无所获,周旺木着急上火,坐在护城河边上抓了头发。 又过一天,在东面的护城河里捞到了一具尸体,尸体已经被完全泡肿了,根本看不清脸,也分辨不清是不是穆楚白,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却的确是穆楚白的那件白衣。 士兵都说,他大概就是穆楚白了,但是周旺木不信,还是要捞。 又捞了一天,与头一天一样,依旧一无所获。 连匡副将都跑来拍着周旺木的肩膀说,那个肯定就是穆家少爷了,让他周旺木早点将人葬了,早些入土为安。 匡副将劝完了走了,莫封孝跑来劝,他说若是需要什么,只要开口就成。 周旺木没有开口,却是狠狠给了莫封孝一拳。揍得乐遥在周旺木的面前拔了剑,却被温凉挡了下来。 周旺木质问莫封孝,为什么会有刺客潜入刺史府?刺史府外,不是有五十精兵守卫吗? 莫大人又怎么可能回答的出来。 其实周旺木心里知道,该揍的人应该是他自己才对,为什么要答应去赴宴?中途早些离开不就好了?自己凭什么在穆楚白最虚弱的时候掉以轻心?他应该狠狠揍自己一顿,而不是迁怒于别人。 又过三天,穆楚白下葬。 而从穆楚白的坟头出来,周旺木对温凉说,他不想跟着将军北上了。 周旺木有些放弃了,他原本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想要跟着将军平定这个乱世,就是只想给穆楚白来看,可是今日,穆楚白已经死了,他想完成自己的允诺,却没有人再看了,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温凉不好说什么,只得道,“先回去再说吧。” 仲孙孤临还在刺史府里养伤,因为桂鸿在那一晚就不见了踪影,就像起初找不到穆公子的尸身一样,他们搜遍了整个江城,都没有找到桂鸿的影子,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这件事,周旺木心里还是怀疑起了桂鸿。只是,桂鸿是他们山寨中,除了万子山外,最成熟稳重的人,他绝不希望是桂鸿背叛了他。 有这个想法的不仅仅是他,温凉的心里,也有这么一个想法。 因为穆公子的死,让温凉的内心彻底冻结了起来,在彻底冻结的边缘,还留存了一丝缝隙。但是这个缝隙却是仇恨。 温凉在想,为什么当时在围墙边上,周旺木没有追上去? 这一切,温凉全都看到了,他看到周旺木在城墙边上停住了脚,如若要追,一定能牵绊住那个黑衣人,但是周旺木动都没有动,这是为什么?只要周旺木出手,或许穆公子…… 现在来说这个实在是太迟了,穆公子已经入了土,除非埋在土下的那个不是穆楚白,一切都太迟了。 他们俩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刺史府,正巧仲孙孤临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走出来,撞翻了一株盆栽。 第151章 温凉急得蹙眉,走到庭院中间把仲孙孤临给拦了下来。“你干嘛?嫌自己伤口还不够多吗?” 仲孙孤临低声回了一句嘴,还好温凉没有听到,他抬头看着周旺木,连声问道:“周老大,找到桂鸿了吗?” 前两天仲孙孤临受了伤一直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他们找了几天穆楚白,更不知道今日是穆公子入土之日。 然而仲孙孤临一醒来,见到他们问得第一句话,却是关于桂鸿的。 周旺木原本心情不佳,不想理会太多的事,但是仲孙孤临这么一问,便让他觉得很是奇怪,他站在庭院中间,拽着仲孙孤临的胳膊,略有些严厉地问道,“桂兄怎么了?没找到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仲孙孤临脸上忽然有些恍然,他看着周旺木的双眼,“我觉得,这个‘桂鸿’有点奇怪。” 站在一旁的温凉起初并没有听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他紧紧盯着仲孙孤临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他说这一句话,心里便马上有了猜测。但是他没有插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俩。 “你说这个‘桂鸿’?”周旺木的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仲孙孤临调整了一下姿势,因为受伤的关系,让他的站姿看起来很别扭,他说:“我与桂鸿当时不敌那两个刺客,按理来说,桂鸿的轻功最好,如果他去通知老大你和温兄的话,一定比我快上许多,更何况当时我已经有伤,虽然反抗不成,但带着穆公子脱逃还是可以。但在当时,那个桂鸿一定要我来通知老大……” 他这么一说,的确是有些奇怪。 周旺木与温凉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听到仲孙孤临的这一句话,一下子让他们的脑子清醒了起来。 桂鸿的轻功是全山寨中最好的,他又怎么会让已经受了伤的仲孙孤临来说?这样不是明摆着拖延时间吗? 温凉歪着脑袋一想,却说,“或许当时仲孙兄你已经受了伤,桂鸿不想让你伤上加伤……” 看着仲孙孤临有些支撑不住了,周旺木连忙打断温凉的话头,道:“先进屋子再说。” 两人扶着仲孙孤临走进了外厅,关上大门,大可慢慢来说。 仲孙孤临直着腿在圆桌边上坐下,温凉顺手去摸桌子上的茶壶,给他们分别倒了两杯已经冷却多时的茶水,分别放在仲孙孤临与周旺木的面前。 阖上门后,周旺木走了过来,他表情严肃地看着仲孙孤临,“你还有什么想法,继续说?” 仲孙孤临微微点了头,“我原本没有想过那个桂鸿会有什么问题,就是昨晚,我本与他一起看守穆公子的屋子,但是他多有打发我来找周老大的意思。” “为什么?”温凉反问。 “桂鸿的意思,反倒是希望我能把周老大早点叫回来。”仲孙孤临摇了一下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没有动,然后就有两名刺客前来。就是奇怪的是,一般刺客行凶,都是偷偷潜伏而入,不该被人察觉。” 第156章 天下大乱 “难道他们动作很大吗?”周旺木插嘴来问。 仲孙孤临冷笑一声,他皱着眉头揉着额头,说道:“那些刺客是直接暴露在我们面前的,要不是那个桂鸿喊了一声,带着穆公子逃出屋子,光是我与桂鸿联手,岂能打不赢那两名刺客?” 这句话说得倒有些偏颇,温凉心想,他与那两名刺客交手,打得十分吃力,要不是因为那刺客已经耗费了许多体力,与他交手时有些力不从心,否则他岂敢一个人与那两名刺客对抗?但是再回头想想,仲孙孤临的武功不差,桂鸿也不赖,真的联手,或许的确能击退刺客。那为何,桂鸿要急着带穆楚白逃出刺史府? 周旺木突然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好一会儿,他才扭头道,“你这么一说,也的确有些怪异,桂鸿平时一向沉着冷静,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表现。” “说道这个……”温凉突然抬头看向周旺木,“在城墙上,大哥不是也没有追上去吗?”口气中明显带着一些责备。 周旺木一愣,他直直地看着温凉的双眼,脸上忽然闪过一些懊悔的神情,眼神也随之变得有些涣散起来,“我不是不追……只不过……”周旺木顿时踌躇起来,眼睛从温凉的脸上挪开,他缓缓开口,“只不过……城墙太高,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仲孙孤临与温凉一下子抬头看着周旺木,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特别是仲孙孤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去年,说遥远却不是特别遥远,那时还在山寨里的时候。当时的他正缓缓爬上塔楼,他听到塔楼顶上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是少年的声音,一个人的声音温和柔软。 那个少年说了一句话,让另一位温柔的公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年说,“因为大哥怕高嘛!” 恍惚中,好像天王山上的凉风再一次吹过了仲孙孤临的脸颊,吹动了他的头发摆动。画面中的公子与少年一晃而过,留下这句话语在脑海中回荡,原来是这样,仲孙孤临感叹了一声。 他与少年约定,不告诉任何人,他做到了,所以他也明白了过来,这件事怪不得周老大。 温凉也反应了过来,他垂下头去,心里知道,这一切怪不得周大哥。 周旺木能追上城楼,已经是克服了一切阻碍。 第152章 事情也就是这么凑巧。 他们三人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仲孙孤临继续说道,“且不说当时就算我们没有逃能否与之力敌,现在他人也不见了,就是一件很蹊跷的事。” 说到此,周旺木看向温凉,“最后上城楼前,你与桂鸿在一起。” 温凉点头,他摆了一下手中的折扇,“的确,当时桂鸿受了伤,我想他支撑到此时已经是十分困难,所以将他扶到台阶上休息,并没有让他追上城楼。” “之后呢?”仲孙孤临追问。 温凉耸了一下肩膀,“不知道,当时只顾着追大哥了,并没有在意他。” 周旺木与仲孙孤临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有了变化。 温凉连忙说,“难道怀疑是桂鸿?”桂鸿当时是他找来的,倘若桂鸿背叛了周旺木,那么他就难辞其咎。 “我还没怎么想。”周旺木发觉了温凉的脸色变动,立马又说,“你别把责任都归咎到自己头上,我还没有怪谁呢。”更何况……周旺木心里想了想,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怪别人。 他们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分别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周旺木重新来回踱起步来,仲孙孤临则是抬手揉着自己的腰,似乎那伤口让他十分痛苦。而温凉则是看着身前的圆桌,不知在思考什么问题。 好半晌,周旺木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对温凉说道,“明日我就与匡副将请辞,我不跟着将军渡黄河了。” “为什么?!”温凉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以为之前周旺木会有那样的想法,只不过是因为失去了穆楚白,一时之间激动所为,想不到他竟然认真了。 “没有意义了。”周旺木木着脸摇了摇头,“再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意思。” “意义?”温凉有些生气了,他不曾想过周旺木会是这样退缩的人,“天王山上死去的几位兄弟是意义吗?埋在江城外黄土下的穆公子是意义吗?” 周旺木往后退了一步,他咬着牙看起来比温凉更为恼怒,“反正江大将军手下人才济济,少我一个又有何干系?!” “你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温凉大怒,他一把跳了起来,冲着周旺木吼道,“江大将军的确不少你一个,但是你别忘记当时你是怎么下决心的!你说过要在这乱世中立足!要让世人记住你周旺木!你说你不求加官进爵!但你却说要立下丰功伟业!” 温凉说得每一句话都像是尖刀一样刺进了周旺木的胸口,一刀一刀的扎进去。 周旺木往后退了一步,他听到温凉继续冲他大吼,“当时你说的话我可还没忘记,怎么?周大哥?就遇到这么点儿挫折,你就不干了?” 周旺木被说得脸颊憋得通红,他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节骨泛着白,指头几乎嵌到了手心的肉里,他回道:“我这个老大的确当得让你不省心,我承认我横竖能力也仅此而已,但是现在看下来,我的确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两人瞪着眼睛对峙,脸板得可怕,让仲孙孤临杵在中间有些坐立不安。 “我真是……看错你了!”温凉气得几乎要举了拳头,他不想相信自己会看走眼,更觉得周旺木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他只是……突然找不到理由来安慰自己。 周旺木不再退步,“是吗?!让你失望了是吗?!” 温凉抬头看了一眼周旺木,“啊,我不失望……大概,穆公子会比我失望。” 提到穆楚白,周旺木愣了一下,表情明显冷了下来,“你不会知道的。” “的确,但是我想象得到。”温凉叹了口气,“你应该答应了穆公子什么事,你做不到的话,那才叫让人失望吧,你自己难道不会失望吗?” 言罢,温凉一把推开周旺木,一脚踢开大门,扬长而去,撇下周旺木和仲孙孤临。 头一天,他们俩不知道温凉去了哪里。 第二天温凉回来了,却见不到周旺木。他听仲孙孤临说,周旺木回军队去了。后日启程,而且前线传来消息,江大将军已经渡过黄河,正与朝廷的大军对峙。 真正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江德淮将军手握十万大军,后有边疆两位将军的支持,过了黄河后,气势恢宏,几乎力不可挡。而朝廷两位王爷,一位驻守京城把持大局,一位带兵南下抗敌,打着清反贼正朝纲的旗号。 江德淮分为四线进攻京城,西线取道河西走廊,西南线走秦岭,中线大军浩浩荡荡走华北平原,东线一小部队从山东北上,四线直逼京城。 其中以中线最为强硬,大军之上毫无招架。而与之迎击的王爷兵力也不容小觑,过了黄河之后,几乎在华北平原上相互抗争,江大将军的部队刚近一尺,王爷的兵力就增加一点,必须要把那失去的一尺给夺回来。 尽管其他三线兵力不多,然而进步神速,靠近京城的距离比中线短了许多。但是大军全都积压在中线,若是不能成功逼上京城,其他三线即便抵达京城外,也无用。 就在战事僵持之际,忽有一人通过鲁牧上告江德淮将军,让他其他三线大军调转方向,从王爷大军的后方攻来,前后夹击。 尽管如此看来,三线后方空缺,容易被京城的守军袭击,然而如今朝廷的大军全在王爷手中,京城守备兵力绝不会抛弃京城安危不顾,南下支援王爷。如此一来,王爷大军腹背受敌,大军必乱,中线大可长驱直入,生擒王爷。 第153章 只要将王爷的大军降服,回头再逼上京城,绝对不是难事。 看起来像是要将其他三线士兵推入火坑中,但看来却是打破僵局的最好方法。 而这个方法……鲁牧说,却不是他想的。 当时江德淮手下的参谋皆焦头烂额,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又觉得这个法子实在太过凶险,如果朝廷还有援军,那么他们极有可能会失去这三军的将领。 江德淮考虑了一下,让鲁牧把那人给叫上来,细细一问,知道这个人,是周旺木的朋友,温凉。就此,周旺木直接提拔到了江德淮的手下,而温凉则跟随鲁牧,成为江德淮的军师。 其他参谋连连反对,可江德淮一锤定音,就按照的策略,攻其王爷的后方! 天下大乱,战事四起,尸横遍野。 北方乱成一锅粥,南方却因为江德淮将军的治理下井井有条。 少了战争的洗礼,城市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外逃的百姓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依旧耕作劳动,外出买卖。他们哪管得到天高皇帝远的朝廷,到底谁还在做皇帝,只要他们的生活不被打扰,只要江大将军的人还在他们的家乡治理,能让他们吃饱饭,能让他们居有定所,他们便就无所谓谁当这个皇帝。 换言之,他们似乎对这个碌碌无为又对贪污腐败的朝廷毫无建树的皇帝,相当失望了。 —————— 今天考完了!!周末六千更!!等我!!! 第157章 那位公子 南阳湖中,距离南阳镇并不远的一处湖中小岛的山丘上,一缕青烟从山林中袅袅升起。 这个山丘在当地人口中,叫做“念丘”,他们一直以为这山丘上没有人,至于什么时候有人的,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并不喜欢念丘,念丘在他们的土语里不是一个很好的词语,所以他们不愿靠近这里,即使有外人住在上面,他们也全然不在意。 南阳湖是个十分平静的湖泊,上下左右共有四条河流从这里流过,两条入,两条出。从来不起大风浪,当地人常常摇着小船来来往往,有些住在南阳湖中岛上的居民也不愿搬出,对他们来说,南阳湖就是他们的家,再贫穷也与别人没关系。 这念丘的小岛不大,正中间的山丘是个恰恰好好的圆形,从两边延伸到湖边,南北各有一个浅滩。 南边的浅滩上支着好几根木桩,木桩一路延伸到湖里,中间的木桩边上捆着一条小木船,木船随着湖水波浪上下摆动。方才有人从木船上下来,一脚踩在浅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岸上走。 那人手里拿着刚从湖岸上买来的东西,用一大张羊皮纸包着,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则撂着衣服下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略带有些抱怨地说,“师兄何必找这种地方,真是不方便啊,不方便……” 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心甘情愿地一次一次摇着船去岸上,到南阳镇上去买来那些他师兄吩咐下来的东西。 站在岸边,这人抖了抖双腿,甩了一下刚才上岸时被湖水拍湿的裤腿,他吸了一下鼻子,抬头看着并不高的山丘,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入秋了。 今年夏天来得快去的也快,初夏时镇守大将军的军队刚刚抵达黄河,而后临湘叛乱,围攻江城,再到江城之乱平定,江德淮的大军压过黄河,四线军队一起北上,接着到三线部队调转枪头围攻王爷率领的军队后方,速度奇快,也是跟着这个夏天一起度过了。 这个人一向不会看命,也不善这军事上的谋略,但是当他晓得这个策略是那个人想出来的时候,他不由得感叹一句,“真不愧是温凉想出来的法子。” 稍微收拾了一下衣服,他把腋下的包裹夹得更紧了一些,其实还没有出夏天,但是念丘上却已经起了凉意,也可能是四面环水的关系,今年夏天也不是特别炎热。 沿着一条小路,这人慢慢往山丘里走。山丘不高,却长满了常绿的大树,原本以为山背处树木会稀少些,谁曾想那边的常绿树比向阳面的还要多,着实奇怪。 他师兄的屋子建造在向阳面的半山腰上,为了造那三间看起来快要垮掉的屋子,几乎砍掉了这念丘上一半的树木,所以那三间屋子门前的一片都是光秃秃的,他师兄索性连根拔掉,把门前这一片土地都改成了种植药材的园子。 这人穿着一身麻布衣服,也顾不上要什么花哨的修饰,只要能保暖就好。他拉紧了衣襟,双脚踩了踩泥地,推开了药园子边上的篱笆门。 园子被分成了三块,整整齐齐种植着一些植物,再往里面走,传来了嬉笑的说话声。 一位看起来有些羸弱的公子坐在藤椅上,正在与一个用白绸布蒙着眼睛的少年说话。 看到这人走了过去,那公子扭头过来,脸上满是笑意,他道:“桂兄?回来了?一切还顺利吗?” 走来的这人正是桂鸿,他冲着这位公子点了点头,“还挺顺利的,就是下次得问师兄多要一点药材出去买,不然买不到他要的东西。”桂鸿走到了他的身边,微微俯下身来,“穆公子,今日身体可安好?” 每日,桂鸿只要见到穆楚白醒着,他都要问一句,“穆公子,今日身体可安好了?” 他们来这念丘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将近两个月前,江城大乱,暴民砸烧了江城中几大家族的店铺,闯入家族宅邸中哄抢。桂鸿在几日后收到了周旺木的飞鸽传书,要他赶紧回到江城去与他们会合。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江德淮准同他离开军队的同时,另有一支队伍出发,赶在了桂鸿的前面抵达江城。 第154章 江德淮最恨什么,除了十恶不赦之外,便是断袖。其实别人断袖,与江德淮没什么关系,但是入了江德淮的大军,就必须不能是断袖。 诚然很可惜的是,周旺木是个人才,但他也是个断袖,江德淮想留下周旺木,却不想把断袖留在军队里。于是他问鲁牧,有什么好方法,鲁牧就说,让他没办法断袖就成了。不让他断袖,便是要把他想断袖的人除掉,那就成了。 那支小队只有两人,是江德淮私底下养着的身手最好的刺客,但是他们没见过穆楚白,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认识穆楚白的人。 等桂鸿快要抵达江城的时候,已经是匡副将带着部队将临湘部队打败的时刻,桂鸿还为此感到庆幸,想来周旺木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还真就帮了一把江城。 然而,就在从江城方向出来的官道上,桂鸿遇到一件奇怪的事,他见到两个人正抬着一个人往城外面走。被抬着的人脸上被裹着很厚的纱布,似乎受了伤,而且若是没有那两个人撑着,恐怕都走不了路。 桂鸿心想,既然江城已经被匡副将平定下来,他也不用急于赶路了。于是出于好心想要帮他们治疗这位伤者,谁晓得刚问了两句,那刺客就与他刀剑相向,下手之狠,简直是要杀他灭口!就在此时,那伤者竟然独自苏醒过来,扯掉脸上的纱布,桂鸿看到他的脸,顿时倒抽一口气。 这脸上血污满布,额头上有着一块伤口的人,竟然是穆楚白! 那两名刺客眼见事情败露,提刀杀来,桂鸿连忙抓了穆楚白跳上马,朝着江城相反的方向奔逃。好在刺客没有追来,桂鸿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穆楚白状况却看起来不妙,便马不停蹄赶往城镇,为他检查一番。 穆楚白的伤口因为没有很好的处理而感染,伤口周围的肉翻了出来而且恶化的厉害,桂鸿有方法把他的伤口治好,但是会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疤。他觉得这样就太可惜了,穆公子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不知为何,桂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他的师兄。他也觉得很奇怪,与他师兄分离的之后,很久他都没有想过这个人,这个时候,他偏偏想到了,或许这就是缘分,也是冥冥中的一种指示。 他虽然喊这个人为师兄,但是他这个师兄却并不承认他这个师弟,他们承袭同一位师父,但是他的师兄不承认这个师父,自然也不承认这个师弟。 桂鸿还是想赌一赌看看能不能求得师兄的帮助,让穆楚白不会留下这么可怕的伤疤。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会易容的人不单单只有任七一个人,他是师兄也会,而且水平绝对凌驾于任七之上。放在以前桂鸿肯定会全然否定,可现在,他只是稍稍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带穆楚白去找他的师兄,等治疗好了穆楚白的伤再去与周旺木会合不迟。毕竟穆楚白等不得了。 于是,他带着穆楚白来到了南阳湖,稍许费了些周折,却还是顺利找到了他的师兄,桃苍老者。 桃苍老者在周围一带比较有名,当地人并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但是只要问起,都会说:“哦,是那个住在念丘上的怪人吧?” 所以桂鸿顺顺利利地带着穆楚白找到了他。 一起开始,他以为桃苍老者不会接待他,但是就算吃到闭门羹他也要试着求求看桃苍老者,愿不愿意治疗穆楚白。果不其然,桃苍老者一见到是桂鸿,就举着扫把想要赶他走,但是老者见到了穆楚白,又招呼他赶紧站住。 桂鸿一手撑着穆楚白,扭头立马笑着迎了上去,“师兄,许久不见,你还是挺精神的啊。” 嘴上说是精神,其实在桂鸿的心里,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位师兄是有精神病。明明还差几年才到不惑之年,却已经管自己叫老者了。 桃苍捋了一下自己的额发,低头看着被桂鸿扶着已经站不直的穆楚白,“呦,老弟,这人你从哪里捡来的?” “捡?”桂鸿干咳了一声,“师兄,你看看这人,还能救吗?” “怎么不能啊。”桃苍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又不是什么吓人的毛病,你不是也搞得定吗?” 全然接受桃苍撇来的斜眼和嘲笑,桂鸿低头咳了一声,“师兄,其实我这次来,是希望你能把这位公子额头上的伤疤,给弄掉……” “你做梦吧?”桃苍扭头往自己那破败的屋子前走去,一屁股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我为什么要帮你治啊。” 他这么说,不是自己办不到,而是没理由为桂鸿来办。 这反而让桂鸿松了一口气,总比没有法子的好。 第158章 桃苍老者 其实想想,桂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定要帮穆楚白,其实他与穆楚白之间的关系,远没有穆楚白与温凉他们的关系好。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件事他遇到了,就必须管,而且必须管到底。 桂鸿不免想到了当时穆楚白刚来山寨的时候,当时他就觉得,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公子哥儿,能留在山寨里多久?要不了多少时候,他那股少爷气质必然要显现出来,吃不惯住不惯用不惯,吆三喝四的,他不过就是没有胆量逃下山罢了,开头看起来和善,可骨子里应该就是个公子哥的样子。 只是没有想到,穆楚白一留就留了许久,做事也麻利,只不过上下山速度慢了些之外,就是跟着他下山去教孩子们上课,也从来没有怨言什么。唯独他觉得穆楚白有点儿迂腐,迂腐的不像是当今朝代的人。 第155章 他一直觉得穆楚白没有得到举人之名挺可惜的,但是他回头想想,幸好穆楚白没有为这个朝廷做官,与其屈才了,也总比为一个行将就木的朝廷做事强。 于是桂鸿觉得,他必须为穆楚白做点儿什么,就算来找师兄必然会让他桂鸿抬不起头,也不枉自己是为穆楚白做事。 大概当年温凉想把穆楚白留在山寨里,就是有这种感觉。他觉得穆楚白,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但是好人做过了头,就会伤害到自己。 所以穆楚白落得了这个下场,桂鸿会觉得可惜,但他知道穆楚白不会因此后悔。 桂鸿腆着脸继续看着自己师兄桃苍,问,“师兄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了。” “免了,我可不想让别人欠我什么人情,我以后还要去讨回来,费劲!”桃苍翻了翻白眼,他这个近乎不惑之年的男人,他这个自称自己为老者的人,语气行为看起来却跟个会闹别扭的孩子一样。 桂鸿垂下眼帘想了想,又说:“天底下也只有师兄可以治疗好穆公子,将他恢复成从前的模样,若师兄不愿意,我也别无他法,只能将穆公子带走,今后若是有同行问起,只能说是——” “说我见死不救是不?想用激将法啊?逼得我一定要帮你啊?”桃苍打断他的话,哼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挺喜欢看到自己的师弟来求他的。 桂鸿架着穆楚白的胳膊稍稍提了提力气,穆楚白靠在他的身上混混叨叨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让桂鸿有些烦躁。他只得耐下性子来说,“师兄,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条件,才能让你为穆公子治疗?” “他是你什么人啊?”桃苍扬着眉毛反问。 “朋友。”桂鸿回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很不错的朋友。” “哦?”桃苍的眉毛都要扬到了额发中。 桂鸿有些站不住了,穆楚白越来越往他身上靠,身子虽然瘦弱,可到底也挺沉的。他的脚往后挪了挪,努力支撑起来。他不愿意这么低三下四地去求人,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师兄。若是实在不行,他就走了。 就在沉默之时,一个略显年轻稚嫩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爹,终于有人上门求你帮忙治病啦?” 只见桃苍浑身一颤,倏地扭头往屋子里看。 这声音让桂鸿也跟着一颤,他顺着方西看去,一名少年摸索着走到了大门口,他的双眼被一条白绫包着,似乎是个盲的。那少年看起来十分顺眼好看,即便一张脸上有一半几乎都隐没在白绫之下,可是还是让桂鸿觉得十分舒服。 “他刚才说什么?”桂鸿好笑地开口。 “没说什么!”桂鸿有些气急败坏地扭头过来对着桂鸿嚷嚷,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脸红了。 少年站在门口,朝着桂鸿的方向,说道:“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人?需要我爹治疗吗?太好了,我爹说这两年实在太无聊了。” “陶契闭嘴!”桃苍再一次扭头过去冲着少年嚷嚷,“快回屋子里去啦!” “师兄,麻烦你了,穆公子就交给你了!也只有你能帮他了!”桂鸿松了一口气,他扶着穆楚白就往屋子里走,他就知道自己的师兄就是想找找他麻烦罢了,只要是这样就行了。 “等等!”桃苍抬起手一把拦在桂鸿的面前,“我帮你救人,别到头人家功劳都摊在你头上,我落得什么好处?” “我会据实同穆公子说的。”桂鸿低下头十分顺从地说道,“绝对不会抢你任何功劳。” 桃苍轻轻“切”了一声,他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说有什么用?我是说,你咋报答我?” 桂鸿抬头看了一眼桃苍,“唔?要不我给你钱吧?”他心里开始盘算,之前周旺木抛弃天王山,以前存在山洞里的钱财应该还留着,反正他都不要了,留着也是浪费,来回赶一下路最多也就半个月,待到那时回来,穆公子应该能恢复了吧。 “我要那种俗物干嘛?”桃苍嗤之以鼻道,“我要你……” 桂鸿哀怨地抬头看了一眼桃苍。 桃苍继续道,“做我的下人吧,我服侍那小子够久了,现在你要报答我救你朋友之恩,就去帮我服侍里头那小子。” 桂鸿抬头看着那名少年,忍痛,应了。 他心想,还好不是服侍你这家伙。 桂鸿搭着穆楚白进了屋子,前前后后治疗了一个多月,穆楚白的身子也大安了。 因为那伤口没有处理及时,桃苍同桂鸿说,要留疤是肯定的,不想留疤的话,要颇费一些功夫。 桂鸿腹诽,要是留疤,我何苦把人送到你这里来? 桃苍又说,他这不留疤的本事不能外传,所以在治疗穆公子的时候,不准桂鸿踏入屋中半步,免得被他偷学去了技艺,总之一句话,就是他不能看。 桂鸿点头答应,反正易容这等技能,他也不想学。 桃苍这里的三间屋子,一间留了给穆楚白疗伤之用,一间是桃苍与他儿子陶契的卧房,还有一间储物室,稍微拾掇拾掇,就留给了桂鸿。 虽说桂鸿为了报道桃苍的救人之恩,是来伺候小少爷陶契的,可是不知怎么,桃苍却总是对他呼来喝去的,比自己儿子还狠。原本以为,陶契从小是被桃苍这家伙抚养大的,脾气该跟桃苍一样,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但是接触下来,桂鸿真心觉得,陶契这孩子,太懂事了!比他爹还懂事! 第156章 桂鸿就说,“陶契一看就知道不是你亲生的。” 当时桃苍正在屋子里拿着药臼正在捣着中药,一听桂鸿这么说,他停下手来,面无表情地回道,“那孩子的确不是我的。” 一听这话,桂鸿双手拢着缩在袖子里斜眼看着他的师兄,“捡的?” 桃苍握紧了药杵的手摇了摇,“的确是捡的。” 桂鸿立马闭了嘴,本来还以为桃苍会要生气,没想到桃苍却缓缓开了口,话匣子像是没了盖子一样,他滔滔不绝说道,他当年年轻气盛,什么都病都想拿来研究,都想把病人给治好,他喜欢病人来追捧他,把他当做救命稻草。后来他遇到了这个孩子。 他说这孩子并不是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大概是养了一段时间,发现他眼不能见光,所以才扔掉他的。挺可惜的,男孩儿,长得还挺白净,就是因为看不见。他当时想啊,要是自己有本事能治好盲人,那不是功德一件吗?不就能受万人敬仰吗?不就能流芳百世吗? 他就把这孩子抱了回来自己养着,说是给他治疗盲症,其实就是拿他做研究。 有一回,他一失手,差点把这孩子的命给丧了。当时他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把生命看得太潦草了,自己又太自恃清高了。非但没有治好这孩子的盲症,还让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双眼。提到这个,桃苍不免露出了懊悔之意。 桂鸿头一回,在他这个向来狂妄的师兄脸上,看到这个表情。他默不作声,继续听桃苍往下说。 后来,桃苍觉得自己得为这孩子负责啊,于是就带着他隐蔽到了这念丘上,一住就住了约莫有五年的光景。 总算听他絮絮叨叨的说完,桃苍抬眼看了一下桂鸿,等着他的回应。 桂鸿缩着脖子念叨了一句,“看不出来,师兄你挺话痨的。” 下一秒,桃苍抄起一把草药就砸到了桂鸿的脸上,桂鸿骂骂咧咧擦干净了脸上的草药丢回了去。两人就在屋子里这么扔来扔去,完全不顾穆楚白还躺在床上。 约莫一个月后,穆楚白能下床了,他也习惯了这种日子。起初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置身在这么一个破败的屋子里,更惊讶为什么他睁眼看到的竟然是桂鸿。 桂鸿把前因后果同穆楚白一说,穆楚白惨笑着说:“你说的这些,我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桂鸿心想也是,打从他在江城外把穆楚白给救回来,他就一直发着低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嘴里更加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喊他的名字也不应,随便把他丢来扔去的,穆楚白也不会反抗,他当然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59章 湖外消息 诚然如此,穆楚白的身体也一直不好,可能是因为太瘦弱的关系,也可能是之前受了惊吓又受了伤,又没有恢复好,所以不能冲着穆楚白太大声的说话,不然穆公子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就是桃苍看了穆楚白这个样子也连连摇头,“这男人,可是我见过最弱的,真是,调理起来比女人还麻烦。” 这话落在穆楚白的耳里,他也没有生气。 穆楚白在这里调养的时候,与陶契相处的很好,他们很快就能溶成一片,桂鸿有时候想想,就像穆楚白与当年的邹茶一样,他似乎挺能招小孩子喜欢的。 这天天气甚好,桂鸿买了镇里的东西回来,就看到穆楚白与陶契坐在一起聊天,他连忙迎上去,问:“穆公子今日身体可安好了?” “挺好的,多谢桂兄关心。”穆楚白笑着点了点头,他的回答中多带了不少感激,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报答桂鸿。 “那就好,我先把东西给师兄。”提到师兄二字,桂鸿就咬牙切齿了一下,定了定思绪,还是踱步往屋子里走去。 过了一会儿,桂鸿从屋子里抱着一张椅子跑了出来,放在了穆楚白的身边,叹了口气,“受不了师兄了。” 穆楚白眯眼笑了笑,他知道桂鸿与桃苍的关系不错,虽然每次桂鸿都要抱怨,但最后还是悄悄忍了。他看着桂鸿来问,“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嗯……”桂鸿点着头,把最近局势大致与穆楚白说了说。 穆楚白坐着细细来听,没有半点打岔,直到桂鸿说完,穆楚白这才笑盈盈地说道,“何时回江城?” “回江城?”桂鸿斜眼看着穆楚白,“穆公子身体还没完全好吧?不如等你彻底修养好了再说。” 穆楚白眯眼笑了,“哪里看出我不好了?我现在亦能下床走动了。” “是吗?”桂鸿突然抬起手,在穆楚白的耳边打了个响指。就这么一下,穆楚白浑身一颤,眼睛顿时就失了焦,好半晌,穆楚白这才捂着耳朵反应过来,朝桂鸿瞥了一眼过来。 穆楚白十分委屈地来说,“看来还是瞒不过桂兄。” 桂鸿哈哈一笑,“虽然不是我治疗的你,但是我好歹还是个大夫,你的脸色好不好,我一眼都看得出来。” “是啊!是啊!”陶契突然在旁边说道,“我都能感觉到了,穆哥哥身子还是不行啊,感觉风一吹就倒了呢!” 穆楚白不由得苦笑起来,“我哪里有那么弱啊。” 陶契歪了一下脑袋,“肯定比我弱吧。” “你不要小看我。”穆楚白假装生气起来,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到穆楚白心情还好,桂鸿稍稍松了口气。 第157章 之前他去打听江城的消息,却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江城发了通缉令满世界通缉他桂鸿,因为他是杀人犯。 这件事让桂鸿震惊不已,好在这个通缉只不过是江城范围,还没有通缉到南阳济州这里。桂鸿刚打听到这件事,便立马买了东西灰溜溜地逃了回来。 他连江城都还没有去到,怎么就突然通缉他了? 这事必须要问问清楚。 可是南阳距离江城甚远,穆楚白现在这个状态,也暂时不能动弹,还是要把回江城的事先放一放。 桂鸿听了这件事,心里就隐隐有一种感觉,就是他被通缉,应该会与穆楚白别人劫出江城有关系。甚至他在想,该不会他在江城犯下的案子里,被杀的人会是穆楚白吧?这么一想略有些不寒而栗,桂鸿还是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穆楚白了。 “桂兄?你没事吧?”看到桂鸿没再说话,脸色也变得有些阴郁,穆楚白担忧地问了一句。 桂鸿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在想……”桂鸿抬眼看着穆楚白的脸,每次他都不敢太过直视,怕是给穆公子徒增压力。 桃苍一直拖着没有处理穆楚白额头上那伤口留下来的疤,这块疤痕实在吓人,从发根到眉骨,一整块都是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的伤疤,即便已经结疤了许久,还是让人觉得无法接受。眉骨再往下,一直延续到脸颊颧骨处是另一条伤疤,两条伤疤连在一起,把穆楚白整张脸都给毁了。 “我是在想,我师兄什么时候开始动手易容你的疤。”桂鸿连忙胡乱说了话题。 穆楚白愣了一下,抿着嘴唇微微笑着,他抬手摸着额头上的疤,头一次看到的时候,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有想到一块砖头竟然在他额头上留下这么大的一块疤。事后桂鸿又跟他说,其实他的伤口是因为拖了太久,一直没好好处理,所以才演变成这幅模样。穆楚白后来才知道,等到他被桂鸿发现的时候,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很严重了,想来,若不是遇到桂鸿,可能他现在命都没了。 现在穆楚白只是在想,大概等到桃苍准备好了,就能帮他把这个伤疤给易容掉。 可能现在也是看习惯了,穆楚白倒也无所谓这么一个伤疤在额头上。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了。”摸着额头的手垂了下来,对着桂鸿淡淡地笑了。 “不好,我特地把你带过来,就是一定要把你额头上的伤疤给弄掉,你不能无所谓。”桂鸿顿时板起了脸,“想当初我可是费了大工夫的。” 穆楚白一愣,连忙拱手,“多谢……多谢。” “不谢我,到时候你好好谢谢我师兄,不然他又要闹腾了。”桂鸿斜眼往屋子里看去,这话还是低声悄悄地同穆楚白说了。 穆楚白听罢与陶契对视一眼,也捂着嘴偷笑起来。 桃苍拖了好几天,这才决定要开始动手把穆楚白的伤疤给处理了。他摆明了桂鸿不能在屋子里,免得这门手艺被他偷学了去。桂鸿只得天天坐在门口吹西北风,直到桃苍说他能进门了才行。 正在屋外坐着,远处的篱笆门被人推开。桂鸿头也没有抬,就晓得这个时候会走进来的是谁。 他也是来这里半个月后,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桂鸿还记得有这么一个桃苍师兄外,也是有人惦记着这位桃苍老者的。 这个人叫訾凡,竟然还是桃苍在外认识的江湖朋友。 桂鸿一直都很惊讶,想他师兄这种性格的人,怎么可能还能交到朋友? 訾凡是通常意义上正统的江湖侠客,与他这种当过山贼的人不同,这句话是桃苍当着他们俩的面说的。把桂鸿说得气急。但是光看訾凡的模样,的确是标准的侠客。 背负一柄长剑,头发梳成一个辫子垂在脑后,深色的衣服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双脚踏着长靴,乍看一眼,相当的正统,非常的侠客。 訾凡说起话来沉稳有力,句句话语像是斟酌过一样,说得妥帖令人信服。气度看起来有点像仲孙孤临,但是仲孙孤临那厮太过阴郁,不爱说话,訾凡又很是不同。 所以让桂鸿另外惊讶的是,訾凡到底是怎么与桃苍认识的?! 直到如今,桂鸿都一直在捉摸这件事。 见到訾凡走来,桂鸿端坐了身子呼了一口气,“訾少侠,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过来了?” “桂兄弟。”訾凡对着桂鸿抱了一下拳,飘逸的头发扫过一丝不苟的上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有神的双眼扫过桂鸿的脸,“桃苍老者可在?” 桂鸿抬手闭了闭身后紧紧阖着的大门,“在忙。” “噢?”訾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每次訾凡见不到桃苍,便站在屋子外等着。 这会儿他们俩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桂鸿终于忍不住,问:“你干嘛不进屋子里等着?” 訾凡面不改色,也反问了一句,“为何你不进你自己的屋子里等着?” “是不是訾凡哥哥来了?”陶契摸着木板屋子从另一头绕了过来。 一见到陶契,訾凡的表情明显柔和了下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抬手附在陶契的手背上,轻声道:“我来了。” 陶契的脸上马上挂了大大的笑容,“訾凡哥哥!这次来得可早啊。” “嗯,有点事情想跟你爹说。”訾凡点了点头,虽然他心里知道陶契肯定看不见,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这么做了。只不过他说话故意放轻了些,也故意不说重点。 第158章 桂鸿看着他,想着不跟年轻人计较的心理,没再理会訾凡。 訾凡自然也不会理会桂鸿,于是陶契拉着他要听故事。陶契很想听听外头的世界,他平时总是笑咧咧的似乎很享受在念丘上的生活,可是对于外面世界的向往,却也是愈发强烈的。 訾凡每次都会满足他的要求,跟他说自己经历的那些事。 这次刚刚说到第二个故事,桃苍就从屋里出来了。他看起来好像挺累的,也不知道这易容之术花去了他多少精力。他站在回廊上,一看到訾凡也在,明显愣了一下。 他随手招呼着,訾凡便撇下陶契走进了屋子里。陶契自己也不恼,跳下椅子蹲在泥地里玩了起来。 第160章 易容之术 桂鸿来回看了看,发觉没有自己什么事,于是推开了穆楚白的屋子去看看他。 穆楚白额头上又重新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人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睡着。 桂鸿拢着双手靠在门口,看着沉睡的穆楚白突然抿着嘴笑了。他现在来看,好像是把穆楚白当做了自己兄弟一般的感情,他甚至觉得有些欣慰,到底他没有辜负周老大,还是把人给救了回来。 尽管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变成杀人犯被通缉,但至少他可以拍着胸脯说,穆楚白的命是他给救回来的。 只不过这件事的确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想到此前,在他离开军队之后就再也没有与江大将军联系过,那么在军队中的江大将军等人会不会也把他当做通缉犯了?诚然桂鸿一点儿也不在意今后自己能否继续留在军队里,为江大将军效力。只不过自己一世英明,不想毁在这莫须有的杀人犯的头上。 想了想,桂鸿抽身离开了穆楚白的屋子。 陶契一个人在屋子前的空地上跑来跑去,一点儿也没有撞到旁边屋子的台阶。 桂鸿想,等到穆楚白的伤势完全恢复了,他就是留在这里过日子,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生死之事他看开了许多,人生也未必一定要留在需要他的地方,就这么虚度一下光阴,倒也是可以。 就这么站在屋子前看着,桂鸿的心情突然大好了起来。 念丘上独有他们这一栋屋子,所以整个小岛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的家园一样。桂鸿眺望远方的湖面,山林之间,一抹水色添在中央,甚是好看。 看了一会儿,身边突然有人冲了过来,一把推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推出老远。 桂鸿不及反应,连忙后退好几步,他抬头定睛去看,却看到桃苍盛怒的脸。 “师兄?你干嘛?”桂鸿不是一个随时就能发怒的人,但是桃苍突如其来的动作的确有点惹怒了他。 “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所以带着人跑到我这里来避难?!”桃苍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又对着桂鸿嚷嚷起来,“这屋子里躺着的那个病人,又到底是谁?” 桂鸿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扭头看着桃苍身后的訾凡,定然是这家伙带来什么消息,直接说给桃苍听了。他定了定神,“我可没惹什么祸,就是有什么祸,也肯定跟我没关系。” 桃苍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而訾凡却走到桃苍的身边,从衣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来展开,铺在了桂鸿的面前。 桂鸿低头去看,顿时觉得好笑。 一张通缉令。 这是三天前他在南阳镇上专门打听来的消息,江城正在通缉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桂鸿老实交代道,“我原本是要回江城,但是在江城外我遇到了穆公子,所以直接带着他来找师兄你了,真的是半点都没有逗留啊。” 訾凡看着他,桃苍也看着他,但是他们俩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相信桂鸿的话。 訾凡板着脸说,“你说你带来的人叫是穆公子,但是我听说,你在江城里犯下的杀人罪行,死掉的人便是姓穆。” “唔?竟然有此事?”桂鸿心里一想,果然与自己预计的一样。 “屋子里躺着的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桃苍急着上火,对着桂鸿直嚷嚷。 他的说话声很大,把陶契都给引来了,陶契看不到他们到底站得是什么方向,只能根据声音来判断,他呆呆地站在下面,看起来比桂鸿还要紧张。 桂鸿想了一想,“可能中间有什么误会,我认识的人,与江城刺史关系不错,我想应该……” “应该什么?”桃苍冷笑了一声,“你跟我说这是误会?这江城的通缉令可不会是假的吧?” “所以我才说是误会啊。”桂鸿一脸无奈地看着桃苍,“你得信我。” 桃苍又冷笑了一下,“我怎么信你?这通缉令都出来了。”他抬手比了比,“你还是早点带着你的人离开我这里吧,免得引来了无谓的人我也不好过。” “这肯定不会。”桂鸿扯着脸皮笑了一下,“师兄你找的地方挺隐蔽的,外人也想不到我会在这里。”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桃苍有些生气,他踏前一步,“想不到几年不见,你先去当了山贼,现在又做了杀人犯,正是给我们的师父长脸啊。” 桂鸿绝不会因为这两句话而生气,他知道桃苍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他还搞不清楚状况。桂鸿只得说道,“想不到这个时候,师兄你倒是肯承认我们俩同出一个师门了,也承认我们俩的师父了?” 第159章 “你不要给我乱扯!”桃苍又往前走了一步,“你肯定不能再待在我这里了!” “爹爹!”陶契抬着双手摸着走了过来,“我想桂鸿叔叔一定不是杀人犯啊。” 桃苍闭了闭眼,他一把跳下屋子旁的台阶,来到陶契的身边,抓着他的双手说,“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穆大哥肯定是穆大哥。”陶契带着有些天真的口气说道。 “好了好了。”桃苍一扭头,命令似的对訾凡说,“訾老弟,帮我带陶契去后山玩。” 訾凡看着桃苍,迟疑地点了点头,他收好通缉令,走到了陶契的身边。 陶契看起来有些沮丧,他耷拉着脑袋,又晃了晃手,但是并没有生气,他慢慢地说道,“爹,你不信我没关系,但是我知道,穆大哥肯定是穆大哥,桂大叔也是好人,他说有误会肯定就有误会。”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桃苍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给訾凡使了一个眼色。訾凡立即拉起了陶契的手,拉着他穿过了篱笆门。 桂鸿笑了笑,直到陶契与訾凡走出他们的视线,他才开口说,“师兄,你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你自己也知道啊。”桃苍硬挤出笑容来,“訾凡说,你这家伙杀了那个姓穆的少爷,现在下落不明。而我这里,你带着一个姓穆的公子,而且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你让我怎么不怀疑你啊?” “哦?原来整件事情是这样啊。”桂鸿摸着下巴想了想,“但是师兄,我是什么为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桃苍冷笑了一下,“你什么为人?你不是个山贼吗?” “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桂鸿就是再要忍气吞声,可听了这话,心里的怒火也忍不住蹭蹭要冒出来。 “我怎么说话?”桃苍也怒道,“你在江城杀了那个姓穆的,现在还拖了一个不明不白的人过来,你让我怎么想?这个姓穆的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你是杀人犯?还是我师弟?!” 提到这个,桂鸿的脸终于还是板了下来,“看样子师兄是看不起我这个师弟了?” “看得起,你也不会来求我了不是?”桃苍的话越发难听起来。 桂鸿沉思道,“既然如此,师兄,我在这里就最后一次求你,请你把穆公子的伤治好,我自然会带着他走。” “我岂会就救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桃苍沉着脸,“我反正念在你跟我同出一门的份上,而且还跑过来求我,我就最后跟你说,我限你今天就带着人走。” “但是……”桂鸿不由得发起愁来,穆楚白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走? 桃苍认定的事情岂会再改,今天要他们走,他们必须得走。 “哦?那我去把里头那个不知道真假的穆公子给叫醒咯?反正,他在江城也是个死人了,往哪里走都没关系吧?”桃苍双手抱胸笑得得寸进尺,分明就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桂鸿看着桃苍的脸待住了不动,难以抑制的惊讶之情显露出来。桃苍还以为是他自己的话把桂鸿给说得吓住了,可下一秒他才发现桂鸿看着的并不是他。 桃苍下意识地一扭头,不免被身后的人吓得倒退了几步。 穆楚白扯着脸上的纱布趴在门框边上,他脸上鲜血淋漓,手指好像嵌进了自己的皮肤里。 桂鸿率先反应了过来,他撞开桃苍往穆楚白身边走去。双手扶着穆楚白的肩膀,附身往下看去,桂鸿立马扭头对着桃苍狂吼,“师兄你!在穆公子的脸上动了什么手脚!” 桃苍呆了呆,“能做什么!你不是易容吗!不是要把他的伤疤给弄掉吗!” “那这个是什么……”桂鸿瞪着眼睛指着穆楚白的脸,有一层像是肉色一样的纸贴在了穆楚白的伤疤处,而他原本伤疤所在的地方被重新挖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现在正往外噗噗地冒着鲜血。 “你别动!”桃苍追了过来,把桂鸿推到一边。 桂鸿这才发现,桃苍是让穆楚白不要动。 穆楚白正在把脸上的纱布和肉色的纸往外拉。 桂鸿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但是他现在只能相信桃苍的能力,他冲上来拉住穆楚白的双手,两人一前一后手忙脚乱地把穆楚白拉回了屋子。 而挣脱开纱布的缠绕,穆楚白顿时冲着桃苍叫了起来,“你刚才说……说什么?说我死了?” 第161章 活人死人 桃苍才没有管穆楚白对他说了什么,他紧紧拉住穆楚白的双手不再让他挣扎,一同跟着他大喊,“你xx的别动!老子费半天劲儿给你弄好的!扯烂了老子不给你易容了!xx的!” 穆楚白双手被桃苍紧紧拉在肩膀两侧,他几次想要站起身来,却被桂鸿一把摁回到了床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江城,竟然会是一个死人。 他怎么会离开江城?又怎么会被桂鸿遇到?这件事他从桂鸿那里已经多少听来了一些,只是桂鸿说得含含糊糊,他也弄不清楚真正的前因后果。 可是……可是他怎么就死了? 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穆公子!冷静一点!”被桂鸿这么一吼,穆楚白整个人震了一下。 穆楚白不再挣扎,被他扯开的伤口剧痛传来,一下子取代了他脑中混乱的思绪。 桃苍跪坐在床边对着穆楚白骂骂咧咧,他不敢放开穆楚白的手,生怕穆楚白又一次开始撕扯伤口。但是他看着穆楚白的额头又心痛的要命,并不是心痛穆楚白的伤口,而是他花了大半天的工夫,小心翼翼、几乎精雕细琢为穆楚白易容的伤口,他把这项易容当做了一件艺术品,他认为自己易容的产物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是珍贵无比难以衡量的东西,可现在却被穆楚白弄成这个样子。 第160章 见到穆楚白不再动弹,桂鸿也渐渐松开了手,他朝着桃苍抱歉地投去目光,一把从床上跳了下来。“师兄……” “闭嘴。”桃苍也松开手,他抬手止住桂鸿的话头,脸上的五官几乎要拧在了一起,像是十分痛苦。 桂鸿也没有想到这番话会被穆楚白听到,这点来说,横竖也该算在桃苍头上,谁让他没有让穆楚白睡得更沉一些?谁让他趁一时口快说了那样的话?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穆楚白喘着粗气躺在床上,他额头上的伤口流出了鲜血,他也没有去管。 “老子先处理一下伤口,你——”桃苍本来摆着手想让桂鸿出去,可是他担心穆楚白又暴跳起来,他自己一个人管不住,只得改口说,“你留在屋子里,反正……反正易容术也是我们师父的绝技,你偷学去了也没什么。” 谁知道桃苍竟然改变了口气,桂鸿颇为惊讶地望着他,好半晌,桂鸿咧嘴朝着桃苍笑了笑,搓着手说道:“师兄态度转变的着实快了些,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废话不要多……”桃苍皱了皱眉头,他指了指仰躺在床上的穆楚白,“给我拉住他,他要是再发起疯来,老子就把你们俩都扔到南阳湖里喂鱼!” “好说,全听师兄吩咐。”桂鸿笑着拱了手,绕到床边看了看穆楚白。 穆楚白闭上眼睛,额头疼得他实在说不出话来,更加不想去思考什么。他亦觉得方才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了头,可再等冷静下来,心痛之意难以言表,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在他受伤的这一个多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他就……死了呢? 如果他死了,那么周旺木会怎么样?温凉又会怎么样? 周旺木会不会沮丧的放弃立下他事业功德的机会,会不会离开江德淮将军的军队? 温凉又会不会有些懊悔,懊悔把他留在山寨里?不,说不定温凉会怀疑他没有死,以温凉的睿智,怎么可能会接受他已经死掉的现实? 除非…… 穆楚白疼得想不下去。 他听到耳边传来了桂鸿的声音,“原来是这样么,之前那张皮还能用?” 穆楚白心惊了一下,他睁开眼,“做什么……” 随即,桃苍抬手对着穆楚白的脸颊拍了拍,“别动!在给你易容!” “为什么……为什么要易容?!”穆楚白又想起身,结果他发现自己被桂鸿牢牢摁在床上动弹不得。 “不会害你的。”桂鸿安慰道。 联想到之前桃苍说的话,穆楚白嚷了起来,“你们想做什么?难道……难道你们……你们要改变我的容貌?因为我……我已经死了?!” 桂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不敢松开穆楚白的手,只得吸了吸鼻子,笑道:“穆公子,你听话没听全,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要给你易容,是要给你去掉伤疤而已,我同你说过,这个伤疤留在你额头实在不好。” 穆楚白听了这话,也想起了之前桂鸿同他说过的话。他终于乖乖躺着不动,任由桃苍在他的脸上摆弄。 过了一会儿,桃苍停下手,他脸色黑了黑,“不好,不够用了。” 桂鸿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不够用了?” “我做的假皮,刚才被这位少爷扯烂了,不够弄……实在不行……”桃苍突然喃喃自语起来,他低头看着穆楚白,想到被穆楚白扯烂的自己的艺术品,他就忍不住要拧着眉头,甚至要骂上两句。只不过他还是忍住,他凝神想了一会儿,又说,“看样子我得拿出看家本事了。” 桂鸿扬着眉毛笑了笑,“哎呦,难不成之前你做的这些都是在敷衍我?” 桃苍嗔骂:“呸,老子从来不敷衍别人,你再多说一句老子可就不干了啊。” “好好……”桂鸿点着头,“不说了。” 桃苍白了桂鸿一眼,他望着穆楚白的脸好一会儿,跟着跳上床蹲在床头。床上,除了穆楚白是仰躺在那里,桂鸿与桃苍皆是蹲在前面。穆楚白觉得顿时有些压力,他略略抬起头,“到底……” “你先忍着点。”桃苍突然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 “先等等,我有话要说——”穆楚白嘴边这个“说”字尾音还未手,桃苍抬起一手冲着穆楚白的脖子就下了一招,把穆楚白直接打晕在床。 桂鸿见了一叹,“哎呦,有这本事干嘛不早点……”瞥眼再见桃苍的眼神,桂鸿连忙说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起先的宁静,就是连屋子外也毫无动静。 太阳从东边滑到了西边,温度在为这个夏末做最后的挣扎,只是临到傍晚山里的气温也逐渐下降了下来,在后山玩了一个下午的訾凡带着陶契走了回来。山里总是比外面早一刻天黑,就是连野兽也不在外面走动,只不过陶契对这个念丘已经在熟悉不过,所以他就算闭着眼都能自己走回来,尽管他的确从小到大都闭着眼。 回到院子里,陶契牵着訾凡的手稍微动了动,他抬着头往屋子方向看去,道:“爹好像还在忙呢。” 訾凡望着大门紧闭,跟着微微点了头,“那我们再晚点回来吧。” “好呀!”陶契有些欢呼雀跃,扭头拉着訾凡走出了篱笆门。 直到日落西山,月亮挂上枝头,左边屋子的油灯亮了起来,屋子的大门才被人缓缓推开。 第161章 桃苍皱着眉头双手拢在袖子里,低着头缓步走下阶梯,桂鸿跟在他们后面,脸上也是颇有些沉重。 两人站在院子前,桃苍扭头望着桂鸿,“那……这件事是穆公子自己要求的,我可……没什么关系啊。” 桂鸿瞥了他师兄一眼,“我还没有说什么……” “你刚才给穆公子解释的,他都听进了么?”桃苍有些担忧地追问。 桂鸿摇着头,“不好说,不过穆公子是位挺能听得进话的人。” “那就好……”桃苍叹了口气,“那个……” 见桃苍扭扭捏捏地犹豫着说话,桂鸿就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索性闭了嘴站在那里看着。等了好半晌,才听到桃苍说了一句,“之前我态度暴躁了些,你……你可别跟我记仇啊。” 桃苍这个人啊,就是这样,想到了什么先说,也不管别人怎么解释,又或者是个什么态度,总想先把话倒出来说个痛快,回头才去想别人的感受。 之前桃苍口无遮拦,先把从訾凡那里听来的事一通全喷给了桂鸿,结果声音太大被穆楚白给听了去,毁了自己一手的好杰作。桃苍在为穆楚白重新易容的时候,穆楚白中途醒了过来,被桂鸿嘲笑他下手无力。而穆楚白则让桃苍暂且罢一罢手,他有事要问。 穆楚白脸上就这么挂着贴了一半的假皮,坐在这两人的对面。穆楚白心里有疑惑,自然是与江城有关系。他又重新从头到尾问了一遍桂鸿,他到底是怎么遇到自己的,穆楚白总觉得之前自己问得不仔细。 桂鸿耐着性子重新说了一遍。穆楚白皱着眉头坐在前面一动不动,他突然说,“江城刺史莫大人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认为我已经死了,而且温凉也在……更何况你与温凉关系那么好,他不会以为你杀了我。” 桂鸿也点头,“这是自然,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中间定然有误会。” 穆楚白却对着桂鸿摇了摇头,他脸上的假皮晃了晃,“不是,我是在想,以温凉的才智,他一定是亲眼看见我死了的,不然他不会同意莫大人……这么决断……” 桂鸿一听,稍有惊讶地看着穆楚白,“可是你坐在这里……死掉的是谁?” 第162章 新的面孔 “不知道……”穆楚白跟着摇头,“温凉会怀疑你……我在他们眼里肯定是已经被杀死了。” 穆楚白这么说,这其中问题可就大了。莫封孝会放这条通缉令,肯定是有确凿证据来证明的确是桂鸿杀了穆楚白,而且穆楚白绝不是病死或者因为被暴民打伤而伤重不愈。 “可是谁会杀你?”桂鸿蹙眉来想,穆楚白绝不会是在外有仇敌的人。 穆楚白耸了耸肩膀,“想不出来……我,应该没有仇敌。” “好了……”桃苍叹着气打断他们的谈话,“听下来也没什么结果,这个穆公子……你能不能让我先给你易容好了?你伤口这个样子下去也不行啊,更何况你现在这个样子……瞧着挺吓人的。” 穆楚白听了突然咧嘴一笑,“好,不过我有一个想法。” 桂鸿抬了抬手,“你说。” “我知道桃苍老者前辈有易容的本事,我想……希望桃苍老者能把我易容成别人。” “咦?”不仅是桃苍,连桂鸿都奇怪了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呢?” 穆楚白抬眼看着桃苍,他脸上的假皮又往下垂了垂,“既然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再以从前的样貌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人不作回应,穆楚白只得继续道,“就算我出现了,他们肯定也以为我是冒充的……” “你说的不错。”桂鸿跟着点头,“而且你在江城是被杀害的,我没有杀你,必然是有人要杀你。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个仇敌是谁,总之你肯定有一个仇敌要杀你,所以你绝对不能以原来的样子出现,不然一定会再次引来那个仇敌。” “是……”穆楚白垂下眼,他对桃苍毕恭毕敬地说道,“所以希望桃苍老者把我易容成别人,只要不是这个样貌……” “这还不简单?”说回到自己的手艺上,桃苍露出了一副自信的笑容,“难就难在于原先样貌一样,你既然要弄成别人,这就简单多了,前提是你别再扯你的皮啦。” 穆楚白一惊,连忙点头,赶紧向桃苍道歉,“之前我只是太过震惊了,所以没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让桃苍老者添麻烦了,对不住……” “罢了罢了。”桃苍连忙摆手,“你要不是桂鸿这厮带来的,我才懒得伺候你呢,你就瞧好我手艺吧!” 桃苍指了指床,穆楚白连忙乖乖躺下,这次桃苍没有动重手,而穆楚白也乖乖地没有动弹。 一直到了入夜时分,桃苍才算将穆楚白的脸彻底易容好。而穆楚白也因为太过劳累,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桂鸿站在门口想了想方才穆楚白易容过的脸,倘若他不开口说话,谁人能想得到这张面孔下的真实身份会是穆楚白?或者说,他师兄桃苍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竟然能将人的面貌改得面目全非,可撇开这不说,光是看那张脸,却又觉得十分顺眼好看,这是何等的厉害? 既然有这等手艺,为何桃苍要躲在这种地方避世?当初桂鸿多少就知道了一些关于桃苍的事,还以为他对此不过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想到,这么些年来,他还真的就住在这种地方。就是任七的易容与他比起来,也不及他师兄的万分之一。 第162章 桂鸿站着没说话,看着桃苍弯腰在一旁的水缸里洗手。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訾凡才带着陶契回来。桃苍揪着訾凡一通责备,桂鸿在旁看得直打哈欠,索性回屋子去睡。 一夜过去,穆楚白将将醒转了过来,原本他简陋的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他坐在床上瞪着放在床头案几上的铜镜出神了好一阵。他还以为自己没有胆量走去看一看自己的新脸,但是他还是爬到了床位拿起了那面铜镜。 镜子里模模糊糊倒影出一个陌生人的脸,这个陌生人的表情跟着穆楚白的内心一起紧张了一下,穆楚白立即轻松下来,而铜镜中的脸,也跟着他放松了下来。 这便是他新的面容,已经死掉的他,重新获得的身份。 穆楚白的手抖了一抖,铜镜差点从他的手里掉在地上,他的目光从铜镜上挪开,屋子大门被桂鸿给推了开。 桂鸿看到穆楚白坐在床上,明显愣了一下,可当看到穆楚白手中的铜镜,他转而咧嘴笑了起来,“怎么?看到了?” 穆楚白的视线落在桂鸿的身上,也跟着微微一笑,“看到了。” 他这么一笑,反而没有觉得累赘,好像脸上的皮肤与生俱来,并不是后来桃苍替他易容上去的。 穆楚白重新抬起铜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上原本是伤口所在的地方。那皮肤的表面光洁如初,一点儿都没有像是受了伤的摸样。即便手摸上去,也没有伤口结茧后的坑坑洼洼。 “真是厉害……”穆楚白忍不住轻声感叹了一句。 睡过一夜之后,穆楚白看起来精神很多。只不过只怕累得是桃苍,而不是他。 桂鸿跟着点头,“师兄的手艺简直登峰造极。不过我桂某人今天过来,是有些问题想要问问穆公子。” 穆楚白下意识地抬头看着桂鸿,道:“请说。” 桂鸿却只是笑了一下,他走到穆楚白身前相对的桌子边,轻轻倚靠在木桌上,道:“穆公子昨晚说要改变样貌,我就有些奇怪,可否能指点一下在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穆楚白想了想,“理由我应该说过,如果我以穆楚白的身份重新回到江城,那么不仅莫大人或是温兄会怀疑我的身份,也会引来原本要杀我的人。所以我不能再以原来的样子回去,再说……”穆楚白又抬起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这张脸也不错。” “那么,穆公子的意思,还是要回到江城去的?”桂鸿抬眼看着穆楚白。 穆楚白点了点头,“我肯定要回去,我想弄明白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桂鸿没有搭话,他双手环抱于胸,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原本我把你带到师兄这里,就是将你的伤口治愈,然后将你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不再回江城,重新生活。” 穆楚白听了这话,立马起身,给桂鸿深深了作揖,“我穆楚白今生何德何能,能遇到像桂鸿你这般兄弟朋友?我穆楚白今生都无以为报。” “别这么说。”桂鸿抬手摆了摆,“其实我也算是报了老大的恩,你要谢也要谢谢老大。” 提到周旺木,穆楚白的表情明显顿了一顿,“若是有机会,我必然谢他。”只是,穆楚白心想,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能再与周旺木见一次面。随即,他的脸色跟着苍白了下来,看起来有些不快。 “那么你真的要回江城?也许有人要杀你这件事,根本无从查起。”桂鸿跟着耸了耸肩,脸上有些不置可否的表情。 穆楚白并没有因此气馁,他道:“难道桂兄不好奇,到底是谁把这桩事情嫁祸到你的头上?” 桂鸿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大笑了起来,“我桂鸿可不是对什么名声之事会在意的人,更何况我决定先把你送到这里来,就想等着这局势稳定了一些,就往南边去,不回军营了。”他说这话时看来十分轻松,口气也轻描淡写的,他随即摆着手,压根就没有觉得自己离开军营是一件很大的事。 “可是……”穆楚白脸色沉了沉,“你一走,大将军不会怪罪周大哥吗?” 桂鸿摇头,“江大将军看到老大的急函,同意我赶回江城,所以他不会怪老大。只不过我出逃,是我个人的意思,最多他以后看到我,会把我捉起来军法处置吧。譬如临阵逃脱之类?” 说完,桂鸿自己都自嘲地笑了起来。 穆楚白坐到了床沿边上,“但是我还是想回去,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我有关系。” “回去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吧?”桂鸿瞥了一下穆楚白的脸,就是到了现在,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穆楚白的新脸。毕竟是一张陌生的脸,要习惯,也要花一点儿时间。 “可是要在新的地方从头开始,似乎就跟要立即习惯我这张新脸,一样困难吧。”穆楚白对着桂鸿笑了笑,“再说我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啊,更何况……”穆楚白忽然静了下来不说话,身前的桂鸿也没有说话,他们俩就这么沉默着。 好半晌,穆楚白才继续说,“我其实……还想回去见见周大哥。” 桂鸿抱着胸靠在那里不说话,沉着脸好像沉默了穆楚白的话。 穆楚白又道:“虽然不知道是谁杀的我,但是换个立场来说,如果死去的是周大哥,我一定会十分伤心难过,所以我想回去看看……周大哥会不会因为我而变得沮丧……虽然我这么说显得我多么矫情,多么自以为是,可是我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如果周大哥真的变了……那我难辞其咎,我心里不会痛快的。” 第163章 第163章 三年承诺 沉默了一会儿,桂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走来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轻声道:“看样子我怎么劝你都不能让你放弃这个念头了?” 穆楚白抬头冲着桂鸿浅浅一笑。 桂鸿脸上倏地滑过一丝诧异之情,可马上就调整了过来,“即便我说,你在周老大的心里还没重到那个份上,你还是要不自量力的回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穆楚白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桂鸿咧嘴笑了,“没有想到今时今日我还能见到这么倔强的一个人。” 穆楚白微作一愣,却也跟着笑了。 穆楚白道,“不自量力也好,自以为是也罢,你说我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或者只是做做样子,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做到问心无愧,那便足矣。” “那我问你,如果你回去看到老大自暴自弃,你要怎么办?”桂鸿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坐在了穆楚白的身边。 穆楚白扭过头来看着桂鸿,“让他恢复过来。” “可是你已经不是穆楚白了。”桂鸿指了指穆楚白的脸。 “我知道,但是我会想办法……”穆楚白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这么说,你一定觉得我只是在装模作样。” 桂鸿笑了笑,没有回答。 穆楚白继续说,“至少我会努力去劝动周大哥,不管以什么身份。而且我觉得,有温兄在,周大哥应该不会自暴自弃吧?” “你这么一说……”桂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不无这个道理,反倒是我想得多了,有温凉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在,怎么可能允许周老大自暴自弃呢。” 穆楚白笑了起来。 桂鸿翘起二郎腿,他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想了一会儿,他道:“就算回去,也不能这么回去。穆公子,你的脸已经换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穆家三少爷了,至少得要改头换面,换个名字回去。” 被这么一提点,穆楚白也觉得是,但是他这个名字叫惯了这么些年,突然说要换,也没法接受。 可桂鸿执意要这么做,他还说,“不仅你要接受,连着我都要跟着一起改口,万一不小心叫出你的真名,就露马脚了。” “那么不知道桂兄有什么好名字?”穆楚白笑着拱了拱手。 “嗯……”桂鸿低下头沉思,好半天,他扭头看着穆楚白,带有些犹豫的口吻问道,“你觉得尹肜曦,这个名字如何?” “姓……尹?”穆楚白扬了扬眉毛,“似乎不怎么见过这个姓。” 桂鸿点了点头,“这个姓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多见于南方,此姓出自少昊氏,你可以说自己是来自西南巴蜀或是苗疆之地,不会有人怀疑你什么。至于肜曦,两字带有‘旭日升天,鸾凤相会,名闻海内,成就大业。’之意,是个好名字。” 听了桂鸿的解释,穆楚白边笑边点头,“看不出来,桂兄取名字的本事,也是一绝。” “多谢穆……啊,尹公子赞誉。”桂鸿也忍不住拱手。 穆楚白收回笑容,从今往后,他便是尹肜曦,同他这张改头换面的脸一样,已经不是以前那位穆家三少爷了,即便以后有人对着他喊穆公子,他也不能点头答应,不仅仅只是因为要保住自己一条命…… 他心里有些自嘲,没想到现在的他,已经把命看得那么重要了。 “尹公子?”桂鸿在旁一唤,穆楚白立即收回思绪。桂鸿问道:“待你再休息一段时间,我到镇上去打听打听当今局势,我们再决定到底要怎么做吧?” 穆楚白点了点头,他刚刚易容好,虽然表面看上去似乎一起安好,可到底假皮之下的伤口因为他的撕扯,现在还伤着。诚然听了桂鸿这么一说,穆楚白隐约觉得额头上的伤口似乎有些作痛起来。 穆楚白在这念丘上又休整了好几日。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穆楚白还在与陶契聊天的时候,桃苍突然一脸木然带着一把椅子坐到了穆楚白的身边。 看着桃苍的样子,好像当时桂鸿也这么做过。 “不知桃苍前辈有何事?”穆楚白连忙起身作揖,恭敬地问道。 桃苍坐了下来,他招了招手,让穆楚白也跟着坐下。 “我有话问你。”桃苍言罢看了一眼陶契不做声。 陶契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其他感官却敏锐的很,即便不出声,他都能察觉到桃苍从头到尾散发出来想要打发他离开的气场。陶契拧了拧鼻子,对着桃苍做了个鬼脸,便起身跑开了去。 可陶契刚刚跑开,那头桂鸿却从自己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站在台阶上狠狠伸了个懒腰,看样子是方才睡了一个好午觉,这会儿精神的很。 桂鸿一见院子里,桃苍与穆楚白比肩坐着,连忙跑了过来,不请自来地坐在了方才陶契坐着的位子上。 “怎么了?什么事那么严肃,要问……尹公子啊?”桂鸿特意在尹字上加重了音,便是时时刻刻要提醒穆楚白,他现在的身份。 桃苍木着脸白了一眼桂鸿,扭头对穆楚白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了名字,也不知道桂鸿这厮与你有什么打算,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们是不是准备离开了?” 穆楚白点了点头,“的确是打扰桃苍前辈多时,我们的确打算离开了。” 桂鸿忍不住插嘴道,“师兄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是不是担心我们跑出去后,会把你用来避世的世外桃源给泄露出去啊?” 第164章 桃苍继续对着桂鸿翻了白眼,道:“我何来担心,反正等你们走后,我也会带着陶契去别的地方隐居。” “这是为何?”穆楚白愣了一愣,“在下发誓不会把桃苍前辈所住之地泄露,莫非桃苍前辈信不过在下?” 桃苍摆了摆手,“不全是,但的确有点关系,这个地方嘛我也住腻了,也的确担心我这个不靠谱的师弟会说漏嘴,所以你们前脚走,我们后脚就搬。” 桂鸿瞪着眼睛朝桃苍那里看去,他只是抿了抿嘴唇,脸上虽有些不痛快,但到底啥也没说。 “打扰了桃苍前辈的清幽,在下实在感到抱歉。”穆楚白又一次拱了拱手。 “别这么客气了。”桃苍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反正你们都在我这里住了许久,还那么客气干嘛。桂鸿师弟来的时候都没客气,你就别为他客气了。” “师兄……”桂鸿忍不住插嘴,“你到底有啥事要说么?” 桃苍愣作一愣,冲着桂鸿翻了白眼,冷言道:“我就是来好言告知这位尹公子一下,你的假皮最多只能保持三年,三年之后会开始老化,想要维持下去,就要到我这里来,重新为你做一张假皮,换过三次以后,你这张脸可就彻底固定下来了,想要再变回去,可是不可能了啊。” “你说啥?!师兄?!”桂鸿呆住了。 穆楚白也呆住了。 桃苍扫了他们两眼,“这么惊讶干嘛,难道我没跟你们说过吗?” 穆楚白呆呆地说道,“当然……没有……” 桂鸿索性一把跳了起来,“师兄,你可真是一句都没有说过啊。我还以为你……” “还以为什么?”桃苍打断桂鸿的话,他抬头看着桂鸿,“还以为以后能变回去?” “我不是说这个……”桂鸿摆了一下手,“我是说三年后还要来找你,给、给、给尹公子的脸再做一次易容?” 桃苍清幽幽地说道,“当然啊,不然呢?” 桂鸿转了转眼珠,他重新坐了回来,他有些喃喃自语道:“哎呀……这、这……三年不一定能……欸,等等,师兄,你不是说你要搬走了吗?三年后我们去哪里找你啊。” 桃苍耸了耸肩,“我哪里知道,反正你这次有本事找到我,下次难道还找不到?” “喂,师兄,你这话说得有些不负责任嘛。”桂鸿有点不乐意了,指着桃苍的脸口气变得生疏起来。 桃苍瞪了一眼回去,“我给你易容就已经是最大的负责了!” “桃苍前辈,我有一个问题。”穆楚白稍稍冷静下来,没有了方才的紧张和激动,他淡淡地看着桃苍,问:“如果我没有来找你,我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 桃苍扭头望向穆楚白,“什么都有可能,变老,或者整个掉下来。” 听了这个回答,穆楚白的心小小颤了一下,“很严重吗?” “还好。反正……”桃苍耸了耸肩,“我没见过三年后不来易容的人后来变成什么样子了。” “为什么?”桂鸿反问。 “因为他们三年后都没有来找过我呀。”桃苍不痛不痒地说道。 桂鸿这次彻底闭了嘴,他还以为这次易容是终生的,谁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出后遗症。他十分抱歉地看着穆楚白,这时候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对穆楚白解释了,带他来的是自己,最后却惹了这么一出。 只是反观穆楚白,他淡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浅浅沉思起来。 好一会儿,穆楚白重新抬眼看着桃苍,“那三年后我来找你,我决不食言,那么现在的你可是要去南方?” 第164章 赶往军营 桃苍点头,“我可说不准会住到哪里,你要是真想着要回来,就看看我们有没有缘分了。” “喂,师兄,能再负点责么……”桂鸿好声好气地说道,结果却收到桃苍的一记白眼。 穆楚白笑了笑,“这次还是要多谢桃苍了。”其实如果不是桂鸿,他很可能早就被刺客给杀死了,所以就算三年后他找不到桃苍,这张脸整个被毁掉,他都不会在意。因为他的脸早就被毁掉了,就在当时的穆家,这次只不过让他踩了狗屎运,又往后推了三年罢了。 桃苍冲着穆楚白咧嘴笑了笑,“还是尹公子大度,你想穿就成了。” 穆楚白起身毕恭毕敬地冲着桃苍拱了拱手,而眼前的桃苍却只是摇头。桃苍叹了口气,“若是吉人自然有天相,我看你不是什么命薄的人,指不定三年后我们还能再见面。” “这可真是说不定。”穆楚白也眯眼笑了起来。 这边桂鸿抬头看了看他们俩,他愁着脸,哀叹了一声。 桃苍又一眼瞪了过去,忍不住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桂鸿抬手指了指穆楚白,“尹公子什么时候身体大安了,我就什么时候带他回江城。” 桃苍看着桂鸿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憋着肚子里一直没说,桂鸿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就算自己问,桃苍也绝对不会对他开口,他师兄就是这么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来硬的他决口不提,反而像穆楚白这样,对他好声好气的话,他师兄反而会倾囊而出。 桂鸿说等穆楚白的身体大安就离开念丘,这一等还就又等了小半个月。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穆楚白与陶契结下了深厚的兄弟之情,就像当年他与邹茶一样。听到穆楚白说要走,陶契竟然耷拉着脸不高兴了好几天,唯独到了最后几天訾凡前来,陶契这才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桃苍说他就是闹小孩子脾气,只要有人陪着他,是谁都无所谓。 第165章 桂鸿冷冷反驳,反正只要不是桃苍,陶契跟谁都开心。于是这师兄弟俩又两天没说话。 到了临走的这天,穆楚白起个大早。他坐在桌子边上拿着铜镜端着看了好半天,一边看着自己这张新脸一边心里默念着尹肜曦这个名字。尽管平时桂鸿与桃苍已经很给面子地一直喊他的新名字,好锻炼他的反应,可是有时候,他们俩还是忍不住说漏了嘴喊他为“穆楚白”,而他自己也不小心就应了下来。 在念丘也罢,反正没有外人,但是回到江城,可就是另一番情况了。 晨露深重,一推开门就有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明已经送走了夏天,但是潮湿的天气还是格外有些温暖,穆楚白拍了一下衣服,他原本的外袍因为沾了血迹洗也洗不掉,于是桂鸿就在南阳镇上给他买了一件新衣,虽然稍微有些不合身,但一个多月穿下来,倒也撑得合身了。 走下台阶,看到桂鸿已经站在了院子里,他眯眼笑了一下,走了过去。 “桂兄。” “哦,尹公子早,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大概是听到了说话声,那头桃苍的屋子大门被推了开,桃苍顶着一头蓬松又乱糟糟的头发冒了出来,他眯眼看了看院子中的两人,“要走啦?” 穆楚白对着桃苍拱了拱手,“正是,这些天承蒙桃苍前辈照顾,非常感谢。” 桃苍摆手,“别,我可不想别人欠我什么人情,要走你们快些走吧。訾凡应该在湖畔那里等你们了。” “好。”穆楚白又拱了拱手。 而桂鸿从头到尾都没有与桃苍说过话。 等到桃苍眯着眼缩回了屋子,他们两人才推开篱笆门离开,徒步走到了面朝南阳湖的湖畔。 浅滩一边的木桩边上停着两艘木船,随着湖水一摇一晃的。其中一艘木船上赫然站着一个人,正如桃苍所说,訾凡已经摇着船过来等候了。 因为他们这念丘岛上只有一艘船,若是桂鸿带着穆楚白离开,那桃苍他们便没有船可出行,只能劳烦訾凡带他们离开。訾凡见他们过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等他们全都坐上了木船,不等桂鸿来说,就撑着船桨,将木船摇出了念丘岛。 微风有浪,木船在湖面上摇晃,清风拂过脸颊扫起碎发摆摆,穆楚白扭头往渐渐远离的念丘岛看去,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甚至这次要回到江城,他也不觉得有任何的紧张,或是激动。 发生了这么多,对他来说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样,他已经开始习惯了面对任何问题而波澜不惊。又可能与他换了一张脸有关系,以前的穆楚白柔弱,而现在的尹肜曦,自然与那位穆家三少爷不同了。 訾凡摇着船,原本他们要回江城,必定要在南阳镇附近的码头上靠岸,然后一路往西南赶去。可訾凡摇着船,却往西北方向而去,看出端倪来的桂鸿有些着急地对訾凡说:“喂,訾凡老兄,你摇船摇错方向了吧?” 訾凡依旧面不改色地摇着船,嘴里淡淡开了口,“没有错,你们其实不必回江城了。” 连穆楚白都跟着心惊起来,他坐在船上,双手撑着身下的座位,“訾兄这话什么意思?” “噢,之前桃苍老前辈托我去调查了一下你们的事情,你们可认识一位叫做温凉的人?”訾凡直愣愣地看着远方的岸边,却对着坐在他一边的穆楚白与桂鸿说话。 桂鸿与穆楚白面面相觑。桂鸿点着头,“认识,你怎么知道?” “你们回江城是找他吧?”訾凡依旧毫无任何表情,“之前我从你们的谈话中听到了他的名字,所以特意去调查了一下,他现在已经不在江城了。” “温兄不在江城?”穆楚白忍不住反问,他记得温凉并没有随着周旺木加入江德淮的大军,温凉不在江城,还能去哪里? 訾凡没有做声,反倒是桂鸿激动地说了起来,“你调查我们?是桃苍让你去调查的?你还知道什么?” 訾凡终于低头瞥了一眼桂鸿,他慢悠悠地说道,“那位温凉现在在镇守大将军的军队里。” “不可能……”穆楚白笑着摇了摇头,“温兄他说自己无意……” “我没骗你们。”訾凡突然提高了些嗓门,他手上摇船的动作不停,却又说着,“我特意去打听过了,再说你们现在回江城很危险,这位桂鸿是江城首要通缉犯,回去等于自投罗网,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你何必回去。倒不如去找你们那位朋友,说不定他们还会为你们说说好话。” 诚然没有想到,訾凡竟然还会为他们打算。方才生气的桂鸿一下子气也消了,眉头也解开了,他看着訾凡赞许地点了点头,随着摇晃的木船他身子也微微跟着晃动,桂鸿说道:“你说的倒有些道理。” 訾凡依旧木着脸,“不是我说的,是桃苍老前辈的意思,所以我才带你们往西北方向,慢点渡过了黄河,接下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有劳有劳。”桂鸿笑嘻嘻地对着訾凡拱手,可就此之后,訾凡便再也不理他们了。 坐在摇晃的木船上,每个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穆楚白自然也是如此,他静静地看着船边的湖水,他不知道等到上岸去往大军见到温凉之后,要怎么介绍自己,说不定他真的会忍不住……他压下这番想要揭穿自己身世的心情,往桂鸿身上看了看。 第166章 桂鸿是江城的通缉犯,就算找到温凉,也只怕温凉会以为他杀了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桂鸿洗脱罪名? 穆楚白不禁在想,当时桂鸿期望他抛开一切往南方定居,这想法倒不如放在桂鸿的身上,更为合用一些。 上了岸,徒步走了三日,走小路绕过济州,再到黄河边,已经是七天后。渡了黄河,訾凡将他们一路护送到聊城,便折返往南阳回去。而桂鸿则带着穆楚白继续往北,追赶江德淮的大军。 此时北方的局势胶着,双方局面相持不下。江德淮将军的中线大军只不过往北稍稍前进了一点儿,而王爷的大军依旧全力往南压来。原本将军的东线与西线大军差一点要切断王爷大军的后防,东西会合,可王爷的大军实力到底不容小觑,竟然硬生生反击了回去,差一点让东西二线全线崩溃。 现在东西二线在两边僵持,中线大军与王爷的大军抗敌,现在来看就是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而此时,桂鸿已经带着穆楚白一路北上。他们原本一路开始盘算着计划,可怎么计划都有漏洞,越说越难让人信服,桂鸿索性就让穆楚白跟着他见机行事,套好了话还要用谎言来掩盖,说得多,自然错得也多。 他们于是不再去想,只顾赶路。越是往北走,不管是城镇还是乡村,都荒凉无比。而走在官道上,与他们迎面而来逃往的百姓倒是有不少。 桂鸿便说,看来北方的战事很吃紧嘛。 第165章 备受质疑 那些百姓看到他们二人,有的好心相劝让他们赶紧逃往南方,有的则围在他们身边问他们要口粮,好在桂鸿武功好轻功更好,带着穆楚白一路逃脱了百姓的围追。 正当他们靠近冀州时,他们遇到了在后方巡逻的江德淮大军的士兵。 桂鸿还以为自己的名声不至于传播得那么远,以至于连军队里的巡逻士兵都能人人认出他来,谁会想到他一出现,那两个士兵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扑了过来。 被活捉的桂鸿对穆楚白咧着笑,“尹公子,没想到我这么出名。” 可穆楚白对着桂鸿可就是笑不出来了,因为桂鸿的关系,他也被士兵五花大绑了起来,一路送到了他们营长那边。还以为就此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这位营长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也许是他多疑,他觉得桂鸿与这位自称为尹肜曦的公子两人如此服帖地束手就擒,却希望他能将他们带去见江德淮的时候,便依稀以为这两人可能不简单,不能就此一意孤行在自己营下做个了断,万一真的惹出什么端倪,他在江德淮将军的眼里可就一切都毁了。 尽管有的士兵都说这两人是虚张声势,未必就认识江德淮,可这位营长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们竟就如此顺利地被这位营长直接送到了江德淮大将军的阵营下。 初到江德淮将军的大阵前,穆楚白有些吃惊,他去到过匡副将的阵营,但是眼前的军营完全不是匡副将所带领的军队可以比拟的。 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平原上竖着整齐的高耸的栅栏,营门里面,一路望去直到很远都是一座座白灰色的帐篷,帐篷之间矗立着无数写着“江”字的军旗,正在迎风飘扬。军营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穆楚白与桂鸿被押送进去时遭到了无数士兵的侧目,他们盯着穆楚白与桂鸿的脸看了好半天,有些休息的士兵聚拢在一起附耳说着什么。 穆楚白很毅然地看着前方,完全不理会那些士兵的反应。 他们被押送到军营中最大的帐篷前,因为这些天连夜赶路,他们俩的衣摆鞋子都沾上了不少泥土,又不能打理,看起来十分狼狈。 押送他们的士兵在门口与一位小士兵交谈了两句,那个小士兵十分惶恐地看着桂鸿一眼,立马低头钻进了帐篷中。 好半晌,这小士兵冲了出来,指了指桂鸿,“押他进去!” 穆楚白望了桂鸿一眼,对着那小士兵笑了笑,“那我呢?” “还轮不到你!”小士兵冲着穆楚白吼了一句。 穆楚白讪讪笑了一下。 桂鸿走过穆楚白的身边,没有看他,却低声说道,“别轻举妄动,我一会儿让他们来带你进去。” 穆楚白点了点头,他知道桂鸿轻功不错,也知道他脑子也不错,即便比不过温凉,但却十分可靠值得依赖。所以既然桂鸿这么说,穆楚白便决定等一等。 没有让穆楚白失望的是,只不过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的工夫,又一个士兵从帐篷底下撩开门帘走了出来,指了指穆楚白,“让他也进去。” 小士兵看了穆楚白一眼,他换了一只手拿长戟,走过来推了一把穆楚白。 穆楚白一个踉跄,一头扎进营帐下。 偌大的帐篷中有些闷热,穆楚白抬头一看两边齐刷刷站着不少人,而站在最前头的并不是江德淮,却是鲁牧。穆楚白与鲁牧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鲁牧的样子没有多少改变,除了黑眼圈更重了一圈,而自己却已经面目全非,任是鲁牧也绝对认不出来。 穆楚白定了定心神,慢慢走到了桂鸿的身边,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也没法给鲁牧以及在场的各位行礼,他只得略略弯了腰,幽幽说道:“见过各位将军。”他说完这句话,眼睛左右扫了一圈,最终落到一个人的身上。 帐篷下,鲁牧坐在一张巨大的木桌前面,木桌呈长方形摆列在中间,桌子上稀稀落落放着不少东西。木桌的两边各站着不少人,左右看去,一半是腰间别着长剑大刀的将军,一半是穿着长袍的参谋。 第167章 而就在参谋那一列最靠近桌尾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人,他不与参谋站为一列,看起来显得有些突兀。亦或许他本来与他们是为一列,只是因为桂鸿被押送进来,所以走了出来。 桂鸿与穆楚白都站在木桌前的空地上,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 那个人的眼睛紧紧盯在桂鸿的脸上,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好似在努力地克制着某种感情,可这种感情却又无意间流露了出来。穆楚白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他——便是温凉,为何对桂鸿,露出满满的恨意? “你——”温凉踏前了一步往桂鸿这边冲来,他身后突然冒出一人紧紧拽着他的手臂。 穆楚白看了过去,那个人他不认识。 桂鸿从头到尾都咧嘴在笑,他扭头看着坐在前方的鲁牧,“鲁大军师,这位就是我刚才说得那位尹公子了。” 穆楚白挺直了腰杆不动,视线从温凉的身上挪到了鲁牧的脸上。 可是鲁牧从头到尾都没有关注过他们俩,甚至在桂鸿说完之后,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哈欠。 “鲁大人,我希望能把桂鸿交给我来处理。”温凉盛怒着扭身冲着鲁牧,对着他拱了拱手,如此说道。 鲁牧依旧没有反应,在一列文将中,有一个人懒洋洋地开口,“这个不好吧,到底这个人是从我们军营里出来的,岂能交给温兄一个人处理?” “安大人,这件事能不能先别……”之前抓住温凉胳膊的那位文将开口,好言相劝道。 “孙大人。”这位安大人斜眼看了过去,“国有国法,军队也有军纪,你难道想要逾越?” 话扔了下去,谁能说一个“不”字? 不晓得他们几位之间有什么关系,穆楚白瞥了两眼,又往鲁牧脸上看了过去。 鲁牧看起来完全不在状态,哈欠连天不说,整个人坐在椅子上都要滑了下去。而他身边的那一列武将,没有一个注意力是在他们的身上,尽管看起来精神奕奕,可他们看起来却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军队的确有军纪,只不过这两人的事需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位孙大人站到了温凉这边。 方才的安大人刚要说一句话,站在鲁牧身边的一位武将突然开了口,“鲁牧大人,将军把内务之事全权交给了你,我们不便查问,既然如此,军事上的事已经说完,我们可以告退了吧?” 这时,几乎要滑到椅子下的鲁牧才慢吞吞直起了身子,抬手摆了摆同意武将们离开。 这些武将立即转身鱼贯而出,有的从桂鸿他们身边走过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一眼,有的则紧紧盯着他们俩来看,脸上露出好奇好玩的表情。 武将一走,屋子里立马安静下来,那群参谋有些也嚷嚷着要走,不等鲁牧同意,他们跟在武将之后走了出去。只剩下除了温凉与鲁牧之外的三位参谋。方才说话的安大人与孙大人也在场,另有一人,他脸上含着笑意看向穆楚白的方向,抬手摸着下巴,看来觉得十分有趣。 只是方才那一屋子人里,没有见到周旺木。 穆楚白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周旺木又怎么可能会有资格站在这里。 “鲁大人?这下可以好好审问我们了吧?”桂鸿笑得几乎眯起了双眼,他扫了一眼还在屋子里站着的几人,平静地说道。 只是,鲁牧没理他。 那安大人拢着手走了过来,在穆楚白的身边绕了两圈,“你说你就是遇到这位尹公子才耽误回江城?这人是你找来的,也就是你的同伙,难道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信你说的话?” 这位安大人本名安则远,而孙大人本名孙邵飞,至于那没有离开营帐全程看好戏的参谋名叫孔梦尘。 桂鸿腆着脸来笑,略微弯了弯腰,好声好气地说道:“若我不带人过来,你们更不是要说我撒谎?我现在把人带来了,好歹还有个人证不是?” 安则远扑哧冷笑了起来,“你在江城犯下杀人罪行,想要靠一位人证还洗脱罪名,未免简单了些?” “这话能由本人来问吗?”温凉冷冷地看了安则远一眼,走到了木桌之前的空地边上。 桂鸿扭头立马笑嘻嘻看着温凉,道:“温兄,你不会怀疑我的吧?” “怀疑?”温凉哼了一声,“我眼睁睁看到是你把穆公子推下城楼,我还用得着怀疑?!” 声音刚落,几乎是在同时,温凉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桂鸿的脖子上。桂鸿临危不惧,甚至没有后退一步,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把匕首,好笑道:“温兄你怀里收着匕首也不怕咯得慌……” 那头鲁牧的声音懒洋洋地传了过来,“温凉,放下刀。” 温凉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来匕首,他慢慢后退了两步,可是匕首却没有立马地收回去。 这一切穆楚白都没有察觉,他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就是温凉刚才说的话。 他被桂鸿推下了城楼,还是温凉亲眼看到的。 这怎么可能? 第166章 相互对峙 “尹公子。”看起来与温凉同一战线的孙邵飞突然开口来问,“这位桂鸿说,在他抵达江城前就遇到了你,那个时候正好是匡副将的军队刚刚打赢江城一役,试问,为何那个时候你会出现在江城外?” 孙邵飞一双眼睛锐利地投来,让穆楚白看了心里一惊。但好像打从换过一张脸后,穆楚白脸上的表情跟他当下的心境不合拍,有时还有些迟钝,穆楚白有些庆幸,还好方才没有被孙邵飞发觉自己的慌张神情。 第168章 穆楚白理了理情绪,他看着孙邵飞的眼睛,“我为何会在江城外,好像与江城的战役又没有太大联系,为何要这么问?” “你说的话可不可相信还是一说,更何况我还怀疑你是奸细,你不说清楚,在这里我们都有权利处决你。”孙邵飞冷冷地说来。 桂鸿连忙朝穆楚白的方向动了动,好言说道:“哎呦喂,我不是说了么,我在赶去江城的时候,见到尹公子躺在江城外的小路上,极有可能是逃出来的百姓,我看他伤得挺重,所以带他去别的城镇治疗,一来一去不就时间长了么。” 温凉狠狠瞪着桂鸿,“说得真是叫人难以相信,当时临湘太守围攻江城,逃出去的百姓何止一人?你谁没有遇到偏偏只遇到尹公子?谁不能救偏偏就救了他?还偏偏跑到了其他的城镇,一去还是两个多月?” “啧,你看,我说的你又不信,那你到底想说啥?”桂鸿眯着眼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温凉追问道:“就算你这个故事是真的,那我在江城里见到的桂鸿又xx的是谁?” 桂鸿缩了缩脖子,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两个月不见,温兄你说起话来的样子越来越粗狂了。” “你——”温凉又想冲过去,却被孙皓飞给拉住了。 穆楚白这才抬头去看孙皓飞,明明听他的名字,似乎像是武将出身,可看他一身儒衣长袍,看起来极其的书生模样。看那孙皓飞只是站在那里,衣摆拖地动也不动,可总觉得他身上散发着强大的气场,甚至能压过温凉。双眸清澈明亮,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参谋。 “跟他们那么多废话干吗。”安则远看着温凉的举动不禁好笑,他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幽幽地依靠上去,“温凉你这么恨这个桂鸿,不如就直接杀了他,案子也不用调查了,反正那个人都已经死了。” 听了这话,温凉狠狠地瞪了安则远一眼,只不过安则远说得也的确没错。 殊不知那头懒洋洋坐着的鲁牧突然插了嘴来,“安则远你想逾越军级吗?桂鸿是直隶江大将军之下,这件事江大将军也知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内务的事都全权交给了我,即便我决定了,也要与江大将军报告,你想逾越吗?” 鲁牧的口气冷冷淡淡,丝毫没有半分波澜,可这话说得安则远立即站直了身,对着鲁牧深深地行礼,连说自己失言了。 穆楚白只是在旁看着,也能感觉到从鲁牧的语气中传来的压迫感。 这厢说完,鲁牧便不再说话。 桂鸿动了动被反绑的手,对温凉请求道:“温兄,能不能先解绑?我们才能好好说话啊。” 哪里知道温凉不仅没有答应,反而冲上来对着桂鸿的脸就是一拳,即便表情再迟钝,穆楚白一下子还是惊呆了。 桂鸿吐了一口里面混杂着血丝的口水,他的嘴角被温凉打出了口子,而温凉的手背节骨上也破了一个小口子。 虽然私下动了手,可那头鲁牧动也不动,更没有阻止。 桂鸿舌头舔了舔伤口,看着暴怒起来的温凉叹了口气,他语气里并没有抱怨什么,只是说:“温兄你怎就不相信我呢,当然我刚才这些话说起来你的确难以相信,可都是真的啊。在山上的时候,你可没怀疑过我呢不是,怎么这个时候就成这样了?” “你说你你救了这位尹公子去了别的城镇?去了哪里?”温凉双手捏成拳头,有些声嘶力竭,“如果你不在江城,那么我与大哥还有孤临兄在江城里看到的你又是谁?!” “唔,这个我哪里知道。”桂鸿皱了皱眉头,“我救了尹公子去南阳,那里有我认识的人,不信你可以去问。”说了这句他又后悔了,他师兄这个时候估计已经搬走了,那个訾凡也未必肯出面帮他说话,就算肯出面也怕穿帮啊。 温凉冷笑起来,“绕了那么大一圈竟然去了南阳?!” “可不是嘛。”桂鸿点了点头,他指着一旁站得笔直的穆楚白道,“再说这件事跟尹公子没啥关系,你们给他解绑不成么?” 温凉的视线终于落到了站在这里的尹肜曦头上,他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又冷笑了起来,“尹公子既然是位外人,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回来?” 这回轮不到桂鸿来说,反而是穆楚白踏前一步,站在温凉的面前,“因为桂兄弟救了在下一命,所以在下有义务要为桂兄弟说话,这个大恩大德我是一定要报的。在下的命几乎是桂兄救回来的,他要在下做什么在下都义不容辞。”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啊。”孙邵飞走了过来,站在温凉身边。他依旧双手拢在袖子中,绣着竹叶泛着淡淡银光的长袖笔直地垂在他的身前,这料子一看就知道很是上乘。穆楚白想即便是他的兄长也不过用如此衣料,在一方军队中还能有人穿衣如此考究,真是奇怪。 孙邵飞穿着白底绿边的长袍,衣服上的花纹竟是用银线绣的,只是大概常年在军队里待着,所以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他犀利的视线落在穆楚白的脸上,问道:“要是你这次帮了这个桂鸿的忙,却丢了性命,你也认了?” 穆楚白临危不乱,点头道:“认。要我死也认。” 桂鸿“啧”了一声,有些急了。 一旁的安则远却笑了起来,“好玩,桂军医在外面竟然还有生死之交啊,好玩。”安则远抖落了一下自己有些皱巴巴的长袖,他的衣服虽然不及孙邵飞的考究,可看起来也是好料子,只不过花色简单了一些,棕色袍子看起来也更为深沉了一些。 第169章 “那么……这是要定我罪,还是不定我的罪?”桂鸿小心翼翼地看向鲁牧,努力不往温凉的方向去看。 “你……”温凉有些着急,“我自然是希望你死!” 即便如此,安则远与孙邵飞却拿不定注意,就是全程站在一边笑着看好戏的孔梦尘也没有下定夺。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鲁牧的身上,而鲁牧也不负众望地从他的椅子上下来,走到他们身边。只不过他缩着脖子弓着腰,样子看起来十分疲惫。 鲁牧走到桂鸿的身前,慢悠悠地抬起头,问:“桂鸿,你收到信离开江大将军的军队之后,就直奔江城而去?” 桂鸿看着鲁牧点头,“是。” 鲁牧踱步,绕回到穆楚白的面前,“然后你在抵达江城之前见到了快要死掉的尹肜曦?” 一旁的桂鸿继续点头,“是。” 鲁牧再退了一步,站到温凉的面前,“在桂鸿快要抵达江城的时候,匡副将在其凌晨奇袭临湘大军,当天就捉到了临湘刺史?” 温凉看着鲁牧,跟着点了点头,“没有错。” 整个营帐里的人都不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鲁牧而转来转去,他们每个人都搞不清楚鲁牧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由着他来,任谁都不得插一句话。 “也就是说。”鲁牧又走到了桂鸿的身前,“桂鸿带着尹肜曦去南阳的时候,又有一个桂鸿出现在江城与温凉你们在一起。”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所有人都不信,特别是温凉。 温凉抬眼看着鲁牧,“这不可能,我熟悉桂鸿,连大哥都在,我们俩不可能同时认错桂鸿。” 而这边真正的桂鸿却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但是我的确没回过江城。” 鲁牧慢吞吞地走到了尹肜曦的身前,“我问你。”他抬头过来看着穆楚白的眼睛,“你知道自己被桂鸿救了吗?” 穆楚白皱眉想了想,“后来知道……” “不,我说的是当时在江城外的你,如果你身负重伤,应该神志不清,可能不清楚到底是谁把你带到南阳去。”鲁牧瞥了一眼桂鸿,“等你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是桂鸿说救了你,你才下意识的以为从头到尾都是桂鸿救了你。” “诶诶诶,鲁大军师,这话说得可就……”一旁桂鸿有些急了,这岂不还是说他有嫌疑? 鲁牧抬手挡在桂鸿的嘴巴前,止住了他的话。而鲁牧自己则紧紧盯着穆楚白来看,又追问了一句,“尹肜曦,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这倒是真要让穆楚白好好想一想了,他垂下眼帘,可眉头却慢慢舒展开,其实他根本不用想,因为穆楚白没有死,所以桂鸿根本就没有杀人,而这原本要定的罪也就无从说起,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第167章 情势紧张 “想清楚了。”穆楚白点了点头,“的确全程是桂兄弟救了我,如果送我去的不是他,那么他不会与南阳的大夫那么熟悉,不是吗?” 这下轮到鲁牧微微蹙了眉,他稍稍晃了一下脑袋,追问:“那我再问你,你们在南阳,他可离开过?” 穆楚白笑了,“总不见得全程盯着我,但是就算离开,也没有超过一天。”这句却是从头到尾唯一的大实话。 桂鸿也跟着一起笑了,他稍稍松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鲁牧走到桂鸿的身前,突然一下子凑近了桂鸿的脸来看,好半天才缩回去,把桂鸿看得心惊肉跳的,生怕下一秒鲁牧就要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这罢鲁牧走到温凉的身边,忽而抬手拍了拍温凉的肩膀,道:“看样子他们说得是实话,也许你跟周副将都看走眼了。” 穆楚白微微抬眼朝温凉看去,只见温凉脸色煞白,他有些不信鲁牧说得话,可又不得不信他的结论。 “可是……”温凉摇了摇头,“不可能吧……谁能假扮桂鸿……而且……” 桂鸿突然惊了一声,他看着温凉,连连跺脚,“哎呦喂,温兄,你这么熟,怎么想不到,任七也会易容啊!” 温凉扭过头来,怒视桂鸿,“你是说任七?你凭什么说是他?!” “我就这么一说!你说是我杀了人,我还不能说任七么!”桂鸿口气软了下来,却还是别扭地为自己辩解。 温凉有些发怒,“可惜的是任七已经死了!” 不仅是桂鸿,连穆楚白都有些吃惊。犹记得当时他在匡副将的营帐下见到过任七,还被他质问了一通,却没有想到三个月后的今天,竟然听来了任七的死讯。 “见过尸体吗?”桂鸿反问。 温凉差一点又要冲到桂鸿的身前,可是这次孙邵飞比他快,紧紧地抓牢了他。 “你什么意思?!”温凉无视鲁牧还在身边,他冲着桂鸿怒吼。 桂鸿摇了摇头,“只有你看到他们的尸体才能说他死,穆公子的尸体你看到了么?就说他死了?任七的尸体你也看到了?所以他也死了?” 温凉的脸憋出血红色,“我怎么没看到?穆公子的尸体从河里打捞上来,我就在旁边,身上的衣着,脸上的伤口分毫不差,你说不是?任七的尸体我虽然未见,但大哥看到了,难道你是说大哥也看错了?!” 桂鸿望着温凉不说话,他想说的话只能憋在肚子不能说。 站在一旁的穆楚白却觉得很意外,一向冷静的温凉,今天看起来却太不冷静了。明明他穆楚白并没有死,可在温凉的心里却彻底成了死人,那个尸体是自己,那他自己又是谁? 第170章 鲁牧推着温凉的肩膀让他往后站站,扭头看了一眼桂鸿,却对温凉说:“这个人还不能动,如此听下来温凉你手里的证据实在没什么用,尹肜曦说的话虽然也没什么说服力。”说道这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穆楚白,“但是这个人证却很有力量,绝不是什么半路上随便拉来一人就能这么说的。” “但是……”温凉不服,他蹙眉看着鲁牧。 鲁牧低声在温凉的耳边说道,“桂鸿对江大将军还有用,他死了我不好交代,原本江大将军就是等桂鸿回来,继续重用他,如果他死了,江大将军绝对不会在重用周副将。” 他说这番话说得极快,声音也极轻,可是除了温凉,一旁的孙邵飞也听见了。可孙邵飞只得对着鲁牧苦笑,叹气摇了摇头。 温凉憋着不动,他紧紧盯着鲁牧,“这么放过他?” “也不是。”鲁牧摇了摇头,“流程还是要走。”他松开搭在温凉肩膀上的手,回头看着桂鸿和尹肜曦,“先把桂鸿押去军牢中,这个尹肜曦就放走吧。” “欸等等!”穆楚白忽然开口,他冲着鲁牧说道,“桂兄弟答应我能让我留在军队,我可不想再在外面颠沛流离了。” 听罢这话,几人已经,纷纷扭头看着桂鸿,殊不知桂鸿更为震惊,他瞪着眼睛望向穆楚白,察觉到其他人也都在看着他自己,他不得不收拾了一下表情,重新恢复冷静,对鲁牧抱歉地说道:“啊呀,我是这么说过的,但是……啊呀尹公子你咋就当真了?” “真?”穆楚白皱了眉头,“我一直当真啊,难道你说假的?” 鲁牧听他们说话听得有些烦,一摆手,索性说道:“把两个都关进军牢!” 不等温凉几人动手,营帐外立马冲进来两名带刀士兵,一手一脚将桂鸿与穆楚白两人押了出去。 “欸……你就不能轻点么。” 桂鸿一路上不停抱怨,反倒是穆楚白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他们所谓的军牢不过是一只大帐篷,里面堆着许多破败的盔甲和困扎成堆的草堆。帐篷底下能容他们俩的空间并不大,押送他们来的士兵在他们的脚上加了脚镣,使得他们走路都不方便,更不可能逃跑。 桂鸿看着自己双脚上的脚镣笑得开心,他稍稍动了动反绑的手,扭头对坐在草堆上的穆楚白说,“尹公子,你的见机行事,还真是不错啊。” 穆楚白看了桂鸿一眼笑了起来,“小心隔墙有耳。” “不怕,他们要是想杀我们早就动手了,不至于要把我们关到这个军牢来。” “那是什么意思?” 桂鸿有些得意地摇了摇脑袋,“也就是说,他们舍不得杀我,杀不了我,只能暂时把我们关起来。” 坐在草堆上有些不舒服,穆楚白稍稍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那也就是说他们相信你说的话了?” “你不信吗?”桂鸿反问。 穆楚白苦笑,“我怎么可能不信。” “这就是了。”桂鸿点头,这方说完,他便转过身去,盘腿坐在草堆上,不再与穆楚白说话。 穆楚白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放置旧物的仓库,亦非什么可怕的军牢。他还以为,鲁牧想要对他们俩动刑,好逼问出他们隐瞒的秘密。 穆楚白决不能保证自己受了刑之后,就能隐瞒自己是穆楚白而不是尹肜曦这件事,只不过他依旧觉得奇怪,为什么温凉会言辞凿凿来说他就已经死了,竟然因此还怀疑桂鸿,真是太奇怪了。 他们俩被关在帐篷里关了一个下午,穆楚白甚至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他的身体不由得缩了起来,免得肚子里发出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尴尬。 桂鸿压根就没有回头看他,可却好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他慢慢地吐露道,“尹公子,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以前在山上的穆公子。” “什——什么?”穆楚白呆了一呆,他没有想到桂鸿会突然提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桂鸿动也不动,他幽幽地开口:“那位穆公子啊,是个好人,有时候我觉得他挺软弱的,但是他做出来的事有时候又让我很咋舌,怎么会这么倔强。尹公子,你就有点儿像他了,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怎么就真的想留下来呢。这可是军队啊,说不定明天就要死掉的地方啊。” 听了桂鸿的话,穆楚白听明白了,他咧嘴笑了,身子也坐直了起来,“在下有时候也是挺倔强的,而且认定的事必定要做下去,你说的话是玩笑,我会当真。但是我想我跟那位穆公子应该还是不一样的。” “哦?不一样啊。”桂鸿呼了一口气,他费劲的转过身来,“就算我有江大将军这个靠山在,死不掉,你没靠山,你怎么办?万一他们一定要找人给那位穆公子陪葬,要你死,你怎么办?” 穆楚白脸色沉了下去,他道:“我觉得你那位朋友温公子,应该不是一个残暴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猜他跟那位穆公子关系不错吧?” 桂鸿一副明知故问的脸,穆楚白只得继续演戏,“能与你口中这位穆公子成为朋友的人,肯定也是个温柔的人。” 桂鸿听罢哈哈大笑了起来。 等他笑完,又没了声音。可穆楚白竖起耳朵去听,却听到帐篷外有些许脚步声。他并不为方才的话感觉一些脸红,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之前在鲁牧面前的温凉看起来太激动了。 第171章 穆楚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帐篷外,只是那脚步声断断续续,一会儿又没了。 他有些失望,身子也稍稍垮了下来。 帐篷里越来越暗,没有油灯更不会有蜡烛,也许他与桂鸿就要在这个帐篷里哆嗦着度过一晚。 穆楚白靠在草堆上,愣愣地看着从草堆里爬出来的毛虫,毛虫爬的异常费劲,然而冲出草堆的那一刹那,好像蜕皮蝶化一般,连动作都快了起来。他觉得十分有趣,便看得出了神。 忽然,帐篷大门处冒出亮光,穆楚白与桂鸿一个激灵坐直了身,紧紧看着那门外的光源。 门帘被掀开,一下子从外面冲进来好几个人。桂鸿下意识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往穆楚白身前一挡,而穆楚白也没有停在那里,他从草堆上下来,几乎直接跳到了桂鸿的身边。 第168章 照旧留下 方才冲进来的一群人都只是普通的士兵,他们两边整齐地排开,穆楚白心里暗惊,好大的阵势。 接着,又有几个人从门帘后慢慢地冒了出来,定睛去看,两名之前在鲁牧营帐下出现过的武将,温凉与孙邵飞,他们的身后,穆楚白看了过去,他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那个人是周旺木。 穆楚白的心整个都要揪了起来,他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这种场面情况下与周旺木重逢,在抵达军营之前,桂鸿千叮咛万嘱咐让穆楚白收收心,千万不要因为看到了温凉或者是周旺木,立马就暴露了以前的样子,特别是周旺木的面前。桂鸿还说,他晓得穆楚白喜欢他们老大,但是命和爱之间哪个比较重要?当然是命,没有命,如何爱? 看到周旺木也跟了进来,桂鸿心里多少猜到穆楚白肯定把持不住,他不等别人先说话,自己先发制人,噗通一声往刚刚站定的周旺木面前跪下。 他这么一跪,竟然达到了意外的效果,不仅主动权都交到了自己手上,身后的穆楚白也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连忙收拾好心情,假装很诧异地看着桂鸿。 “老大!你要信我!”桂鸿的表情显得十分冤枉,“我可真没有害穆公子!” 周旺木没有想到桂鸿会突然这么说,更何况桂鸿的年纪比他大,他在山寨中也很是敬畏桂鸿,尽管这次他心里对桂鸿十分有气,但看到桂鸿这么将将跪了他,他除了震惊之外,还是软下了口气。 “桂鸿你先站起来!”周旺木连忙伸出手,与温凉两人一左一右把他拉了起来。 先头走来的武将面无表情,看了这场景,不觉得好笑,也没有发表其他意见。他们俩像是冷血一样看了一会儿桂鸿,又看了一眼穆楚白,其中一位武将对孙邵飞招了招手,道:“鲁牧最后决定让他们回军医队了?” 孙邵飞连忙作揖拱手,“回沈将军的话,鲁大人正是这个意思。” 这位沈将军给他身旁的另外一位武将使了个眼色,道:“那么武将军,放人吧。” 被唤作武将军的人转身对着自己的手下士兵一抬手,他的两个士兵走上前来分别把桂鸿和穆楚白的脚镣给松开,又解开了反绑着他们双手的粗绳,走回了武将军的身后。 武将军看着孙邵飞,“好了,人我放了,接下来没我们什么事了吧。” 孙邵飞又深深作揖,“不敢再打扰两位将军了。” 沈将军哼了一声,一摆手,道:“走!”一声令下,其他士兵立即转身,跟着两位将军身后鱼贯而出。 穆楚白不得不再感叹一声,好大的阵势啊。 两位将军带着自己手下一走,帐篷里暗了下来,也静了下来。温凉松开桂鸿走到孙邵飞身边对他拱了拱手,感觉的样子溢于言表。 然而看起来还平和的气氛一下子被周旺木给打散了,他揪起桂鸿的领子倏地把他扔进了稻草堆里,随即他被温凉与孙邵飞一左一右的拉住,只不过他还是对着桂鸿嚷嚷了起来,“你倒是敢回来了啊?你知不知道穆公子已经死了啊?!” 桂鸿擦了擦嘴角,他瞪了一眼周旺木,随即从草堆上爬了起来,“跟我可没关系。” 周旺木没有动,反而指着站在一旁的穆楚白,“你救他都不肯回来救穆公子?!” 原来他问得是这件事。 这时候穆楚白再躲在一边就显得不仗义了,他连忙冲到桂鸿与周旺木的中间,摆着双手,道:“这件事肯定得有误会,这位将军你要是全怪桂兄弟可就有些不讲理了。” “你最好从我眼前闪开,不然我可要揍你。”周旺木板着脸冷冷地斜视着穆楚白,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表情来面对过穆公子,可是他不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就是他每日怀念让他痛苦悲伤的穆楚白。 穆楚白离世后的好些日子里,周旺木每天都会想起穆公子,要不是他背负了十几条命,还有温凉他们几人在军营里看着他,说不定他早就放弃了。 什么誓言,什么说好要给他看得江山,不过都只是说出的话,虚幻得不能再虚幻。 而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还敢挡在他面前让他住手?这个男人算什么东西?话说回来,要不是桂鸿为了救这个人,他们会被别人冒充的桂鸿给骗吗?只不过周旺木自己也不清楚,到底眼前这个桂鸿是不是真的,还是说,一切都是桂鸿虚构的? 桂鸿把穆楚白拉到一边,他有些生气,他站到周旺木的面前,两个男人一般高,谁也不用仰视谁。桂鸿说,“周老大这么多年你还是信不过我的为人?你何必对我的朋友出言不逊?” 第172章 周旺木的视线从穆楚白的身上挪了下来,“你的朋友?那我的朋友算什么?即便是我让你赶回来,你也不回来?就为了救他?” 桂鸿抿了抿嘴唇,这可真不好解释,他只得问:“但是周老大,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我要杀穆公子,这是为什么呢?我没有理由让他死啊。而且你有没有想过?穆公子没有仇家,为什么有人要他死?” 这个问题大概是问道了周旺木的心头痛处,他脸上一愣,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周旺木没有回答,替他回答的是温凉。 温凉道:“我们知道为什么有人要穆公子死,但是我暂时不能告诉你,而且看下来只有你才是最有可能杀死穆公子的人,别人我想不到还会有谁有这个动手的可能。” 桂鸿摆了一下脑袋,“你这么说可没什么说服力,我为什么要信?” “就像你为什么要我信你没有杀穆公子?”温凉反问。 诚然桂鸿手中有一个极好的证明他没有杀穆公子的证据,就是穆楚白本人,但是这个证据偏偏是他最不能拿出手的。 这边穆楚白也只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了孙邵飞的身边,孙邵飞一见他走了过来,连忙朝温凉的方向动了动。 “因为我根本没可能去杀穆公子,而且很明显你们看到的那个人就不是我!”桂鸿极力狡辩,“你们再赖在我头上也没有用!” “的确如此。”周旺木冷冷开口,他看了一眼桂鸿,“而且我不能杀了你为他报仇,但是——”周旺木顿了顿,“你是为了救这位尹公子才没有回到江城,我刚才也说,倘若你回到江城,或许穆公子就不会死。所以罪魁祸首,就是你救下来的尹公子。” 在桂鸿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周旺木突然摸出温凉怀里的匕首,冲到了穆楚白的身边。 “等等!”桂鸿大急,但是没等他阻止周旺木,那匕首的刀尖已经抵住了穆楚白的喉咙。 穆楚白自然怕,自然要后退一步,自然想要饶命。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周旺木已经不能再惹了,但是他必须留住这条命。 “你杀了我,你的那位穆公子也活不过来。” 周旺木一怒,道:“也不能白便宜了你就这么让你活着!” “如果我到了地府,遇到那位穆公子,我要怎么跟他说?我死的冤枉?我是为了给他陪葬才死的,你觉得他可高兴?”穆楚白觉得这么说自己,有些别扭。 周旺木手一抖,往后退了退。 穆楚白知道周旺木其实心软了,他之前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没想到你一个已经做副将了,还看不穿这种生死之事,真叫让人奇怪。再说报仇这种事,等你把事情调查清楚再报可不迟啊。” “现在难道不清楚?”温凉生气地反问。 “一点儿都不清楚。”穆楚白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周旺木突然挥起拳头,冲着穆楚白的侧脸而去,那头桂鸿已经来不及阻止,而穆楚白下意识地一闭眼,下一秒,并没有剧烈的疼痛感,反而鼻尖微凉,擦过一阵清风。 周旺木的拳头最终落在了穆楚白身后那根支撑着整个帐篷的木桩上,害的帐篷在他们头顶抖了一抖,落下了不少灰尘。 孙邵飞拍着头顶的灰苦笑着站到了温凉的身边,而温凉也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亦不能怂恿周旺木杀人,但又不想这么白便宜了桂鸿和这位尹肜曦。 周旺木扭头看着桂鸿,他抬手指着桂鸿的鼻子,道:“你说你为了救他而没有回过江城,我更怀疑你们俩是串通来说的谎话。我没有证据说你杀人,你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打从今往后,我与你的兄弟情分到此为止,以前桂鸿你做的事我由衷感激,但是穆公子已经死了,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罢,周旺木一把推开他身前的这位尹肜曦,猛地撩开门帘钻了出去,一头扎进了夜色之中。 温凉攥着拳头不说话,他看了桂鸿一眼。穆楚白不知该怎么办,也只得看着桂鸿。几人不说话,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桂鸿没办法,只得走到温凉的面前,问:“那么温大人……现在要怎么处置我们?” 第169章 再次相见 “鲁大人的意思,你们可以回到军医队,只不过……”温凉抬头看了一眼桂鸿,“现在的军医队由我来管。” 桂鸿不得不苦笑了起来。 温凉双手环抱在胸,他指着一旁的穆楚白,“这个人,跟着你,但是如果他有任何违反军纪之事,或者行为有任何奇怪的地方,鲁大人给我权利,无需他们来过问,我可以能当下处决他。” “好好好。”桂鸿连忙低声下气地答应,连连点头。 穆楚白见状,也连忙对温凉好生好气地说道,“我不会做什么逾越的事。” “最好是这样。”温凉对着他翻了一下白眼,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跟着孙邵飞走出了帐篷。 穆楚白与桂鸿对视一眼,只得跟去。 他们绕过好几个军队阵营,来到了大军最边缘的一处阵营大门前,这是大军后方收治伤病专设的军医部队,这里除了军医,便是那些受伤的士兵,断手断腿的,受伤养病的。再往里,是被隔离开的病人,他们大多都是感染了瘟疫,江大将军仁道不会丢弃他们,但是也等于是让他们在军中慢慢等死。 第173章 这处阵营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只不过桂鸿习惯了,后来的温凉也习惯了,可刚来到这里的穆楚白却不习惯。他刚一走进,立即皱眉捂住了鼻子。周围有人向他投去了不满的目光,穆楚白只得放下手,呼吸变得慢了下来。 温凉先带他们来到开会的营帐下,对其他几名军医稍稍交代了几声,又说桂鸿的阶位还是如原来一样,其他的军医都要听他的安排。至于这位尹肜曦,温凉便就让他跟着桂鸿,省得给他惹出什么事来。 安排完这些事,桂鸿与穆楚白就被安排到了一只不大的帐篷下,说是他们休息的地方。帐篷里摆设意外有些考究,两张木床上铺着厚实的床垫,桌子之间靠近边缘的地方,并排放着两只木质的案几,而两边的床尾,竟然还有摆放衣物的小木柜。 穆楚白看了只发愣,道:“这……行军打仗,这些东西也要搬走?” 桂鸿不以为然地往床上一坐,道:“我们这里是后防部队,一般驻扎之后极少移动,前线受伤的士兵会直接送到我们这里来,如果跟着大军移动,这些士兵也要受到颠簸之苦。” 穆楚白点头,“受教了。” 折腾了一天,桂鸿也累了,也没有顾上后来士兵送来的晚饭,就脱了外袍在床上呼呼大睡。 而穆楚白只是啃了两块饼,尽管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他却吃不下更多。他缩在自己的床上,那边桂鸿的呼噜声轻轻的传来,而他却没有半点睡意。 他抱着自己的双腿靠在帐篷边上,一切的事情在他脑子里盘旋来盘旋去,他总是在疑问,却没有想过答案。之前脑子还挺混乱,但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的内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他现在只是在想周旺木,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他,想到他还在军队就觉得很安心,然而周旺木却不认识他。这也是应该的,换了一张脸,谁还认得出? 穆楚白看了一眼睡得香沉的桂鸿,他悄悄地下了床,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军营里,因为夜深而人静,只有几个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每一处帐篷之间都竖着有木桩撑着的篝火,用以照明。穆楚白四处看了看,走到了自己休息的帐篷后面。他们的帐篷就在此处军营的边缘,后面便是将他们与瘟疫区隔开的栅栏。 穆楚白走到栅栏边,虽说是隔开了,但瘟疫区的营帐离他们的距离还有一些,在夜色中看的不是特别清楚,也就只能远远看见矗立在那里的篝火。 穆楚白爬上栅栏坐在上面,仰天去看,今夜无月,甚至无风,只有一条绚烂的天河悬挂在半空。 他仰面看去,幽幽地叹了口气。 坐了一会儿,他忽觉身后有人向他走来,不是士兵,脚步并不快,难道是桂鸿? 猛地扭头去看,穆楚白差点要从栅栏上摔下去。 “周……周副将?!”穆楚白愣了半刻,连忙从栅栏上跳了下来,对着周旺木深深地拱了手,“见过周副将。”后面三个字说得极慢,却加重了几分语气。 周旺木皱着眉头向他看来,看样子是一肚子的疑问。 穆楚白站直了身子朝周旺木投去了奇怪的目光,可周旺木却没什么反应,他只得问:“不知道周副将有何要事?” “尹公子,四下无人,你跟我说老实话。”周旺木朝穆楚白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之前的愤怒,语气也随和了下来,“你之前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跟桂鸿一起串通好的?” 穆楚白愣了愣,“为何这么问?难道你以为现在跑来问我,我会说出不一样的答案吗?” “毕竟现在只有你我二人,而且你是外人。”周旺木的表情冷了下来,“鲁大人只是看在桂鸿的面子上留下你,但是你的生死可没有人会在意。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第二天他们也只会以为,你是敌军派来的奸细,蒙混入军营,正在与敌军联系,被我发现,当场处决。” “这么说,就是在威胁我咯?”穆楚白扬了一下眉毛,“你不怕这话会被桂鸿听到吗?” 周旺木眉头都不蹙一下,“如果我会怕桂鸿,就不会在这个地方现身了。” 的确还是周旺木的风格。 穆楚白弯着嘴角笑了笑,“可是在下也只有一句话,在下说得统统都是实话。” 周旺木听了这话,他看着眼前这位尹肜曦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只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的甚至让他有些仇恨的男子,便是他心心念念不能忘记的人。 他这种举动,让穆楚白有些不自在。穆楚白一向无法与周旺木直视太久,毕竟这个人还是老样子,看着他穆楚白就不由自主地想要退怯。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周旺木的手扶到了腰际的佩刀上,似乎实在威胁道,“你说的话可还有所保留?要是以后被我发现你说假话,你这条命就是我刀下的魂!” 穆楚白笑了笑,低下头看起来更加的恭谦,一手扶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如若有半句假话,我这条命都送给你。”他说得的确是假话,但宁可送去这条命,也不能说真话。 周旺木见硬来不行,只得测测这眼前的人吃不吃软,“那桂鸿是不是给你什么好处?而且你现在又要留在军中,这桂鸿可保不了你多少时候。” 穆楚白却依然如方才的样子,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现在要说的话,和刚才的一样。” 第174章 周旺木见他油盐不进,脸上不禁疑惑起来,“这不可能啊……” “怎么了?”穆楚白也跟着奇怪,他望向周旺木,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退一万步,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周旺木手指一比指着一旁帐篷的方向,“里面那个桂鸿真的没有回过江城,那我们在江城里看到的到底是谁?” 穆楚白蹙眉细细一想,“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之前听你们所说,看样子除非桂兄弟在这世上有一位孪生兄弟,否则我们两方必然有一方说得是假话。” “而且这件事十分重要,对我来说……”周旺木顿了一下,他的脸上隐隐泛出了痛苦之情,“不瞒您说,这件事相关到一位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此人对于我来说……” 他的话头停在了这里,眼神似乎也涣散了开去,看样子是欲言却止。可相较而言,穆楚白却相当想听他说下去,到底、到底在周旺木的心目中,自己已经到达了怎样一个程度? 周旺木只是停顿了一会儿,这才重新抬头看着穆楚白,他缓缓说道:“既然尹公子这么说了,我就不再强逼什么,只是扪心问一句,你当真没有欺骗我?” “当真没有。”穆楚白再次低下头去,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他嘴上这么说,脸上这么写,可心里却好似被刀剮一样,他拼命让自己不要激动,也拼命克制快要涌出来的眼泪,“我岂敢欺骗诸位大人将军。” “好吧……”周旺木叹气着点头,他抬了抬手,“夜路深重,这里荒郊野外,尹公子早些休息吧。” 说罢这句,周旺木便收拾了一下转身离开。 穆楚白在他的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多谢……周副将关心了。” 再抬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人,周围黑漆漆静悄悄的,就只剩穆楚白他一个。 穆楚白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靠在了木栅栏边上,他叹了口气,慢慢沿着木栅栏往下滑了下去,一下子坐在了冰冷僵硬的泥地上。他望着刚才周旺木站着的地方,苦笑了起来。 他被逼无奈换了这一张脸,他不怪谁,这是他心甘情愿的。 但是他要知道,到底是谁逼得他不得不换这张脸,逼得周旺木现在这么痛苦,逼得温凉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到底是谁冒充了桂鸿,把他从城楼上推下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一定要揪出来。 第170章 军中生活 冷静了一些,穆楚白回到了帐篷里,他冰凉的四肢渐渐恢复了温暖,一头倒在床上,竟也这么沉沉睡去了。 在军营的日子里并不好过,但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恐怖。第二天,桂鸿就投入了给士兵治疗的战斗中,可他什么也不懂,只能帮着干干杂活。他到底是公子爷出生,即便在山寨中屈居生活了这么久,还没有洗褪他一身不会伺候人的气息。 好在穆楚白是个虚心肯学的人,到底万事开头难,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罢了。 受了伤的士兵心情自然不好,挨打挨骂倒也算是平常事了,有一回给一个折了腿的士兵去送粮饷,也不知是哪里惹了他,那士兵抄起一旁装水的牛皮囊砸在了穆楚白的脸上。他被人扶着送到了桂鸿那里。 桂鸿看了看穆楚白的脸抿着嘴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让你去看看那些受伤的士兵,怎地把自己给搞伤了?” 穆楚白笑着没说话。 扶着他去的小士兵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偏要,那个人就是仗着自己腿折了想在后防多留两天,这位尹兄弟偏偏说他腿快好了可以上战场杀敌了,那家伙不抄起东西来砸他才怪。” 说话之间,穆楚白觉得这个小士兵的声音有点熟悉,但是他只顾着对桂鸿咧嘴笑,也没有多想。 桂鸿找了药膏在穆楚白的脸上擦了擦,低声在他的耳边说道:“你小心点,就算我师兄技艺再怎么精湛,你脸上多一道伤口,就多一些麻烦,万一易容的地方破损了,我可没本事帮你修复。” 穆楚白微微点了点头,“我晓得了。”他心里自然也纳闷,近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太岁,接连有血光之灾不说,这血光又老是往脸上招呼,躲也躲不掉。 那小士兵在旁冷冷看了一眼,见穆楚白没事了,便转身走了。 这时,穆楚白才反应过来,那小士兵好像是那位张安——当时送他与温凉从江城去见周旺木的马夫。 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应该不算意外,横竖可能也是温凉让他过来看着的。 又不出几日,大军准备拔营往北进发,而他们的后防依旧驻扎在这里,姑且不动。如此而来,周旺木也跟随着大军一起离开,也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轻松,知道此事的穆楚白心里却如止水。 从穆楚白他们来到大军,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江德淮大将军。以前穆楚白觉得见到这位将军,应该比登天还难。但是后来接连几次见面,却又觉得没有那么困难。可这会儿到了军营,却又老是见不到他,但是看在鲁牧能同意桂鸿回到军医队的份上,看样子即便是江德淮大将军,他也不会太为难桂鸿。 不仅是穆楚白,想通了这一点的桂鸿也放心了下来。 然而投身在军营中,却由不得谁去多想一个问题。忙碌的生活让穆楚白几乎忘记自己是谁,就是一次张安站在他跟前冲着他喊了三次“尹肜曦”他才将将反应过来,好在随口想了一个理由蒙混过去,可他心里却冒出一身冷汗。 第175章 这虚假的身份到底还是假的,说上一百遍也实在难以成真。 大军的本军大阵已经往北而去,他们留在原地驻守阵营,周围一片都是荒凉的土地,被大军洗礼过的地方坑坑洼洼,杂草几乎都被踩平。大军离去的第二日早晨,穆楚白看着阵营外空无一物的荒地,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习惯。 他们又在阵营中待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几乎每天都会从前方送来受伤的士兵,让他们忙得无暇顾及其他。而忙归忙,穆楚白却又有些害怕。他生怕下一个被送回来的人是自己认识熟悉的人,坦白的说,他担心有朝一日,周旺木会被人抬着送到他们的军营。 只不过日复一日,他的担忧始终看起来是杞人忧天。 周旺木不仅没有被抬着送过来,穆楚白从张安那里旁听侧击听来了一些在前线上周旺木的那些丰功伟绩,什么趁夜奇袭一刀拿下了对方敌军将领的头颅,亦或是带着部队连夜赶去支援,不说张安这小子也是从温凉那里听来的,撇去中间的那些添油加醋,原原本本的战役只怕还是跟想象中的一样惊心动魄。 只是在听时,穆楚白收拾了心中所有的心情,坐在那里,冷冷清清的,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张安所有的话。大概只有桂鸿才有资格在那里欢呼雀跃,而现在的穆楚白不可以,因为他是尹肜曦。 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在战场上奋勇酣战,他却不能为此高兴,他必须装作是个陌生人,像陌生人一样笑笑,然后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担心自己会露陷,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自己却掩藏的很好,甚至都没有被一直在他们身边的温凉察觉。 穆楚白心里觉得,这个秘密他们不应该瞒着温凉。可是桂鸿却阻止他,硬是让他把这个想法给彻底吞了。 秘密这种东西,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毕竟桂鸿的师兄桃苍老者他们,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到了南方了吧。 现在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才知道。 桂鸿逼着穆楚白绝对不能说,否则他这条小命绝对不能保,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他桂鸿,甚至是还与他们在同一处军营的温凉。 穆楚白初初听桂鸿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可事后想想却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会连累温凉?穆楚白想去找桂鸿问个清楚,可看桂鸿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心里便是更加在意。 “桂兄,你到底是不是知道什么?”穆楚白站在帐篷内对着桂鸿拱了拱手。 桂鸿方才从前头的营帐中出来,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却被穆楚白拽住问东问西。他心里自当不痛快,之前他为了给一名受伤的士兵刮去腿上的腐肉,被他一脚狠狠踹在了胸口,现在胸口位置还有些闷闷的,让他很是不舒服。他只想坐在帐篷下好好休息一番,只不过穆楚白的事却也不能凉在一边。 桂鸿暗暗看了一眼穆楚白,分明已经变成了别人的样子,可他这气势,还是与以前的穆公子一模一样,什么事都想问一问,都想礼貌地来问一问。他猜,如若不把眼前的穆楚白好好摆平下来,就怕他这个样子会露出马脚。 “咳咳……”桂鸿坐直了身子,想了想,“我还能知道什么?我知道什么你也不是知道什么?” 穆楚白微微蹙了眉头摇了摇脑袋,“为什么你会担心连累温兄?” “这不是很明显么?”桂鸿故意拖了语调,希望能先缓和一下穆楚白的情绪,“有人想杀你,如果被别人知道你还活着,那些知道这真相的人说不定也会被杀?” 穆楚白想了想,“不是,我觉得,桂兄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是不是跟军队里的人有关系?” 桂鸿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是不改色,“别想那么多,哪里有这种事。”可他心里却在想,穆公子看样子是的确察觉到了什么。 穆楚白站在桂鸿的身前不动,脸上一副纠结的表情。 两人忽然之间谁都不说话,垂着眼帘似乎心里都在盘算什么事情。看穆楚白的样子,那嘴唇抿得是更紧了。 帐篷外的脚步声缓缓靠近过来,穆楚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下一秒,温凉掀开门帘探了脑袋进来,起初他只是看了一眼,可瞧了帐篷里的阵势却觉得有些奇怪,他慢悠悠地走进了帐篷里,看着正在对视的两人。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温凉了,这次见面,却也没有如以前那样欣喜重逢。穆楚白甚至在想,为什么他会来? 温凉的职务在他们看来有些不同,这医疗营地的管辖由两个人来掌管,一个是温凉,另一个便是看起来与他关系不错的孙邵飞。他们俩虽是正副职的关系,然而在别人看来却更像是平级。孙邵飞拥有管理所有医疗营地的权力,而温凉更多的职责,则是与前线几大阵营的副将统领联系,以获知前线伤病士兵的情况和数量,来安排他们营地的内务之责。 说得再通俗些,孙邵飞更像是个指挥官,所有大小事情都由他来定夺。而温凉则像是管家,打理一切内务之事。 此时,温凉站在前面,在穆楚白与桂鸿的脸上看了好几眼,才说道:“看样子,我打扰你们二人了?” 他看着有些疲惫,穆楚白心想,也许前几日战事吃紧,也让温凉跟着劳累起来。 “没有,没有,温兄有什么事直接说。”桂鸿连忙答话,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轻松,他翘起双脚踩在身下由稻草堆垒起来看起来像是床一样的东西,盘坐在上面,双手抓了抓头发,带着黑眼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温凉。 第176章 温凉的表情漠然下来,“三日后拔营,我们需要北上。” 刚刚放到床上的双脚一下子跳了下来,桂鸿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脸奇怪地看着温凉,“北上?为什么?大军推进的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吧。” 第171章 一路往北 就是一旁对于军事不是太懂的穆楚白,也是向温凉投去了惊异的目光。 一般来说,大军后方的军医营地,一旦扎根了就不太会移动。而且像他们直接扎根在城郊外的确是很少见,这里物资匮乏,十分不便,但是唯一的好处是与外界接触少,敌军很难探测过来,除非他们能突破层层前线的大军,杀到他们后防来。否则他们这里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你倒是低估了江大将军了,总之我就提前来提醒一声,三日后就走。”温凉似乎还有话要说,他想了想,“介时我不与你们同行,桂鸿你将带一队往东北方向走,往沧州方向。而我则直接往北,抵达任丘。”他说道这里,突然闭了嘴,看着桂鸿满脸震惊的表情,又忍不住问,“干嘛?” 桂鸿张了张嘴,闭上,再开口,“已经往前推了那么多了?这才多久?” “不意外……”温凉略略低了低头,“三王爷暴毙了。” “啥?!” “什么——” 不说桂鸿,连穆楚白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三王爷是谁,便是在前线统领大军与江德淮大将军抗衡的人,他突然暴毙,对皇室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打击。三王爷是当今皇帝的三皇叔,据说他当年极有能力取代先帝成为皇帝,但是太子爷到底是太子,任凭自己的皇弟再怎么出类拔萃,坐稳了太子之位便是下一任的皇帝。 先帝虽不及三王爷但也绝对不是无能,他一继任皇位,立马给几位在世的皇兄弟封了王,又是封地又赏赐,拉拢讨好了所有王爷。只是先帝命不长,无为而治了几年之后便死了,他的太子小皇帝继任,有权无能,成为一位傀儡皇帝,被这两位王爷操控。 现今三王爷一死,就剩下在京城的皇帝,与还在掌控朝廷的四王爷,江大将军想要北上直取京城,已经不是什么难事。那王爷的大军溃不成军,听说是四散逃命,或者成为俘虏,有些甚至向江大将军投降,谁还能阻挡江大将军?! “三王爷暴毙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有什么病在身……他的手下将他暴毙的事瞒了许久,最后怕是实在瞒不住了,被一位心有不满的副将发觉,将这件事捅了出来。”温凉缓缓说来,口气听起来一点都不雀跃,好像与他全然没有关系一样。 “竟然是暴毙?”桂鸿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穆楚白看了一眼温凉,“那么,是不是很快就能上到京城了?” 温凉看着穆楚白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他扬了一下眉毛,“是啊,怎么,尹公子在京城难道有朋友?” “没有,只是随口问问。”穆楚白自然摇头,他说,“我想,早一些抵达京城,这战事就要结束了吧。” 人人都希望不要打仗,人人都想过太平的日子。 穆楚白看着温凉却也撒了谎,他当然担心了,他的兄长穆楚青便是在京城啊。 “哦,这事还说不准。”温凉摇着头,“总之,三日后,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他说完,眼神又瞄了他们两人几眼,这便转身就走。 直到温凉走出好一会儿,桂鸿才扭头看着穆楚白,“尹公子,你没觉得温兄才有事相瞒?” 穆楚白松了口气一样坐在了桂鸿对面的床上,“肯定有,温兄一向有自己的打算。” “但是没想到那三王爷竟然暴毙了。”桂鸿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样子,手指在下巴上来来回回地搓。 “桂兄,怎么对这件事如此在意?”穆楚白反问。 桂鸿叹了口气,“哎呀,挺感慨的。记得那位三王爷才华横溢,文能堪比状元,武能统领大军,没想到却是个短命的?”说罢,桂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皇室的人都短命,上任皇帝才继位多久?不就归天了?” 穆楚白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桂鸿,“这种话可不能说吧。” “怕什么,没人听。”桂鸿丝毫不在乎地摆了一下手,“三天后我们还得启程,烦呐。” 说到这个,穆楚白反倒轻松了,他的确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整天面对着那些伤残的士兵,听他们在耳边哀嚎,简直让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知道但凡打仗必然有伤病,可是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要面对这些人。 穆楚白没有显露出自己的高兴,他只是抬头扫了一眼桂鸿,把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他坐在床上,看着桂鸿躺倒在床上然后慢慢沉睡,他自己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近他过得有些混乱,忙起来甚至要忘记自己是谁,可是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满脑子装得不是关于自己的事,而全都是周旺木。 他总是听到张安说关于周旺木在前线的事,甚至连做梦都要梦到他。 只是他们俩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防,想要见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三天后他们又要离开这里。 看样子真的要等到这战事落定,一切太平下来,才能再见一见面?可是,那个时候,自己的身份秘密,是不是真的可以告诉周旺木?难道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会有杀手来杀死他? 第177章 桂鸿看样子是绝对不允许他说出口的,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当前,他连到底是谁要杀自己都不知道,又能指望到了天下太平的时候,让新帝给自己一个公道? 穆楚白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甚至,可能或许就这么一辈子,都要用这张脸来生活,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只能天天伪装,甚至在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前…… 穆楚白叹了口气,还以为桂鸿带着他回到军营或许能查出点什么来,谁知道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留了下来,成为了他们军营中的一个帮手,甚至来说,他根本没有半点存在的意义,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在别人眼里,也是桂鸿带回来的死皮懒脸要留在军营里分他们一杯军饷的家伙。 他并不介意别人这么说他,只是他心焦自己竟然查不到半点头绪。不说温凉,就是张安那小子,也没法从他口中挖出一丝半点与江城有关的信息。他唯独知道周旺木或者是温凉,还在怀疑桂鸿就是杀害他的凶手,但是他却比别人更清楚,眼前的桂鸿是绝对不可能去杀他的。 那么到底是谁? 穆楚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三日浑浑噩噩过得极快,穆楚白忙得几乎要拔营离开一事给忘记了。第三日晚,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睡下,头靠在枕头上不过须臾的工夫,他就被桂鸿给叫醒了。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只见眼前昏昏黄黄的样子,帐篷上摇摇晃晃的是桂鸿的影子。他弓着身子背对着穆楚白,正对着自己的床忙活做着什么事。 “干嘛?”穆楚白坐了起来,因为被吵醒,他有些头晕,看着周围的东西都似乎在左右移动。 “干嘛?还干嘛?”桂鸿埋怨地说道,“今天不是拔营要走吗!” 穆楚白这才恍然过来,他坐在床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连忙跟着桂鸿一起把东西给收拾好。正当他们在拆卸帐篷的时候,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拉着一辆长板车走了过来,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们俩。不远处,蒙蒙夜色之下,张安正站在一堆篝火边上冲着他们招手,喊道:“快点把帐篷拆了放到长板车上,再过一刻时间就要启程了!” 他们赶紧照做,等到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看着长板车被拉到另一边去收别的帐篷,这天边也渐渐亮了起来。 穆楚白喘着气抬手扫了一下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这一片军营被拆卸了所有的帐篷,几乎所有人都站在荒凉的地上,再远处一些,还没有被拆除的栅栏外,有一群人站在外面,似乎是某一支分支军队的,他们一旁拥挤着不少马匹。 穆楚白愣了愣,“是骑马队么?” 桂鸿淡淡瞄了一眼,把包裹往背上一背,风轻云淡地说道:“哦,说是护送我们的吧?看来前线战事一点都不紧张嘛。” 说护送也不奇怪,医疗后防是战争中不可缺少的一环,绝不存在受了伤毫无利用价值就会被抛弃一说。也或许是这样,才会有如此多的千户出身的人如此跟随江大将军吧。 “温兄不是说要分成两队吗?如果只是这点人的话大概不够吧?”穆楚白又扭头看了看。正说着,一旁有人来赶着他们往栅栏方向去走。 原本与他们在一起的伤兵不少,能走的这回与他们一起赶路,不能走的半夜里就被抬到了离他们稍许有些距离的另一处阵营。那里专治收拢那些断腿残疾或者病入膏肓的,就是站在他们医疗军营处看,远远还是能看到那些拢在一起的帐篷,层层叠叠的。 桂鸿拖着穆楚白往栅栏入口处走去,或许是因为桂鸿身份的关系,一路上所向披靡竟然没有人阻挡他们的去路,他们就这么顺顺利利直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第172章 山中路险 温凉与孙邵飞分别站在了两支队伍的最前头,正与一个人说话。那个人的身后是之前穆楚白看到的骑马队,他们每个人手中都牵着一匹马,站在那里整装待发。 只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人来了”,前头说话的人都不说话了,桂鸿抬头看去,冲着那个带头的人微微一笑,“周老大。” 周旺木一身戎装站在前面,他胸前的铠甲因为长期征战而看起来破旧不堪,下巴上的胡茬横七竖八地长成一片,头发也没有如以前那样会去打理——即便他以前也不怎打理,可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名山野匹夫。 听到桂鸿冲他说话,周旺木只是扫了一眼,却没有理会。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温凉的脸上,甚至没有去看穆楚白。 穆楚白心里自然清楚,他便淡淡笑了一下,站到了桂鸿的身后。 周旺木似乎有许多话要交代,正说着,他将身边一直站着却没有说话的人给拉了出来,穆楚白定睛看去,竟然是仲孙孤临。他穿着铠甲的样子十分奇怪,一点儿也不似以前仲孙孤临在穆楚白心中的印象。再去看温凉的表情,他看着有些不满,可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穆楚白自己心里想多了,好像温凉见到仲孙孤临,很是一副嫌弃的样子?而且,仲孙孤临什么时候混到了与周旺木平起平坐的位子? 他们正聊着,只见站在温凉身边的孙邵飞突然抬了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带着笑意在安慰温凉似的。再看温凉的表情,也明显缓和了下来。 只可惜穆楚白站得稍远了一些,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第178章 就当天边的红日已经全然升了起来,金光洒在一片大地上,还有些暖和。 孙邵飞突然站在最前面,抬起手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出发!” 桂鸿回头推了一下穆楚白的肩膀,把他带到了孙邵飞的身边。 他们这次分成两队,桂鸿跟着孙邵飞的队伍往东北方向,在抵达沧州之前,须得在交河山上与安则远的队伍会合,再前去沧州。而这次护送他们的骑马队,便是由周旺木统领的。至于温凉那一队,则是由仲孙孤临来护送,这恐怕就是为什么温凉并不高兴的原因吧。 虽说是周旺木的队伍亲身护送,可并没有像穆楚白想象中的那么尴尬,毕竟孙邵飞这支队伍的人可不少,除开桂鸿不说,身后好几人都是军队中数一数二颇有医术的军医。 穆楚白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唯独记得他们与桂鸿的关系并不好。可能这些军医都是千户出生,或者本来就是德高望重颇有名望的医官,即便桂鸿再有本事,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个从山里出来的,充其量那些本事也只是野狐禅。 桂鸿与他们没有多少话可以聊,更别说是穆楚白。他们俩只能低头默默赶路,不理会那群正在聊医术聊得投入的医官,那群医官也不理会他们。 他们整齐的排成一列,沿着脚底下一条坑坑洼洼却十分宽敞的道路上往东北方向而行。周旺木的骑马队跟在他们身边,前头领路的,后面压阵的,而周旺木与两名士兵则是来回在他们队伍旁边走动。 穆楚白总是忍不住要抬头去看,看着周旺木骑马从队伍的后面跟过来,走到前列,又从前头停下脚步看着队尾。他心里有一种渴望,希望周旺木能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但是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在帐篷里对峙的时候,周旺木就没有认出他来,现在,他又怎么可能来承认他?甚至在这个时候,周旺木把他们俩都当做了陌生人,别说是他,连桂鸿都不予理睬。 大概这种想法太过明显,桂鸿几次用胳膊肘去顶穆楚白的肩膀,告诉他别在分神了,好好赶路。 几次提醒下来,穆楚白便不再遐想。 他们在离开了原本的营地之后,又徒步走了五天。前几日一路上还在聊天的医官们,此时已经统统都闭了嘴不再说话。他们宁可把体力节省下来赶路,也不要在毫无结果的争论上喋喋不休,他们之前看起来还颇为精神,可到底没有经过操练,要如行军般赶路着实要了他们的命。 到了第七天。周旺木手下的士兵与他一起改为徒步行走,而是将马匹全都让给了那些医官。即便是孙皓飞,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这些医官,而他能做的也只是不骑马,跟着周旺木一起走而已。 说来,打从孙皓飞同他们一起赶路之后,他的话就越发的少,与周旺木能说上的话,无非只有几句,不是研究接下来要走的路线,就是算着日子。 而那些聒噪的医官们已经没有力气再靠着自己的双脚赶路。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他们联合起来围在周旺木的身边抱怨,说他们士兵明明体力旺盛,却可以骑着马,他们这些——言辞中隐约听得出认为自己很是尊贵的语气——对于军队来说至关重要的医官,却只能跟着他们徒步行走,这根本就不公平。 远远的听到这话,正围坐在篝火边上的桂鸿冷冷笑了一声,只不过他声音极轻,周围又没人,除了穆楚白,谁也没有看到他脸上的不屑。就是连孙皓飞,也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也上来帮忙,更不帮他说一句好话。 可穆楚白却只是担心被围攻的周旺木,他不知道周旺木有没有办法脱身。 周旺木坐在一个小土丘上,他手里提溜着一只酒壶,原本打算喝点酒就去巡逻,谁晓得这帮医官没事找事寻上门来,竟然说这种事情。 他放下酒壶,一一听完这群医官罗里吧嗦的话,这就摆了摆手,“你们想说的就是这种事吗?” 医官们纷纷一愣,为首的那位双手抱胸的医官冷冷说道:“你不同意我们的建议吗?” “没有别的事了?”周旺木板着脸,眼睛在扫了一圈身边这些医官们紧绷的脸,又问了一遍,“就只是为了这件事?” “就是这件事!”有人怒道。 周旺木弯腰捡起地上的酒壶站起身来,一手叉着腰口气里透露着十分的不屑,“我还以为是多大事,不就是走不动道儿了,你们要骑马就尽管开口说,就怕你们驯服不了上战场的战马。” “你——!”为首的医官有些怒了。 可周旺木并未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时间,“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散开点,晚上我还要去巡逻,要是出了半点岔子别说什么担待的事,恐怕你们连小命都保不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再说话,周旺木又看了一圈,带着脸上那股不屑一顾的表情,转身离开。 这让另一边的穆楚白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便看到那群医官各个骑着大马走的英姿飒爽,而原本的士兵们则是一路排开,列着整齐的队伍走在马队的两边。本来走在最前面的桂鸿与穆楚白则是落到了队伍的最后,而这一路上都能听到桂鸿在旁边哼哼唧唧的,像是对那些医官的作为很是不满。 不能骑马的周旺木无法在队伍的两头来回巡视,只能在队伍靠前的地方时不时回头张望,好在这一路都走的风平浪静,除了被医官们闹上一闹之外,却再无事情发生。 第179章 他们在第十日抵达了交河山的区域。 走在前头的探子带回来消息,说安则远的队伍已经到达的汇合点,他们须得加快速度,不然天黑也上不了山。 周旺木心里当然明白,虽不能说这些医官们拖拖拉拉的,但他们的确是晚了大半天了。幸好往交河山的路并不难走,他们隔着很远就看到了山区的影子,像是平地中拔地而起的一群连绵的高山,在薄雾之间若隐若现。 只是明明能看见,可却走了很久才走到山脚下,此时已经夕阳西下,阳光斜斜地从他们左后方晒过来,每个人的背后都是金灿灿的样子。 入了交河山中,已经暮色当头。 盘山的小路弯弯折折倒也不窄,因为探子已经搜过山所以他们走的十分随意,只是上山不能骑马,让医官们抱怨了一通。队伍里一半的士兵重新骑上马走山脚的路,绕山而行,在五天后追赶他们的队伍。剩下的人在周旺木的带领下上山与安则远会合,然后越过山区直抵沧州。 交河山地形并不复杂,分为前山与后山,他们要在相连两座山的山谷中扎营休息,所以他们必须在午夜之前翻过前山,幸运的是安则远的队伍已经抵达,所以他们不用摸着黑安营扎寨。 山谷中有一条河流通过,河水从山中来,到山外去。所以当他们开始下坡,并且听到潺潺水声的时候,他们便知道自己离汇合点不远了。 前面的医官们开始越走越快,完全不顾他们身边为他们举着火把照明的士兵,一个一个直往山下冲。 周旺木刚刚道了一声“队形别乱!”,那些医官已经跑了起来。 士兵们自然没有办法,他们的职责便是要保全这些医官们的安全,便只能手脚并用地小心地跟了过去。 第173章 受人欺压 以前在山寨中住过一些时日的穆楚白清楚,即便是有一条山路在那里,但是徒步下山却还是危险重重。穆楚白走得很是小心,可他一心却牵挂在走在前头的周旺木身上,他走一步看一眼,动作这就慢了下来。 “喂,尹公子小心!”桂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下一刻,桂鸿的手伸了过来拽住了穆楚白的胳膊。 此时的穆楚白一只脚已经悬在了山路外,尽管脚边看起来草木林立,可灌木丛下就是万丈悬崖,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大概就要等着前面的医官抵达山谷后给他收尸了。 穆楚白连忙侧着身往后退了退,站在山道中央悄悄松了口气。 桂鸿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集中点注意力啊,你这是干嘛呢?” 穆楚白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抱歉,抱歉……” “下次万一我没拉住你,你这时候可就死了!”桂鸿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表情,两条眉头几乎要挤到了一起。 穆楚白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衣服,“是了,我会注意的……” 他们刚准备继续赶路,那头周旺木便腾腾走了过来,他手里举着火把,脸上有些紧张,他看了看两人,手里的火把跟着晃了晃,“怎么回事?怎么掉队了?” 桂鸿咧嘴一笑,“脚滑了一下,没事!” 周旺木的视线从桂鸿的脸上挪到穆楚白,却定在那里不动了,“下次小心点。”说完,他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道:“快点跟上去。” “是是是!”桂鸿连忙点头,拉着穆楚白就往前赶。 这下,周旺木殿后,直接跟在了他们的身后。这让穆楚白更加不自在了。 约莫在亥时刚过一刻时间,他们来到了两座山中间的山谷处。拐过一个弯,安则远的营地赫然出现在眼前。那群医官的脚步越发快了起来,他们说话声也越来越大,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好像生怕没有人听见一样。 等到穆楚白他们这几个队末尾的人来到营地时,医官们已经与安则远以及他手底下的士兵打成了一片,全都围坐在营地中间最大的篝火边聊天。而原本跟随周旺木的士兵们却坐在另一头的滩涂上,只是起了几个小火堆,坐的零零散散的。 坐在那里的安则远一看到周旺木过来,连忙起身来,笑容满面,道:“周副将,你总算到了,还以为你掉到山谷里去了。”安则远亦非周旺木这样的武将,也不似温凉那样要来回奔波,所以他此番看起来潇洒,倒是与这群连日赶路满身泥泞的医官们格格不入,就是长袍虽为麻布材质,却也比别人干净清爽。 晓得安则远说这话是开玩笑,周旺木也跟着笑笑,“让安大人失望了,本人就是走得慢了一点儿。” 穆楚白将将才看了一眼安则远,这头就被桂鸿一把拉到了不远处的火堆边上。他们俩七手八脚地卸下背在身上的大包袱,有一名士兵模样的人,拽了拽穆楚白的衣摆,抬手指了指了营地角落里一支不大的帐篷,道:“那里是你们的。” 桂鸿皱着眉头往角落里看了看,“哪个?” 小士兵又指了指,“最远的那个,离大树不远的……” 桂鸿啧了一声,抬手拿起他们两人的包袱,往那帐篷走去。 帐篷小而拥挤,桂鸿弯腰爬进去后,穆楚白只得挤在帐篷靠门帘处的地方。他刚刚坐下,就听到桂鸿在里头怒骂,“怎么那么小!两个人怎么挤!这帮小气吧唧的家伙!xx的!” 穆楚白苦笑了一下,他就把包裹扔在了帐篷的一角,这就爬了出去。这时,安则远的手下煮完了大锅饭,给他们每一个人分晚饭。穆楚白挑了一个空档的火堆旁边坐下,也等着分食。 第180章 只是他扭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坐在里最角落的火堆边上,但是他身边便是安则远跟那群医官所在的大篝火的一角,而看起来周旺木似乎也与他有同样的想法,就是要找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取暖休息,然后等着分一份伙食。可凑巧的是,两个不规则圆形偏偏在这个角落里交汇到了一点上,他们一左一右坐着,相互背对着对方。 穆楚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火堆边说话的士兵上,让自己忘记身后坐着的是周旺木,不然,他会忍不住靠上去。 一会儿,桂鸿也跟了出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好像故意似的,硬是挤到了穆楚白的身边,把他身旁的士兵给挤到了另一边。那士兵骂骂咧咧地走到旁边,正好那分食的手下举着一大锅东西走了过来。 等分到穆楚白与桂鸿的手上,木碗里多的却是白乎乎的汤水,上头飘着两片发黄了的青菜叶,桂鸿拿手去撩了一下,立马又骂开了,“xx的这到底啥玩意儿?!” 士兵们也有所不满,嘴里都是嘟嘟囔囔,尽管如此,可还是同穆楚白一样,都端了喝了干净,包括那两片晃荡的菜叶子。这汤水喝在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道,穆楚白索性也不去品尝了,入了嘴就往肚子里咽。 他听到桂鸿在旁边嘟囔地说:“凭啥他们汤水里就带米粒啊,老子也要米饭啊,给两粒也行啊。” “别啰嗦了,快吃吧。” 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旺木。 周旺木就坐在他们背后,桂鸿的话一字不漏地都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啧……”桂鸿很是不满,可既然是周旺木说的话,他便听就是了。他只得端起碗一口喝尽,丢下碗后却又连呸了两声。 谈不上吃饱喝足,但好歹也让身体暖和了起来,赶了几天路的士兵们也纷纷起身去休息。然而,就在谁来守夜的问题上,周旺木却与安则远争了起来。 按理说,交河山已经到了沧州的管辖范围内,理应是由管理沧州的安则远的部队来守夜,更何况,周旺木的手下已经为了护送这些医官,连续好几夜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了,本以为今晚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可现在要让他们垮掉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谈何容易,即便可以,他们也不乐意啊。 可安则远却说了,护送医官的责任本就是周旺木的队伍,现在还没送到目的地,他们的任务就不算结束,今晚的守夜自然必须是他们的人来完成。 “不行。”周旺木把木碗往地上一扔,板着脸抬头看着站在他前面有些盛气凌人的安则远,“我的手下都已经精疲力竭了,你不能指示他们守夜,而且军纪里也没有这么规定,反倒是有条规写道‘由地区管辖者来负责巡逻守夜的任务’难道你不知道?” 此时,周旺木与安则远所有的手下都没有离开,有的刚要走听了他们的争论倒也坐回了原位。那些事不关己的医官们倒是一个个打着哈欠离开,反正这种事怎么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也就由得两位相互争论。 周旺木虽然被封作副将,但是军阶并没有安则远的高,倘若安则远用军阶来压周旺木,那一条命令下来周旺木是想反抗都不行。可他就是不想听安则远的话。 安则远被篝火的光照得脸通红,“但是我命令你今晚必须由你的军队来巡逻守夜,你是听不懂还是耳朵有毛病?” “安大人你——”孙皓飞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他拦在安则远的面前,稍有愧疚地望向周旺木。 周旺木没有注意孙皓飞,他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安则远,他坐在那里双手交握撑在膝盖上,“听得懂耳朵也没毛病,但是我的手下已经跟着赶路了好几天,今天晚上再要巡逻明天大概就没命赶路,要么明天就不急着出山去沧州,先让医官们给我的手下治治病?” “那么多废话,你就是不想执勤是吧?”安则远抬手指着周旺木的脑门,“你算哪根葱啊你还长胆子跟我叫板?我让你巡夜你就该巡夜,哪里来得那么多废话?” “我与你同为江大将军的手下,虽然品阶不如你高,但你还没资格指挥我。”周旺木语气并不示弱。 “你算什么东西?我还没资格?”安则远恼羞成怒起来,“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真以为是靠你自己的本事?” “不然还有什么?”周旺木白了安则远一眼。 眼见自己也掌控不了局面,孙皓飞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另外一边的篝火边上,坐在一堆的士兵之中,抬眼看这场好戏。 这边,安则远怒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有黑历史的人!要不是江大将军器重你,鲁大人又那么看得起那个温凉,哪里轮得到你们这种山野匹夫在军队里当头头?” 周旺木听到“黑历史”三个字,猛地抬头望着安则远。 可安则远却没有意识到他这个反常举动,继续说道,“我也就搞不懂了,江大将军怎么就会那么看重你,你丫的还违反过江大将军最不能容忍的事,竟然还会提升你!” “因为我有本事。”周旺木回答道。 安则远被周旺木一句话给顶了过来,很是抹不开面子,“xx的!我告诉你,今晚你不巡逻也要巡,不执勤也要执!” 第174章 交河山畔 这语气听着让人害怕,坐在另一边周旺木的手下们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走过来对周旺木说,“周大人,还是我们来执勤好——” 第181章 “用不着。”周旺木没有扭头,只是一抬右手,直接打断了那士兵的话,“你们都去休息,今晚你们谁都不用守夜,我来!” “你!——”安则远身子一动,稍稍踏前了一步,可又听到周旺木说由他来守夜,脸上却又露出狡黠之色,“你一个人守夜?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担当?” “我来!” 一时之间,周围谁也没有说话。 只听到篝火燃烧了柴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先前想要转身帮他一把的穆楚白此时被桂鸿紧紧摁住衣摆,眼神逼迫他不要轻举妄动,穆楚白只得干巴巴地坐在周旺木的背后,替他干着急。 好半晌,安则远退后了一步,“好,这话可是你说的。”他不等周旺木反应,扭头对着自己的弟兄们说,“收拾一下!都给我去休息!” 安则远的手下们纷纷高兴地点头答应,动作十分迅速地把东西收拾好,踩灭了烧了一半的篝火,一头扎进自己的帐篷里。 另一头,围坐着周旺木手下的地方还被篝火照得明亮,那些手下们一个个来到周旺木的身边,表情有些义愤填膺,可是他们却不敢直说安则远的不好,他们只能说,“周大人,今晚还是由我们巡逻吧,反正这交河山两边地势不是特别复杂,而且敌军又不可能打到我们后防来,熬一夜也没算啥。” “是啊,周大人,光是你一个人,肯定撑不住的啊,我们人多,中间轮流换着休息,也比你……” “不用了。”周旺木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我不觉得累,你们去休息,这是军令。” “但是……” “没有但是!”周旺木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走!这是军令!” 那些士兵站在那里担忧地相互看着,实在无奈,只得各自离开,独留周旺木一个人坐在那里。 而桂鸿见那些士兵离开,自然也急着拉穆楚白走。一路上穆楚白倒并非犹犹豫豫,只是却在想一桩怪事,这怪事便是方才安则远说的话。 “想什么呢?”桂鸿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帐篷里,却又扭头从门帘处扭过头来,“快进来。” 穆楚白苦笑了一下,他这不是正要进来了么,若不是桂鸿堵在门口,他何苦在外头等着。 “我可没说不进去啊。”穆楚白自嘲了一下,跟着桂鸿一起进了帐篷。 桂鸿一入帐篷,倒头就往地铺上睡去,而穆楚白则是慢吞吞地坐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倒也没急着去睡。那头桂鸿翻了个身,均匀的呼吸声便就传了过来,穆楚白坐等了一会儿,立马轻手轻脚地钻出了帐篷。 所有的人都回到各自的帐篷里休息,除了没有被掐灭的篝火还孤零零地杵在前面的空地上摇曳之外,周围看起来漆黑一片毫无生气,穆楚白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响起。他只得蹑手蹑脚地往前走,朝四周去看。 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工夫,周旺木竟然不见了? 穆楚白穿过靠近河流的几个帐篷,站到了河滩边上,他看着不深的河水泛着月色粼粼,清澈到都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他往两边看去,河水流向山谷之外,而两山之间的一片深蓝天空中,悬着半扇月亮。顺着山坡往下来看,山坡上的灌木树丛动也不动,静静的,祥和的。 找了一会儿,也没有看到想要找的人。他站在河边待了一会儿,身后的篝火相当应景地发出了一声“啪嗒”,他知道有柴火烧得要见了底,正打算回去睡觉。可侧耳去听,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顺着方向看去,果然是他要找到人。 周旺木顺着浅滩的方向走了过来,他表情看起来很凝重。 穆楚白不动,就等他先开口。 “尹公子?为什么这个时候站在这里?”周旺木一脸严肃,可口气里却没有半分怀疑。 穆楚白转身朝着他拱了拱手,“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连走了这么些时日,你竟然不累么?” “其实是有一点问题。”穆楚白恭谦地垂下头,“不太好问桂兄,所以想来想去,也就是想来问问你。” 周旺木的眼睛在穆楚白的脸上打转,看了半天,才说:“你有什么要问的?只不过我跟你应该没有什么联系,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缘由?” 便是知道再怎么看,站在他面前的自己是尹肜曦,这口气定然不会跟以前一样好。 穆楚白恭敬地问道,“听闻周副将以前与桂兄一样都是在山里做山贼的,你是怎么入了军,又是怎么提拔成副将的?” 一句问完,且听周旺木在前冷哼了一声,“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就是好奇要问问。” “说来话长,你最好别问,好奇这种事可不适合放在军队里。” 听到周旺木这么回答,也是在穆楚白意料之中,可他就是很介意,不知道为什么安则远要这么说,说周旺木有黑历史。 他跟着一叹,“周副将与桂兄之间有误会,我知道你们之前关系很好,闹成这样我这个局外人也看着有些可惜——” “桂鸿跟你说过什么?”周旺木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严肃。 “其实也没说什么,我知道的也只有当时在军营里听到的话,还有你晚上说过的。”穆楚白愣了一下,“就是……你说你那个很重要的人死了,我只是在想,桂兄绝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我又听到那位安大人这么说……” 第182章 “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不要乱下定论!”一下子,周旺木竟然有些发怒起来,“那个人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开口说的,我看你是桂鸿的朋友才这么警告你,你要是再多乱说一句话,信不信我砍了你……” 穆楚白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拱手低头说道:“在下说错话了,请周副将见谅。” 愈发不能在这种时候发怒翻脸,周旺木只得平和一下自己的心态,对着眼前这位尹肜曦说道:“桂鸿到底是什么人我自己会去看,你是个局外人,既然当初你不愿说出事实,那么这个时候你也别把自己牵扯进来!”他不能冲着这个尹肜曦嚷嚷,四周寂静,他们说话,便已经显得有些吵,他们不能打破这份宁静,只得都压低着声音,让对方听到便好。 “是,我多言了。”穆楚白渐渐冷静下来,看来之前的担忧有些多余,现在的周旺木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山寨头目,那个山野匹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大将之气,绝对不亚于江大将军手底下任何一名副将。 “你还有别的事吗?” 穆楚白想了想,他的确还有更多的问题,可是他现在却不好问了。他想从周旺木这里,打听来一些关于自己死后的事,只是看周旺木方才的语气,看来再多提一句,周旺木都会拔刀来见。 如此来说,周旺木看来已经接受了他已经离世的现实?也不再多去查一查,到底是谁杀得他吗? 看到眼前这位尹肜曦依旧站在那里不动,脸上的神情又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这倒有些把周旺木给惹恼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对着别人发火,更何况这个地方还有那安则远在。 “你还有什么问题?”周旺木皱着眉头,手捏到了刀柄上。 穆楚白这才敢抬头看了过去,“那为什么那个人死了,你不去查一查凶手?也不查一查内里原因?” “你说我没有查过吗?”周旺木自然不高兴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眼前这个谈不上陌生也说不上熟悉的人解释那么多,“我亲眼看着他掉下去,我去追查那些杀手的下落,可事实上,我查到了又有什么用?乱世之中,谁能来做主?谁能为这件事砸下惊堂木?” 穆楚白呆了呆。 周旺木继续说:“我答应过他要让他看到这世间再无战争,我不能说自己有多大能耐能翻云覆雨颠覆战争,可我如果不出一点力气不做一点事情才是真的对不起他。也只有等这个世间平定下来,我才能为他翻案,我查到的东西才会有人定夺,才会给他一个公道。我现在去查,查出来给谁看?谁会信?” 解释得有些多了,周旺木摆了摆手,也没了力气,也不想再多说,他叹着气,“就这么回事,你要是去告诉桂鸿,尽管去说,老子活了这么久,就不怕被别人说。” 穆楚白看着周旺木的脸,他连连摇头,“不是桂兄让我来问的。” “我管他是谁。”周旺木翻了一下白眼,“你可以回去了,不要再出来,免得被人误会是什么奸细,杀了你都不会有人说一个错字!” 穆楚白镇住了,他朝后退了两步,连话都没有回上一句,扭头就往自己的帐篷处跑去。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穆楚白了,而刚才那个人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周旺木了。 第175章 缉拿要犯 古人也说,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穆楚白自觉自己称不上小人,可他去怀疑周旺木不为自己的死去查案,才是小人之心。他仓皇跑回帐篷里,也不知道他丢下的周旺木后来又去了哪里。他坐在床铺上喘了好一会儿气,慢慢定下了心来。 他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床铺上,桂鸿坐在那里看着他。 “回来啦?”桂鸿的声音轻轻地传了过来。 穆楚白浑身一颤,差一点儿要从床上跳下来。 “桂兄!”穆楚白叫了出来,下意识中,他捂住了嘴。外头静悄悄的,他不能吵醒别人。 桂鸿看了穆楚白一眼,打了个哈欠,“没说什么吧?” 穆楚白摇头,“什么都没说,你可要信我。” 桂鸿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不然你不会这么早就回来。” 穆楚白苦笑了起来,这倒还真是没说错。 桂鸿翻了个身躺回了床上,“可没有下次,我们可是一根弦上的蚂蚱,你要是掉下去了,我也一定被牵连。这事还不能跟老大说,知道么,除非你不想活了。” “我清楚。”穆楚白已经被这些话听得不耐烦了,不能说,他就是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人在面前晃来晃去,可他们却把自己当做陌生人,甚至是不能亲近的人。 穆楚白开始疑惑,到底桂鸿把他的面容改变,这件事到底是对还是错。他心里知道,如果让未死的真相被人知道,不仅是他,连周旺木都有可能受到牵连,可是总这么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相大白? 他心里期望这战争早早的结束,让周旺木乃至温凉可以放心下来,好好替他查一查。甚至,他自己也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去查一查,当年在江城,是谁杀得他,又是谁,替他死。 翌日一早,天将才亮,他们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启程翻山。 约莫是因为昨晚争执过的关系,安则远的队伍与周旺木的队伍一前一后走着,把医官夹在了中间,谁也不说护送的事,就像是约定好了默契一般,就是翻过交河山,到了官道上,也是列成这么一个队伍,可远远看起来像个葫芦,十分奇怪。 第183章 三天后,护马队与他们会合,医官们重新骑上了马,走得十分逍遥。 又过五天,他们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看到了沧州的影子。 说沧州是个城一点都不严谨,他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一个镇子,三条看起来繁华贯穿其中的大街,把沧州分割成了好几块。唯一违和的地方,便是在渐渐散开了去的城西郊区,竖起了一块偌大的城墙,便只是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只有那么一段。 这段城墙是前朝一座古城留来下来,也许是经历了战争烽火,也许是遭遇了地质灾害,总之就这么留下了这么一段,而沧州谈不上是城,位居平原之上只要稍站得高一些,就能看得很远。所以当地人觉得没必要花大钱在建造城墙上,又或许当地人的风格也并不喜欢被禁锢在一座围城之中,而这前朝古城留下来的东西,他们也认为没有必要毁掉,便自然而然地留到了今天。 而这段城墙的背后,则是孙邵飞他们这支队伍最终的目的地。 城墙的背阳面被围城了一个不规则的圈,四周杵着围墙,东西两边各敞开着一道大门,围墙里建造了不少土墙瓦顶的屋子,有的一个屋脊连着三间屋子,有的则是单间支在那里,没有规则,弯弯曲曲。几座屋子之间多有口井,甚至一栋屋子前后绕着两口井。 这个地方是他们的根据地,便是给这些医官治疗那些从前线送来的受伤士兵的地方,这里不是古城的一部分,也与沧州没有多少关系,是在江大将军打到沧州来的时候,特意请了沧州百姓帮忙造的。 而管辖沧州地区的便是安则远大人。他安顿好了这些医官之后,便带着手下回到了一“墙”之隔的沧州,把所有琐碎的事情都抛给了孙皓飞。 孙邵飞花了一天的时间安顿好那些斤斤计较的医官,终于想到要来安顿周旺木的队伍,好在这些上过沙场的人不会那么计较。有一位士兵就偷偷抱怨说,“果然是不上前线的,怎地要让人伺候成这样。” 穆楚白听了且过,不出意外,他还是老样子,与桂鸿一起被安排在了同一间屋子,在城墙下最里头的一栋,终日晒不到太阳。 推开大门时,穆楚白还以为会闻到一股浓郁的霉变味,可是当他紧蹙着眉头进去,却意外地松开了眉头看着屋子四周,屋子里并没有弥漫着他想象中的味道,反而与室外没什么不同。而且尽管屋里装饰相当之简陋,可拿桂鸿的话来说,在这种时候,能有青瓦遮头,能有青砖挡风,便是再惬意不过,再舒适不过了。 穆楚白不得不赞同桂鸿的这个说法。 他们将才在这里落脚不出两日,前线便将负伤的士兵往他们这沧州营地送来。不得不说江大将军将所有的事都安排的妥当,任何一个关键都不会拖成后腿。 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来,即便只是在沧州营地负责纪律的周旺木部队,也随时随地做好了要接受那些医官差遣的准备。 还好被送来的伤兵大抵上都是一些皮外伤,或者是伤了腿脚骨头的,他们耐疼的能力是常人的几倍,也从未见过他们躺在那里哀嚎哭叫。 所有上得了战场的士兵都是铮铮汉子,穆楚白也打从心底里佩服他们。 只是在病房中穿梭来去,从他们交谈的字里行间之中,隐约听得出,这场仗快要打完了。北方的大军已经逼近了京城,听闻尽管皇帝的兵力还在纠集起来对抗,可是面对江大将军的大军他们就像是大象面前的蚂蚁,再怎么反抗也还是会被碾成灰烬。 穆楚白听得出神,手里端着一只脸盆站在水井边上怔怔发呆。 他在想,如果江大将军最后挥军入了京城,他的兄长穆楚青,是不是会成为江大将军的俘虏,又或许会因为当时江城的背叛,而成为刀下亡魂。 穆楚白觉得自己不该再为这么个兄长着想了,但也可能是因为血液里流淌着两人相同的血液,所以当战争时间维持的越长,他越发会想念起自己的兄长起来。 “干嘛一个人站在这里?” 穆楚白的手跟着晃悠一下,水盆里的水差点翻了出来,他回头幽幽地看着那个人,小声道:“桂兄,你吓我么。” 桂鸿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看起来一副萧条的样子,双眼却十分有神地望向穆楚白,“你站在这里干嘛?” “没干嘛。”穆楚白把水盆里的水泼到一边,回头望着桂鸿,“找我有事?” 桂鸿走到穆楚白的身边,突然压低了声音说,“缪元来了,你说话小心点儿,不要被他听出破绽。” 穆楚白呆了一下,从记忆深处把顶着“缪元”这个名字的人的长相给回忆了起来,他长长地“哦”了一声,笑说:“怎么缪元会突然来这里?” 桂鸿白了一眼,“护送物资,你猜猜看,这物资是从哪里送来的?” “这我哪里猜的出来?”南方地大物博,江大将军会选中哪里来作为补给供给之地,穆楚白又怎么揣测的出来? “江城。”桂鸿一副了然的模样看着穆楚白。 穆楚白往后一退,想笑又笑不出来,“这么巧?” “巧吧?”桂鸿又缩回了脖子,对着穆楚白眨了眨眼睛,他悄悄地说,“我刚才偷偷听到的,现在就算周老大不能办了我,江城刺史也说不定会以我是通缉犯把我抓回去。” 穆楚白低下头去看着桂鸿,一脸奇怪地问:“怎么回事?莫封孝也来了?” 第184章 “他怎么可能来。”桂鸿的语气里听起来有些大惊小怪,“来的是你认识的,那个军师乐遥。” 穆楚白又呆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心里冒出了唯一的一句话,便是“不好,乐大哥怎么来了?” 桂鸿看着穆楚白的脸色,完全不出他的预料,他叹着气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我这就躲过来了,你要跟着我一起躲躲么?” 看桂鸿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穆楚白也跟着一低头,只能躲躲了。 他们俩闪身跑到了自己的屋子紧闭上大门,他们也做好了即便有人来找也装死假装自己不在的打算,哪怕明天出门会被负责管辖的孙皓飞臭骂一顿,也好比与乐遥或者缪元直接面对面来得好。 谁知道他们俩刚刚当作缩头乌龟往屋子里躲了没多少时间,那看起来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桂鸿刚想破口大骂,一把冰冷的长剑剑尖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英雄!有话好说。”桂鸿这将才漏到嘴边的话立马改了过来,连语气也比平时要柔和了好几百倍。 第176章 装腔作势 穆楚白只是瞪着眼望着那两个人,一是吃惊说这话的能是桂鸿么,二是顺着剑身看了上去,那握着长剑的人让人意外又不让人意外的,是乐遥。 一句“乐大哥”在这几个人的面前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穆楚白向后面缩了缩。 “桂鸿,想不到你躲到这里来了。”乐遥冷灭的眼神看着桂鸿,几乎是想要把桂鸿的整个人给刺穿。 “这位好汉,我也不是躲啊。”桂鸿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能不能把剑拿下来,我们好好说话。” 乐遥不动,“我没必要跟你这个通缉犯好好说话。”言罢,他扭头看着站在门口有些气急败坏的周旺木,“周老大,这个件事我不会让莫大人追究你,但是这个犯人我肯定是要带走的。” “不行。”想不到周旺木却拒绝了。 周旺木站在门口,他的身边站着的是缪元。缪元的脸上看起来很是莫名其妙,但是他又有些着急,他的手里也同样提着剑,而且许久不见,他比以前在山上黑了许多。 “先等等。”缪元跟着冲进屋子里来,站在乐遥的身边显得挺魁梧。 乐遥斜眼看着缪元,他手中的剑依旧动也不动。 “没什么可说了,这人是江城通缉的要犯,必须带走。” 周旺木抬着手,“他现在是江大将军的部下,你没有资格随便带他走。” “周老大,你现在的立场很奇怪啊。”乐遥冷漠地说道,“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把穆公子杀掉的凶手,你竟然会为了他说话。” “我都说了我没有……”桂鸿默默地叹了口气。 缩在一旁看了全局了穆楚白也忍不住跟着悄悄地叹了口气。眼前,桂鸿被制着只能僵坐在床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身前乐遥咄咄逼人,那把长剑看起来随时都会落下,介时桂鸿看起来就会像是一只任由宰割的家禽,即便挣扎也只会是剑起剑落的事情。而缪元看起来就显得良心了许多,他虽然手中也拿着剑,却并非与乐遥一样指着桂鸿,反而伺机等待着机会,至少能帮桂鸿一把。 至于周旺木,穆楚白一直不敢直视他,所以只觉得模模糊糊之间,周旺木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下,就进了屋子。 乐遥低下头去,冷冷地看着桂鸿,“你以为你躲在军营里就能蒙混过去?你就是救了再多的人也没用!” “哎哎哎,我要怎么说呢。”桂鸿挪着头更远离了一些剑身,“我说了我没杀人,你问周老大,他知道。” 除了乐遥,几人的视线都挪到了站在那里的周旺木身上,可周旺木只是漠然地看着桂鸿,一句话也没说。 穆楚白的心落空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要不要站出来把事情说清楚,只要说他穆楚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他们几人对桂鸿的怀疑就消失了,他与周旺木还能坦诚相见,现在这屋子里没有别人,全都是他在江城认识的人。 心里这种欲望越发强烈,可是却有另外一个感情抑制着他,克制着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穆楚白的身子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他心中跟着一慌,好在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的视线在乐遥与桂鸿的脸上来来回回,他殷切地希望乐遥不要再追究这件事,而他心里其实还有一些感动,想不到过了这么久乐大哥对他的事还是这么在意,还是想为他讨回公道。 只可惜乐遥找的方向找错了,他不应该来找桂鸿,而是从别的方向…… 穆楚白的视线终于往周旺木的身上挪了过去。 既然桂鸿曾经是你的手下,这个时候周旺木就应该站出来替他说话。 第一时间,穆楚白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乐遥手中的长剑颠了一颠,周围人的表情也跟着变了一变。 终于,周旺木忍不住走了过来,他伸手挡在乐遥与桂鸿的中间,“你现在在江大将军的军营下,你的上司莫封孝现在也受命于江大将军,你最要不要在这个地方随便亮出兵刃,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落下话柄,就怕是莫封孝也保不住你。” “拿江大将军压我?”乐遥很是反感地回头看着周旺木,趁此时,缪元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挑起乐遥手中的长剑,只觉冷光一闪而过,乐遥的双手抬起在耳边,脸上不满的表情。那长剑在空中转了一圈,被缪元稳稳抓牢。 第185章 “你们果然是一丘之貉。”乐遥皱了皱眉头,对着桂鸿怒气冲冲。 缪元连忙收了剑往后退了几步,走到了穆楚白所在床前的空地上,两把剑在他的手上动也不动,只是泛着的冷光有些刺眼。 没了长剑禁锢的桂鸿这下轻松了不少,他脸上的表情也挂上了笑容,他抖了一下肩膀,说道:“话不是这么说,但是周老大都还没急着办我,肯定就是没证据了。你又没证据是我杀的人,你凭啥把我捉回去?” 站在中间的乐遥又看了一眼周旺木,说他是翩翩公子虽然有点不及,但底蕴到底比这些粗人好太多,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乐遥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发怒。可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周老大,你是这个意思咯?”乐遥闭了闭眼睛,他没有等待周旺木的回答,却说:“当时你言辞凿凿斩钉截铁地说就是眼前这个桂鸿杀死的穆公子,现在你却反而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要怎么相信你?我还以为你会为了穆公子报仇,看样子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我信错了你,竟然还让莫大人这么举荐你,你却利用穆公子来骗取我们的信任……” “我可没有……”周旺木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似乎是被乐遥说到了痛处,双手捏成拳头竟然在微微的颤抖,“我更加不会利用穆公子……我刚才也跟你解释过了,如果你不信就算了,你现在要搞清楚一点,你身处的是军营,不是你江城县衙,你敢在这里露兵器,就算不用告诉孙大人或者安大人,我都能当场抓了你。” 乐遥背对着周旺木,他放下手来摇了摇头,对于眼前的桂鸿他无能为力,对于身后的周老大他更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被战争洗礼过的周旺木为什么会有这种改变,他还以为周旺木是这个世界上最想找桂鸿报仇的人,谁知道放着仇人在面前,周旺木似乎还真打算放过他。 一阵沉默过后,乐遥推开周旺木摔门而去,留下他们几个原本身为天王山寨一员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看了全程的穆楚白动了动身子,方才他动都不敢动,手臂都僵了。 大概是因为他动了一下,这边周旺木的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恰好穆楚白顺着方向抬头看去,两人正好看到了一处去。 穆楚白的心跟着颤了起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变形。 寂静的屋子里,他们俩就这么相互看了一眼,又突然不自主地挪开了视线。 那头,桂鸿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从床上跳下来,颇为轻松地走到周旺木的面前,对他说道:“多谢老大替我解围,我就知道老大还是信任我的。” 周旺木瞪了桂鸿一眼,似乎在说“你少得意”,可他终究没有开口。周旺木走到缪元的身边,拿过他手中方才从乐遥那里夺来的长剑,领着缪元走到门口,突然又刹住了脚,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尹肜曦,又扭头对桂鸿说,“乐遥不会这么快走,这两天你小心一点!” 听起来明明是命令的口吻,桂鸿却像接到了圣旨一样开心,他赶紧站直了对周旺木说了一句“是!”,目送着当年两位兄弟的离开,桂鸿伸了个懒腰跑去关上大门。 穆楚白一直没说话,他就看着桂鸿从门口走回到床边坐下,又逍遥地翘着二郎腿哼起了小曲儿,再看到桂鸿有些按捺不住皱了皱眉头,穆楚白始终没有开口。 终于,桂鸿忍不住了,他抬头看向穆楚白,“你就没什么要问的么?” 穆楚白面不改色,“我应该问什么?” 桂鸿抿了抿嘴唇,“比如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周老大会阻止乐遥杀我?” “他看起来不像是阻止,只是没理由让他杀你吧。”穆楚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桂鸿看着穆楚白有点不可思议,“哎呦喂,我还以为你……”他抬手挠了挠头发,“你都没怀疑过么?” 穆楚白笑了起来,“我该怀疑什么?” “要命啊……要命啊……”桂鸿颇为吃惊地感叹了一声,“我要是你,有人对我的死一点儿都没怀疑,还阻止别人杀自己的仇人,要我看了我得气疯啊!” “其实他饶你一命……”穆楚白有些犹豫,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好像有自己的打算。” “这话怎么说?”桂鸿不明白了。 诚然穆楚白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他对桂鸿说道:“周副将好像查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又好像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我一开始也很奇怪,现在他阻止乐遥杀你,大概是要查出什么来了吧?” 第177章 攻上京城 桂鸿一脸茫然,看着穆楚白好一会儿,说了一句,“哦……这样么?” “大概吧……” 讨论这件事其实根本得不出什么结果,穆楚白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可是他宁可这种幻想是真的,也不能接受周旺木已经把他的事情彻底忘记这个想法。他怎么能允许周旺木这么做?他自己却也明白,如果周旺木选择忘记他,他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这么对桂鸿说,也是希望周旺木真如他所说的这样,的确是查到了什么。而不是表面看起来的,似乎是什么也不计较了。 而拿刚才的事来说,穆楚白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乐遥竟然还在为他的事奔波,还那么在意他死去的这件事。 第186章 三天后,乐遥离开了沧州,赶回江城。 穆楚白与桂鸿也终于能够从每天小心谨慎、不要在乐遥的面前露出马脚的状态中释放出来,终于不用束手束脚了。 前线的战事消息一点一点透露过来,似乎每天都会有新的进展。江大将军的东西二线已经停止了往北的挺进,只要中线直逼京城,那阻挡在他们道路上的军队完全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不过这个时候,负责管理沧州地区的安则远突然抽调到中线,而孙皓飞接管安则远的职责,管理沧州地区的治安。 至于这医队的管理,一张文书下来,竟然是提拔了周旺木。 那些医官们听说了这件事,各个都不服了。 他们表面上并不这么做,但是暗地里却各个戳着周旺木的脊梁骨,特别还提到了他的那些黑历史。 穆楚白本想去打听这“黑历史”到底是什么,可竟然半点风声都打听不到。 那些医官总是黑历史黑历史地说着周旺木,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半句实质的事情来,这让穆楚白很是奇怪。 而孙皓飞与周旺木心里明白,只要周旺木一天坐在这些医官的头顶上,他们一天都不会信服。 他们俩暗地里偷偷调换了职责,孙皓飞依旧留在城墙下的营地中,而周旺木则替他接管了沧州,还真就管理的井井有条。 至此之后又过了两个多月,从前线送来的伤兵陆陆续续地减少,那些医官们也早已不再进行治疗。他们抽手不干,每天都无所事事。原本他们应该好好调理那些伤兵的身体,然而他们却不屑于做这种事,他们认为做这些事简直就是侮辱了他们医者的手。 于是这两个月里,穆楚白被当做下人一样差遣来去,尽管那些士兵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可有事对穆楚白还是呼来喝去的,原本他不需要做的事情现在他也要接受来做,而他本来需要做的事现在是加倍来做。就是桂鸿都看不下去来搭把手,也把他们两人给累得够呛。 而两个月后,前线的消息传来,要周旺木带着医队前往到中线,支援前线的战事。 穆楚白顿时有一种破开乌云见月明的感觉,并非是简单的能从这个营地中解脱,而是他一直觉得,只要能再一次接近江大将军的队伍,或许能遇到跟以前不一样的事情。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可他这次的预感却非常强烈。 而且前线已经逼近了京城郊区,打听一下,也许能知道现在京城里的局势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的确有些担心他的兄长。 经过半个月的赶路,他们来到离中线不远处的一个后防基地,这里由沈明遥将军管理。只知道周旺木与他说明了来意,沈明遥将军便很容易就让他们通过,再过半个月,他们终于来到了前线正在打仗的江大将军的主营。 这里的气氛,便与沧州就完全不同了。 桂鸿还没有资格能站在主营之下倾听江大将军的指派,但是他多多少少听来了一些消息,他悄悄地告诉穆楚白,说再过十天便是下月的初一,江大将军将集合所有的主力大军一举进军京城。现在这段时间里,京城可能会有一些动作,甚至会派习作混入军队,他让穆楚白小心一些,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为了打听京城里的消息,而把江大将军的部署给泄露出去。 这回轮到穆楚白苦笑了,他的确在想方设法来获知京城里的局面,可他还不至于到这个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地步。而且他虽然与当今皇帝无冤无仇,但是如此平庸无为,还被王爷牵着鼻子走的皇帝,推翻也罢。 没来由的,穆楚白想到了自己当年因为父亲买通官僚,夺取他秀才之名以及考进士的资格,他一直觉得这件事情这皇帝要负上责任,现在就是他罪有应得的的时候。他一直不想被别人看成是个多冷血的人,然而他又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冷血。 过了十天,大锣敲响,军号齐鸣。早就已经准备好攻城的战士们子夜便已经苏醒,他们整齐的聚集在军营外,等待着大将军的发号施令。 穆楚白与桂鸿身为江大将军手下的一员,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蒙头睡觉。但是这打仗一事,说来他们俩也没办法出一份力。于是只能跟着其他两名医官杵在军营大门口,靠在两根立柱旁边,看着整齐的列队在军官的指挥下,往目的地出发。 桂鸿一手指着那军队末端,一手插在腋下,道:“这群人,指不定到了白天,就要被横着送回来。” “欸,可不得胡说!”他身边另一位常常见到面的医官突然呸了两声,“这话在出征前说可不吉利。”他虽然说着这话,表情看起来倒是有些冷漠。 站在一旁的穆楚白扫了一圈,低头凑在桂鸿的耳边,“没看到周大哥,他也出征么?” 桂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机动部队,不是马前卒,你放心好了。” 穆楚白的脸上掠过微红,很快又在夜色中暗了下去,他有些担忧,可他相信周旺木的能力。虽然周旺木不能与几位将军相比,但是听说他身为偷袭部队,积累下的战功功绩并不比那些将军们差。只可惜军中的人并不觉得这是周旺木的能耐,他们都认为,只要有头脑的人随便带一直队伍偷袭对方的后防,都是能办到的。 他们都说,如果没有那些士兵在前面牵着敌方的主力,哪里轮得到周旺木的队伍去偷袭? 第187章 只不过这件事还轮不到穆楚白在那里为他辩白,穆楚白想做的,只是希望周旺木能从战场上安安全全下来。 寅时刚过,大军出发。 军队隐没在了夜色之中,像是一支能在黑夜中来去自如的队伍,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依旧队列整齐。 穆楚白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可却又说不上来。他望着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队伍,长长的叹了口气。 桂鸿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走吧。” 他们俩更一回头,就见到军营中缪元打着哈欠站在那里,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穆楚白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桂鸿率先上前一步,走到缪元的身边,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跟周老大一起去?” 缪元这才发现了他们,就着一旁火把的光线,他眯着眼睛瞧了一眼,“我暂时留守在军营里,是周老大意思。” 在沧州时,缪元与周旺木的队伍会合,与他们一起护送医官的队伍来到军队,还以为他与周旺木又重新会合,跟他在同一支队伍里。 “哦?这样?”桂鸿看了一眼缪元,便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还未准备离开,那头便有人喊了缪元的名字。几人抬头一看,那声音的源头竟然是安则远。从来没有想到,缪元会认识安则远。这下连桂鸿都要停一停脚步,看看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处,安则远缓步踱了过来。他是江大将军底下的一位参谋之一,到了这个时候,却也用不着他了。 他看起来像是有些紧张,可看到缪元身边还站着别人,表情便一下子就转换了过来。他踱步走了过来,蔑视地看了两眼桂鸿与穆楚白,道:“缪兄?你跟他们说什么?” 缪元并没有看出其中的异样,他道:“没什么,遇到了就说上两句。” “跟我过来。”也许是居高临下习惯了,安则远对缪元说话口气也透着些许命令的意思。 缪元看了一眼桂鸿,压根就没有正视穆楚白,便头也不回地跟着安则远走了。 桂鸿瞧着他们俩离开,脸上却露出了狐疑之色。 这身旁的穆楚白看了心里当然明白,缪元与安则远走得近,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俩回到自己的营帐下,忐忐忑忑地坐了一个时辰。穆楚白已经坐不住了,他起身撩开帐篷的门帘往外看去,天色已经渐渐放亮,而营地里却是静悄悄的。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半个人。 军营里所有的士兵,除了受伤不能走动的,这个时候全都聚集在京城之外,准备攻下京城。 —————— 今天来晚了,对不起qaq 第178章 另有事变 当初,穆楚白一直以为江大将军会跟那些书中所写的叛军一样,抵达了一个城镇就杀人掳掠,没曾想到,从南方两广一路来到京城外的江大将军,他的所作所为,却完全不同。相比之下,那个毫无建树的皇帝,看起来却像是个比扶持起来的假皇帝。 看现在南方的日子依然是井井有条,所有反对江德淮将军逼宫的人反而一个个都从历史上消失了,剩下的这些,全都是一心一意拥戴江德淮的人,也不知道江大将军是怎么给他们洗的脑。 可寻思过来,幸好起兵反抗的人是江大将军,实难想象,如果反对当今皇帝的人,本身所作所为与那皇帝没有什么差别,那么他们今天会有什么结局?做过山贼的周旺木又会有什么结局? 眼见着东方的天色越来越亮,看着旭日东升,看着红日慢慢滑到了中天,军营外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动静,甚至连个回报的士兵都没有。 穆楚白没有与桂鸿多说一句话,一个人焦虑地走到了军营门外。 同他一样焦虑的还有一个人,是孙皓飞。 穆楚白与孙皓飞并没有什么交情,如果一定要算的话,也许是因为孙皓飞与温凉的关系不错,而温凉也已经默认了桂鸿的话,所以孙皓飞对于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厌恶。 “尹兄弟?”孙皓飞看到穆楚白走过来,他自己主动迎了上去。 约莫是因为太焦虑了,又可能是本来就没有集中注意力,一开始穆楚白完全没有听到孙皓飞在喊他。 孙皓飞见状只得笑了一笑,继而又喊了一声,“尹兄弟?你也坐不住了么?” 这下,穆楚白才彻底反应过来,他的心脏跟着跳快了几拍,不断提醒自己,他还是那个尹肜曦,不要这么快就放松了警惕。 穆楚白连忙抱歉地对孙皓飞笑了笑,站在他的跟前,“孙大人,抱歉,我刚才……没注意。” “紧张不?”孙皓飞反问道。 穆楚白望着孙皓飞的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 孙皓飞挪过眼神,“我头一回跟着将军打仗,只有十岁,第一次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是什么样的场景,你说我习惯了也罢,看惯了也好,其实打仗就是这么一回事,轻描淡写来说,就是死人。” 穆楚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于是点了点头。 孙皓飞又说,“其实你听我这么说,大概以为我不会很紧张。但是不一样,这次比往常还要紧张。” “怎么回事?”穆楚白笑了起来。 “这次是最后一战了。”孙皓飞坦然地说道,他平和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完全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在紧张,他跟着说道,“只要这一场打赢,那么大将军功德圆满,所有人都功德圆满。这几年的准备也不算白做。” 第188章 从南方一路往北,经历的战役大大小小无数,有些惨烈有些轻松,但是最为关键的,还是看当今这最后的一场。 只要这一场战役获得胜利,那么他们就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如果输了,前面的胜利也是满盘皆输。 穆楚白自然明白,他点头说:“是的,最关键的一场,不知道怎么样了……” “自然没那么快,但是下午应该能知道结果了,我想江将军不会把战火拖得时间过长,他也应该急着想要知道最终的答案。”孙皓飞不自主地跟着点头,“回头看看有些不可思议。” 不知道为什么,穆楚白这个时候强烈地同意着孙皓飞的话,即便他们两个人根本从来没有这么面对面的交谈过。 孙皓飞看着穆楚白,“尹兄弟,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是就是挺奇怪,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江将军的军队里?” 没有想到孙皓飞会突然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穆楚白愣在那里想了半天,才开口答道:“这个,其实……我也是想帮桂兄的忙,毕竟他……救过我一命。”他说话说得磕磕绊绊,让听的人以为他在编制什么谎言。 好在孙皓飞也只是随口一提,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远处的战争当中,没有注意到穆楚白此刻脸上的表情是有多尴尬,他听了这话,缓缓点着头,“哦,也是有道理的,其实桂鸿与温兄以前在江城的事,我不是没有听说过。” 一个闪光从穆楚白的心中出现,既然他找不到周旺木来问问当初的事情,为什么不曲线救国,退而求其次,找孙皓飞来询问则个呢? 穆楚白抑制住心中的激动,稍稍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他知道不能问得太直接,以免引起孙皓飞的怀疑,于是想了一下,接着刚才孙皓飞的话头,搭话道:“我也知道他们以前是做过山贼的,是同一个山寨里的,既然是当兄弟的,怎么会最后搞成这样?” 孙皓飞瞥了一眼穆楚白,抬手挠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尹兄弟,这事你还用问么,不就是因为桂鸿杀了人的么?” 穆楚白连忙解释,“可这不是没证据么,我相信桂兄不可能杀人的。” “你别说……”孙皓飞停顿了一下,他略微蹙起了眉头,“你这个话,温兄弟不是没有说过,他也说桂鸿不太可能会是杀害别人的人,但是他自己又不能相信,他说他与周副将亲眼看到桂鸿把他们的朋友推下城楼的,而且还找到了尸体,这件事真的说不清。” “是这样……” 穆楚白曾经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他知道在温凉与周旺木的心里,他已经死了,是被桂鸿从江城城楼上推到护城河里,不是摔死,也是淹死的。就连江城的莫封孝与乐遥也是这么想。 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桂鸿轻功极好身手也不错,虽然单枪匹马未必打得过周旺木与温凉联手,可要杀的人只是他——穆楚白,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何须劳烦要爬上城楼,在周旺木的面前,把他从城楼上推下去,这么麻烦的一种下手之法? 穆楚白怀疑过这件事,他也跟桂鸿说过。可是桂鸿却不置可否,并没有把这个怀疑当做一件事,好像那个杀人犯并不是顶着他桂鸿的名字,把所有的罪名都嫁祸在他的头上一样。 “我还听说,他们那个朋友是已经被杀手追杀,这才逃上城楼的?”穆楚白追问过来。 只见孙皓飞一皱眉头,“据说是这样的,而且听说杀手已经被温兄被牵制住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副将没有追到他们那个朋友,说是快要追到他了,半路桂鸿杀出来把他从城楼上推下去的。” “这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穆楚白自己也听懵了,他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一个过程。 穆楚白心里清楚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桂鸿,那么会有谁与他有仇,要把他从城楼上推下去?而且还要当着周旺木的面? 想到这里,穆楚白忽然觉得不对,他们都一直在说是周旺木追上去后,看到桂鸿杀掉的自己,却从来没有人说过,那个假冒桂鸿的人,要当着周旺木的面杀掉自己。 这么一想事情就有些奇怪了,他甚至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也许那杀手来杀自己其实是障眼法,而真正的目的,旨在于让周旺木亲眼看到他死。可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做这种事? 好像钻进了另一个牛角尖,想得穆楚白太阳穴隐隐作痛,青筋跟着一跳一跳的,十分难受。 孙皓飞没有注意到穆楚白的异样,他附和着穆楚白的语气,也说:“是啊,多深仇大恨啊,以至于要夺了人家的性命?” 穆楚白叹了口气,这件事还得要查问下去,不能让自己“死”得那么不明不白。他往孙皓飞身边站了站,还想说话,却见孙皓飞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穆楚白奇怪地看去,之间远处平原上一道黑点往他们这里快速移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只是过了一会儿,那个黑点轮廓变得清楚起来。 穆楚白不自觉地往前踏了一步,是一个人骑着一匹快马,朝他们的军营飞奔过来。 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穆楚白心底立马掠过这么一个想法。他的心跟着快速跳了起来,四周好像静止了,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不过一会儿,那匹快马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只听到孙皓飞在旁边“啧”了一声,说道:“怎么回事?鲁大人怎么回来了?” 第189章 穆楚白扭头去看,果然是鲁牧! 这个时候,鲁牧身为江德淮大将军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跑回营地,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孙皓飞立马迎了上去,站在鲁牧战马身边,十分恭谦的样子。 “鲁大人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回营?前方战事可是吃紧?” 坐在战马上的鲁牧一把勒紧了缰绳,居高临下看着孙皓飞与他身后的穆楚白,他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是紧张还是轻松。突然,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直接丢到了孙皓飞的怀里。穆楚白凑着脑袋上去看,是一个用黑色绸布卷起来的卷轴,而卷轴的侧边上竟然写着“江德淮”的字样。 穆楚白连忙抽回身往后站了站。 第179章 大军入城 孙皓飞接到这个卷轴,脸上的表情显然比穆楚白还要震惊,他连忙单膝跪下,卷轴举过头顶,大声说道:“请下令!” 鲁牧严肃地说道:“现封孙皓飞为一等副将,你带着这封号令去往东线找雷茂学将军,与他一同出兵往北进军,阻止呼揭人闯关进京!不得有误!” 这话说完,孙皓飞脸色刷白,来不及等他多想,他已经站起身来,手里紧紧抓着那卷轴,一路往马厩处奔去。而鲁牧看都没有多看穆楚白一眼,他扬起马鞭,扬长而去,消失在军营之中。 穆楚白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呼揭人入关了? 呼揭人是盘踞在北方的野蛮人,在先皇还在皇位上时,呼揭人就时不时侵犯北方疆土,屠村掳掠无恶不作。前几任皇帝的应对方法,无非都是派兵驻扎驱赶,不让他们闯入半步。 可到了先皇那里,他渐渐将安插在北方的士兵召回到京城,只要是骁勇善战的都留在了自己身边,好像生怕先皇身边的人会有心迫害他。有说先皇曾几度想把江德淮大将军从南方调回来,可是没等这件事办踏实了,他就已经驾崩了。而小皇帝无能,对呼揭人并无心抵抗,甚至还一度割地相让,以求安稳。 几年前呼揭人得寸进尺,要求和亲,朝野上下一片反对声。可皇太后一道御令下来,小皇帝也无力反对,只得把自己的皇姐公主远嫁他方。听闻当时公主与太妃抱着哭成泪人,是后宫里的宫人硬把公主给拉上的花轿,至于后来公主到底怎么样了,也无人知晓。一说呼揭王对她不错,封为皇后享尽荣华;二说公主自杀死在了花轿上,誓死不嫁,呼揭人带走了尸体,埋在了他们呼揭的土地里。 至于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无人知晓。而呼揭人至此之后也再也没有侵犯过北方疆土,说奇怪也不奇怪。 只是到了如今,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呼揭人会突然发兵,倒也不难揣测。 穆楚白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桂鸿。 此时桂鸿刚睡了个回笼觉醒过来,迷迷糊糊中听了这个消息,像是给他浇了盆冷水一样,他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诧异道:“什么?呼揭人发兵?真的假的?” 穆楚白跑得气喘吁吁,他只得先点了点头,这才说道,“鲁大人从前线赶回来,肯定是收到风声了,现在孙大人已经去找雷将军了,这事八九不离十肯定是真的。” 桂鸿摸着下巴一脸严肃,“不好,如果呼揭人这个时候想要坐收渔利,对大将军来说可能会是个损失。如果呼揭人速度快一些直接兵临京城,就算大将军已经推翻了皇朝,这个皇位也坐不稳啊。” 穆楚白瞪着桂鸿看了好一会儿,“为什么呼揭人会在这个时候进军而来?” “这还用说呢,肯定他们是收到风声了,一国内战,便宜的就是他们这种外邦。”桂鸿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穆楚白觉得之前的忧虑不是白操心。 他们在帐篷里干坐着,桂鸿将局势又分析了一遍,可最后还是自顾自的摇头。到了傍晚,前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而来到军营的鲁牧,下午之时交代了一些事,又骑着马离开。 一整个晚上,他们就像是在迫切的等到结局来临的围观者,每个人都很累,可他们每个人都不愿睡下,就怕自己会因此错过了结局的到来。 到了第二天上午,他们一度以为今天也不会再有消息之时,军营外却传来了马的吠叫之声。 所有留守在营地里的人全都扎堆的跑了出去,稀稀拉拉的本就不多,可聚集在军营大门处反而闹闹哄哄的。 那两个骑坐在马上的士兵穆楚白从来没有见过,看他们脸上十分严肃,穆楚白心里暗叫不好。 当所有人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士兵抬了一下手,只说了两个字,“胜了。” 从寂静到爆发,好像只需要须臾之间。 这个士兵说打胜了,其实不准确,战争没有胜负之说,只有谁胜得多,输得少。 江德淮大将军带领的军队人数其实与驻守京城的守军不相上下,若是硬拼未必就能得势,曾经有参谋反对江大将军这么做,认为倘若他们无力抵抗京城的守军,只会满盘皆输。然而江大将军与鲁牧却执意要这么做,却没想到竟然真的让他打赢了关键一仗。 想来也应该没有什么意外,江德淮英勇骁战,鲁牧又足智多谋,即便只带着比守军数量还要少的军队,恐怕攻下京城也不是难事。 京城的地势比较复杂,一城只有南北两座城门,东西两方无城墙,却人工挖开两座护城大湖,湖中堆岛有岗亭。而京城南北则为皇宫与达官贵人所住的地方,平民百姓则住在城中。格局看起来颇为奇怪不说,百姓出入京城,也是走南北城门,从皇宫两侧的边廊来去,十分不便。 第190章 据说,当年始祖皇帝这么建城,是为了京城百姓着想,认为倘若有外敌侵入京城,那么第一个受到攻击的必然是他皇族,而非住在京城中的百姓。可是他却想不明白,倘若如一般城市,四方有门,敌军不会有那么快的速度能将四边城门都给封锁,必然有一条可以让百姓出逃的生路。 然而现今的京城,只要敌军南北两边一堵,皇族害怕必然要关上城门,而东西两侧是湖,只要在湖面上泛舟便很快会成为敌军弓箭手的目标,想逃都逃不了。也不知当时设计这皇城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江大将军趁夜色先绕过京城来到皇城背后的城门处,再以烟弹为信号,等到守军发现京城腹背受敌之时,埋伏在京城前的大军从微亮的晨光下出现,打得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待京城被前后包围,守军乱作一团,只能关上城门,这么一来,皇亲贵族逃不出京城,平民百姓也逃不出京城。 京城守军与江大将军的军队数量相差不大,可气势上就已经先输一筹,而江大将军的军队越战越猛,只要攻下皇城大门,那么整个京城就不难拿下。 这也便是当年始祖皇帝的败笔之处,人都说擒贼先擒王,打脸掐咽喉,领头的皇帝倘若已经被制服,那么那群守军人数再多,又有何畏惧。 后来,将军大军破了皇城城门而入,井然有序,并未大开杀戒。江德淮亲自捉到了年轻的皇帝,他的还在朝廷上耀武扬威的皇叔,以及躲在后宫念经祈福,好像佛祖会保佑他们旗开得胜一样的皇太后。 便在破城之时,江德淮立马又听闻一件事,北方呼揭人领兵入侵疆土,事情刻不容缓。江德淮想都没有多想,一道命令下来,让鲁牧带着自己的令书,回营地调兵遣将。 这个时候如果赢下了京城,而输了疆土,那还是输。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德淮或者鲁牧预先想到了会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没有带上所有的士兵。而雷将军所带领的军队在西线待命,也时刻准备着要应付这种局面。所以当孙皓飞带着军令来到雷将军的军队处,他们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就能即刻出发。 于是,当两天后,桂鸿他们这些原本待在营地待命的人,已经全都整装完毕来到京城的时候,雷将军与孙皓飞带领的军队,此刻已经抵达了北方与呼揭人对抗。 而来到京城的桂鸿他们几人,已经看不到最后一战时的纷乱,城门内外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士兵守在城门外,没有人进出走动。 穆楚白跟在队伍的最后,他看了一眼城墙后隐约冒出尖角的皇宫楼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他在想,如果他依旧能考进士,最后步步高升,站在了金銮殿中,今日是否已经成为了阶下之囚。 穿过深深的城门,在城门的阴影下一阵风吹过,竟然觉得有些凉意。穆楚白抬头看着高不可测的城门,没有想到他竟然来到了京城。 京城位居北方,特别是秋天过后几乎与初冬完全没有区别,今天还算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可一旦照不着阳光,四周就冷得有些让人受不了。 穿过城门,金銮大殿赫然出现在眼前,大殿门口连绵好几十级台阶,气势磅礴,是穆楚白从来没有见过的光景。金銮殿后,隐约可见连绵起伏好几十座宫殿,有的宫殿高约两层,相互之间还有桥梁连接,站在桥上,可见几乎一半的皇宫景色。 他们这一列队伍,随着领头的士兵拾阶而上,先来到了金銮殿的偏厅等候,等到军令传来了,才能带他们进去。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士兵各个激动得摩拳擦掌,就等着要站在只有皇帝和大臣才能进入的地方。 很快,军令传来,他们所有人都严肃起来,整理着自己的衣装,尽管是戎装在身,破烂不说,头发也凌乱不堪,然而他们每个人都看起来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第180章 穆楚青? 待到入了金銮殿下,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他们被安排到了队伍的最后,穆楚白站在人群中抬头去看,只见眼前乌泱泱的一片人头,也没有看到半个熟人。 再往前,原本放着龙椅的台阶上,围栏被全部卸掉,横七竖八的躺在四周,而那张金色的龙椅,更是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后来,穆楚白才听说,原来江大将军不喜欢自己坐在那里与手下说话,他认为这是极为不尊重的一件事,既然大家都站着,他就没有理由坐着,于是他把龙椅给掀翻,自己站在台面上,与大家说话。 其实穆楚白站得太远,他依稀之间能听到江大将军在说着什么,可是金銮殿中人太多,盔甲发出的响声几乎要掩盖了江德淮的话语。而穆楚白也没有心思听他说话,他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想找到熟悉的人影。然而前面的人开始走动起来,一批人走了出去,接着不过一会儿,又有一些人走进来排在了穆楚白他们的身后。 江德淮在按照所属队伍在进行奖赏,那些士兵们有些可以回乡,有些想留在军队里的可以继续跟随江德淮,有些想留在京城或是其他的地方的都领了军饷。 而桂鸿则是想继续留在军队,穆楚白也是这个意思。至于究其原因,两人竟然都没有多说。穆楚白隐约觉得,自己在江城的枉死,也许和江大将军的军队不无关系。然而究竟是什么关系,穆楚白又说不上来,他总觉得,如果离开了军队,那么这件事就一定找不到源头。 第191章 穆楚白觉得他们俩很走运,因为隔天他们就被分到了周旺木的部队里,然而桂鸿说,完全靠他的关系。 原本周旺木在帮助江德淮推翻了前朝皇帝之后,就准备功成身退,但是又似乎有什么原因,让他心甘情愿留在了京城,继续为江德淮做事。 周旺木与他所有的部下全都住在京城北面的一栋王爷府里。这些天江德淮让周旺木负责京城平民区的治安,他几乎天天都带着部下在京城内巡逻,几乎见不到他的面。另一边,安则远带着缪元等部下赶到了京城,负责登记京城百姓的信息。 穆楚白没有与他们有过正面接触,因为桂鸿总是无所事事的在京城里闲逛,而这两支队伍也似乎十分默契一样完全不想指派他做事,于是穆楚白也只能学着桂鸿那样在京城里逛来逛去。 到底是京城,即便几近改朝换代的时候,这里百姓依旧没有发生暴乱,他们十分有序地根据江德淮将军的意思,来到东西两处广场上登记家中的人员资料,以及所住的地址。他们排队井然有序,不急不躁更不慌张,让一旁围观的穆楚白有些感慨。 东大广场是安则远所负责的地方,他只是远远看了两眼,便扭头走了。而西大广场则是缪元与另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人负责登记,排队的人数到底是比东广场少了一些。 听士兵说,西区住的百姓,多为富商。 穆楚白站在广场一边的巷子口,靠在一个牌楼底下无所事事地看着。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还在皇宫里时遇到的一幕。当时他与桂鸿正离开金銮殿与周旺木的部下会合,突然看到连接金銮殿的回廊上站着的人正是周旺木,而他正在与鲁牧争执着什么东西。 鲁牧这个人,整个江大将军军队里的人都知道,就算是拿滚烫的开水泼到鲁牧的头上,他也许连哼都不会多哼一声。没想到的是,这会儿的鲁牧,竟然与周旺木喋喋不休着。 大概是看到穆楚白他们俩走了过来,这两人一下子往后退了一步,可是他们脸上的表情赫然显示着他们俩刚才正在争执。只不过还没有争执出结果而已。 穆楚白想不出他们俩会有什么交集能去争执同一个问题,而且,他还听说起初周旺木准备离开京城,但是后来却又改口留了下来,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知道,周旺木不会是一个出尔反尔乃至犹豫不决的人,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他必须留在这里。 可是这几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穆楚白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了。 正在他出神之际,西广场上突然骚动起来,穆楚白顺着声音源头看去,只见原本放置在广场一边用来书写资料的桌子被人一脚踹翻到一边,之前已经登记过的资料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 而翻倒的桌子前,两名士兵正把一个人按倒在地,那人的发髻被人打落在地上,头发七零八落地披散在肩膀上,脸已经着实看不清了。 穆楚白凑热闹一样地走了过去,好心地帮着那个不认识的士兵捡起了文书。 他耳畔滑过一道冷风,又听到一声拔剑之声,他应声看去,果然见到缪元拿着剑,脸上愤怒地对着那个被压制在地上的人。 穆楚白心想,缪元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头了,至于对一个打翻文书的人拔剑么。 他把文书都给整理好,放回被人重新扶正的木桌上。 他听到身后有个人十分猖狂地在说:“你有啥资格杀我?让你们那个老大过来!” 谁敢那么嚣张?穆楚白心里嘲笑了一声,扭头去看,他自己却愣在原地。 被士兵压在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穆楚青。 差一点儿,他就忍不住要喊出了兄长的名字。 穆楚白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后退了好几步,从人们的注意焦点中消失,站在一旁的空地处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个人。 想不到再见到穆楚青,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看到缪元的剑在地上划过蹭出了刺耳的声音,又听到缪元站在那里说,“像你这种人,在江城的时候就该死了!” “我死?我弟弟死都轮不到我死!你们这帮山贼,以为参了军打了两场仗就真以为自己是英雄了?!”穆楚青被人拉了起来,他的双手尽管被反绑在身后,可是他的气势半点都没有弱下。 “那我告诉你,你弟弟真的死了。”缪元冷漠地白了穆楚青一眼,他满意地看到穆楚青的脸色由红变白再变青,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现在该轮到你了。” 穆楚青动也不动,他的双眼死死看着缪元,好像不相信他说的话。 穆楚白站在那里也无法动弹,这时候他根本没法上去帮忙,没立场,而他这张脸,更没资格。他只能焦急地站在一边,五味杂陈。想到以前穆楚青对他做的事情,心里自然恼火,可毕竟兄弟一场,要是就这么看着他死,他也绝对不忍心。 原本站在一旁围观的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他们纷纷往后退让,像是看到了什么人来。 穆楚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走了过来,站在了缪元的身后,越过缪元的肩头,往前方看去。 只见周旺木带着手下赶到了西广场,他正在纳闷,有缪元在的西广场怎么会有人敢闹事。 他不像从前太平盛世里的那些官兵那般,几乎是横着耀武扬威地走过来,他方才站在西广场的另一头看着,一见事态不对,几乎是很快速的就赶了过来。 第192章 周旺木看了缪元一眼,眼神中竟然带有些责怪。他一扭头,让手下把穆楚青先带走再说,省得在西广场上瞎嚷嚷,嚷出一些本不该说的话。 缪元立马看懂了周旺木的意思,连忙抽回自己的长剑,对那两个压着穆楚青的士兵抬了抬手指。 那士兵心领神会地将穆楚青压到缪元的身边,只见缪元刚要抬手,那穆楚青好像认出了周旺木,立即大声嚷嚷起来,“xx的!竟然是你!你xx的怎么敢在这里!” 周旺木的脸上一阵尴尬,他板着脸抬手揪住穆楚青的衣襟,一用力,把他从两名士兵的手中给拽了过来。可他没有停手,这一拽就一路拖着他拽到了广场另一头没有什么人的地方,一甩手,将他扔在了地上。 穆楚青摔了个四脚朝天,实在丢脸,但是他很快从石板地上爬了起来。而一路跟在周旺木身后的缪元及穆楚白,两人看着谁也没有说话。一会儿,跟随周旺木的部下也赶了过来,站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 只见穆楚青在周围几人的脸上扫了两圈,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你竟然没死。” “这不奇怪,做过山贼的人都很惜命。”周旺木冷冷地看着他。现在看起来,周旺木并不畏惧接下来穆楚青会说些什么话出来。 穆楚青知道自己肯定跑不掉,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激怒周旺木对他来说压根没有半点好处,他偷瞄了缪元一眼,突然问起:“你的手下说我弟弟死了,你讹我是吧?!” 听了这话,周旺木的脸色一变,而穆楚白的视线,也从自己的兄长脸上移到了周旺木的身上。 还以为这是一句什么禁语,会让周旺木很难启齿,谁知道,周旺木脸色丝毫未变,好像一切与他无关一样,他说:“是死了,淹死的。” 第181章 挡了一刀 “你他妈的!”穆楚青一听,也不管自己看起来是有多狼狈,一下子跳到了周旺木的面前,双手掐着周旺木的脖子,想把他摁倒在地。 可周旺木以前是山贼头子,现在在军队也是个副将,经过战争的洗礼,他的力量早就今非昔比。而穆楚青过惯了大少爷的日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哪里制得住周旺木?还不等他使劲儿,周旺木稍稍一抬胳膊,穆楚青双手就失了力气,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还活着!”穆楚青不满地怒吼了起来。 周旺木狐疑地看向穆楚青,“你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派杀手去江城,把你弟弟杀死的?”尽管是疑问,可周旺木的话语中分明透露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呸!我怎么可能杀死我亲生弟弟!”穆楚青被惹恼了,他不顾形象地大吼大叫,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不过,不说穆楚青,就是连站在身后的穆楚白,也十分奇怪乃至震惊地望向周旺木。 周旺木怀疑谁都可以,但是他怎么可以怀疑穆楚青?怀疑自己的哥哥? 穆楚白蹙着眉头,很是不满,然而,他却不能提起,他只能继续看着,当成一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 “除了你,这世界上可找不到第二个人想要杀穆公子。”不知道是不是穆楚白太过敏感,他总觉得,周旺木说这句话时,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可穆楚青没有察觉,他冷笑了一声,“我这世界上想杀的人只有你,我根本不可能会害死我弟弟。” 这么一说,除了不明就里的士兵们,剩下的三个人都没有对这句话有所怀疑。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都没有察觉,穆楚青有些异样。 他弓着腰,一只手藏在了自己的长袖中,他抬头冷冷地看向周旺木,似乎在找什么,但他却在说,“我还以为,这京城靠你维护治安,我非要等到进了监狱才能看到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正好……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用看到你了,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 穆楚白垂下眼帘,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自己的哥哥与周旺木早就到了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地步,可这一切的起因,难道不都是穆楚青的错么?! 他抬头去看,突然觉得穆楚青有些奇怪,就在那么一瞬间,一道冷光从穆楚青的手中出现,直直冲着周旺木而去! “周副将小心!” “周副将!”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而身边突然冒出许多嘈杂的声音,周旺木已经发现了穆楚青手中的匕首,可是他站得太靠近穆楚青了,想要闪避离开,可匕首的速度太快,眼见那匕首就要刺中自己,他低头去看,身前突然冒出一只手臂,直接替他挡了一下。 可是穆楚青是做好了要弑杀他的准备,怎么可能会因为有其他人的阻挡而停止下来?这下,那匕首顺着手臂一路往里,刺入了周旺木的胸膛。 一股强烈的疼痛钻心而来。 缪元惊呼了一声,他手中的长剑一比,来去之间,从穆楚青的手臂上越过,只听到穆楚青惨烈的喊叫声,他的手臂正以奇怪的姿势垂在那里。 缪元动作不快,可长剑锋利,顺着他的手臂而下,只差一点儿就要砍断了他穆楚青的右手胳膊,现在,他的胳膊只依靠着一点儿皮肉和半截骨头连着。而鲜血喷涌而出,印红了一整片石板地。穆楚青躺在地上嗷嗷乱叫,四周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顾着他的死活。 几乎所有人都围拢在了周旺木的身边,只见周旺木坐在地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因为只是在街上巡逻,他并没有穿戴那上战场才需要的铠甲,他的衣服已经被刺破,慢慢被鲜血渗红,他撕开衣服一看,那匕首只是轻轻在他的胸膛上刺了一下,伤口不大,只是流了一点儿血,相比在战场上,这根本不算什么。 第193章 诚然周旺木并没有只顾着自己,他抬头去看方才替他挡刀的人。那人捂着手臂一脸痛苦,但并没有像穆楚青那样嘶吼尖叫。更让周旺木诧异的是,方才替他挡刀子的,竟然会是尹肜曦。 他与尹肜曦有过几次谈话,但是每次基本上都是不欢而散,因为尹肜曦总是帮着桂鸿。周旺木很奇怪,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陌生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桂鸿会舍掉名誉去救他,而他又会为了桂鸿留在军队里当牛做马?他们俩之间又是什么关系?甚至要为了这个人,而不顾穆楚白的死活? 周旺木看着尹肜曦有些出神,奇怪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而他却不知道,这尹肜曦的名字之下,却是他心心念念的穆楚白。 此时,穆楚白被自己的兄长划过一刀,手臂上破开了一个口子,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来,不出一会儿,他的衣袍上也泛出了鲜红的颜色。他抿着嘴唇,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疼得发抖,可是他没有喊上一句。 如果方才他对自己的兄长还带有一些怜悯同情,现在的他除了疼得难以自拔之外,心中已经没有任何的空地再去留给他的兄长穆楚青了。 虽然穆楚白也在军队待过,可从来没有上过前线,这伤口如此之深,他怎么可能熬得过。 身边有人熙熙攘攘地说起了话来,有人小心地抬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还有人正在他身边说,“周副将!你们都受伤了,先回去再说?!” 穆楚白也不知道周旺木是怎么下的决定,他已经疼得顾不到其他,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扶着往周旺木的府邸中走去。 一入府邸,见势不妙的部下们都纷纷围了上来,又过了一会儿,桂鸿懒懒散散地被人叫了过来,他一见周旺木与穆楚白的伤势,便立马精神了起来。 他站在两人身前,看着他们俩坐在椅子上龇牙咧嘴,连连说道,“呦,咋搞的,现在还有人敢在大马路上动刀子?诶诶?你们俩又是怎么伤到一起去的?” 听了这话,穆楚白总算抬起头卯足了劲儿冲着桂鸿翻了翻眼睛,桂鸿见状,立即闭上嘴巴。他看了看伤势,便立即转身跑回了屋子里,费劲地提了一个小木箱过来。打开木箱,他麻利地从里面拿出一卷绷带,和两个小药瓶。他说这是当时在军队时就准备好的,一直跟在身边,给谁他都不放心,想不到还真有用上的一天。 桂鸿屏退他人,先给周旺木上药。可周旺木抬手阻止,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指了指身旁的尹肜曦,道:“先给他的手臂包扎,我这伤口小,还不至于熬不住。” 他说得的确无错,看尹肜曦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苍白,嘴唇上像是涂了霜一样,可他竟然半句都没有哼一声,一路沉默着走回到这里。 桂鸿连忙去查看尹肜曦的伤势,他撕开长袖,只见手臂上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伤口周边的鲜血已经凝固成了深色。他连忙处理起伤口来,这过程中尹肜曦也没有在周旺木的面前张嘴喊过一句痛。 等桂鸿处理完回头再去看周旺木的伤口时,周旺木竟然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胸口上的伤在他均匀的呼吸下一起一伏,桂鸿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周旺木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着伤口。 一旁的穆楚白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去看了看周旺木,他不敢去直视桂鸿,生怕他会责怪自己太鲁莽。他并不后悔自己上前挡了一刀,他不希望自己的兄长会对周旺木动手,他当然更不希望周旺木受伤,这一下几乎成了他的本能,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上去挡了这么一刀。 桂鸿包扎完毕,并没有多说什么,此时周旺木也醒转了过来。桂鸿同他说,他这个伤口小,三天后再换一次绷带,伤口就好了。 周旺木看起来没有睡醒,他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因为要包扎伤口,他上身的衣服被桂鸿扒开,现在正垂在他的腰际。他的身型依旧魁梧,上战场的关系,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比以前更加黝黑,然而却比以前结实,背后的线条几乎是呈现最完美的形态。然而背脊上有两条不深的疤痕,尽管时间久远已经淡去,可仔细去瞧,还是看的清楚。 穆楚白看了一会儿,连忙撇过了脑袋,手臂上的疼痛又一次钻心得疼了起来。 桂鸿见状,连忙抓起穆楚白,笑着把他拖出了屋子,一路拖回穆楚白自己的房间。他们的房间是个通铺,除了桂鸿与穆楚白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住在这里。这时候他们在京城里巡逻,所以桂鸿一进屋子关上门,就肆无忌惮地说了起来。 “你犯傻么?你当做我们老大会挨不住这点小伤,还要轮到你来逞能么?”桂鸿咬着牙,有些气急败坏。 穆楚白咧嘴笑了起来,“我就晓得桂兄你一定要数落我,但是我也没办法啊,当时情况那么紧急。” 第182章 再无瓜葛 桂鸿看了穆楚白一眼,又看了一眼窗户外,确定外面依旧没有人,便又说道,“下手的是穆楚青?” “对。”穆楚白点了点头,“我是没想到他……” “你现在看见他了,心里舒坦了吗?”桂鸿一眼就看穿了穆楚白的心事,知道他先前有一阵子心绪不宁,还不是因为靠近了京城,就会见到他的哥哥穆楚青? 穆楚白笑着摇头,“不舒坦,但是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了。” 第194章 “你哥就是伤人一事,不是什么大罪,只要周老大不追究,他关个几天就出来了。”桂鸿说得轻巧,“再说他一个有钱人,犯得着这么做么。” 穆楚白心里也有所怀疑,只要穆楚青不出头,乖乖登记完,他依旧能在京城里做个富商,江德淮根本不会追究他们在江城做的事情,他这时候又何必自讨苦吃,做这种傻事? 见穆楚白不回答,桂鸿又跟问,“除非他在京城里混不下去了,这叫找死。” 穆楚白苦笑了一下,“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他拿了我们穆家那么多财产,不可能在京城混不下去,更何况……”穆楚白一愣,连忙闭上嘴。 身前的桂鸿看了穆楚白一眼,明显看到了他的异状,桂鸿知道穆楚白这个人比较敏感,他不说就不要追问会比较好,这便说是要出门透透气,就把穆楚白一个人撩在了屋子里。 而穆楚白却被他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他差点忘记了,更差一点就说漏了嘴。他一下子想了起来,当时自己还在穆家的时候,曾经翻出关于他穆家与京城中王爷勾结的信件,只是这信件已经被他一把火给烧了,并没有把证据留下来,但是这件事他打死都不能说出来,不然只会让他们穆家徒增另一项罪名。 说来,现今是江德淮将军掌权,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加冕,但大多数人都已经默认了他是新皇。而之前传闻呼揭人与内地一些地方的官僚勾结,不承认江德淮将军的上位,在全国各地都搞起了小动作。他们还以为这样就能扰乱刚刚平定京城的江德淮将军,然而他们却错了。 江德淮带着大军刚刚入了京城,将才犒赏完三军,便马上重新编好的新的队伍,原本的将军们重新带领新的队伍,这就已经根据鲁牧的指示,分别前往南方各个重地,平定那些准备伺机内乱的人。而之前雷将军与孙邵飞前往北方,与呼揭人打了轰轰烈烈的两仗,把他们一路从北方边疆赶回了极北的寒地,要不是江德淮有指示不能深追,或许以他们的能力,就是平定了呼揭人的领地都不难。 而因为江德淮手下所有的重将都已经委派出去,也只得留下安则远与周旺木两位大将来维持京城的治安。鲁牧说他们俩一文一武,搭配起来刚好合适,然而他们俩正好水火不容,能在京城相安无事就已经给江德淮将军莫大的安慰了。 因为周旺木受了伤,缪元接替了周旺木的工作,代他没日没夜的巡逻。而京城的登记工作,也只得先把桂鸿也拉了过去。而关在大牢里的穆楚青暂时没有人给他开庭审案,也就姑且把他关着。 三日后,周旺木伤口开始愈合,他一早敲响了穆楚白的屋门,想要问问他关于穆楚青伤人一事的意见。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若是他想追究,那就给穆楚青定案,若是他不追究,那穆楚青的罪名可能会再轻一点儿。诚然这三天里穆楚白自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只不过他现在是以尹肜曦的身份,所以说话就一定要分外小心。 穆楚白站在回廊里捂着自己的手臂,对周旺木细细地说,“这件事还是看周大人自己的意思,而且按理来说,我是没资格追究的,替周大人挡这一刀是我自己自愿的,所以罪责是不该加到那穆某人的头上。但是伤及朝廷官员,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却是决不能不判的。” 周旺木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算陌生的脸孔,他斟酌了一下,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离开。 大概隔了一天,穆楚白就听说了周旺木对穆楚青伤他一事的定论。说他穆楚青白日行凶,故意伤及我朝将领,惩罚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什么概念,又长又硬的木板在身上来回打个五十下,就算不死不下黄泉,也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更何况穆楚白心里知道,他的兄长穆楚青打小就没有受过什么皮肉之苦,让他去挨这一顿板子肯定会要了他的命。 再说行刑的人都是周旺木手底下的亲信,他们见到周旺木受伤的时候已经对穆楚青恨得牙痒痒,把他关入大牢时也是拖了一天才找大夫给他治疗手臂。那个时候不是穆楚青命硬,他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现在,穆楚青的手臂完全没有恢复,以后能不能用还是个很大的问题,现在还要忍受五十杖责,穆楚白都不用去猜,他知道自己的哥哥绝对挨不过这五十杖责。 他想不出穆楚青有什么理由要去杀周旺木,而且看起来完全像是计划好的。如果穆楚青是为了自己,那没必要到这个地步。但如果说是因为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想来想去,也恐怕只有为他穆楚白了。 真是这样,穆楚白觉得自己就没有理由再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而应该想办法让他的哥哥少受一些罪,尽管他以前做了那么多事…… 然而穆楚白刚有所动作,就被桂鸿一把冷水泼了过来。 桂鸿把他摁回了屋子,严肃又紧张地说道,“我警告你,穆楚青这事你不能管,你一管,你的身份就会被周老大怀疑,说不定会连累我下水,你不懂么?” 穆楚白焦急地挠了挠头发,“这个我知道,但是现在有江大将军坐镇京城,你还担心什么?” “你什么意思?”桂鸿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地看着穆楚白。 “之前你担心我身份暴露是会引来那些原本要杀害我的凶手,现在江大将军在京城,他肯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第195章 桂鸿冷笑了一声,“你不要太天真了,那些杀手是不会在意你有没有死,我是说,你应该注意的是派那些杀手过来背后的始作俑者,如果让他知道你没有死,那肯定会有新的杀手被派过来,你明不明白?” 穆楚白脸上失去了血色,“但是这世界上还有谁希望我死?” 桂鸿欲言又止闭上嘴巴又开了口,“我猜到是谁。” 穆楚白不可思议地看着桂鸿,“你怎么不跟我说?!” “应该说,我很早就猜到是这个人,但是我一直没证据,之前想理一理思路,但是发现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会比较不合逻辑。现在想想,这人世间除了这个人,大概没有别的人能做这件事了。” “是谁?”穆楚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可是桂鸿却摇了摇头。 穆楚白的表情看起来是一下子垮下来。 桂鸿坐到穆楚白面前的椅子上,他道:“不是不能说,是完全说不得,说出来可能会有杀身之祸,这事还得再理一理,你等我找到了切实的证据,我再跟你慢慢说。” “慢不了了,我兄长他……”穆楚白的脸看起来有些难过。 “这你放心,虽然行刑的都是周老大手底下的兄弟,但是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而且我跟你说,之前我从外面回来,就听到周旺木跟他交代,让他们稍微教训两下就可以了,不用打满五十杖。” “你说的可是真的?!” 桂鸿看了一眼穆楚白,“我说话什么骗过你了?所以这事你就安心吧,他死不了,就是要活受罪。而且我查了一下他在京城的事情,你哥哥他好像在京城混得并不怎么样,家财挥霍的差不多了,你说他一个没后台的干嘛跑到京城来?” 这么一说,穆楚白的心里顿时清明无比,原来他们的父亲与王爷勾结,他们几个兄弟压根一点儿都不知情,而他们兄弟三人,也全都被他们的父亲给戏耍了,最后一个个都落得这个下场。 “原来是这样……诚然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心甘情愿待在江城里的人。”穆楚白默默地说道。 桂鸿只得点头,“查到的也就是这些,其他的话你可不要再提起了,还有你哥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早就该断了关系了,他现在是死是活,你都不应该管了。” “但是……”穆楚白又开了口。 “还但是什么!”桂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说万一他们查下来发现没有惩罚兄长,那周老大会不会因此受罚?” 桂鸿笑了一下,“现在江德淮将军与鲁大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平定各地骚乱上,哪里管得到这个,你看小皇帝与太后被关进天牢里,他们有谁管过么?” “那就好了……”穆楚白松了口气。 第183章 两位故友 他们正这么聊着,大门突然被人砰砰敲响,把他们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桂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骂骂咧咧走到门口去开门。而穆楚白也站了起来,伸着脑袋看是谁。 与他们同屋的一个士兵探头进来,道:“大白天你们关什么门?” “你有啥事啊?”桂鸿没好气地说道。 那士兵扬了扬眉毛,“前厅来了个人,周老大不在,他们说认识你们。” “嗯?”桂鸿想了想,没做迟疑,他大步流星踏出屋子,穆楚白见状连忙跟上。 他们一路来到前厅,只见厅里站着两个人,他们的样子跟之前刚刚打完仗的士兵一样,看来有些狼狈,但依旧英姿飒爽。桂鸿小小惊叹了一声,那两个人转身来看,没有露出喜悦之情,而桂鸿也没有。 穆楚白往后站了站,咧嘴一笑。 这两个人的确是老熟人了,一位是仲孙孤临,一位是温凉。 穆楚白恍然,先前他们两人带着医官走另外一条路,现在江大将军大业已成,他们便跟着回到京城,来找周旺木。 他们回来的目的,穆楚白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看起来焦急的神情,估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们看到桂鸿在,有些不太乐意,然而只有桂鸿才能带他们找到周旺木。 桂鸿扫了两人一眼,开门见山问道,“你们是要先休息,还是先去找周老大啊?” 温凉眉头微微蹙起,完全没有犹豫的回答说:“带我们去见周老大。”言罢,他抬手接过仲孙孤临手中的包裹,往前厅一边的两把椅子中间一扔,“直接去,有急事。” “行,行!”桂鸿点着头,“跟我来。” 这个时候的周旺木应该满京城的四处巡逻,桂鸿怎么知道这个时候的周旺木在什么地方?便是狐疑,穆楚白也没有显露出来,他跟在桂鸿的身后,桂鸿也没有阻止他。 他们走出宅邸,穿过里城的矮城墙,出去便是处在京城最中央的一条大道上。也许是因为江德淮将军刚刚入京,一切都还没有稳定下来,沿街的店铺没有一家开门营业的,所以一路上他们没有见到其他行人,整条路都是这么安静,甚至这个城市都看起来像是一座死城。 桂鸿慢悠悠地往前走,全然不顾温凉已经有些焦急的心情。 走在最后的穆楚白偷偷打量了一下温凉,他比从前看起来更瘦,也许是因为着急,他的脸色很难看,凌乱的头发,甚至不如以前那般光鲜的着装,但是他的扇子却依旧别在腰带上,这点完全没有改变。穆楚白心里感叹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摇着扇子神态逍遥的温凉了。 第196章 中央大道走过一半的路程,温凉的眉头已经不负众望地紧紧凑到了一起,终于,他忍不住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周大哥在哪里?” 桂鸿没有回头,却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吗?我现在不是正带你去么?再说还能有什么急事?江大将军都平定京城了,难不成你们查到是谁杀死穆公子的么?” 这个问题一出,走在最后的穆楚白跄踉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一抬头,看见温凉就站在离自己鼻尖儿不远处的地方。还好温凉背对着他,不然他可能会直接摔倒温凉的身上。 这头,温凉动也不动,他望着桂鸿,道:“这件事你还没有完全脱离关系,别把语气说得那么轻松。” 大概听到声音有点远,桂鸿也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温凉,“欸,你这么说倒也没说错,我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儿关系,但是人可真的不是我杀的啊。” 温凉闭了闭眼,他遏制自己别去跟桂鸿发火,“我知道,但是要先找到周大哥,这件事才能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相信人不是我杀的了吧!” 也许被诬蔑了这么久,尽管别人一直不说这件事,但大家几乎心知肚明,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前科在,所以结束起来也把他当做了外人这般提防。然而今天的桂鸿能得到昔日兄弟的肯首,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让他欣喜若狂。 “不好说。”温凉摆了一下手,脸上露出他以前一贯思考的神情,“毕竟是大哥亲眼看到你杀了穆公子,我现在可不能直接替大哥来定夺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先带我们去找大哥再说!” “行行行。”这下,桂鸿完全改变了先前的态度,他对温凉的口吻也柔和了下来,不像之前,遇到谁都是一副带着刺的表情。桂鸿甚至走到了温凉的身边,想与他攀谈起来。可温凉却有些三缄其口,想问一些事情,却闭嘴的时候多,说得少。 中央大道走过一半,来到京城最中间的广场上,一左一右通往东西两大广场的街道上,也依旧没有半个人影。桂鸿双手拢在袖子里来回看了看,自己也有些吃不准该往哪里走。 已经入了冬的京城,即便是在白天没有风的情况下,四周也冷得有些受不了。温凉他们刚到京城,完全没有习惯北方的寒冷,他站在这里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从嘴巴里哈出来的气也腾起一阵白雾。 “怎么?该往哪里走啊?” 桂鸿又看了两眼,指着往西广场的方向,道:“这边。” 他说完,迈开步子就急匆匆地走了过去,穆楚白顺着一看,通往西广场的道路上,稍远一些的拐角处,站着几个巡逻的士兵。看样子桂鸿是在向他们求助了。 穆楚白端着自己的手臂,他之前受了伤,伤口不像周旺木的那样那么容易就愈合,而之前他一直坐着,手臂搁在腿上不吃力,所以也没有顾忌到,现在他跟着走了一会儿路,便觉得手臂有些疼,他连忙把受伤的胳膊抬起拢在胸前,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跟了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桂鸿截住了那几个还在巡逻的士兵,看他样子似乎挺着急地正在与其中一个人说话,接着,周围几名士兵一脸莫名其妙地散开,却依旧整齐地列成一条队伍往东广场进发,穆楚白走过他们身边还略觉得奇怪。等他自己也围拢了上去,便就不奇怪了。 桂鸿还挺走运,竟然找到了周旺木。 温凉一见到周旺木就有些激动,他抱拳喊道:“见过大哥!” 而仲孙孤临就比他冷静一些,只是冲着周旺木点了点头,道:“周老大。” 周旺木见到他们俩起初很惊讶,接着便露出了欢喜之色,他拍着温凉的肩膀,“你们总算赶来了。” “嗯……” “周老大,他们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桂鸿在旁边很是委屈地说道。 周旺木似乎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看了一眼站在温凉身后的人,道:“我们回去说。” “诶诶,周老大,温兄弟可是很着急来找你的,你就不能先听听看他说什么吗?”桂鸿有些急了。 温凉也是点了一下头,他的确有急事想要赶紧告诉周旺木。可是,周旺木却很介意有一个外人在场,便是那尹肜曦。 穆楚白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看了一眼桂鸿,连忙说,“看样子有些话我是不能听啊,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这事你也有关系!”桂鸿着急上火,他小心地把穆楚白拉过来,道:“我还不是为了救你才这样的,你说的话是我最重要的证词,你暂时先不能走。” 差一点,穆楚白还以为他要把自己的身份给透露出去呢。 周旺木看着尹肜曦的脸孔,好半晌没说话,便就当做是默认了桂鸿的意思。他扭头看着温凉,把他们带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也不会有人偷听。 周旺木问,“查到什么?” “这件事比较诡异,大哥你听了自己要好好掂量一下。”温凉说完这句,便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起来。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更诡异的?周旺木是上过战场的人,他可从来不信什么歪门邪道,于是,他对着温凉抬了一下下巴,“说,是什么诡异的事情?” 温凉看了一眼身旁的仲孙孤临,他缓缓开口,“我们在江城遇到的人应该真的不是桂鸿。” 第197章 听了这话,周旺木的脸上纹丝不动,而站在他身旁真正的桂鸿则欢呼雀跃起来,“我说什么来着?周老大我跟你说吧,杀人的真不是我。” “你先不要吵。”周旺木一道命令下来,他们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周旺木看着温凉,“为什么这么说?当时那个人如果不是桂鸿还能有谁?当时他在我们身边并没有异样,不仅是你我,连仲孙孤临也看到了,难道世界上有两个桂鸿?” “我可没有兄弟!”桂鸿狡辩,被周旺木瞪了一眼。 温凉摇头,“并不是这样……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人顶替假装成是桂鸿,混在我们身边?” “有这个必要吗?”桂鸿奇怪着反问,又遭温凉的白眼。 第184章 事有转机 “那个人如果是要假扮你就没有必要,但是他如果有任务在身,比如要杀害穆公子,这个就有必要了。”周旺木的话一下子理顺了思路,他抬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来回走了两步,“如果假扮桂鸿这件事是成立的,那么当时与我们在一起的人就已经是派来杀害穆公子的杀手了。” “正是如此。”温凉点头,他的眼睛里逐渐闪现出了某些光芒。 然而周旺木看起来有些疑惑,“可是我与你都没有把他认出来,就算他的容貌能假扮得天衣无缝,但是他的言行举止未免看起来也太符合桂鸿的特征了,如果是外人,我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很诡异……” 仲孙孤临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老大,你有没有怀疑过那些当年同样都是山寨里的人?” 周旺木狐疑地看着仲孙孤临,“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把山寨里的兄弟当做亲人,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谁会背叛他,所以当桂鸿做出那样的事,即便他是亲眼看见穆楚白的死,他也没有当场杀了桂鸿。 “你不是还在怀疑我吧?”桂鸿连忙追问。 而站在一旁的穆楚白开始紧张了起来,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跳的飞速,他发觉温凉可能与他想到一起去了,虽然他从来没敢这么想过,但是在一堆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这个情况看起来更加奇特,却是唯一能解释为什么会有两个桂鸿的出现了。 穆楚白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问,“这位温兄……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能为……桂兄洗脱罪名的证据?” 温凉瞥了他一眼,扭头对着周旺木,说:“那我便只说了,周老大,我以为任七还没有死。”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周旺木与桂鸿都愣做一愣。 “你说任七没死是怎么回事?!” “关任七什么事?” 看着他们的表情,穆楚白顿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他与温凉想的完全没有错。他有点气恼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这么想,打从他听说了桂鸿曾经出现在江城并且把他杀死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任七会易容。 而他并不喜欢自己。 虽然还没有到要杀死自己的程度,但背后的理由极有可能比他是怎么布这个局更为关键。 “任七会易容,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而且他在山寨里的时间并不短,要是他假装成桂鸿,学习他的说话声音乃至神态,根本就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再说,但是我们的注意力全都在大将军以及穆公子的身上,就算他有一点不同,我们也不会察觉。”温凉缓缓道来,说得慢条斯理,“除此之外,虽然当时局势很紧张,但是到底莫大人还掌控着江城,如果有杀手潜入江城,肯定会被人察觉……” “这点倒是有点奇怪,你跟他们交过手,杀手的能力绝对不差,简单潜入江城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周旺木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而这两个杀手肯定也不只是简简单单来杀个人而已。 “这点我也很奇怪,但是不是被我发现任七没有死,我肯定不会愿意这样想。” 周旺木瞪大的眼睛,“什么?任七没死?” 温凉点了点头,“对,之前我们都以为他战死沙场,连宋风他都没有探听到什么,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但是我们都以为他死了。结果,之前我与仲孙兄抵达南方的时候,在一群伤员中见到了一位和任七很相似的人,我知道是他。”温凉知道他之前说的这些话听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他在最后又加了这么一句。 周旺木抬头看向仲孙孤临,“你怎么想?” 长久沉默着的仲孙孤临抬起头来,“的确是他,虽然名字变了,脸也变了,但是他的声音没有变,我在他的包袱里看到了印有江城字样的银票,我想不会是凑巧。” 这下周旺木彻底哑了,他记得最后见过任七还是很久以前,任七面对他的时候根本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他怎么可能会去杀穆公子? 一旁的桂鸿按耐不住了,“任七模仿的我?他这么……这……你们竟然没察觉出来?我可是纯汉子啊!” 没有人理会桂鸿的抱怨,周旺木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么任七人呢?”周旺木追问。 温凉接过话头,“跑了,大概是察觉到我和仲孙兄的到来,第二天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如果不是心虚,他完全不用离开。” “那么这样看还是没有证据。”周旺木说道,他看着桂鸿,“你别高兴的太早了。” 第198章 桂鸿这下耷下脸来。 “所以现在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眼前的桂鸿是真的杀害了穆公子,而这个尹肜曦是他找来的帮手,二是的确有人假扮了桂鸿,而假扮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任七。”温凉这么解释道。 桂鸿一听连忙说,“绝对是第二种,如果是第一种,我何必千里迢迢跑回来找你们!我也是很在意声誉的好么!” 他们几人都没有反应,各自想了一会儿,周旺木便说:“那么应该重新理一下思路,就假如这个桂鸿是真的,按照你说的我们再想一想。” “什么叫假如是真的,我本来就是真的……”桂鸿小声嘀咕着不满。 随后,他们仔细的推算了,那个假的桂鸿来到江城与他们回合,一直到穆公子之死,中间延续了好几天。如果杀手只是单纯的潜入江城暗杀穆楚白,绝对不需要拖延那么长时间,那么这其中就一定有别的原因了。 然而他们怎么揣测,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竟然能超过一个人的性命,而越是这么说,周旺木就越发觉得痛苦,他已经从失去穆公子的悲伤中恢复了过来,现在还要旧事重提,特别是提到城墙上的事,简直是把他的伤口挖开来,重新在看一看,到底伤得有多深。 他们讨论无果,而临近夜色,京城中也逐渐寒冷下来。 周旺木扶正了别在腰上的佩刀,叹着气说道,“先回去吧,站在这里空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他揉着太阳穴,又扭头看向有点儿紧张的桂鸿,“这可不代表你的嫌疑完全洗脱,你说的话我还是有点怀疑,特别是你到底为了什么而不回江城,这个人——”他抬手指了指尹肜曦,“他说的话我不是全信,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桂鸿小有兴奋地站直了身子,道:“这个太好解释了,只要抓出陷害我的家伙,我一定好好给老大解释!” 看周旺木嘴上这么说,但他之后对桂鸿的态度便是有了很大的转折,甚至与他并肩同行之时,胳膊还架上了桂鸿的肩膀。 只是温凉的却不想周旺木这般那么快把事情放下,方才在讨论的时候,他虽然口口声声都在说这件事极可能是任七所谓,但是他对桂鸿依然抱有芥蒂,更不用说是身旁的尹肜曦了。 在天还没有完全放黑之前,他们回到了江德淮将军赏赐的宅邸中,这个时候,负责巡夜的士兵已经出发,而换班回来的士兵则都回到屋子里去休息。一走进大门,他们就看见正厅里灯火通明,周旺木笑说这个时候还有谁在等他们?结果一入正厅,还真就有人等着。 这个人不是士兵,他穿着一身丝绸缎子长袍,看起来十分华贵,在这个刚结束的乱世里如此的格格不入,他说自己是奉了江德淮大人之命,来这里通知周旺木大人,后日江德淮将军要公堂审判前朝皇帝以及王爷、皇太后,让他负责京城里的治安,千万不要怠慢。 他身后还有两个箱子,说江德淮将军知道周旺木大人以前的兄弟都已经抵达京城,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赏赐给他以及他的几位兄弟的,还说,虽然他出生比不过其他几位将军高贵清白,但是他在战争中屡获奇功,这些功劳江德淮将军是不会忘记的,让他一定收下。 这个人说话时双手拢在衣袖中,弯着腰,低着头,样子相当的恭谦,若不是说话声还大些,不然真就听不到。 周旺木还没有缓过神来,这个人又喋喋不休地说道,“半月后江德淮将军准备登基为新皇,准备改朝换代,介时南方各地的原太守刺史会上京朝贺,你要做的工作便是更多,若是你需要什么帮手,你完全可以提拔你之前手下的兄弟,江德淮将军对此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们几人站在那里死死盯着这个人看,他说话语调有些奇怪,慢得又富有节奏。 见他们都不说话,这个人又说,“江德淮将军大人把管理京城的权力全都交给了你,你若是有任何难处,可以先斩后奏,江德淮将军不会追究。所以……周大人,你可要好好运用这个权力啊。”他说这话时,抬头对周旺木眨了一下眼睛,这会儿又低下头去。 第185章 无心之柳 温凉与桂鸿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周旺木,而周旺木则死死看着这个人。好半晌,周旺木才开口问,“你到底是谁?” “在下是谁,周大人倒不用知道,因为在下本就没有真名,若是周大人有所怀疑,可以到皇宫中来寻在下,在下从今往后,就全权负责皇宫中所有内务之时,包括替江德淮将军传话这种事……”这人又低头,“若是想要个称呼,在下姓江,你们管我叫江某人,或是那个姓江的都可以。” 说罢,这位江某人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他们,见他们没有反应,他便笑说,“那么在下的话就说到这里了。” 不等周旺木他们让出一条路来,这江某人就已经绕了路离开了前厅。 周旺木率先走到箱子前,他看了看这几大箱子樟木箱子,并没有打开,竟然是捏起拳头在箱子盖上狠狠敲了一下。 “老大,干嘛呢,这可是好东西啊。”桂鸿走上去摸了摸那两大箱子,低下身,细细看去,“这可是皇宫里出来的。” 桂鸿并没有看到周旺木此时阴沉着脸,他还继续沉浸在对箱子的向往上。 “老大?怎么回事?”温凉看出了周旺木脸上相当明显的不快,他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下午被他扔在角落里的包裹,抖了抖,走到了周旺木的身边。 第199章 周旺木站在一边,他看着两大箱子阴郁着脸,“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江大将军不是这种会用东西来收拢人心的人,他干嘛这么做?” 穆楚白此时扶着自己的手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从方才开始,他的手臂就隐隐作痛,现在他更是疼得有些冒冷汗,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周旺木,他也察觉了周旺木的异样,可是他有些顾不上别人。 只听温凉在那儿说,“或许江大将军是真的想犒赏你,大哥你不用想那么多。” “嗯……”周旺木蹙眉点了点头,他对温凉的话向来不会有什么怀疑,这次也是一样。见到他同意了自己的观点,温凉露出些许慰藉之色,他扫过一眼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穆楚白,却又马上冷下了表情。 全程,周旺木碰都没有碰那两大樟木箱子,而桂鸿招呼着仲孙孤临来把箱子里的东西给翻了出来。铺在面上一层的是精致得体的衣服,几乎全是丝绸缎子,上等华贵,是他们几个想都不敢去想的。 放在穆楚白身上,这种衣服对于他们穆家而言,也是只有在过年才有可能穿得上的华服锦衣,江大将军出手阔绰,前脚在皇宫国库搜罗出这些来,后脚转手就散给了自己的手下。 衣服之下隔着一块木板,桂鸿还以为自己就看到了箱底,还在那里抱怨着江大将军怎会如此小气,外头箱子看起来大而敦实,怎么里面装得东西就显得小气了。 一旁的温凉摸着下巴看着那两大箱子,他突然扭头对周旺木说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情况挺眼熟的。” 周旺木点了点头,他蹲下身摆手示意让桂鸿先让开些,把衣服全部从里面掏了出来丢在地上,在桂鸿连连的“哎呦浪费,都脏了”的话语中,他伸出手往下一探,沿着那看起来是箱底的侧边一路摸了起来。 当他摸到了箱子边界靠中央的位子,突然手一动,只听咯噔一声,他从一道缝隙中摸到一个小口,只是用力一提,那木板竟然被掀了起来。木板亦非一整块,而是由两条木板交合在一起。周旺木刚刚取出一块,他的手便停在了原地,望着箱子里直直发愣。 桂鸿岂能错过,他也急匆匆地凑了上去,刚一探头,他也跟着愣住,甚至长大了嘴巴惊呼了一声。 箱子是什么东西,岂能让他们都变了脸色? 温凉自然忍不住也凑了上去,下一刻,他便惊呆了。 箱子底下密密麻麻叠放着整整齐齐好几摞金银锭子,金锭子不大,铺在面上的一层,等周旺木把两块木板都取出,然后把上面的金锭子推开一层,底下的银锭子直接显露了出来,只要拿烛台一照,几乎能闪出光芒来。 周旺木把木板往地上一扔,道:“我就知道不能随便收他的东西,刚才就应该叫那个姓江的搬走!” “使不得啊老大,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赏赐下来的,干嘛不要啊。”桂鸿忍不住说道。 得知这箱子里放得是金银财宝,就是连穆楚白也坐不住了,他端着手臂走了过来,看着那箱子金银满脸忧虑。 周旺木把另外一个箱子也打开,底下同样是一堆元宝,这下,周旺木有点慌了。 “江德淮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周旺木的声音里有些怒意,他下意识地瞥眼看了一下温凉,似乎在求问他的意见。 温凉抱着自己的包袱,摇着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最后的意思,便是跟桂鸿一样,“说不定就是江大将军赏赐你的,既然大哥你觉得不妥,反正收也收下了,就先别动,在屋子里放上一阵子再看看?” “好吧。”周旺木点头,“先看看局势,不过……”他弯下腰把那些衣服捡了起来,“这衣服照样收下,就当做没发觉底下的东西,你明天想办法把这衣服变卖。” “卖衣服干嘛?”桂鸿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周旺木。 “这么花里胡哨的衣服给你穿,你敢不敢穿上街?”周旺木不满地回答道。 桂鸿瞧了一眼温凉手中的衣服,连忙道:“哎呦,真花哨,不要!” 周旺木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他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带着温凉与仲孙孤临走出了前厅去了后院,说是要给他们分配一下能休息的屋子。也不知道周旺木收下这两箱子东西是为了什么,又不知道他既然收下了又把衣服给卖了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周旺木做什么事从来不跟人交代,或者说,他能交代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也没什么好交代的。 桂鸿也不去想,反正周旺木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见他们都走了,这下,桂鸿才把注意力放到了穆楚白的身上,他一看到穆楚白的脸色,他就知道不好,他腾地站起跑了过来,扭头看着穆楚白的手臂。 他一瞧,便说:“都这个样子了你干嘛不说?!” 穆楚白惨笑一下,“没机会说,反正也不是特别疼。” “你骗谁呢?”桂鸿翻了翻白眼,“快跟我过来。” 他们俩一路快步回到了屋子,幸好屋子里空无一人,他们俩说话也可以少许肆无忌惮一些。桂鸿扶着穆楚白坐到床边,赶忙去找自己的药箱,再等回来时,穆楚白已经瘫坐在了床边,他身后拿着两大层棉被靠着,这才不让他滑落下去。 桂鸿先给穆楚白处理了一下伤口,大概是因为来回走动的关系,穆楚白的伤口上又重新裂了一道口子,鲜血慢慢往外渗了出来。桂鸿说,“亏你忍的住,接下来你给我继续忍着!” 第200章 还没等穆楚白做好准备,桂鸿突然抬手用力在穆楚白的手臂上一捏,穆楚白疼得忍不住喊出了声,他额头上的冷汗也跟着流了下来。他诧异地看着桂鸿,手臂疼得几乎僵在了那里,完全忘记要收回来。 桂鸿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还好,骨头修复好了,没事。” “没事?”穆楚白终于耐不住脾气了,“方才被你一捏,恐怕又要断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断,我下手可一向知道轻重好不!”桂鸿对着穆楚白翻了白眼,他可气穆楚白竟然忍了那么久才说,如果真的伤到骨头,他岂不是要残废了? “好好好……”穆楚白抱着手臂揉了一阵,很快,刚才的痛感便消失了。 桂鸿小心地检查了一下,重新给穆楚白上了药。 穆楚白只是闭着嘴看着,其实已经痛得有些开不了口说话。 待到他给手臂包扎,桂鸿忽然问道,“下午的时候,周老大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穆楚白还没有从疼痛中反应过来,他抬头龇牙问道:“什么话?” 桂鸿不耐烦地吹了一口气,“看周老大的样子并不怀疑我,我想他肯定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而且很快就能查出来到底当时是谁想要杀你。” “但是……大哥好像还是有些踌躇,我想周大哥大概只是有一个设想,还没有找到实质证据。”穆楚白动了一下肩膀,稍微缓解了一下疼痛。 桂鸿点头,“对,我觉得有一个关键点没有找出来,如果把这个关键点找出来,不管是幕后的人,还是杀人的原因,都能查出来。” “可惜任七已经死了。”穆楚白耸了耸肩,他的眼神挪到一边,看起来有些失望。 “任七也只是怀疑,再说他不是关键,而且因为他的关系,我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把我模仿的活灵活现了,甚至连周老大都察觉不出来。”桂鸿仔细地给穆楚白包扎好,又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继续说,“任七的易容术虽然比不上我师兄,但是要他随随便便假装成别人却不是什么难事,他毕竟也是有这点能力,周老大才原因把他收拢到麾下。” 穆楚白收回手臂,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桂鸿分析。 第186章 前朝灭亡 “他对山寨里的人都很熟悉,所以不管是易容他自己,还是把别人假扮成你,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而且我能想到,在那个时候,周老大和温兄弟都已经有些慌神了,根本察觉不到。”桂鸿退后了一步,拖了把椅子坐了过来,“所以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会有两个‘我’的出现。” 穆楚白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那任七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功夫来杀我呢?他不仅要假扮成你,还要找人来假扮我。更何况……那个假扮我的人,可能已经死了?” 桂鸿蹙着眉头歪了一下脑袋,他想了一下,说道:“也许找个人假扮你应该是下下策,或者说,因为我在城外先劫了糊,把你给带走了,他们没有办法,而他们必须要实施这个杀害你的计划,所以这才找人假扮的你,而任七也只能假扮成我,去找周老大。” “嗯?这么说,幸好你先把我救下了,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先把我带出江城,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他们可以直接把我解决了啊?”穆楚白疑问了起来。 桂鸿倒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也许他们的确想要先处理掉你,但是他们暂时没有找到机会和方法,能把你不落痕迹地处理掉,所以只能先把你带出来,而正好我出现了,所以你才捡回一条小命,也逼得他们不得不实施这个下下策。” 突然之间,穆楚白突然有了什么灵感,他激灵了一下,抬起手指想要说话,可又觉得不太可靠。他蹙眉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把这事说出来。 桂鸿看着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再讨论也没个结果,这话反正也不能跟别人说,你自己也小心一点儿……现在温凉也过来了,就算周老大再忙,温兄弟也不会像他这样,我们接触的时间越长,露出马脚的可能性就越高……” 穆楚白望着半掩着的窗户外,入了冬的景色看起来就是这么白茫茫的、萧索的模样,特别是京城的冬天,格外的寒冷,格外的冰凉。掉光了树叶的枝头上似乎被覆盖着一层霜,即便没有寒风吹过,让人看着也不由得一缩脖子,总觉得寒风会一不小心就从脖子里溜了进去。 三九刚过四九越发寒冷,走在大街上的百姓每个人都能哈出一口白雾。距离江大将军入京已经过了快半个月的时光,大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京城的治安出奇的安定,江大将军也放开了贸易,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在慢慢恢复过来,南方的商人也开始往北面走,而京城的百姓也逐渐接受了江大将军的安排,他们开始有了工作收入,以前做生意的,现在依旧可以开店,甚至这半年里还减免了税收,百姓们又何乐不为。 在三九的最后一天,江大将军公审前朝皇帝、太后与王爷,全城百姓都涌到皇城前的广场上围观。京城的百姓大多有些慵懒,不会着急着往前拥挤,有些人被堵在了外面,也就扫了两眼离开了。这让负责治安的周旺木轻松了许多,他甚至专门给桂鸿与温凉他们找了个一个好位置,让他们能“一饱眼福”。 穆楚白也有一席之位,打从周旺木与桂鸿算是冰释“前嫌”之后,周旺木对他的态度也有着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至少能比以前更能说上话了,连语气也很是不同。 第201章 他们在广场一旁的角落里立了脚,虽然不能正面看到坐在堂上的江大将军与鲁牧等人,但却是离广场中间最近的距离。围观的京城百姓全都被堵在了更远的地方,他们身前都被拿着长戟的士兵拦住,然而他们看起来却并不打算往里面挤。 日上中天,到了审判的时间,江德淮举出一一证据,便说前朝皇帝乃至王爷贪赃枉法,朝中不少官员贪污受贿、私相授受,罪状一一翻出,说得跪在前头的小皇帝哇哇大哭。而他身后稀稀拉拉跪着好几个大官,原本他们在朝中便是蛀虫,这个时候都已经吓得毫无章法,更别说去顾及那位小皇帝。 看小皇帝的样子,平日里必然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待遇,他原本的自负必然被那监牢给打磨变平,再也没有了皇室的威严。他光线的黄袍此时看起来破烂不堪,要不是衣袖下摆还泛着黄色,不然谁知道他竟然是位皇帝? 这几人看来,除了披头散发的皇太后看不见表情,只有那王爷依旧坦然自若,丝毫不畏惧。他仰着头,气定神闲,等江德淮数完他们的罪状,王爷只是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站在一旁围观的桂鸿这时候忍不住开了口,他双手抱着胸靠在广场边的一棵大树树杆上,眼睛望着那王爷,却说:“江大将军真是有空,这种前朝皇帝推翻就推翻了,干嘛还要搞得跟三堂会审一样?这样子做给谁看?” 温凉眨着眼睛,他看了一眼桂鸿,有些不屑,“光是杀死前朝皇帝如此来推翻皇朝,这跟暴君有什么区别,就算要坐上位,也要坐得光明正大有理有据,一个朝代被推翻,并不代表他以前的事可以不追究……” 桂鸿不置可否,“可老大以前做的事江大将军不也没追究么……” “这是两码事。”温凉翻了一记白眼,“不能混于一谈。” 桂鸿吐了吐舌头,悄悄别过头做了个鬼脸。 一会儿,周旺木巡逻回来,他站在靠在后面的穆楚白的身边,往里面看了看,“怎么样?快结束了,下次再要这么围观,就得等到砍王爷的头了。” “已经确定要斩首了?”温凉追问。 周旺木点头,“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这次会审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演给老百姓看而已。” “周老大你说得也太直白了。”桂鸿说完,自己也扑哧笑了起来,他哈哈大笑,都来不及捂嘴。 这次会审时间并不长,午后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了,罪臣贵族依旧被压回天牢。那小皇帝哭得累了却还是抽抽嗒嗒的,走时想找皇太后靠一靠,却被皇太后一脚踢到一边,这下小皇帝又哭闹了起来。而周边围观的百姓已经走了一大批,见到没戏可看也全都四散而去,没有一个在意之前统治他们的皇帝,现在过得是有多惨。 又过了七天,四九天最冷的时候,天空是阴沉沉的,看样子是要下雪。午后刚过,被定了罪的王公贵族被押送到了刑场。原本公审就已经没有多少人在看,这次斩首来围观的百姓越发的少。穆楚白觉得这样也好,至少让皇族们走的稍显体面一些。 四九到尾,江德淮将军宣布登基,自立新朝,封国号为“鲁”亦作“大鲁”。 登基仪式简单又短促,听闻是之前那江某人在金銮殿里做的主持,却没见鲁牧。照理来说,当初鲁牧在江德淮将军的大军下位高权重,几乎担当要职,这个时候江德淮登基为新帝,鲁牧也应该在场,乃至会被封为国师。可是就连安则远都被封了大官,都未听到鲁牧的名字。 对于他不在场以及未被封官这一事来说,周旺木什么信息都没打听到,他自叹自己不如宋风,没那点儿本事。便是说道宋风,那边缪元突然开口,说宋风已经不在江城跟着莫封孝,似乎也没有留在军中,现在去哪里了也不知道,就跟鲁牧一样。 桂鸿听了哈哈大笑,他说宋风一向飘忽不定,等你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出来了。 缪元大恼,怒说:“谁需要他啊!” 这边温凉扫了他们二人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漠,却并没有理会他们说得话,只是问了一句“那现在是要怎么打算?”,也总算把话题又给拉了回来,他们像是跟从前在山寨上一样,围坐在前厅里,听周旺木在外面打听来的消息。 可是现在坐在周旺木身边的人已经不是穆楚白,他顶着这张尹肜曦的脸已经没有资格再与周旺木并肩而坐,取代他的则是温凉。如若不是因为还有桂鸿这层关系,他甚至没有资格坐在前厅里。 穆楚白的手已经渐渐恢复过来,动作也变得比以前灵活许多,但是还是要小心一些。只不过,最近他觉得手臂虽然能灵活行动,可额头不知怎么隐隐作痛,他把这个问题归结于偏头痛,时隐时现,便也就没有与桂鸿说。 这方温凉开口问道:“这么说来,鲁大人现在已经不在朝中了吗?” 周旺木斜眼看他,“这话什么意思?” “以前有人推翻王朝自立新君,坐稳朝政后大抵不会信任以前跟随自己的亲信,即便有,也不会给予多少重要的地位,他们都会担心这种人会拿捏自己的把柄,或是会把自己从前的事情拿出来炫耀。”温凉淡淡说着,“更何况鲁大人如此聪慧的人,他不会想不到,所以这次他很可能自己选择隐退。” 第187章 公子未死 第202章 “虽然有这种情况,但不可能屡次都是如此。再说江德淮将军也并非是如此计较前嫌的人,鲁大人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不该说是将军,应该称作是皇帝,当今圣上他不可能会让鲁大人功成身退。”周旺木说这话别有深意,却只有温凉与仲孙孤临抬头用别样的眼神望着他。 桂鸿端着茶哼哼了两句,“也许有鲁大人别的好处呢?再说鲁大人那么奇怪的一个人,说不定过一阵子就出来了。” “你当他是耗子吗?”缪元忍不住反驳他。 然而,他们终究没有猜对,鲁牧的确离开了京城。三天后,当今圣上江德淮亲口承认,鲁牧放弃官位,功成身退。拿鲁牧自己的话来说,他这个人只适合行军打仗出谋划策方能运筹帷幄,但让他治国治理朝政管辖一方实在不敢当,这就不在朝廷上凑热闹,便把重要的位子留给更适合的人。 人人都说鲁牧有大智慧。 这股风头几乎要盖过了新上任的皇帝。 又过半月后,南方各地拥戴江德淮将军的刺史太守等官吏进京朝贺,这个时候方巧是新年,稳定下来的京城张灯结彩,挨家挨户都挂上了红色灯笼。 周旺木的宅邸也不出意外,他们请了人在屋檐下回廊中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和绸缎,整个看起来就是准备过年的样子。然而明明是个高兴的日子,却有人高兴不起来。 这人便是桂鸿。 他先前曾敦促着周旺木,让他利用自己的关系去查探一下之前关于穆楚白被暗杀的事情,可最近周旺木对此一点儿都不上心,甚至都不如温凉那般积极。而周旺木自己也说,等到乱世结束,等到江德淮成为新帝,自然有人给他做主,自然就能查下去了。 谁知道一切都是拖延。 当然,比桂鸿更急的是穆楚白。 他一心一意等着周旺木给他翻查真相,给他找出杀害自己的凶手,可是看现在周旺木的态度,分明是沉迷在了官职之中,对于新帝的安排,便是再欢喜不过,再肯首不过。 过了新春,他们见周旺木依旧没有举动,穆楚白便想不如还是先回江城看看再说,而桂鸿也正有此意。 他们准备待到元宵之后就走,然而却有两件事的发生,让他们暂时无法抽身。 一件是江城刺史莫封孝带着师爷乐遥上京,朝贺新帝登基。 另一件虽然看起来有些捕风捉影,但是却是有据可证,便是说那周旺木与新帝有所隔阂,似乎对他有所不满。 这件事亦非从皇宫朝政上传出来的,而是那些盘踞在南方的众将领的风言风语,这一下子就传到了京城。被提拔上去成为官员的一些人便在从中搅合,要新帝小心提防一些周旺木。 这让在京城的周旺木有些莫名其妙,他分明做事谨慎小心又兢兢业业,这哪里来的疯话想要中伤他? 但就生活在周旺木身边的穆楚白发现,当周旺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他看起来很是冷静,甚至对这种疯话不屑一顾,他甚至无视来自江德淮的安慰,依旧故我。他并没有显得很沮丧甚至难过,他每天去巡逻,傍晚回来,这便就在自己的屋中休息,像是个常人。 虽然他身边的人譬如温凉替他很是不值,然而周旺木他可不在乎。 然而中伤的话越多,这就越让人看起来像是真的,就跟谎言一样。 穆楚白自然担心周旺木,毕竟以周旺木的出身,他能位居此要职已经实属不易。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穆楚白终于知道当日在交河山上,安则远说周旺木有黑历史,而这个黑历史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便是说周旺木是个断袖,说他曾经断袖,这便是黑历史。而且更糟糕的是,江德淮当年偏偏最恨的就是断袖,他根本不允许军队中有这种人的存在。 所以让穆楚白颇为震惊的是,周旺木竟然留下了。而且还不止这些,江德淮几乎还很信任他,让他自己组成一支突袭的部队,每次有了危机时刻,他都会安排周旺木去突袭地方,让他屡立奇功。除非是亲信,这种事情怎会可能让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来做? 穆楚白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了江德淮,更加重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同桂鸿说,既然江德淮不喜欢断袖,那么他怎么可能会愿意留周旺木在军队里? 初初桂鸿听说了这件事自己也颇为震惊,但是他又说,“或许江德淮真的想留住周旺木呢?” “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意?”穆楚白反驳道。 桂鸿思考了一会儿,“这件事看起来挺有意思的,可以深究一下。”他的表情很认真,却把穆楚白给逗笑了。 他们正坐在前厅里聊着此事,完全不顾也许会被人偷听到的危险。他们聊不出结果,各自沉思了起来。穆楚白依旧认为这其中有古怪,可到底有什么古怪,他却想不出来。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如温凉这般有睿智,想不出结果也是必然。 过了一会儿,前厅外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桂鸿立马闭上了嘴巴,一双贼溜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脸上的表情带有些疑惑。不等他想出什么结果,大门无一例外地被打开,而这群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带着熟悉的说话声。 人未站稳声音先来,没等穆楚白反应过来,坐在那里的桂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他大步流星走到穆楚白的身边,似乎有些躲闪。而穆楚白也站起身来,他定睛一看,难怪桂鸿反应那么大。 第203章 走在这群来者最中间也是最前头的那位便是现今依旧为江城刺史的莫封孝,而他身边走着的便是乐遥。桂鸿倒不是怕莫封孝,还是担心乐遥。想之前他们一次会面,乐遥便是举着剑朝着桂鸿杀来,要不是有周旺木拦着,乐遥早在桂鸿的身上捅出个一百零八个洞眼了。 而莫封孝依旧为江城刺史,那也就是说,桂鸿一日为江城通缉犯,莫封孝一日就要把他缉拿到案。 别说桂鸿担忧,连穆楚白也跟着担忧起来。 大概是看到了桂鸿的反应,走在前面的莫封孝停住脚定睛看去,竟然笑了一下。而出乎穆楚白与桂鸿预料的是,他只是淡淡扫过桂鸿一眼,便走过他们身边,走到了最前面的太师椅上坐下。 莫封孝身边人没有一个坐下,就是乐遥也只是按照习惯般的站在了莫封孝的身旁。 “这……这……”桂鸿这会儿的境地有些尴尬,他走显得他心虚,他不走又担心自己被抓。 总算,在那里站定的乐遥突然板着脸开了口,他对桂鸿说道,“你怕什么,又没有人会捉你。” 桂鸿一听,腆着脸道:“呦?我这个通缉犯的名号是拿到了吗?” “程序上还没有,私底下是默认了。”说这话时,乐遥的脸板得铁青,看样子是挺不服气的。 “甚好,甚好。”桂鸿长嘘一口气,从穆楚白的身子后面闪了出来。他大方地走到莫封孝的面前拱了拱手,“草民见过莫大人,莫大人是真的不会通缉我了?” 穆楚白见状也跟了上去,站在桂鸿的身边朝莫封孝作了揖。 莫封孝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若是说有改变,大概是脸色比以前更加红润,皮肤也比以前白了些许,他看起来不像是经历过乱世逢生的人,反而像是在太平盛世中生活的豪绅。 只见莫封孝抬了抬手,他起着慢悠悠的调子,说道:“虽然江城的案头上还没有撤,但是现在的确是不通缉你了。” “照这么说,那案子是有非同一般的进展?”桂鸿大喜,笑着追问。 就是连穆楚白听了,他都忍不住露出脸上的欣喜,跟在桂鸿的身后频频点头。 莫封孝犹豫了一下,“非同一般倒是谈不上,但是有一个足够能除去你头上通缉犯这三个字的证据出现了。” “什么证据?”这下追问的不是桂鸿,而是周旺木,看样子他也是方才知道这案子有了进展。 莫封孝与乐遥同时看了一眼周旺木,而乐遥却没有开口。依旧是莫封孝说道,“事情是这样,先前江城连日大雨,城边的河流泛滥,淹了出来,冲了城郊外穆公子的坟墓。起初我们并不知,也是等到大雨停歇河水退去之后,我们才知道安葬穆公子的棺木被泥水推了出来。”说道这里,周旺木的脸色极是难看。 莫封孝看在眼里,却没当一回事,他继续说道,“后来我们请人去将穆公子的坟墓重新安葬,具体乐遥你来说。” 话说了一半,莫封孝竟然就这么停了,众人只得把目光挪到了乐遥身上,乐遥不得不接过话头,开口道:“我护送军饷从北方回到江城,得知穆公子的坟头被毁,立马请了人去修葺,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时穆公子的尸身已经被冲出了棺木外。” 第188章 清白在身 “欸?!你们肯定发现了什么?”桂鸿急着插嘴,被周旺木一眼瞪了回去。 乐遥虽然脸上表情极为不适,但还是对着桂鸿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发现那尸身并不是穆公子的。” “我说什么来着!”桂鸿还是没忍住,他拳头一挥,脸上立即挂满了笑容。 就是连一旁的穆楚白都被感染了他的气氛,他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挂着笑,好像他的生死终于有了定论,终于可以天下大白了。可是下一秒,他才想起自己不是穆楚白,而是尹肜曦,于是他慢慢收回笑容,看着桂鸿,做出一副身为友人,对桂鸿的沉冤得雪,十分欣慰欢喜的样子。 这方温凉听了却有些异议,他刚才一直没有插嘴,听到这里,也终于要开口来问,“这不对,当时穆公子的尸身由我与大哥亲自验的,不可能会认错。” 几人扭头看向周旺木,他深锁眉头,也是一副不信的样子。 乐遥继续道,“当时我们把穆公子的尸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在护城河里泡了好几天,全身几乎已经泡烂,除了他额头上的伤口以及身上穿的衣服,几乎没有办法完全辨认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穆公子。” “即便是这样,那么已经在地里埋葬了那么久的尸体,你们又怎么可能辨认出这个人就不是穆公子呢?”周旺木反问。 似乎就猜到周旺木会这么问,乐遥看起来十分坦然,他道,“这尸体被大水冲出棺木后,其实已经化作白骨,而骨头不会因为在水里泡了多少时间,而变得与以往不同,我发现那个尸体,右脚的脚趾缺了一根小拇指。” “什么?”周旺木露出惊讶之色。 “等等?缺了个脚趾?”温凉虽然没有像周旺木这般如此惊讶,但还是有些意外,可他又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从感情上当然不愿意承认穆楚白是真的死了,但是生死这种事还是必须问问清楚比较妥当,于是他追问道:“虽然穆公子不是瘸子,但是你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他摔入河里时给折断的呢?” 第204章 乐遥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桂鸿,你学过医,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问到了老本行上,桂鸿自然得意,他笑着说道,“皮肤在水里会泡烂,遇到大火肌肉会被灼伤,但是如果骨头有伤,这新伤与旧伤的差别很大。现在这个尸体是断了个脚趾,这摔入河中断裂,与他很久以前断裂,这之后骨头伤口处所显示出来的颜色和形状应该是完全不同的。” 乐遥点头,“起初我也有过温公子这样的怀疑,于是我请了仵作重新验尸,发觉这个断指上骨头的伤口,所显示的是旧伤,也就是说,这个指头从很久以前就伤了,绝不会是掉在河里断掉的。” 他这么说着,周围寂静一片,周旺木与温凉是死死地盯着乐遥来看,但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乐遥只得自己继续说道,“所以当时我们仅凭伤口和衣着来判断这个人是不是穆公子,的确有点草率。” 坐在前头的莫封孝喝完一口茶,他抬起头来,脸上悠然自得的模样,“这我就要问一问周老大了,你可曾发觉以前穆公子的脚趾是不是有受过伤?或者有曾发觉他是断指的?” 这的确是得问一问周旺木。 房间里的人全都把视线挪到了周旺木的脸上,而周旺木虽然紧锁着眉毛似乎在沉思,可却很快说出了答案,“绝对没有。” 站在一旁的穆楚白偷偷干咳了一声,朝桂鸿的身后挪了挪。 “这就是了,也就是说,那个尸身既然不是穆公子,那么穆公子可能还没有死,只是被人偷梁换柱,而你们之前所说,在当时那个期间,桂鸿出现了两个。一个是在江城,一个则是在南阳,那么加上这件事,也可以证明了眼前这个桂鸿可能真的没有杀害穆公子。”莫封孝如此说道,他看着桂鸿的脸上由惊变喜,又慢悠悠地加上了一句,“只能证明一半。” “啥叫一半啊?”桂鸿不满。 “除非捉到了真正的凶手,也才可以完全洗脱冤情,否则我还是会怀疑你,因为你之前所说的证据都是你自己说的,虽然你有人证,但是这位人证……”莫封孝扭过头看了一眼站在桂鸿身后的尹肜曦,“他说得话可信度也只有一半一半,所以在没有捉到凶手之前,我还是可以随时随地通缉你,反正我也想破了这个案子,拿你做冤大头也不是不行……” “咳咳……莫大人……”乐遥在旁边沉着脸,连忙提醒一下莫封孝的话语。 莫封孝哈哈一笑,“我这是在开玩笑呢。” 众人略略松了一口气,特别是桂鸿,他简直要雀跃起来。 “那现在这个案子要怎么办?”周旺木严肃地问道。 莫封孝想了想,“诚然我也没什么头绪,你们之前说有可能是那个任七所谓,那么试问,这位任七与穆公子之间有什么恩仇?” 这事说起来似乎有些费劲,周旺木与温凉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憋了好一会儿,周旺木才说,“任七原本是在山寨中跟随我的一员……后来,莫大人你知道,在你们上山并且把穆公子带走之后,他就对穆公子一直心怀不满,他认为,最后失去了那么多兄弟,山寨变成这个样子,最大的源头都是穆公子。” “噢,说得在理。”莫封孝一点头,“看起来这位任七应该是挺讨厌穆公子的。” 一旁的乐遥听得却眉头紧锁,“就算是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欸?你这么说我,我跟穆公子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你都怀疑是我做的?”桂鸿不满意地叫道。 “因为是我看着你把穆公子推下去的。”周旺木在旁冷冷地解释道。 桂鸿这下哑了声,只得当做是黄连吞。 “若是要说实质的事情——”那站在角落里从头围观到现在的仲孙孤临突然开了口,他一向不爱说话,大家也都习惯了,可就是如此,他突然开口,也的确把周遭的几个人给吓了一跳,他们都纷纷扭头看着仲孙孤临,只听仲孙孤临继续说道,“——周老大,还记得当时穆公子来我们军营后,任七见到他的反应吗?” 不说是周旺木,连温凉都点了点头。 温凉说道,“当时任七还拿刀要杀害穆公子,甚至在他脸上划了一道,若是这么说,任七看起来还真的不是没有这个杀害穆公子的可能,毕竟他有过前科,而且的确是动过手。” “你们都看到了?”莫封孝问道。 包括周旺木在内,温凉与仲孙孤临都点了头。就是站在一旁的穆楚白也差点忍不住要点头。 “这么一看,就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了。”莫封孝看着他们,“但是这个任七人到底在哪里?不是后来说死了吗?” 这下,周旺木等人便把视线挪到了温凉的身上。 温凉开口道,“本来以为他死了,但是后来发现他没有死。” “现在他人呢?” “不见了。” 站在身旁的桂鸿跟着翻了个白眼。 温凉将他与仲孙孤临的所见与自己的推敲一一告诉莫封孝与乐遥二人来听,莫封孝听罢没有反应,而乐遥却点着头略有些赞同地说道,“既然是温凉的话,那所言非虚,看样子这个任七的确古怪,倒是需要上报上去,要人多加提防。” “且不说这个。”莫封孝突然抬手止了话头,他扭头看着周旺木,有些关切又带着疑问的口气,说道:“周老大在京城可是树立了什么对头?” 第205章 “此话怎讲?”周旺木不解,反问道。 莫封孝蹙了蹙眉头,“本人朝贺完毕还未出皇城,便就已经听到了周老大的名头,要是好话,我必然头先就跟你说了,但是听下来可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刚才想到了就来问问,怎么?刚入京城这么一会儿时间,就已经跟朝中的人搞不好关系了?” 这话说得周旺木莫名其妙,他眉头跟着一皱,“不知道哪里来的疯言疯语,我哪里树敌了。” 莫封孝突然展眉笑了,“要是没有敌人,那我刚才的话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且当做我什么都没有说;但如果周老大自己心里有所感觉,那么你就要小心了,像是贪污受贿私相授受这种罪名,历朝历代,但凡是套在脑袋上的罪,可是摘都摘不掉的。” “多谢莫大人关心了。”周旺木委身一拱手,恭敬地说道。 “何必多谢,我就随口一说。”莫封孝摆了摆手,“那么穆公子的案子我先同你们说道这里,如果你们知道那个任七的行踪,定要立即通报到江城,毕竟这件事嘛,跟挺多人都有些关系。”他的眼睛在周旺木周身几人上扫了一圈,就在收回视线的刹那,他的视线落在了穆楚白的身上。 他看着这个陌生的人,有些戏谑地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两圈,脸上慢慢露出一些笑容。 第189章 身份质疑 乐遥察觉到了莫封孝的视线,他连忙上给莫封孝解释,“他就是桂鸿在江城外救下的人,姓尹……” 穆楚白一见他们将话题放到了自己的身上,立即走到莫封孝的身边,恭敬地作揖,道:“在下姓尹,名肜曦。是桂鸿兄的朋友,桂鸿兄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是在下的恩公。” “哦?”莫封孝有些好玩地看着穆楚白的脸,“你就是那个被桂鸿救下去了南阳,而让他不回江城的人?” 穆楚白苦笑一把,心想,我哪里不让他回江城,只不过是回不得。他再一低头,“这么说也是,所以在下感激不尽,要给桂鸿兄报恩。” 这话说得桂鸿在旁挠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笑得犯傻,他说,“就是这么一回事,要不是为了救他,我哪里会不回江城?也不会背负这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哦?你们俩什么关系?” “就是施恩与报恩的关系。”穆楚白坦然地说道。 尽管不再追问,可莫封孝的脸上依旧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乐遥在旁干咳了一声,且说,“莫大人,时间不早,先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再拜见一次皇上。” 莫封孝点头,“知道了,走吧。” 他们二人不再多坐,说走就走。周旺木与温凉连忙上去送客,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直到他们俩的轿子在街道上拐了一个弯消失不见,这个时候才回来。 回来时,却见前厅里人也没有,不管是桂鸿与穆楚白还是仲孙孤临,都已经不见了。 周旺木这才沉下脸,他看了一眼温凉,走到了大厅的中央,环顾了一周,确定这前厅周围没有一个人,他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在江城就怀疑那个桂鸿是假的,你也没有跟那个乐遥通过气?” 温凉跟着看了一圈周围,他用极低的声音回道,“大哥你怀疑杀手是军队里派来的,而乐遥是莫大人的人,乐遥知道,那莫大人就知道,而莫大人那时一心向着江大将军——当今圣上,很难说他会不会把这个怀疑告诉当今圣上,一旦当今圣上知道了,那后来的事也许就不会是像今天这样了,我们刚才说了那么多,虽然是给桂鸿洗脱罪名,但是也等于是在怀疑主谋另有他人,这万一……” 周旺木听了这话,跟着点了点头,他细细地一想,“就算被江德淮知道了也没办法,但是他还不至于马上会想到我们会怀疑他。只不过是辛苦了桂鸿,我们来演戏硬是将罪名套在他的头上,就担心总有一天不管是莫大人还是圣上,会将他当做是真的杀人犯给处决。” “桂鸿兄不会是这种糊涂的人,他若是回去过江城,就一定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与当年的老万一样,都是惜命之人,如果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他恐怕早就往南方逃之夭夭了,岂会平白无故还会跑回军营?”温凉分析地头头是道,没有半点破绽的样子,“他一定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才会跑回军营与我们会和。现在要怀疑的,或者说应该担心的,而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位尹公子。” “这怎么说?”周旺木的脸上透露着古怪。 温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位尹公子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桂鸿也没有说过他的身世。据我得知,桂鸿应该也不会有此等敢为他卖命的朋友……我是说除了我们山寨以外的人。”他看到周旺木的脸色越来越古怪,连忙解释了一句,他继续说,“桂鸿毕竟是有背着杀人犯的头衔的,就算只是怀疑,也不会有人甘愿冒着被杀死的危险,为他卖这个命。更何况看他举止,不像是在道上混的……” 他这么一说,周旺木的脸上忽然看起来含着笑意,他抬头看着远处,道:“嗯,他的确看起来不像是在道上混的。” “但是为什么……”温凉不解,“我没有与此人接触过,而且说起来,我总觉得他的言行举止有些……”他停下话头,眉头紧蹙,似乎是想找了一个合适的词语,可是想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第206章 周旺木也明白温凉的意思,他道:“有些眼熟,但是举止又有些刻意,看他的外貌也绝对不是我们的熟人,只不过他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奇怪。”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觉得这位尹公子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不然就像你说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发生成今日的状况了。” “是……”温凉点头,他想了想,“而且有桂鸿在,我想着这位尹公子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应该是大哥你。” 听他这么说,周旺木收敛了笑容沉下脸来,“你也觉得那些话不是空穴来风?” 温凉叹了口气,他抬手招呼周旺木与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的手指在身旁的案几上点了点,“这种话说谁都能说,为什么只说大哥你?而且大哥你之前在军队中不是锋芒不露,已经有不少人对你怀恨在心。这次圣上平定了京城,能活下来的将军副将们所剩不多,他们为了邀功甚至夺取自己在圣上面前的地位,无所不用其极,要是中伤别人不奇怪,但是单单只中伤大哥你,这就要……” 周旺木的脸板得铁青,“所谓的奇袭部队也是按照皇上的意思,夜袭更是战术的一种,亦非是我一定要贪这个功劳,如此中伤,似乎太小人了一些。” 温凉玩着嘴角往椅背上一靠,“大哥,我们本来就是小人啊,我们亦非军户出生,说难听点儿,我们就是山贼,山贼可是这些正统将军所不齿的,我们还能留在军中,更因此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那些副将们哪个会心甘情愿?” “你这么说,看样子他们是故意为之,一定要把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套在我的身上?”看样子,周旺木有些生气了。 温凉耸了耸肩,“倘若匡大人还活着,亦或是孙大人并未对付呼揭人,也许他们还能为大哥说上两句话,但是这个时候,军中讨厌大哥的多,帮大哥的少,不能不防。” “好,你有什么想法?” 温凉一笑,“没有。” 两人干瞪眼了一会儿,相互看着哈哈大笑。周旺木拍了拍桌子,“算了,这种事来日再说,现在人在京城,也没有办法……”他忽然站起身,“我去后院逛逛。” 温凉点头,他目送着周旺木走出前厅,笑意立马从脸上退却,他沉着脸,越发的不高兴起来。 此番,周旺木出了前厅,马不停蹄往后院走去。这宅邸是当今圣上亲自赐封给周旺木的,是前朝一位大官的宅邸,比温凉在临湘买的府邸大上几倍。从前厅走到后院,少说也要走上一时半刻,而且沿路风景极佳,有竹林有假山,假山后溪泉,泉水走暗渠到后院的一潭湖水中,成活水。而后院的小湖上筑起一道水榭露台,水榭两边有曲桥,蜿蜒曲折,景色极美。 周旺木从右曲桥一路走去,他的目光定在了湖旁水榭之上。 从先前回廊上走出,就已经看到水榭上站着两人,那两人表情看不太清,却是桂鸿与那位尹肜曦。 殊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周旺木看着他们俩,自然要走过去瞧瞧。 时间再往前推一会儿,就在周旺木与温凉送别莫封孝和乐遥的时候,桂鸿就拉着尹肜曦——便是穆楚白走出前厅一路来到后院水榭上。 刚在水榭上站定,桂鸿抬头在四周看了看,这里虽然开阔,往上面一站就暴露了自己的踪迹,但是四周没有地方可躲藏,周遭景色几乎尽收眼底,视野开阔,距离又远,所以绝对不会有人偷藏于此偷听他们说话,即便真的有地方可藏,也绝对听不到他们俩说话。 于是,桂鸿把穆楚白往这里一拉,也不顾及其他,说道:“你刚才话太多啦。” 穆楚白干笑了一声,“我可没说几句啊。” “你跟莫封孝说太多了,莫封孝是个精怪,这家伙你别看他这个样子,更别以为他是靠乐遥才坐上刺史之位,他厉害的很,三句两句就能套出别人的话。”桂鸿一脸警惕,尽管这地方是他挑的,可说话时还是极其小心,眼睛还是在四处看了看。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套我的话。” 桂鸿翻了个白眼,“你不要太掉以轻心了!” “是,我知道了。”穆楚白知道桂鸿若是生气,那一定没好脸色更没好口气,于是他连忙打断桂鸿的话,先行讨饶起来。 “你别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说,现在这个局势有点不太妙,周老大他们和莫大人都知道我可能不是真正的凶手,这样的话这种消息就很容易会透露到江德淮那里,你之前也怀疑过这杀手可能跟当时军队有关系,所以……”桂鸿转了转眼珠子,“当时除了江德淮,还有谁能派出那种杀手来?如果让他知道了,这将来会发生什么,可就说不清楚了……” 第190章 老大放言 听他的话穆楚白不免有些担忧,可是他却说,“虽然我怀疑是军队,但不一定就与当今皇帝有关系,也许是他的手下所谓?但是这样的话……” “那又为什么要杀你啊?”桂鸿不耐烦地说道。 “是啊……”穆楚白沮丧地点头,他捏起拳头的手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手掌,“这事又说不通了。” 桂鸿点头,“我不是跟你猜过,也许嘛……因为……你跟周老大的关系,江德淮又相当厌恶断袖……那么……但是江德淮是何等的人物?以他的胸襟,又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第207章 这本是穆楚白心里的猜测,念想也只是他一时耍性子的猜测,起初他并不以为意,还嘲笑自己的想法过于幼稚,怎会将一位堂堂大将军想成如此人物。然而事情到了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想法。上次他们在皇宫回廊中见到神色凝重的鲁牧与周旺木,穆楚白心里就有了一些想法。 他告诉桂鸿后,还以为会被桂鸿嗤笑一番,谁知道桂鸿竟然觉得他言之有理,与他分析了起来。江德淮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从他的战略来看,就必须做到尽善尽美,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周旺木这样的奇袭队伍存在。 他们怀疑江德淮,自然也别有原因,只是两人都觉得这原因太过细小,不足以放到桌面上来谈。 现在,他们越发开始担忧起来,一旦这种怀疑知道的人多了,就必然容易泄露出去,更何况他们怀疑的人还是当今皇帝,如果皇帝说他是凶手,他就算再有别的证据,也没法洗脱了。 “你之前还觉得挺有可能,现在又这么说,是不是畏惧当今皇帝的威严?”穆楚白带有笑意地回嘴道。 桂鸿缩了缩脖子,“啧,这怎么说呢,我现在倒有些后悔了,要是当时就带你往南方逃,我管他皇帝老子还是太子小儿,什么事都没了。” 说这话实属马后炮,就算桂鸿同意,穆楚白也绝对不会一个人走,他宁可自己一个人来到军队,也不要在南方安居。 穆楚白干笑了两声,他刚要说话,桂鸿连忙抬起手,还以为是桂鸿说了那些话有些不高兴了,谁知道桂鸿却说,“别说话,我看到老大过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穆楚白扭头看去,远处右曲桥上,果然有一个人影。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穆楚白看远处风景人物都清楚无碍,最近他的眼皮总是很沉,特别是右眼皮,沉沉得耷拉在哪里,因此睁开眼睛都有些费劲,看人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他眯了眯眼,那个人影果然是周旺木。 他们俩不再说话,穆楚白转身走到了桂鸿的身旁,一会儿,周旺木从曲桥上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轻松。 “周老大。” “周大人。” 周旺木看了看他们俩,“怎么了,什么事情你们要在这里说?” 穆楚白脸色一白,而桂鸿则严肃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周老大你的事。” 听这话,穆楚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他与周旺木一起不约而同地看着桂鸿,脸上有些惊讶,周旺木看在眼里,假装自己没看到。 “什么事?”周旺木问道。 桂鸿咳了一声,“之前嘛,不是听说老大你那些流言蜚语嘛。”他故意拖延了时间,好让自己组织一下语言,不过一会儿,他突然打了个激灵,道:“老大,现在有什么打算?我看京城里传的那些话,看样子不是简简单单空穴来风,老大你可要小心啊,万一被人真的诬蔑了什么东西,当今皇帝可能不会帮你啊……” “噢,这个嘛……”周旺木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他悠悠地说道:“可能真有人看不惯老子吧,这种话以前在军队就听过不少了,现在再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桂老弟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是不放在心上,毕竟风口浪尖上的可是老大你啊。”桂鸿口气略显轻松下来,他与周旺木哈哈一笑,又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妙,这种话,温军师也肯定跟你说过了。” 只见周旺木摆了摆手,还以为是他不同意桂鸿的话,可他却说,“你还是不要叫阿凉为什么温军师,要是被人听到,会对温凉落下话柄。”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桂鸿随意地拱了拱手,“那温兄跟老大说过什么?这事不可能不防一脚吧?” 周旺木点头,“不防是不可能,但是也要找到对象来防,空穴来风的事情,不见得要去防个空穴吧。” “哈哈哈,老大说话有意思。”桂鸿伸了个懒腰,“啊呀,我好久没这么轻松了。” 周旺木在桂鸿与这尹肜曦的脸上来回看了看,他心里知道桂鸿与他顾左右言他,知道不想让他发现先前自己与尹肜曦说过什么,于是周旺木也跟着装傻打哈哈,突然心里令生一计,索性将计就计,道:“对了,过些日子便要冬至,手下兄弟们近日也忙于巡逻,冬至那日,我请几位兄弟一起吃饭,你意下如何?” 穆楚白听了稍微呆了呆,现在这个时候,便已经说周旺木可能私下贪污种种,倘若再大手大脚的花钱,可能真的要落人把柄,这可不好。 既然穆楚白心里会有这种想法,那桂鸿如此机灵,又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这种情况,他的脸色连忙中规中矩起来,望着周旺木看了一阵,“老大,这样可好?” “什么可不可好的?” 桂鸿心有余悸,道:“还是低调行事比较好,你要是请了一大桌子,必然有人要说你,现在京城流言已经够多了,莫不是因为这种事被人诟病,不好,不好啊。” 周旺木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算什么,说就说了,我花的是当今圣上赏下来的钱,凭什么让我拿了钱不用?” “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也觉的不妥啊。”穆楚白忍不住插嘴,他知道以今时今日自己的身份,说话肯定是没有什么分量和资格,可不说他心里必定要难受,于是他说道:“就算周大人不在意,也要为你手下的兄弟想一想,如果他们跟着怎么一个被人诟病的大人,自己肯定不舒坦吧。” 第208章 拿出兄弟来说,肯定有些分量了,果不其然,周旺木脸色跟了变了一变,他心里不舒坦起来,“这什么话,我的兄弟跟我出生入死,难道我会让他们为难吗?再说这种事情,是我兄弟,就不会对我有所怀疑。” 穆楚白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收敛起来,身子往后推了推,低头拱手道:“是在下失言了,对不起。” 见到他这样周旺木又柔和了脸色下来,“算了,这件事反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也不要托词找什么借口,要来要来,冬至那日本来就是合家团聚的日子,我们山寨上的几个兄弟要聚一聚,跟着我上沙场的兄弟们更要聚一聚,这件事我会跟阿凉说,他不会有异议,你们更不要有异议!”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大概是在军队里待习惯了,他们听到这个语气,下意识的点头听命。周旺木见他们点头同意,便有些兴高采烈地走了。 待到这个时候,他们二人才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太晚,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几乎同时叹了口气,穆楚白看了扑哧一笑,“唉,这要怎么办?” 桂鸿一摊手,“还能怎么办,就这么办吧,既然周老大是这个想法,我们阻止也阻止不了,走一步是一步,你自己也小心一点,别忍不住就……” “知道了,知道了。”穆楚白连连点头,他被桂鸿说得有些烦了,也忍不住嘟囔了两句。 本来冬至看起来明明还有好几天,没想到真的过起日子来,这一天竟然一下子就跳到了眼前。周旺木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定了几桌子,宴请他手底下的兄弟还有当初在山寨的一群人,那些跟随周旺木的兄弟们自然是高兴,一个个都答应的很快。 到了冬至这天上午,周旺木一人已经早早的来到酒楼,与店小二招呼着什么,待到穆楚白与桂鸿双双抵达酒楼时,他们所在的二楼雅座一间包厢内,早已满满当当坐着不少人。这种架势,别说要等到别人口对口的相传,就是随便看一眼,立即就会想到周旺木之前那不明不白的钱财,只怕到时候流言都成了真,想解释都来不及。 跟随周旺木在京城负责治安的兄弟们坐在右边的两桌上,粗略一数竟有将近二十人,而左边一张圆桌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人,他们并未看清那边坐着的是谁,倒是先被周旺木给拦了一下。他看起来春色满面红光不减,十分高兴,他一边说是冬至日要大家聚一聚,一边又说也算是给桂鸿庆贺。 桂鸿怪异道:“庆贺什么?” “庆贺你洗脱冤情。”周旺木抬手拍了拍桂鸿的肩膀,笑嘻嘻的表情有些轻浮。 第191章 旧友又至【除夕双更】 别说是桂鸿,就是穆楚白在旁听了也有些不高兴。桂鸿咧着嘴,道:“这不还没有彻底洗脱么,早一天找到任七,早一天我才能沉冤得雪呐!” 周旺木点头,“嗯,这事是要从长计议,你们先入座。” 他们二人点头,桂鸿带头往左边那桌子走去。而穆楚白始终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也不该阴沉着脸,否则被主人家看到必然会觉得他扫兴。可是他听了刚才周旺木说的话,的确是高兴不起来。明明他在江城的名义还是个死人,桂鸿的冤情没有彻底摆脱,怎么周旺木看起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难道周旺木都没有想念过他,就算是他穆楚白自己的哥哥穆楚青,都听说了他离世的消息而伤心欲绝,甚至还冲动的做出那种傻事。还是说过了时间太长,周旺木其实已经把他给忘记了?他们的感情就已经淡漠下去,就算他穆楚白重新恢复自己的面容回到周旺木的身边,周旺木也不会再对他有情? 那么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光算什么,穆楚白现在回来,又算什么? 穆楚白的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他颠三倒四地想起而来以前在山寨里的时光,他跟着桂鸿来到桌边坐下,完全没有理会身旁的桂鸿正在与谁热切的交谈着。 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有像是好几只蚊子在耳边萦绕一样。过了一会儿,他稍许回过神来,他安慰自己,可能这是周旺木面上的做法,其实他心里的做法并不是这样的,他这么说这么做完全是因为需要表演给别人看。 就像他与桂鸿,也是在演给别人看戏。 这么一想,心里大概是好多了,他扭头看向桂鸿的方向,发现他正在与一个人交谈,而且谈的热烈,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穆楚白本无心去理会,然而当他只是因为好奇而去看了一眼那人之后,他彻底愣住了,脸上掩饰不住的是惊讶之色,他差点露出喜悦之情,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这才压抑了下去。他看着这人,露出浅浅一笑。那人也许是察觉到了他,也露出笑容同他打招呼。 桂鸿坐在中间,他兴致高昂,扭头看了一眼穆楚白,他的脸色稍微迟疑了一下,原本好像要说什么话被他遏制了下去,又重新说道,“噢噢,尹兄弟,这位是宋公子。” 穆楚白起身,学着他们的样子向这位宋公子拱手,“尹某人见过宋公子。” “尹公子好,在下宋风。”他依旧拱手回礼,如以前一样儒雅款款。 宋风还是那个宋风,样子不变,即使衣服不比以前光线了,但样子十足。宋风说他是前朝贵族的后裔,即便是到了今天,还是那副模样,一点儿都没有改变。以前宋风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从不上山寨,除非他自己想上来,不然极少有人可以找到他。 第209章 如果穆楚白自己没记错的话,他记得在山寨中只有一个人能找到他,就是缪元。现在一想到缪元,穆楚白就难掩奇怪之色,只是眼前宋风还在,他又不能直接问宋风关于缪元的事,便只得作罢。 他拱了拱手,只听桂鸿起身在旁说道,“这位是尹肜曦,是我朋友,在江城外认识的。” “我知道。”宋风点了点头,“桂兄是为了救他一命,所以才没有回的江城,我在想,如果当时桂兄你回到江城了,现在的事情又会发生什么改变。”宋风依旧未变,他还是如以前那般机敏,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此时的他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哎呦,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好像没有跟多少人说啊。”桂鸿啧啧了几声。 这话一说,宋风与穆楚白连连看着他,这话他分明就是逢人便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只要是说到当年江城与他有关系的那桩命案,他便就要解释,说自己怎么怎么救了尹公子,又怎么怎么把他带去江城,又怎么怎么与他来到军队。现在说这话,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穆楚白与宋风也懒得戳穿他,约莫是心里都知道桂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要怎么说,便由得他怎么说。 “请坐。”宋风没有理会桂鸿,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边穆楚白点了点头,与桂鸿坐在了一起。 他们刚坐定,还没有说上几句话,那边又走来了几人。 穆楚白定睛去看,心里一下子又喜又忧,这来人便是温凉、仲孙孤临与缪元。 说起来,这几日缪元与那安则远走得迫近,不知怎么,他们俩的关系甚密,就是安则远不喜欢周旺木,会顺带着连温凉与桂鸿也一并被他讨厌,可就偏偏是缪元,安则远对他是态度和善甚至关爱有加,好像缪元从前就不是山寨里出生的一样。 也是因为这事,温凉曾与缪元说起,缪元倒是觉得不以为意,他虽然或多或少的知晓周旺木与安则远关系不佳,可他一来没有在安则远面前说过周旺木,也不会在周旺木面前提起安则远,大家两边相安无事,缪元说他也乐于与安则远交上朋友。 他们这么走来,穆楚白忍不住悄悄拍了拍桂鸿的手臂。 桂鸿被一提醒,顺着就看到他们出现,他冷不丁缩了一下脖子,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宋风,道:“呦,人来了,你要怎么说?” 宋风抬头去看,眼睛自然是落在那缪元的身上,“还能怎么说,只希望他别掀桌子。” “噗……”桂鸿低头一笑,“这次是周老大的场子,他敢吗?” 这话刚说完,穆楚白便看往缪元的方向看去,他们已然走到了桌边,原本温凉与缪元还有说有笑,这会儿看到桌子边上坐着的几个人,缪元的脸色一下子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就是连穆楚白都还没有看清,就见缪元沉着脸,耷拉着嘴角,用十分蔑视的眼光,往宋风的方向看了一眼,马上与温凉换了个位子,走到了另一边。 见他们过来,穆楚白等人自然要起身来迎,不管关系好还是差,这面子上的工夫到底还是要做足。 但是缪元同谁都打了招呼,就是一句都不肯提宋风的名字,这让宋风尴尬的很。可他自称自己是贵族后代,做什么事当然不能丢了他先祖贵族们的脸,所以就算缪元怎么对他,他的脸上终究是带有笑意,丝毫没有显露出半点生气。 仲孙孤临率先在穆楚白身旁的空座上坐下,缪元无奈,他又不能硬是挤在温凉与仲孙孤临的中间,好歹他方才同温凉换了个位子,现在再换,旁人看了难免就会说他这是故意为之。 无可奈何,缪元只得在温凉另一边坐下,好在这圆桌上还坐着另外两人,缪元与宋风之间隔着他们,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一下。 这一桌上坐着八个人难免有些拥挤,穆楚白也只得缩手缩脚,他看了看左边,桂鸿与宋风又重新开始交谈,他们的谈的话自己无法插入,那头缪元与温凉正在聊天,而自己身边坐着的仲孙孤临是出了名的不说话,他也无人可聊,便在这包厢里扫了几眼。 原本稍许空落落的包厢里此时已经坐满了人,人气儿也随之上升,整间屋子都显得吵吵闹闹的,穆楚白一看,那中间席位上的周旺木站了起来,他手里举着酒杯,那边不少人都已经不说话,全都扭头看着周旺木。 只听周旺木说道,“感谢兄弟们赏脸,今日是合家欢聚的日子,兄弟们跟随我行军打仗,所谓聚少离多,今天趁着这个日子,大家都开心的吃,开怀的喝,什么都别管!我话也不多说了,兄弟们只要吃的开心!就够了!” “噢!” 底下人一堆吵吵闹闹的,有的恭喜周旺木,有的感谢周旺木。穆楚白没有仔细去听,他拿起桌子上的酒杯,里面已经倒了大半杯的白酒。 他感觉周围有人站了起来,他也跟着晃晃悠悠地站定,一只手却挡了过来,他抬头去看,却是桂鸿。 桂鸿趁着周围的人的注意力都在周旺木的身上,连忙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你少喝点酒,之前手臂刚刚好,喝酒伤身又误事,而且——”他猛地抬头看了一下穆楚白的额头,“我师兄给你易容,最近有什么不适么?” 穆楚白定神想了想,他摇了一下头。 “嗯……”桂鸿的表情还是很严肃,他提醒穆楚白别喝太多,毕竟这酒桌上的人都是千杯不醉的,喝肯定喝不过他们,让穆楚白自己小心一些,别因为喝了酒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这边不好了。 第210章 穆楚白心里明白,他也只得小小酌了一口。 这边宴席开始,穆楚白就听一旁的宋风说,他这次来到京城,打算住上一段时间。 桂鸿连连追问原因,宋风起初支支吾吾,后来大概是酒意上头,有些抑制不住兴头,他便对桂鸿说道,“这次要查的事情其实跟你有关系。” “跟我?”桂鸿愣了一下,“嘿?啥事啊?” 这么一听,连穆楚白都忍不住放下筷子,往宋风的方向看去。 第192章 怪事一桩【除夕双更】 只见宋风慢慢放下酒杯,抬手握拳撑着脸颊,笑意正浓,幽幽地说道,“在我来到京城之前,我遇到了莫大人。” “噢?江城的刺史莫封孝?” “是也,他同我说了你的事情。”宋风笑了笑,“其实我也都知道,但是,听莫大人的意思,你这案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转折?” “转折?”桂鸿蹙眉一想,立即道,“是有。” “我就是来查这个的。”宋风又是一笑,他放下手,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这一下子,把桂鸿的胃口全都吊了起来,“哎呦,到底啥事啊,你这话说得半不啷当的,听得我心里痒痒的,你倒是继续往下说啊。” 还未再等宋风开口,突然从门外又涌进来几人,他们说话很大声,穿着的与周旺木手底下那些巡逻士兵一样的衣服。穆楚白一看他们,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连忙拍了拍桂鸿的手臂,指着那群人。 本来桂鸿还沉浸在宋风的话语中,一见他们这群像是士兵的人进来,立马没有的笑容。他们这桌子人纷纷朝那几个人的脸上投去了奇怪的眼色,依稀之间,穆楚白还看到他们身上佩戴着长剑,他心里暗叫糟糕,该不会是来找麻烦的人吧? 在京城,周旺木树立的敌人虽有,但还不至于多。那些流言蜚语有些还是从南方传来,那些盘踞在南方的副将们虽然有了自己的封地,可是不满为什么是周旺木留在京城,留在江德淮的身边,为他做事。而自己则是待在南方,这根本无法在江德淮面前立功,他们似乎说好了似的,有些弹劾的折子就递了过来,而京城中也渐渐多了对周旺木不满的话语。 这时,这几个人走来,穆楚白不免在想,会不会像是书中或者是戏折子里唱得那样,说周旺木贪赃,拿了官家的钱财来宴请自己人,而这些人就是来查周旺木的,这下可是人赃并获,罪名会实打实的按在周旺木的头上。 起初穆楚白觉得自己是担忧过头,可现在来看,似乎担忧不是白费。 他紧张地看着周旺木。 只见周旺木从主桌上站起,走到那几个人的面前,突然,那几人的带头之人忽然大笑两声,与周旺木抱了一下,还抬手拍了一下周旺木的肩膀,两人的关系似乎十分熟悉的样子。 坐在一旁的温凉扭头看着,突然开口指了指那个人大笑的汉子,说:“那人是武元化大将军手底下的人,虽然武大将军不是很喜欢大哥,但是做事比较公平,对大哥还算不错,这位就是当时在怀州一役中,一直替武大将军与大哥接头联系,还帮大哥一起击退敌人的罗副将。” 温凉一边说,他身旁的仲孙孤临也点头,道:“罗副将曾经身陷敌阵,还是老大将他救出,所以,罗副将对老大一直很好,老大也当他是兄弟。”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穆楚白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跟着悄悄松了一口气,只听那头宋风也开始说,“这位罗副将的名字我都有听过。” 穆楚白与桂鸿扭头看着他。 宋风看起来并非是炫耀,他眯着眼看着这罗副将,道:“这位罗副将原本是跟着雷大将军,但是他虽然骁勇却并不善战,要是让他带领队伍行军打仗,大抵上都是输多赢少,我为何会知道他,就是因为这点上他实在是太有名了。” 桂鸿扑哧一笑,“此话怎讲?” 宋风又道,“当时他还在雷大将军手下时,有两次已经是让他去追输兵败将,结果还能被对方涅槃追着屁股打,他看起来实在不是一个能打仗的料。但是他酒量很好,而且能与低下的士兵打成一片。很多时候,将军要是处理不好低下士兵的关系,就会派他去,而他每次都能让那些心怀不满的士兵臣服,最后一个个都为将军卖命。” “那他怎么从雷将军那里去了武大将军那里?” “呵……”说道这个,宋风好像兴致上来了,他喋喋不休来说,“因为他太不会打仗了。雷大将军的行军作风大家都有耳闻,如他姓氏一般雷厉风行,速度极快,更爱扫荡。而罗副将实在不是这块料。那武元化将军则是保守的类型,喜欢先扎根固本,再击退敌人,比较喜欢罗副将这样性格的。” 一桌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看着宋风。甚至连那不是他们山寨中的两个士兵,此时的注意力也全都在宋风一人身上。 而宋风继续说道:“后来雷将军与武将军碰头,两人就说起了此人,他们俩都对罗副将做了评价,雷将军看武将军喜欢此类武将,而武将军又见雷将军不想再用罗副将,两人便说出心中的想法,最后一拍即合,就算是武将军问雷将军要来了这么一个手下。” 宋风抬起手指稍稍指了一下那个罗副将,“面上来看是武将军问雷将军要来的,实际上是雷将军故意把罗副将送去的,毕竟雷将军不喜欢他,更不希望他拖累自己的行军速度,自然唯恐不及,要把他送走。而武将军正好又缺乏一个能联络各位副将的帮手,这罗副将就留在武将军身边了。” 第211章 “原来如此。”温凉听罢点了点头,他扭头看了一眼正带着这位罗副将入座的周旺木,想他交友甚多,这倒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若是今后出了什么事,这些朋友能站出来替他说话,倒也是好事,只怕…… 温凉没有想下去。 今日算是热闹,这罗副将带着手下刚刚坐定,后面又来了一拨人。他们是原本在京城巡逻的士兵,这会儿到点了,过来与后面一支队伍换人。 周旺木见他们过来,笑着连连说他们辛苦。而下一班要去巡逻的士兵则有些依依不舍了,开着玩笑说他们来得太早。只是想不到,与穆楚白他们搭了一桌的那两个陌生士兵,原来也是下一班要去巡逻的人。他们一走,几人坐着倒是宽松了许多,但是椅子一挪,才发现宋风与缪元是为邻座,两人就这么坐到了一起。 这下桌子上的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起来,穆楚白看了一眼宋风,俩忙探头去问,“宋公子,刚才你这话说到一半,现在你是查到什么了?” “噢,是啊,是啊。”桂鸿也连忙追问,“后来你说查到什么了,我跟你说啊,现在老大是不怎么怀疑我了,起初他也挺恨我的,但是我也不是没办法嘛,医者仁心,我看到尹公子奄奄一息倒在那里,不可能救他不是?” 那头温凉翻了个白眼,他不满的看着桂鸿,小声嘀咕道:“你倒是厚脸皮,这话你也敢说。” 桂鸿嘿嘿一笑,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这边宋风继续说道,“我到京城来,一则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周老大,只不过我昨天刚到,今天就被邀请过来,还没有来得及跟老大说,还有一件事,倒是也能跟你们说,也是跟周老大有关系。” “到底是什么事?怎么听起来跟我没关系似的?”桂鸿蹙了蹙眉头,他双眼看着宋风。 只见宋风淡淡一笑,举手投足之间能看出往日他潇洒的影子,他说:“一件事说出来只怕你们是不信。” 这一桌子上都是他们山寨上的人,没有外人。如果要说,外人也只是改头换面换了样子的尹肜曦坐在那里,而他与桂鸿关系很好,而桂鸿的案子与他又不无关系,也算不得是外人。 所以宋风不等他们开始不耐烦,便立马说道,“你们知道任七是死了吗?” 这话一出,桂鸿与温凉他们都露出了怪异之色,一是怪异任七不是死么?一是怪异任七不是没死么? 宋风看了他们的表情各异,心里多少是知道了些什么,又问,“那你们觉得他死了吗?” 这包厢中吵吵闹闹,在那罗副将来了之后,屋子里的说话声顿时提高了好几倍,邻桌的人纷纷扭头看着那罗副将,一个一个都端着酒杯跑去敬酒,反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一桌上的人脸色各个奇异,更加没有人会听到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温凉与缪元点头,桂鸿与仲孙孤临没说话,穆楚白则是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他看一脸诧异地看着宋风,他心里有一种感觉,便是宋风可能比他们知道更多,关于自己那件案子的事情。 “那他到底还活着吗?”温凉忍不住追问起来。 宋风笑着摇了摇头,“说来这件事也巧,我在遇到莫大人与乐军师之后,得知了此事,顿时就奇怪为什么任七会做这种事,所以与他们分别后,我就立马往京城方向赶,但是在京城外落脚的一个村子里,听说了一桩怪事。” 他的话语又停了下来,桂鸿有些生气了,他拿酒杯敲了敲桌子,“宋兄,你倒是快点说啊。” 宋风笑了一下,“好好,我听那村子里的人说,他们最近在附近的一块荒地里看到看到一个死人,我说死人有什么奇怪的,他们说,这个死人有两张脸。” 第193章 任七之死【初一双更】 一听这话,大家全都反应了过来。 任七擅长易容之术,他可以把自己易容成别人。但是桂鸿曾经评价过说,任七的易容之术时间不长,最多七天,而且他所谓的易容,其实不过就是化妆,在别人原有的基础上作为添加修饰,稍稍改变一些自己的样子,而桂鸿他师兄桃苍的易容,便是直接将他改头换面,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的脸,时间自然也要比任七长上许多。 他们一听说这个死人有两张脸,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些许,也知道为什么会有两张脸。 他们且听宋风继续说道:“我一听这事的确怪了,当然要去看一看,但是村民说,这个尸体已经被他们丢到乱葬岗了,想看大概也不一定能看得到,就算去乱葬岗找,大概……” “你不会真的去了吧……”只见缪元脸色一沉,毫无表情的看着宋风。 宋风看起来可怜兮兮地一叹气,“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错过,再说这个人很有可能会是任七,我自然要去看一看了。” “所以你真的去乱葬岗?” 宋风点头。 下一秒,缪元与桂鸿几乎是不约而同,两人立即搬了椅子往另外一边一靠,想要远离一点儿宋风。 穆楚白看了扑哧一笑,这紧张的气氛立马被打破了。 宋风看了看他们俩,“你们干嘛!至于么!”他有些无奈,可到底他的确是去过乱葬岗的人,“这都多少天前的事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温凉没有理会他们二人的举动,他抬头严肃地看着宋风。 第212章 宋风蹙眉想了想,“我是大概……五、六天前去的乱葬岗。” “不是,我问的是那些村民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尸体的?” 宋风又想了一会儿,“这么一推算,大概是当今皇帝入京,到他公审前朝皇族的之间这段时间。” “这么肯定?”温凉反问。 宋风耸了耸肩,“因为那个同我说这件事的村民,说他们发现这个尸体,然后把他扔到乱葬岗后,就跑到京城去看公审皇族了。”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任七?”一直没开口的仲孙孤临突然开口来问。 宋风连忙扭头看着仲孙孤临,他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唉,这事我也说不准了。” “怎么说?” “你们自己想想看,任七他原来的面貌是什么样子,你们自己知道吗?” 宋风的问题一出,他们几个原本在山寨上的人纷纷陷入沉思,就是连穆楚白这个在山寨里待了不过一年多的人也回想了一下,然后微微地摇了一下头。 任七喜欢易容,跟喜欢在把自己化妆成一个女人。他们天王山寨上横竖就只有一个女人,便是常汉的妻子霍三娘。但是霍三娘是个彪悍的女人,所以山寨上基本上阳盛阴衰。而任七打扮出来的女人模样,既不大家闺秀,也不小家碧玉,他爱化浓妆,喜欢把自己弄得相当妖娆,简直比霍三娘还要离谱。 他原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穆楚白不知道,若是想象,很有可能是个长相极为清秀的男子,毕竟有底子放在那里,若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再怎么化妆,也绝对化不出女人的味道。 而任七的妆容,若是他不说话,看起来倒是极为有几分女气之色。 但是被宋风这么一问,大家纷纷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任七的原貌,好像打从他们一上山,或者一看到任七上山,他就是这么一个样子。 温凉想了想,他突然扭头看着仲孙孤临,“上回在军营里看到的任七,是他的原貌吗?” 听到这话,穆楚白也回忆了起来,毕竟上次在军营,任七还拿着长剑比划准备要把他杀死呢。 仲孙孤临低头一想,他的双眉反而比先前更加紧蹙,“其实……并不是。” 温凉与穆楚白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那个样子,其实是老大的意思。老大说,军营里关系比较复杂,如果任七还是以在山寨中的那个样貌示人,恐怕会被士兵们一剑杀死,所以让他化妆化的稍微正常一些,后来任七就以其中两名士兵的脸作为范本,你们当时来看到的任七,这个不是他真正的样貌。”一下子听到仲孙孤临说了那么多话,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温凉愣了一愣,“那么就算是你们,也没有看到任七到底是长什么模样?” 仲孙孤临又摇头,“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他那个样子,已经算是回归到他本色了吧。” 这边宋风抬手敲了敲桌子,“也就是这个意思,当时我去到乱葬岗去找任七的尸体,花费了一些时间,后来我的确找到了有两张脸的那个尸体。” “两张脸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风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恶心之色,“便是好端端的一张脸的旁边,又多生出了一张脸。” 这么一说,大家都没有了胃口,即便是桌子上的菜肴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宋风继续道,“我原本以为是这个生来就是怪胎,原本应该是右耳朵生长的地方,平白无故有一张比他原本的脸小上一圈的脸,当时我觉得是挺恶心,后来我拿着一根木棍去挑了一下,发觉那个脸并不是完全贴合在他的头上,而那张脸其实不过只是一张皮,因为移动的关系从他的脸上掉了下来。” 他停做一停,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我挑起这张脸时,才意识到这个人可能会是任七,但我想天下之大,并不是只有任七一个人会易容,也不是只有任七一个人会做假脸。可能是我最近刚听说了任七的时候,对他有些敏感,才这么认为。” 周围人没有人说话,全都死死看着任七。 “但是……唉,我又多此一举去翻查了一下这个人的包裹,我虽然不能确定这张脸是任七的,但是我在他的包裹里看到了属于山寨的东西。” “那人是不是带着印有江城字样的银票?”温凉突然插嘴。 宋风抬头看着温凉,最终点了点头,“正是……而且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银票原本是被周老大藏在山洞里的吧。” 果不其然,这与之前温凉他们所见的陌生人如出一辙。 温凉与仲孙孤临对视一眼,把他们在军队里遇到的那个人的事情一说。宋风听了不由得感叹,“所以说无巧不成书,会易容我没有怀疑他,因为样貌的问题我也没有怀疑他,但是加上这个东西,我不得不怀疑这个人就是任七,而且他的确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宋风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比划,“一剑抹了脖子,而且从伤口来看,快准狠,没有留下半点余地。” 周围人都沉默了下去,而穆楚白心里的更加不安,他觉得自己离最后的真相越来越近了,而如果他心里所想的真相是真的的话,那么这件事可能就已经不是他与桂鸿就能掌控的了。 “那任七……”温凉刚想开口说话,却又沉默了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说。 第213章 这顿饭往后吃得极其沉闷,在他们心里,任七原本是他们的兄弟,可是现在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兄弟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为什么事情到了如今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不断的给自己易容?为什么他在江城一事之后就去了其他的部队?为什么他最后会被人杀害抛尸荒野? 看起来,除了穆楚白的命案之外,又徒增了任七这一比。 吃完这顿,之后的日子过起来极快,十天一过又是新年。除夕的京城比任何一个地方的都要热闹,可穆楚白却没有什么心思在这个上面。 最近周旺木总是宴请他的兄弟吃饭,甚至还散了不少财,好像他的钱是花不光的一样,甚至,都没有见到他去查探关于自己的案子。至少,从温凉与宋风的话语中能看出,他们依然还是很在意江城的事情,可周旺木却完全把这件事放下了样子。 他当初分明还说,要等到太平盛世,有人管理的时候,他再去查案,就能为他们出头,能为他们定夺,现在呢,看起来全是泡影,都是假的。 穆楚白对于周旺木有些失望,以为他经历了战争之后会比以前更加牢靠。可是,经过了军队中的生活,他看起来却更加喜欢权利,尽管他没有攀附权贵,然而他却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他的兄弟身上,就是本来跟着他在山寨里的人都没有被他照顾的如此妥帖。 也正是因为如此,京城里对于他的风声更大,说他必然是贪了不少钱财,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财物赏赐给他们的兄弟?可话说回来,周旺木不过就是个武官,他哪里来的权力和资格去贪国库里的一点儿钱财?还是说,他分明是监守自盗?用了官家的财物? 这种话语越多,传到江德淮耳里的可能性就越大,可周旺木看起来就越是无所谓。 第194章 穆公子呀【初一双更】 春节一过,直到元宵,这个年才算真的过完。 周旺木不知道哪里来了兴致,说元宵的时候,他们几个山寨上的兄弟再聚到一起吃一顿。 起先温凉与宋风并不同意,可隔了一天,温凉却点头了他的做法,还帮忙跟着周旺木一起操办。这么一看,穆楚白是更加的想离开京城。他把想法告诉桂鸿,桂鸿有些不高兴,但是让穆楚白意外的是,他却也帮着周旺木说话,“你再等等看吧,等到元宵过后,如果周老大还是这样,走也不迟嘛……” “你……”穆楚白看着桂鸿,他隐约觉得桂鸿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但也可能是他太敏感想多了。 穆楚白也只得同意。 到了元宵当晚,周旺木与温凉在外买了三大缸陈年好酒过来,说是要喝的不醉不归。宅邸中,所有的士兵都离开去巡逻,把这偌大的府邸留给周旺木他们几个兄弟去闹腾,也唯独只有前厅里面是灯火通明,回廊到后院,从水榭到竹林,没有一个地方是挂着灯笼的,远远看去,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前厅有亮光。 他们把前厅中所有的桌椅案几都搬了出去,只留下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八仙桌上的菜色虽然不及酒楼中的上乘,但看起来却也都是不错的下酒菜,而酒桌上的重点,自然也是酒。 他们不用杯,而是换得碗,穆楚白偏说自己不胜酒力,想逃过这一关,谁知道连桂鸿都起哄,还亦有言表地说:“尹兄弟,横竖我也是你的恩公,看在你恩公我的面子上,就多喝一点。” 穆楚白诧异地看着桂鸿,“我也不算是你们山寨里的人,这顿酒水我还是免了。” “别扫信嘛,尹兄弟,你的手伤也好了,喝点酒又没什么,你喝就喝一点,就不要喝太多不就是了。”桂鸿方才喝了两大口酒,这会儿脸就已经红了,听这话必然是都已经在了兴头上,不由得穆楚白怎么说,他这顿酒水是肯定逃不了了。 穆楚白苦笑地看着桂鸿,无法,只得坐下来陪着众位酒鬼先喝了这一顿。 大概是最近酒水宴席太多,这些菜色实在不入周旺木等人的法眼,他们不怎么吃菜,反而一个劲儿的喝酒。那酒水穆楚白轻轻抿了几口,虽然并不辣口,而且还带有浓浓的香醇之味,可穆楚白就是喝不惯,他只是与周旺木和温凉两人碰了杯,这就坐在那里独自吃菜。 他见周旺木他们喝酒兴致很高,心里十分奇怪。最近局势分明相当不妙,要是在被人看到周旺木的宅邸中夜夜笙歌,喝酒助兴,又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子了。 而且这座宅邸是有前科,那前朝大官也是一个爱喝酒的人,他当初贪污军饷,将那些钱财收拢而来藏在了这宅邸中某个地下的暗房中,本来以为天衣无缝,结果有一次喝酒误事,一不小心把这件事说漏了嘴,告诉了一位自以为信得过的朋友,结果那朋友卖友求荣,说是要为民除害,除掉这个朝廷的大蛀虫把他的事情上报给了朝廷,朝廷那边早就看不惯这大官,一抓到这个把柄,立即带兵围剿,从暗牢中找出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和那一箱箱的钱财。这大官最终因此落下马来,而他的那朋友却因此在朝中博得了一席之位。 有这件前科在,穆楚白对于酒这件事便变得意外的敏感,他并不希望周旺木因此赴这大官的后路,可他却无能为力。 夜过亥时,打更者刚刚过了宅邸门口,那边周旺木的酒一看就知道喝得不能再高了。他面色虽然并不红润,可看他七扭八歪的身姿,看起来是连路都要走不动了。 第214章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穆楚白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桂鸿红着脸朝他摆手,一旁缪元也冲他摆了摆手,他奇怪地走了过去,只见桂鸿哈哈大笑,指着歪坐在椅子上的周旺木笑道,“老大不行了,你赶紧把他扶回屋子里去。” “呃……周大人的屋子是哪一间?” 这前厅中唯一看起来没有喝醉的温凉突然开了口,他指着侧门的方向,口齿比任何人都要清晰,说道:“从侧门出,走过回廊,往后门走,你看到哪栋屋子门前挂着灯笼,哪间屋子就是大哥的。” “我知道了。”穆楚白心里叹了一声,他拱手点头,他走到周旺木的身边,周旺木已经瘫坐在那里,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一些什么东西。穆楚白看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对周旺木说道,“周大人,在下扶你回屋。” 此时,周遭的人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 看周旺木没有反应,穆楚白也没有做声,他抓起周旺木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他整个人一下子靠在了自己的身上,穆楚白吃力地把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靠在肩膀上,刚想同桂鸿打一声招呼,身后只听桂鸿大喊了一声,“我们继续喝酒!” 穆楚白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拉着周旺木从侧门走了出去。 那侧门吱呀一声关闭,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原本喝酒喝到兴头上的几个人纷纷丢下酒杯,他们还是围坐在地上,神色都严肃了起来。 只见温凉看了看周围,“当初跟着大哥的几个兄弟都走了?” 仲孙孤临接过他的话头,道:“有些像留在军队的,都已经被分配到其他地方去了,剩下一些,白天里帮我们演完戏,这个时候大概也已经出城了。” “那么接下来还是按照计划来,宋风!你确定是今晚吗?”缪元扭头看着宋风,他语气虽然不怎么样,可脸上却还是信任的表情。 那边宋风盘坐在地上,把装着酒水的大碗往旁边一推,酒水洒了大半,他说:“我查来的事情什么时候不准了?” “哼……”缪元扭了一下头,“要不是看在你还有这点用上,老大才不会让你跟着我们呢!” 宋风笑了笑,他并没有生气,他知道,这里的人都以为是他自己先背叛了山寨,都把他当做叛徒,但是他心里清楚,温凉与周旺木比他更清楚,让他背叛山寨,完全是为了山寨。这件事,其实是周旺木让他这么做的,到后来,也是周旺木暗地里与他通信,让他去查探任七的事情。 缪元不知道,仲孙孤临不知道,桂鸿更加不会知道。 打从莫封孝带兵上山的那天开始,一切的棋局都在周旺木的布置之下,就是宋风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棋子,当然,宋风自己也心甘情愿做这么一个棋子,即便是被全世界的人误会。 如此想来,就是连温凉都以为自己也帮忙布了局,只可惜,他也只不过是这棋局中最重要的一颗而已。 宋风跟着一叹,他只是觉得这一切的事情中,最可怜的还是穆楚白。 只希望这个时候,穆楚白不会因为之后发生的事,而对他们生气。 不过也许该听从桂鸿的一句话,他说,穆楚白的脾气是这人世间最平和的,他不会同他们置气的。 宋风暗想,希望如此。 那边回廊上,穆楚白颇有些费劲地带着周旺木往他的屋子走去,不过与其说是穆楚白拉着周旺木,倒不如说是周旺木踉跄地勾着穆楚白往里面走。 宅邸里没有挂上灯笼,这一路上走的颇为吃力,好在十五的月亮还比较圆,加之今晚天气又不错,即便没有烛光,就着月光也是能看清道路。 走了一会儿,总算是靠近了后门,穆楚白从周旺木的胳膊底下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看到一间一个屋脊连着三间屋子的大宅,门口正好是挂着两盏红灯笼,看清楚了道路,穆楚白把周旺木拉进了屋子。他的双手正忙,一抬脚,小心得把屋子的大门给阖上了。 屋子里烛光摇曳,穆楚白一下子没有适应光线,他连忙抬手去挡眼睛,脖子上一轻,还以为周旺木从他的身上滑了下去。他心里惊了一下,再抬头去看,只见周旺木自己踉跄地走到了屋子中间的桌子边上,正坐在那里摸着茶壶来,看起来想要喝水。 穆楚白连忙走了过去,端起茶壶一看,苦笑道,“周大人,没水了,你坐一会儿,我给你去倒水。” 他拿着茶壶刚要回头,就听身后有人说话,“不急……只不过,穆公子……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穆楚白一愣,手中的茶壶翻落在地,哐啷一声,变成了碎末渣子,溅了一地。 “你说什么?”穆楚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他退后一步,完全是一副惊恐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快则明天,就会有杀手从天而降,要把他们所有人都灭口。 周旺木抬起头,完全不似方才醉醺醺的模样,他抹了一下嘴巴,眼神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看着穆楚白,道:“没有想到……你变成了这番模样。” 穆楚白呆住了,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周大人,你莫要胡说啊。” 第195章 相对而谈 “那倒不如你先听我说完,如何?”周旺木定睛看着穆楚白,他哪里是喝过酒的人,说话语气举止行为,脑子分明清楚的很,他知道这个时候就算让穆楚白坐下听他说话,眼前这人也绝非不会听他,他索性道:“其实桂鸿带着你回来,我就猜到了。” 第215章 “你——你——”穆楚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得看着周旺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初把那个尸体埋葬之后,仲孙孤临便同我们说,那桂鸿也许不是我们认识的桂鸿。”周旺木叹了口气,“我与温凉本是不信,但到后来,桂鸿带着一个陌生人回来,就算温凉想不通,我也想通了。你怎会……弄成这样?” 怎么会弄成这样?穆楚白自己心里也想知道,可是周旺木说这话,却道是让人恼火。穆楚白便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之前不说,偏偏现在来说?” “我亦不想拆穿你……”看那周旺木的眼神中,分明透露着许多不舍与疼惜,“我怎么不想与你坦诚相见,但是我有顾虑,那杀手想要杀你,如果你的身份被人知道,岂不是会给你带来无妄之灾?” 这一点倒是与穆楚白想得不谋而合。 周旺木又说,“我便等着有一日你自己会来跟我说,我心想,你若是想这么装下去,我就陪你装,你一天不想拆穿,我就一天跟你演戏……我猜测桂鸿会事先警告你,让你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包括我……这件事我也说过桂鸿……我想你一定忍不住,我知道你……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可以隐瞒到今日,而且是我最先忍不住了。” 听了他这话,穆楚白心里更加有气,他不退反进,走到周旺木的面前,突然一把抓着周旺木的衣襟,他当然没有力气把周旺木给提起来,但是冲着周旺木发火的本事,他还是有的,“既然如此!你知道这个尹肜曦就是我,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做……做什么?”周旺木愣了一下,他没有明白穆楚白的意思。 穆楚白闭了闭眼,“为什么还装作什么都无所谓,装作我穆楚白的死是过往尘事,不去查案,不去翻案,不闻不问,甚至——” 穆楚白看着他,看到周旺木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他下意识的停了一停,眼睛也挪到了别的地方。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周旺木突然抓住了他的双手站了起来,即便穆楚白的容貌改变了,可身高还是在那里,周旺木低头看着他,渐渐攥紧了他的双手,一下子将他拥入了怀里。 “你——甚至——”穆楚白脑子嗡得一下子乱了套,且不说现在这局面要如何收场,周旺木又是怎么知道他就是穆楚白的?难不成是桂鸿先出卖的他?! 思来想去,除了桂鸿还能有谁,穆楚白挣扎着从周旺木的怀里逃了出来,他往后站了几步,怒视着周旺木,“你怎么是我?桂鸿兄还叮嘱我不能把身份泄露出来,他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你!” 被穆楚白这样质问,周旺木又怎么可能对他生气,他垂下手,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的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回来之后会马上告诉你的身份,不曾想过你们竟然会隐瞒了这么久,更不曾想过,你会……对着我还能将戏演下去,是我小看了你,所以我也只能陪着你……” 穆楚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更有些难以相信。他倒抽了一口气,冷淡道:“可是桂鸿说过,如果我把身份暴露了,也许我们都……” “这个我知道,我也猜到了,可是你们都回来了,还担心什么……”周旺木看着他,“难道,在我身边,你还担心你会被再一次杀害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直接来问我呢!”穆楚白生气的说道。 周旺木抬眼看了一下穆楚白,“当我得知桂鸿回来的时候,我就猜到当时在江城的人可能不是你们,但是我没有证据。”他浅浅的苦笑了一下,“好几次,我都想直接问问你,你到底是谁?如果真的只是桂鸿救下来的一个外人,那我可能不会这么放过桂鸿。”他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但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外人。” 穆楚白望着周旺木坚定的眼睛,心里不由得一动,可是他还是很生气,“既然你猜到是我,为什么还要这个样子?在军队里你的态度可是恶劣!而且到了京城之后,你说你会回去查案,你说会给我一个公平的答案。” 周旺木苦笑的厉害,他走前一步,“你都没有死,我怎么去查?” 这话说得穆楚白莫名的来气,“那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派杀手来杀我吗?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诬赖桂鸿为杀人凶手吗!” “我知道。”周旺木点了点头,他把笑容收了回去,“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不用去查了。” 穆楚白震惊的看着周旺木,他一直以为,是周旺木贪恋上了京城的荣华富贵,贪恋上这里的安定祥和,已经不想再与过往的争斗有什么联系,所以他才变得慵懒,不管不问。穆楚白还对他失望过,现在看来,全都是穆楚白自己的一厢情愿,分明周旺木早已洞悉一切,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穆楚白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你说的都是真的?”以前一直在想,倘若周旺木真的查出了杀害他的幕后凶手到底是谁,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也许是高兴,也许是愤恨。然而现在,他留下的只是震惊和满脑子空白,他越发的想知道主使是谁,可当真相来临的时候,他又害怕知道。 “我骗谁都不可能骗你,但是我一直没有准备告诉你。”周旺木慢慢抬起双手,想要抓紧了穆楚白,更想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紧紧的抱住他,再也不让他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第216章 “为什么?” 周旺木的眼神里的光芒一下子暗了下去,他也垂下手,“其实这件事与我有关,应该这么说,这完全是我的问题,这才连累的你。” 穆楚白歪了一下脑袋,他奇怪的看着周旺木,“这又是为什么?” “你过来,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听。”周旺木招了一下手,他看到穆楚白站在原地没有动,便抬手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穆楚白看起来有些拘谨,周旺木看着他也未曾习惯。 周旺木知道他改变了一副面貌,虽然桂鸿之前并没有跟他说得很详细,但是他多少也猜到了,当时穆楚白在穆家遭受到了那种委屈和攻击,额头上的伤口已然是触目惊心。他虽然看到的穆楚白不是真正的穆楚白,但是那个假的穆楚白额头上的伤口却是真真切切的,所以他不难想象,当时的穆楚白,那伤口会是个什么样子。 然而,穆楚白只不过是变了一副面容,但是他其他什么都没有改变,身形、声音甚至是举止,周旺木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不然他就太过分了。 周旺木慢慢扶着穆楚白坐下,他紧紧拽着穆楚白的手慢慢松开,放在桌子上捏成了一个拳头,他说:“这件事得从上回你与阿凉一起来到军营的时候开始说起。” 穆楚白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件事太过久远,他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已经有征兆了?” 周旺木想了想,没有点头,却说:“当时,我与仲孙兄已经听到一些事情,譬如……我想你也应该知道,现在我们这位皇帝,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吧?” “你是指……”穆楚白想了想,“当今圣上是个厌恶断袖的人吗?” 周旺木终于点头,他说:“我本来以为一个山贼能入到军队里而没有丧命,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但是我太贪心了,我想着立功建业之后,还能再回到你的身边,可是,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所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的语气柔和万分,思路也相当清晰,看来压根就没有喝醉,甚至连酒都没有碰一下。 穆楚白稍稍红了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光照射的关系,才变成这样,他问:“难道说……难道说派人来杀我的人真的是当今圣上吗?” 看着周旺木的眼睛,穆楚白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本来以为不是,我当然希望不是,可是后来我越查,便越发现其中的事情有点古怪。”周旺木稍稍蹙了蹙眉头,“我一向认为,我在江德淮手里并不算是一个重要的棋子,他手下曾有十大武将,十大文将,这二十人之下更有数不胜数的人才。我又能算个什么?” 穆楚白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周旺木来说。 “在江城,我能被莫封孝看中收入其手下,已经算是三生有幸。或者来说,更有可能是因为我手底下的一群兄弟,有阿凉,有仲孙兄,所以莫封孝觉得我这个有些价值,所以才愿意把我留下。更何况……”周旺木忽然抬头看着穆楚白,他的一双眼睛几乎要穿透了穆楚白的身体,“更何况我还有你,还有你们穆家。” 穆楚白一动,藏在桌子下的双手也跟着一抖。 第196章 信与不信 “莫封孝想要掌控江城,就必须从几大家族入手,而穆家是他最容易得到手的,你兄长与我的关系,他只要在中间随便哪一边入手,都能将你们穆家轻而易举的得到手,事实上他也做到了。这也是我后来在莫封孝手下做事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的。”周旺木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有些懊恼,“后来,我发现莫封孝开始巴结江德淮,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可以顺着莫封孝的关系带着兄弟加入到军队。” 周旺木停顿了一下,穆楚白的心也跟着顿了一顿。 “我知道军队不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更何况我还是有前科的,我是个山贼,放到哪里都是要被喊打喊杀的货色。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莫封孝似乎也有这么一个意思。他原本的计划,是想将我与乐遥一起送到江德淮的军队了,这样不管是从文将还是从武将上,都有他莫封孝的人。 “可是天不遂人愿,成功的只有我。也许这么说会显得我有些自命不凡。只不过的确是只有我跟随了江德淮将军,而且我还把仲孙他们一起带去了军队。”周旺木突然抬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但是我没有想到,事情后来的发展就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了。” 穆楚白俯身追问,“怎么回事?” “江德淮带领军队连年征战,南征北讨,在边疆立下赫赫军功,但是即便是铁人也受不了常年在外打仗,他手下的文武将领非死即走,所谓的十大文武将领,其实已经走了大半,现在看到的,已经是当年剩下那些人里的几位。江德淮想要恢复以前的风光,自然要重新提拔士兵上来成为他新的左右手,因此发生了一件事。” “怎么了?” 周旺木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临湘太守带兵围剿江城一战,其实是……江德淮私底下指示他这么做的,为目的就是为了测试匡大人与我的能力,我没有想到……” 听了这话,穆楚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 横竖去仔细想想,已经被江德淮扫荡过的南方,即便是有宵小想要反抗,也不过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的。而临湘太守能聚集手底下如此多的士兵,一路从临湘杀到江城,除非是他极有能力,不然怎么可能带领大军在江德淮的眼皮子底下杀到江城来? 第217章 更何况,当时临湘大军围困江城三天,并没有直接动手,几乎是撑到了匡副将带着周旺木等人前来。以临湘太守的行为,既然他有能力带兵过来,不可能没有一举围剿江城的胜算。只不过当时情况太过混乱,穆楚白也没有仔细去细想这个。 听了周旺木这么一说,的确是相当奇怪,“后来……那个临湘太守不是被你们给斩了?” 周旺木点了点头,“这件事应该来说是弄巧成拙。” “哈?”穆楚白吓了一跳,他抽了一口冷气,连连咳嗽两声,“难不成当今圣上,就是为了当时那件事,才与你有了隔阂?” “嗯?”周旺木没有听懂穆楚白话中的意思,他也没有去想,便继续说道,“当时临湘太守自己误会了江德淮的意思,他以为等到匡大人带领大军与他会合之后,会帮着他一同平定江城。但事实上江德淮真正的意思,只是让临湘太守给匡大人放假消息,让他连夜赶去江城,这其实是江德淮想要测试一下匡大人的能力而已。” “哦……”穆楚白这下领略到了周旺木话里的意思,“其实临湘太守自作多情误解了当今圣上的话语,自己就真的带兵去围剿江城,谁知道弄巧成拙,最后反而被你们斩落马下。” 周旺木微笑着点了点头,“其实这并不算完全弄巧成拙,那临湘太守自己也有要吞并江城的意思,所以一接到江德淮的指令,以为自己得到了江德淮的扶持,都没有仔细去看那个指令,就自己一意孤行,围剿江城,也是他罪有应得。只不过,这件事来看,江德淮比其他人更上一层楼,他一则试探了临湘太守的真心,二则试探了匡大人带兵的能力,三则,便是试探了江城刺史莫封孝的水平。” “为何会与莫大人有关系?” “你之前并不清楚莫封孝这个人,他年纪轻轻就考上科举,运筹帷幄足智多谋,你别看他虽然时常要向乐遥请教,甚至有些事让乐遥去处理,实质上许多事都在他手里掌控。当时在朝廷中,因为是摄政王掌权,小皇帝无能,甚至连皇太后都要垂帘听政,莫封孝认为如此朝廷必然不能坚持太久,他早就猜到甚至是算到会有人起义谋反,所以他急流勇退,来到江城做一个刺史,也比在朝廷上与人明争暗斗来的强。” 穆楚白点了点头,“难怪当今圣上当时一来到江城,莫大人对他的态度就十分恭敬,相比就是面对皇帝,大概也不会有他这么谦逊的样子。” “是也,所以莫封孝一早就计划好,只要有人起兵谋反,他也就第一个跟着归顺,绝不会再多听从朝廷一句。” 穆楚白不由得对莫封孝有了更多的看法,“那么也便是江城一役之后,当今圣上将你提拔了上去?” “本来轮不到我。”周旺木耸了耸肩,“匡大人因为这场战役之后提拔到了沈大将军的手下,但是……后来在德州战役中,匡大人中了敌方的埋伏,因此殒了性命,而当时战事吃紧,沈大将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顶替匡大人的位子,他便先斩后奏,先将我提拔了上去,再去通知江德淮。” 穆楚白抿着嘴没有说话,安静的屋子中只有周旺木一个人的声音。 周旺木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在他的脸前冒了出来,可又很快消失,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那雾气也跟着出现又消失。周旺木继续说道:“我本来以为这也只是临时的顶替,因为我并不打算长时间的在江德淮的手底下卖命。” “为什么?!” 周旺木抬头看着穆楚白,“因为当时,我已经察觉想要害死你的人是江德淮了。” “这……你怎么……” “我刚才说,沈大将军是因为找不到别人来顶替匡大人的位子,所以才提拔了我。这其实是我当时自以为是的想法,当时江德淮收到了沈大将军的信函,我以为他会挑选一个更为适合的人来坐这个位子,但是,江德淮却直接授命于我,提拔我成为了副将。” 穆楚白不懂,他疑惑道:“你说……这是你的想法?” “对,这只是我的想法,而事实上,则是在匡大人离世之后,江德淮立即派人通知沈大将军,让他直接提拔我成为副将,顶替匡大人。”周旺木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必然是一件值得骄傲乃至炫耀的事情,可是周旺木的表情来看,对于他而言,这件事几乎是一个枷锁,一个重担,一个让他没办法功成身退,一步一步陷入迷谭中的导火线。 “原来一切都在当今圣上的掌控之中么?”穆楚白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想要把你提拔上去,但为什么要杀了我……” 这个问题问到了重中之重,如果只是因为断袖,江德淮的这个理由未免显得有些过分了。断袖分桃还是贪恋女色,这本就是不同人心里不同的想法,根本就不该强加干涉,更何况他将来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人,今后若是被人说起,岂不是会被为人所诟病? “我也以为可能只是这么一个问题……但是……”周旺木沉默了一下,“你知道,江德淮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可能他认准的东西,就不可以有瑕疵,而且,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主意亦非是江德淮自己所想的。” “那幕后的主使到底是谁?” “鲁牧。” 穆楚白一愣,“我跟他可没有冤仇。” 第218章 “事实上,那些为前朝皇帝效力的士兵,与鲁牧也没有什么冤仇,但是鲁牧还是为了江德淮,想出计谋将他们给杀死了。”周旺木不置可否的抬了一下手臂,“有没有冤仇,和为人效力本来就是两码事。他并不想杀你,但是……也许是江德淮给他的指令,所以他只能想办法把你除掉……” 穆楚白扬起了眉毛,“太可笑了,为了这种理由?我的生死为什么要由他们来决定?” 周旺木抿着嘴十分心痛地朝穆楚白看去,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好半晌,他才说:“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们穆家,与前朝皇族的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穆楚白一开始没有听明白周旺木话中的意思。 “算了,你大概不知道……” “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旺木惋惜地看着他,双手托了一下椅子靠向了穆楚白,他蹙了一下眉头,道:“你们穆家……你以前有没有察觉到,你们穆家与前朝王爷有什么联系?” 第197章 家与王朝 听到王爷二字,穆楚白顿时反应了过来,他突然起身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他脸上的惊恐根本不用仔细去看,分明就已经十分明显,周旺木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就反应了过来。他不好责怪穆楚白什么,他知道穆楚白对于这件事,肯定也只是一知半解。 有时候周旺木在想,如果自己没有野心,不想建功立业,也许他已经带着穆楚白走了。他发现自己越是混在这个迷谭中,越是去调查这其中的缘由,他发现的东西也就越多,与穆楚白的联系也就越大。 周旺木也站起了身来,他走到穆楚白的身边,拉着穆楚白的双手,道:“你先冷静一点儿,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猜到你可能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你可以反驳我,但是你一定要先冷静下来……” 穆楚白望着周旺木,他以前一直觉得周旺木有着一个能奇特的能力,就是能使人都安定下来,更能让人听他的话,不管周旺木对着谁,他觉得这像是一种毒,自己就中了,而且病入膏肓,已经没得治了。他点了点头,反手握了握周旺木的双手。 周旺木笑了笑,他拉着穆楚白走回了屋中的圆桌边上,他说:“你可知道你们穆家从很久以前,就与朝廷乃至皇室有联系了。” 穆楚白本来想把这个秘密彻底烂在肚子里,但看到周旺木都已经这么同他说,他觉得也没有必要来隐瞒了,毕竟前朝王爷已经死了,皇室也没有地位了,即便说出来,而且只是告诉周旺木,也对于他们穆家来说没有威胁了。更何况,他们穆家早在穆楚青带着所有的财产举家逃离到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彻底败了。 穆楚白看着周旺木点了点头,“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但是联系是很久以前就开始有联系了,不过与王爷有联系的只有我父亲一人。” “我猜想也是。”周旺木抬手抵着自己的下巴,眉头拧到了一起,“毕竟你哥哥什么都没有说。” “我兄长……他?”穆楚白奇怪,怎么会突然与他的兄长扯上了关联。 周旺木摆了一下手,“没什么,就是上回他袭击我的事情——” “这件事我要替我兄长……”穆楚白刚要抬手,周旺木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摁了下去。 只见周旺木极为认真的说道:“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情,与你哥哥没有关系,你不用为你哥哥说什么。再说你哥哥还划伤了你……” 周旺木看了一眼穆楚白手臂的方向,他脸上满是心疼。想当时,他原本想自己挨一下穆楚白一刀,这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又是在穆楚白的眼前,这好歹也能让穆楚白看清楚,他哥哥到底是什么人。而他自己,也算是给穆楚青一个交代,也是还清了他们之前所欠下的债。 可是让周旺木没有想到的是,当时穆楚白会突然跑出来替他挨上这么一刀。当时他心里是又急又气,恨不得当场就把穆楚青给砍死。但是他不能。他身负维持京城治安的重任,这个时候,更加不能第一个违反规定。而他看着流血不止的穆楚白,又不能当场就把他给认出来。毕竟在广场上,还有安则远,还有别人。 他只能默默忍受下来,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与穆楚白能有相认的一天。 便是今天。 周旺木摆了一下手臂,“说回王爷的事。”那头穆楚白有些难过的点了点头,“当时我在牢中见到你的哥哥,他以为我是来向他盘问关于你,以及为什么要刺杀我的事。他看起来很激动,我索性把事情摊开,毕竟现在的大牢是我掌管,没有我的命令没有人可以擅自闯入。我问了他许多事,却发现你哥哥他对于穆家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 穆楚白点着头,他认可道:“我父亲的计划有很多,而且都很周详。更何况他这个人……在一件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不希望给别人报以幻想,更加不希望这件事情失败之后,看到别人嘲笑他的嘴脸。所以,我父亲做事向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且那些计划,也只有在成功了之后,才会告知别人。” “唔……可以想象。” 穆楚白又说,“我父亲与王爷有关系,我也是之后回到宅邸才发现的,他们之前有私信往来,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没有仔细去看……”穆楚白小小撒了个谎,毕竟他把所有的信函都给烧光了,里面的内容只要他不说,便就真的无从查起,“我只知道,父亲后来有意要上到京城,而江城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 第219章 “真的只是如此吗?”周旺木反问,他有些奇怪,“或者,穆公子你大概只知道这些。” “欸?还能有什么?” 周旺木道,“你不知道你们穆家,可能祖上几辈,是皇室族人?” 这下轮到穆楚白彻底震惊了,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情况?他们穆家……穆家以前可能是皇室的人?不可能啊,皇族没有一个皇帝或是王爷是姓穆的,往上推去,即便是后宫嫔妃,皇后太后,也没有一位姓氏为穆,这……他们穆家怎么可能会与皇室有什么关联。 穆楚白一直以为,他的父亲巴结王爷,只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做生意赚钱,光大他们穆家的声望,怎么会…… 看到穆楚白的表情,周旺木有些释然,“看来你们的父亲,还真的就什么都没有跟你们说啊。” 穆楚白苦笑了两声,“要不是我无意之间发现了我父亲的信函,我跟我兄长一样都被父亲瞒在鼓里,更加不知道穆家会与王爷有什么联系。” “你们不知道我也不奇怪……”周旺木说道,“这也是我的猜测,为什么江德淮想要杀你,也可能是跟你们穆家有关系。” “可是,与王爷有联系的是我们的父亲,我们并不知情啊,更何况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呢?”穆楚白顿时就觉得自己很是委屈,这又算个什么理由? “我不是江德淮,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的猜测,是因为一来我与你关系密切,可能招致江德淮对你下手。二来是因为你们穆家与前朝王爷有联系,所以江德淮不能留你。” 穆楚白觉得还是不对,“为什么当今圣上没有杀害我的兄长?更何况他就在京城。” “当时你哥哥穆楚青已经逃离到了京城,而那时京城还不是江德淮所能控制的,所以他一直没有下手。现在他已经拥有了京城,坐拥天下,而正好穆楚青与我当众争斗,他受伤入狱,江德淮也更不好插手,所以作罢。”周旺木忽然说道,“也许江德淮也并不是一定要杀死你。” “什么……?” “我听桂鸿说,当时他在江城外遇到你的时候,你是被两名杀手挟持,带到了江城之外。换句话来说,如果江德淮真的要杀你,那么那两个杀手在抓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对你痛下杀手,更不会留下空当给桂鸿,让他把你救下。也就是说,江德淮原意可能不是要完全把你抹杀掉……” 听到周旺木竟然在给江德淮开脱,穆楚白有些不高兴,他反驳道:“既然如此,那当今圣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把我抓出江城?” “他可能……”周旺木摇了摇头,“大概是我的错,江德淮可能是希望让我知道,你已经死了,这样我就能死心塌地为他卖命了吧。” 穆楚白突然一愣,他发觉这才是他心目中的想法,起初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任七受了当今圣上的命令,带着两名杀手来到江城,找一个替死鬼化妆成我,要在你们面前演一出戏,就是让你们知道,我穆楚白已经死了,是吗?” 周旺木点了点头,“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之后别桂鸿发现,将你救走,这就不在任七的控制范围之内,他只要保证真正的桂鸿不会出现在江城,而他就可以顶替为桂鸿,在我与阿凉面前演戏,然后让我们看到,你已经死了这一个事实……” “兜了这么大一圈……”穆楚白干笑了两声,他摇了摇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如周旺木所说,他们不是江德淮,他们自然不会知道江德淮做这种事是为了什么。而阴错阳差之下,穆楚白为了保住性命,改头换面成为了尹肜曦。周旺木虽然知道尹肜曦就是穆楚白,可是他却为了保住穆楚白不被人察觉,隐藏感情隐藏了那么久。 也终于,他们在元宵这个团圆的日子里相认,终于坦诚相待。 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便是两人的呼吸声。他们都在各自思考一些问题。 现在,这个谜题已经解开,既然是江德淮指示鲁牧做的这个事情,那么他们也就没有办法翻案,让穆楚白的身份公之于众。毕竟现在这个皇朝是江德淮所管辖的,如果让他知道穆楚白还活着,那么也许就真的会有更多的杀手来到这里,来取穆楚白的性命。 第198章 又到分别 而鲁牧,他已经离开了京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穆楚白知道,他与鲁牧并无冤仇,鲁牧也不恨他,鲁牧之所以这么做,也只是为了给江德淮卖命。 他们无法追根溯源,找到最终那个最致命的的原因,但是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俩现在重新在一起,重新能够直视对方了。 “对了,现在怎么办?”穆楚白突然开口,他想起来,原本自己打算回江城重新为自己查案,只不过因为最近京城的流言对周旺木很是不利,他有些担心所以才没有走,这个时候,他当然要问一问周旺木打算,“京城里似乎有人对你不满,要跟当今皇帝怎么解释?” 说道这个,周旺木突然有些生气,他挥了挥拳头,“解释什么!不用跟他解释!” 见到突然暴躁的周旺木,穆楚白自己也有些吃惊,“你就不怕当今圣上不再信任你么?” “穆公子……”周旺木渐渐缓和下情绪来,“其实这点你说错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他的信任了,我该做的事情早就已经做完了,我的野心早就已经完成了,我早就不需要再留在京城里。更何况你已经……”他突然抬起手轻轻扶在了穆楚白的脸颊上,“你已经回来了,我还需要什么?金银珠宝?还是权力?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第220章 穆楚白的脸腾的一红,他闭上眼睛,头略略靠在了周旺木的手上。 只听周旺木继续说道,“以前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我要获得更高的权位,这样我就能方便的为你查案,还给你一个清白,可是现在的你没有死,还好好的留在我身边,我要权位还有什么用,现在……我只不过在等一个机会……” 穆楚白睁开眼睛,他看着周旺木,“什么机会?” “一个让我能光明正大离开江德淮的机会。”周旺木收回了手,默默在身边捏成了拳头,“我如果现在这么走,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迫于流言的压力,不得不将权位拱手让人,这样在别人眼里,我必然是已经做过什么事情的人;我即使要走,也要让世人都知道,我并非是流言中所说的人,我也要让江德淮知道,我走,是我不相为他做事,而不是我做不成事。” 周旺木说完,穆楚白已经完全震惊其中,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他当初认识的周旺木,完全就是那个人。 这会儿,周旺木略微弓起背,他的脸凑在穆楚白的前面,笑着道,“你现在还跟我生气吗?还觉得我是不是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还是说,认为我没有积极的为你查案,而很生气呢?” 穆楚白笑着哼了一声,“我看上去是这种人吗?” “不是,你当然不是,我的穆公子绝对不会是这种人。”周旺木俯身向前,在穆楚白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今晚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穆楚白的眼前突然模糊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被人紧紧的抱着,他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反抗,当然,他自己也绝对不愿意去反抗,他的脸埋在那个人的怀里。温暖,舒适,是他好久都没有感觉到的东西。 这都已经是多久了,他以为自己经历过了那么多事,经历了生死,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在他的面前却把自己当做是陌生人一样的情景,他已经可以完全把这个人给戒掉了。但是穆楚白还是高估了自己,他根本就戒不掉,他的身体,每一寸都中了这个人的毒,入体九分,已经侵蚀了心脏。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穆楚白沉浸在有周旺木的日子里,但是他还是在介意一件事情。 后来,他问过周旺木,自己的脸变成了这个样子,周旺木是不是会因此而介意。 周旺木却抱着他说,“好酒装在哪里都是好酒,装在夜光杯里是好酒,装在夜壶里也是好酒,外表什么的,有什么可介意的……” 穆楚白知道周旺木是个粗人,话糙理不糙……但是这个话……也太糙了。 “你说我现在是个夜壶?” “啊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个比喻。” “那你说夜壶是什么意思?” “是比喻啦……” 那一夜过后,竟然是难得的风平浪静,一早起来,穆楚白就没有见到周旺木,还以为他老样子去京城街道上巡逻。于是穆楚白起身穿戴整齐,离开屋门时还为周旺木整理了床铺。 他刚走出房门,就见到桂鸿一人在门口等他。 穆楚白腾地脸上一红,连忙低下头给桂鸿拱手作揖,“桂兄,早啊。” “早?早,不早啦。”桂鸿的语气里尽是不耐烦,他走到穆楚白的身边,悄悄压低了声音来说,“跟老大相认了?” 这下,穆楚白的脸更加红了,他没有说话,则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啊,周老大果然忍不住了。”桂鸿缩着脖子一叹,他脸上立即严肃下来,“现在那就没时间跟你废话了,老大今早出门,就交代了我,等你一醒来我,我们就准备好东西离开。” “离……离开?”穆楚白一呆,他昨晚听周旺木的话,多少就猜到周旺木已经计划好要离开京城,估摸着也是近日就要发生了,怎么现在……桂鸿就已经打算要带着他离开了? “是啊,老大没跟你说吗?不可能啊。”桂鸿皱了皱眉头,一脸奇怪地看着穆楚白。 穆楚白摇头,“说了,但是我还以为没有那么快。” “就是那么快啦。”桂鸿一把拉住穆楚白,就往他们屋子的方向走去,“昨天晚上——”桂鸿的说话声一下子压低了下来,“昨晚温兄弟就计划好了,我与你先走,宋风与缪元跟在我们后面,最后温兄与仲孙兄带着周老大离开京城,你不要唧唧歪歪的。” “我哪里……”穆楚白奇怪,既然这么急,为什么要昨晚才与他相认,不早一些说,不然他们不会刚刚在一起,又要分开。 他们俩走过回廊,穆楚白四处看了看,这宅邸里原本是热热闹闹的,即便他与其他巡逻的士兵关系并不密切,可只要走上一段,几乎就能遇见几名士兵与他打招呼,怎么睡了一个晚上,这宅邸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士兵们都去哪里了?”穆楚白奇怪地追问。他一路被桂鸿拉着,走得急了些,差点在回廊里踉跄摔上一交。 桂鸿头也没回,他说道:“已经离开了,周老大做事一向周全,他自己的事,不想连累了其他兄弟。” 穆楚白点着头,便也没有追问。 他们很快就整理好了东西,穆楚白坐在通铺的床边看着桂鸿,问道:“接下来呢?” “等信号。”桂鸿一把抓起包袱走到门口,他仰头看着阴沉有些泛黄的天空,“你要不过在屋子里坐着。” 第221章 诚然穆楚白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也不知道信号是什么样子,免得添乱,他便拖着一把椅子拉到门口,倚在大门门框上,他抬头悠悠地看着桂鸿,心有不甘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要走?” “不是突然。”桂鸿搓着双手在门口来回踱步,“周老大已经计划很久了。” 这么一说,穆楚白不由得来气,“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嘛,自然轮不到我们几个来通知啦。”桂鸿嘿嘿一笑,挠着头发冲着穆楚白咧嘴。 穆楚白心里越发有气,他站起来走到桂鸿身边,道:“为什么要我瞒着大哥?你是不是早就告诉了他,我真实的身份?” 看穆楚白的架势,显然是要秋后算账,桂鸿连忙往后一闪,道:“哎呦,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没打算瞒着你什么,这个是周老大不让我告诉你的,再说,我本没有把你的欣喜透露出去,这……这是周老大自己猜出来的,这要我怎么办?” “那你……那你干嘛不告诉我?”穆楚白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当他被周旺木拆穿身份的时候,他心里是有多急多气,他计划着要等到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才告诉周旺木。现在倒好,全世界瞒着的人竟然是他,而不是他瞒着全世界。 “我哪里能说啊……周老大让我闭嘴,我能不闭嘴么?”桂鸿缩了缩脖子,这倒好,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周旺木的头上。 这让穆楚白着实有气,他跺了跺脚,“甚好,你这些话,我统统告诉大哥听。” 桂鸿起先是一愣,再来有些讨饶,接着,他笑道:“呦,倒是学会打小报告啦。” 穆楚白气得脸红,他走回屋子坐下,双手抱胸一点儿也不打算理会桂鸿。 等了一会儿,桂鸿突然跳下台阶,他抬头仰望着阴沉的天空,穆楚白也跟了过去,可这黄蜡蜡的天上啥都没有,只有两朵灰色的云缓缓朝东边飘去。忽然之间,一道黑色的箭从西面射出,嗖得一下钻入天空,又在东面缓缓落下,消失不见。 穆楚白一惊,他拍了拍桂鸿的肩膀,指着方才射出黑色长箭的方向。 “看到了,我们走吧。” 第199章 离开京城 桂鸿看起来很是冷静。他带着穆楚白一路穿过后院水榭,从回廊出,来到宅邸的侧门。这一路上,宅邸里一个人都没有,穆楚白甚至没有看到温凉他们,他忍不住想问,可见桂鸿紧张兮兮,一路都是缩着脖子,便也没有开口来问。 到了侧门,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但马车上却没有驾驶马车之人,那两匹马竟然十分乖巧的站在那里,不吵不闹,甚至都没有喷气儿,要不是他们马脖子还在动弹,穆楚白差点以为这是两匹假的马呢。 “上来。”桂鸿把他们俩的包袱往马车里一丢,他站在马车边上,对穆楚白招了招手,大概是看出穆楚白脸上的担忧,他连忙说道:“温兄弟他们现在正跟老大在一起,今天还指望他们装一下样子,你先上马车,我慢点给你说。” 听了这话,穆楚白再也不上马车就显得有些矫情了,他乖乖的点了点头,翻身爬上了马车。 桂鸿坐在前面一路驾着马车跑出京城,一路都没有停歇,直到跑出一些距离,桂鸿才将速度放慢下来。 已经坐立不安的穆楚白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坐在了桂鸿的身边,“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 桂鸿思索了一下,“行啊,差不多了,是可以说了。” 桂鸿说,周旺木在江德淮平定京城的时候,就知道了到底是谁要害死穆楚白,这件事,也便是当时鲁牧说的。鲁牧还说,周旺木可以报仇,但是必须等一段时间,前提一,就是要等鲁牧先离开京城才行。众人皆猜测鲁牧离开的原因,众说纷纭,谁都不会知道,鲁牧的离开,却是因为这件事。 桂鸿也是听周旺木说,当时周旺木并不想放过鲁牧,因为他是策划人,而江德淮是执行者。若是在那时周旺木就选择为穆楚白报仇,顶多打个鱼死网破,说不定鲁牧会为了江德淮与他同归于尽。但仔细想想,鲁牧是什么人,他可是帮着江德淮一举推翻前朝的人,他就算不想保江德淮的命,怎么可能不想保自己的命。 鲁牧劝告周旺木,要报仇现在还为时尚早,不可急于一时。他说,这世间所谓报仇,只不过是要让自己心里痛快,没有什么大义不大义的说法。一剑杀死对方视为报仇,让对方痛苦也视为报仇。鲁牧便问周旺木,想要哪一种。 周旺木不假思索便说,后者。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鲁牧当时便对周旺木说,要他成为江德淮的左臂右膀,让他发现自己没有了周旺木自己会多么无助。 可周旺木却疑惑,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凌驾于众将领之上? 鲁牧则道,如今江德淮身处何方?便是在这京城。人在京城,又处高位,自然是需要一位贴身保护又能帮他将京城治安治理的井井有条之人,这样,江德淮才能把心思放在对付北方呼揭人,与南方各地不痛不痒的骚动上。而鲁牧自己则会帮周旺木在江德淮身边进言,让他将还身处在京城的将军们一一派遣到南方平定骚乱。即使没有了那些骚乱,鲁牧也会想办法让江德淮赐予他们封地官位,让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京城,让江德淮的身边只留下周旺木这么一个武将。 听到这里,穆楚白不由得反应过来,难怪前阵子周旺木没日没夜的巡逻京城,便是为了在江德淮面前立功,显示自己的能耐。而原本跟着江德淮入京的将军,则是一个个的都去到了南方封地,或者出兵平乱,全都不在京城。以至于让穆楚白以为,周旺木当时的做法,是为了加官进爵,是为了金银珠宝。 第222章 此时,他坐在马车上右手扶着下巴,有些释然的说道,“难怪呢……当时我还以为大哥他不要命了,为了能博得官位,竟然这么拼命。” 坐在穆楚白身旁的桂鸿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他斜眼看了一眼穆楚白,心里则暗想——当时你岂不是以为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桂鸿这话到底没敢说出来。 眼前的官道上来往有些百姓,他们装束各有不同,有的往京城方向,有的则相反。 尽管官道开阔,桂鸿却也不敢太过放肆,驾着马车若是撞了人,这指不定会被人揪着再回京城,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他出半点差错。 “那……大哥现在他们准备怎么做?有什么计划?” 桂鸿瞥了一眼穆楚白,他缓缓解释道:“之前我们在京城听说的那些对周老大不利的流言,其实是老大和那个鲁牧联手策划的,当然了,这其中有真有假。有些流言则是南方一些将军听说了此时,故意浑水摸鱼,想要逼得周老大在京城无法立足。不过嘛,这个也算是帮了周老大一把。” “可这个对大哥有什么好处?要是真让当今圣上以为大哥是这种人,岂不是糟糕?” 桂鸿啧啧地摇着头,“这你想得就不对了。鲁牧的计划其实是这样的,周老大现在一手掌控京城的治安,而且将京城城区治理的井然有序,这是有目共睹的。江德淮又是什么人,他一向追求完美,他看到现在京城等地根本无需他来费心管理,反而是那些被分派到南方的那些将军从中挑事,甚至都无法平定骚乱,如果你是江德淮,这个时候,你信任谁?” 穆楚白点头,“自然是大哥。” “这就对了,而且有鲁牧在那里帮周老大,更加不用担心什么。” “但是,鲁牧这个人不是一心向着当今圣上嘛?他怎么可能又会回头帮大哥呢?万一他先博得大哥信任,再将此事告诉当今圣上怎么办?”穆楚白心中不得不有疑虑。 桂鸿点头,“其实这事儿……当时周老大同我们说的时候,温兄弟就追问过了。不过,据说那个鲁牧与江德淮之间好像是出了什么问题,让鲁牧觉得挺失望的,所以鲁牧自己就计划好了要走,这次也算是做个顺水推舟,给周旺木卖个人情,也好还他当时派人杀你的债。” 穆楚白点了点头,“那也算是凑巧了。” “算不上。反正等到那鲁牧一离开京城,周老大就进行了下一步计划,他就要像流言中说的那样,贪赃枉法,他后来不是老请兄弟们几个去吃饭嘛。” “这也正是我要问的,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穆楚白惊异道,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大惊失色道:“莫不是拿了那个从当今皇帝那里送来的两箱子珠宝?那个江某人……岂不就是当今圣上?” 桂鸿听这话,又瞥了一眼穆楚白,“说你笨你倒也挺聪明,说你聪明吧你又不是想的那么明白,说对了一半。那钱的确是江德淮送下来的,而江德淮也的确有意要试探一下周老大。但是送钱的这个人是鲁牧的人,而不是江德淮的人,所以他在称呼自己身上,就叫做是江某人,而不是别人,就是故意漏给周老大听的。” “那么大哥真的拿了这个钱了?” 此时,桂鸿又无可奈何地瞥了穆楚白一眼,“既然是做样子,当然不可能拿这个钱了,周老大虽然当着我么的面说要把钱收下来,其实隔天就送回到国库里去了,还不是怕有人半路折回来,偷听些什么消息……” “周大哥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穆楚白又疑虑了起来。 “有些钱是以前在山寨的时候劫来的,你不知道?那江城刺史莫大人来京城朝贺的时候,就顺道带了周老大以前劫来的钱给我们,哈哈,当然了,那位莫大人名义上说是要拿去充公,但还是给了周老大一部分,这里面还有温兄弟宅子的钱……噢,还有……”桂鸿说道这里,突然有些心虚地看了穆楚白,“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你说……” 桂鸿干咳了一声,“打从那时江城动乱,你被送出江城之后,莫大人就变卖了你们穆家的宅邸,里面的东西也几乎全都折现卖了出去,那些钱一小部分是充了公,一大部分……呃,就送到了周老大的手里……你要知道周老大后来顶替了匡大人的位子,虽然能得不少军饷,但到底要摆平那么多兄弟,并不容易……他就拿了变卖你家宅邸的钱,当做军饷犒劳了手底的弟兄……诶诶,我刚才不就说你先别生气么……” 桂鸿一看穆楚白的脸色,吓得差点掉下马车,他连忙摆正了姿势,又想方设法离穆楚白稍远一点。看他的表情,现在的穆楚白几乎要吃了桂鸿的心都有。 “他竟然——!!!”穆楚白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白,他双手捏成拳头挥了挥,“那可是我穆家的——!” “穆公子冷静!”桂鸿小心驾驶着马车,又担忧地看着穆楚白,“穆公子,你要这么想,这个钱财乃身外物,而且当时你都已经……仙逝了……周老大当然心里非常难过,他睹物思人难过,不睹物思人也难过。更何况你们家宅邸那么大,见了不是更难过,与其放在那里被暴民偷抢砸烧,不如成就一点儿好事,卖个钱……犒赏一下三军……” 第200章 再无重担 桂鸿越说便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轻。他瞥了一眼穆楚白,心里叹了一口气。 第223章 只见穆楚白跟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脸色刷白,双手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生气一样的微微颤抖,手背上的节骨也由于太过用力而开始发白。 桂鸿自然不敢再多说话,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道路上,心里也提溜着,时时刻刻预防着,免得穆楚白一时半会儿想不通,提起一脚把他从马车上踢下去。 好在穆楚白一直没动。 穆楚白的脑子起初还有些混乱,后来那些混乱渐渐被他遗忘,他只是看着逐渐往后倒去的风景独自在想。桂鸿的话说得也不错,那宅邸留着也是留着,没有什么意义,若是能帮着周旺木一回,倒也是不错。可那穆府到底是自己父亲留下的,他们父亲虽然已经离世,可兄弟三人都能均分,哪里能随便说卖就卖? 可现在穆楚红恐怕已经追随他父亲的脚步,而兄长穆楚青瘫在床上,他离开江城的时候,恐怕已经不顾及那穆家老宅。就是现在告诉穆楚青这回事,他大概也无力追究。 也罢也罢,穆楚白重重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不过这件事竟然不是周旺木亲自同他来说,他心里到底还是有气。待到来时再与周旺木见面,必然要好好问问他关于穆家宅邸的事情。反正这个日子也不远了。 眼下,穆楚白总算想通了一些,他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桂鸿一扬马鞭,“先去神木镇,我们在那里与周老大几个会合。” “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来?” “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想老大啦?” 穆楚白蹙了蹙眉头,“你再多说一句……” “好好好……”桂鸿连忙讨饶,他还真的怕穆楚白会把他踢下马车,“这事其实挺快的,今天我们一走,老大他们就行动了,要让那江德淮知道没我们老大不行,那京城今明两日就会乱一些。大概明天下午,宋兄弟会跟缪元那小子一起来到神木镇,到时候就差不多能知道周老大什么时候赶来了。” 穆楚白点着头,他听明白了这个计划。那江德淮听了关于周旺木的流言蜚语,难免要开始怀疑他,只要江德淮一动手开始查探,那么周旺木就立即撒手京城不理,而所有百姓都知道,这京城治安是靠周旺木没日没夜的巡逻,才能保的人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若是周旺木放出消息,是江德淮为了查他而不让他继续管理京城,那么全城百姓会把这个源头怪罪到江德淮的头上。到了此时,江德淮才会发现,他若是没有了周旺木,京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周旺木本想找出凶手要当今圣上给穆楚白一个清白,但当他发现这世上最黑的其实是如今这位侍奉的皇帝时,他才知道自己所谓的报仇想法是多么可笑。他本是不屑,可他不能代表了穆楚白一起不屑,于是,他选择了鲁牧的方法。 后来想想,鲁牧之所以想出这个法子来,可能也是为了找江德淮报仇发泄。 桂鸿带着穆楚白来到了神木镇,此时已经是当天的傍晚。天际一片火烧云,难得的竟然是在冬天看见,桂鸿一瞧,就说要变天。他连忙带着穆楚白找到了一家事先商定好的住处,是一户农舍,那农家一家三口,住着一院子有四间房子的大院子。桂鸿与穆楚白住在院子中朝西的一间屋子里,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穆楚白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一问了,但是看桂鸿的样子,显然就有些不想解释的意思。 穆楚白在想,周旺木不是想名垂青史,把他们从前做山贼的“光辉”历史磨灭掉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要听从鲁牧的意思,与江德淮作对?自己帮着江德淮送他坐上最高的位子,现在回头又去对付他,岂不是给自己找难题?这个且不说,现在江德淮已经是皇帝了,要找他报复岂不是难上加难? 他思索一夜,也坐了一夜,直到疲惫不堪。那桂鸿也显然看明白了他的心思,索性不去理他。 又过一天,穆楚白想不出答案,他便是只能等了,等到周旺木他们回来,则要好好问他一番。然而刚这么想着,穆楚白却又觉得,这又有什么可问的,只要周旺木回来便好了,穆楚白已经不想再承受分离之苦了,特别是每天面对着周旺木,却只能把他当做陌生人般对待,这种相见却不能认的感觉,让穆楚白越发觉得难受…… 辛苦煎熬了三天,穆楚白终于忍不住了,他望着盘坐在门口不知在冥思什么的桂鸿,慢慢起身走了过去。他弓腰向下,凑在桂鸿的耳边,问:“都三天了,宋兄弟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呜哇,穆公子你走过来的时候能发出点儿声响嘛?”桂鸿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他歪着身子,右手撑在地上,“我不正也在想这件事嘛!” 桂鸿说,最迟昨天宋风他们也应该与自己回合了,这都已经三天了,搞不好京城那里真的出了什么事。 说罢,桂鸿连呸了两声,他站起身来,对着穆楚白比划了一下,“我出去打听打听。” 穆楚白点头,他希望桂鸿不是个乌鸦嘴,这种事不会被他说中。然而世间大多数都是说什么来什么,还不等桂鸿走出屋子亲自去打听,这屋子的男主人就扛着扁担挑着柴火走进大门,还对着桂鸿嚷着,“呦,小老弟,你知道不,京城那儿出事了。” 第224章 当时,穆楚白脑子就空了。 “你胡说啥呢!”桂鸿走到这男主人的身边,没好气地说道,“新皇帝刚刚继位,哪里可能出事的?” 男主人把肩上的柴火放下,一脸大惊小怪道:“哎呦喂,小老弟你不出门不晓得,听说京城一个当官的不做了,县衙门都空了,京城老百姓没人管了,都堵在皇宫门口伸冤呢。” “这话……”桂鸿蹙了眉头想一想,他与穆楚白心里立即都有了答案,这事必然是周旺木他们做出来的。 那男主人见他们不说话,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件事我晓得,都怪那皇帝不好,人家那个当官的明明是个好人,为官清廉,他还偏说人家收受贿赂,还说他……动用国库,你说哪个当官的受得了这种诬蔑,所以他就罢官不干了。他一不干,底下老百姓就不干了,都跟着伸冤呢。” “呦……了不起,什么官啊?”桂鸿听着觉得有意思,连忙追问。 那穆楚白听了心中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不免跟着自豪起来。 “这我就不晓得了,听说……是个不错的官吧。那皇帝也真是的,自己都不查查清楚,这么一搞,不是失了人心嘛?”那男主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了不起的话,又高兴地抬着头学着那唱戏的人,抬着手,食指并着中指点了点,“嗯,失了人心呐。” 穆楚白一直不认为如今这个世道,老百姓会在乎一个当官的乃至当皇帝的人的死活,自从被那个腐朽的朝代管辖过之后,人人都变得冷漠甚至冷血,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现在,他们竟然会为了一个做官的出头,这倒是与以前截然不同。 可桂鸿却不同意这个说法,他却以为,“或许那些百姓只是担心,万一周老大不做官了,将来来了一个比这个更糟糕的,他们岂不是划不来? 然而这些只是听这男主人说的,确切到底如何,也还要等他们来了再说。 关键的问题,则是他们什么时候来神木镇会合? 耐着性子又等了两天,正当一个难得的晴朗好天里,桂鸿正与穆楚白坐在院子里,看这家的女主人与她的儿子剥玉米,而院子的大门被这家的男主人给推开,他看起来兴高采烈,冲着穆楚白他们抬起手指往身后一笔画,道:“小老弟,说是你们的朋友来找。” 言罢,一群人稀里哗啦的从大门口涌入,不等穆楚白他们反应,这些人已经站在了院子里,而走在最后的那个人,顺手关上了大门。 “大哥!” “穆公子!” “桂兄弟。” 几人纷纷围成一圈,冲着穆楚白与桂鸿两人笑,而穆楚白谁都没看,光是盯着他们中间的那个人来看。周旺木竖着他往常的发髻,几根长发稀稀拉拉的垂在耳鬓,身上穿着普通棕色麻衣,两只手的袖子往上卷着,快要挽到了胳膊肘,腰间白色的腰带垂着一条在边上。他这个样子,倒是回到了当年山寨上的模样,只是因为参了军,在京城当了官,而变得比以前更为健壮。 穆楚白看着他,下一秒,他几乎是直接冲到了那个人的怀里,他紧紧的勾着周旺木的脖子,好像再也不要跟他分开似的。从来没有哪次,会像这回一样,让他这么焦急着想要见到周旺木,想要和他在一起…… 他只听到周旺木爽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的腰上落下了一双有力厚实的大手,紧紧的将他揉进了怀里。 第201章 再次团聚 周围人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们围拢在桂鸿的身边,像是逢凶化吉一般说着话。 而那男主人拍了拍女主人,他们识趣地带着自己的孩子躲进了屋子里,紧紧关上了房门。 这头,桂鸿有些恼怒,他冲着周围几人大吼,“宋风!你先前怎么说的!不是跟我说你们一天后就来会合嘛!?” 宋风笑着打哈哈,他摆着双手,“事情哪里如计划那样凑巧,能出京城就已经不错了。” 可能是被气氛感染了,连仲孙孤临都忍不住在旁点头,连说:“是啊,能出来就不错了。” “这话啥意思?!”桂鸿摊着双手,“你这不是诓我么!” “我哪里敢诓你。”宋风连忙朝着桂鸿拱了拱手,“不信你去问老大。” 桂鸿气不打一处来,“我现在怎么问?!” 大概是听到了他们说话,穆楚白连忙从周旺木的身上下来,他略微红着脸走到周旺木的身边,朝着那几人拱手,道:“什么话我们先回屋子里说吧。” “是啊!”周旺木笑得灿烂,他一摆手,“先进屋子再说。” 几人拥簇着走进不大的屋子,这么一站,几乎把屋子给挤满了大半。穆楚白跑去隔壁屋子,问女主人要了两壶热水,本来想冲个茶来,奈何这农家没什么钱,更不会买这些,也只能凑合。 他端着两壶白开水进来,给每人倒上一碗,也缓解了一下气氛。 那边周旺木刚刚喝完一口水,喘了一口气,便对桂鸿说道,“桂兄,这件事你还真的怪不得宋风。” 这时,宋风站在缪元的身边,冲着桂鸿一脸笑意。 桂鸿轻轻哼了一声,扭头对周旺木关切的问,“老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弄得你们这么晚才出了京城?” “这事倒也应该怪我。”一直没说话的温凉突然开了口,一屋子人都扭头朝着他看去。 第225章 “唉,这事跟你有啥关系……” 温凉笑了笑,“要不是我的建议得寸进尺了一些,或许江德淮早就准备放我们走了。” “这怎么了?”穆楚白听得一头雾水,连忙朝温凉看去。 温凉的脸显的稍有些尴尬,他只是扫了一眼穆楚白,没有敢直视他,他看起来则是向给桂鸿解释,道:“原本我们计划就此离开,想让江德淮只顾得上京城一时,而不会在意我们的去向。而大哥原本的意思,也只是提醒一下他,让他知道自己当年做错的事,但我……”他迟疑了一下,“则是希望他向普天下昭告,让他对天下坦白自己对穆公子做了什么事,倒是这样似乎是激怒了他……” “哎呦喂……”桂鸿一拍大腿,“这不是真的逼皇帝老子向平民百姓下跪么。” 这下,穆楚白即使不想盯着温凉来看,他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了。 温凉叹了口气,“我终究是做的过了些。好在大哥把后路全都想好了,我们才能全身而退。不然以我这句激怒了江德淮,他可能会把我们都给当场斩了,毕竟……”温凉突然苦笑了一下,“他是皇帝嘛。” 穆楚白终于挪开眼神,他抬头看着周旺木,“当今圣上都承认了?他做的那些……”他甚至想多补一句,是江德淮对他穆楚白做的那些事情。 这方,周旺木对着穆楚白郑重点了点头,“承认了,非要我逼上金銮殿,他才肯承认。倘若我当时只是上殿去问,恐怕他死都不会承认,现在,全城百姓都在为我伸冤,江德淮不得不在大殿上跟我说实话。” 桂鸿蹙眉,“哎呦,他真的承认了?” 温凉点头,“是也。只不过这局走得有点儿危险,一是全城百姓是以为自己给周旺木伸冤,才会逼上皇城,二是江德淮以为大哥还会帮他平定百姓怨气,才会承认这项罪过。说到底,两边都是欺上瞒下,要是有人把这个风声给漏出去,我们这个时候大概还出不来。” 那边宋风笑着补充说,“还好老大布的局前头比较平稳,让江德淮察觉不到,后来速度太快,让江德淮来不及反应,这才能把真话从他口里逼出来,只不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做这种事。” 宋风说着,扭头看了一眼缪元,不知道实在庆幸什么。而缪元见他这表情,连忙嫌弃地往旁边靠了靠,这反而让桂鸿笑得更是开怀。 “还好现在也算是安全逃出京城,就是比计划晚了两天。”温凉冲着周旺木笑了一下。 那头周旺木自顾自点了点头。 桂鸿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叫也算逃出京城?你们不是应该风风光光走出来的吗?” “这个嘛……”周旺木随性的摆了一下手,“就不提了,到底对方可是当今圣上啊,就算他再没道理,我们也没可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吧,我们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那现在是怎么个说法?”桂鸿反问。 温凉走到桂鸿身边,郑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实乃不幸,桂鸿兄,你将才撇掉江城通缉犯的名头,现在,你要跟着我们几个,重新顶着‘京城通缉犯’的头衔了。” 桂鸿愣作三秒,一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说啥玩意儿?!” 到底他们几个跟当今皇帝作对,没被砍掉了脑袋,也只能说明了当今圣上是英明沉稳,只是通缉他们,不跟他们过多计较。但是话又说回来,周旺木没有跟江德淮计较他当年派杀手迫害穆楚白的事,也是周旺木大度了。 “那现在怎么办?”穆楚白也跟着跳了起来。 “别急别急。”周旺木见状,连忙走来安慰,“我们能跑出来,说明江德淮还不至于真的要抓我们回去杀头,只不过,我们搞臭了他的名声,他也绝对不会这么容易让我们好过。若是以后遇到一些当官的不负责任,我们还好应付,就是万一遇到了那些认死理的要捉拿我们的官员,那就难说了……” 桂鸿看了看周旺木,又看了看温凉,像是在征求意见般询问,“这……这……我们待在这里还安全吗?” 周旺木看向温凉,温凉看向宋风,宋风望向缪元,缪元又看回了温凉。无奈之下,温凉只得略略蹙了眉头说,“当然不安全,还是及早走比较好,只不过现在京城里一片混乱,大哥现在撤职不干,那京城官员将才走马上任,还没有那么快就能带人追出京城……不过,大概就算是江德淮,也真没有那个心思来追缉我们几个。” “所以,我们还能休整一日,明天往南方避难较好。”周旺木跟着说道,似是一锤定音,落了尘埃。 “这样好么?老大?”桂鸿双手抱着胸有些遗憾起来,“放弃了这么好的地位,说不定以后可以当成大将军啊,反正江德淮迟早要退位的,到时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这个时候跟他翻脸呢。” 周旺木听了这话,却是摇了摇头,“如果这样,你要穆公子继续装成尹肜曦多久?再说你这厮还警告穆公子,让他不要在我面前暴露身份,要不是后来我们察觉,你是不是还要逼着穆公子继续演这个戏?” 桂鸿一听,连忙讨饶,“我、我错了还不成么!” “老子又没怪你,而且我还得感激你呢,幸亏你在京城外遇到了穆公子,还把他救下来,不然我现在可能真的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周旺木说着走到了穆楚白的身边,细细的望着他。 第226章 四周几人,忽觉一阵寒风吹过。宋风依靠在柜子边,更是直接打了个哆嗦。 桂鸿咧嘴一笑,“大哥言重了,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只不过,现在穆公子已经被易容,大哥可别怪我自作主张,当时也只是为了保住穆公子一命啊。” 说道此处,周旺木浅浅皱眉,他看着穆楚白的脸,似是在询问桂鸿,可他却是看着穆楚白,“当时伤的严重吗?非要易容才行?” 桂鸿不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周旺木拱手道,“是挺严重,倒也不是非要到易容不可的地步,然而当时我在想,如果我直接带着穆公子出来,即便他头上有伤,可还是认得出他就是江城的穆公子。更何况当时穆公子选择要回江城,总不能以他这面容回去……而且,在下还是有些私心,认为穆公子脸上留下这个伤疤,实在是不好……” “晓得了,有劳你了。”周旺木对着桂鸿笑了一下,“当时看到是这样貌,着实是有些让我意外。” “先别谢我谢的早。”桂鸿淡淡说道,“老大,穆公子这张脸,一年半之后,还得去找一次我师兄。” 周旺木愣了一下,他站直了身子看着桂鸿,“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我师兄学艺还不精,所以这张脸还得重新修补一番。”桂鸿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如果不去会怎么样?”温凉问道。 桂鸿想都没想,“什么都会发生,可能会烂,可能会掉下来。” 第202章 难得悠闲 这话一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穆楚白也震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此后还要去找桃苍老者,只不过没有想到会被桂鸿说得这么可怕。 “那要怎么办——”周旺木有些着急了。 那头温凉却有些心安,他安慰道,“大哥,先不要急,反正我们也要逃离京城去往南方,起先大哥你问我应该往哪里去,我也不知道,更没有想好。现在我想好了,倒不如先去找桂鸿兄的师兄,让他重新为穆公子易容,大哥你且看如何?” 周旺木看着温凉,甚为慎重的点了头,“这倒是不错,原本我们就毫无目的,现在至少有了目标,也不会漫无目的,更不会因此拖延了穆公子的时间。”他扭头相当犀利地看了一眼桂鸿,“你师兄现在在哪儿?” 原本,桂鸿以为周旺木听了前头的话会跟他置气,现在好不容易缓下劲儿来,桂鸿又担心,一会儿等他这话说出口,周旺木会不会真的跟他生气。 见桂鸿踟蹰着不说话,周旺木又追问,“难道你也不知道你师兄在哪儿?” 桂鸿咽了咽口水,不敢直视周旺木的目光,“老大……他……我还真不知道在哪儿。” “桂鸿兄……你在跟我开玩笑?”很显然,周旺木沉下了脸来。 穆楚白连忙为桂鸿说话,“大哥,桂兄还真的不知道,我们走的时候匆忙,那桃苍老者也说准备去往南方,至于是哪里,他……的确没有说。” 这回可好,周旺木显然有些生气了,他语气也比之前冷了许多,“桂兄,你的医术是有目共睹,我想你师兄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这为什么还要回去找他?” 桂鸿一愣,“这个,既然是我师兄的意思,我也不好反对,而且我不是没问过,只不过他不肯说罢了。” “大哥,你倒不用动气。”温凉忽然走了过来,“反正还有时间,一年半的工夫,江德淮都能从两广一路打到京城,我就不信大江南北我们找不到桂鸿的师兄?再说他不是说往南么,那范围可就缩小了。反正我们也打算往南边去,这就把找桂鸿的师兄当做头等要事,先寻到他再说?” 见到周旺木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温凉拿着扇子敲了敲手心,又说,“再说了,我们往南走,不容易被江德淮的人发现,也能到处打听桂鸿师兄的下落,大哥你自然不用担心,再说有一年半的时间,还担心什么?” “万一找不到呢?”周旺木一双眼睛死死看着桂鸿,看的桂鸿心里直发虚。 桂鸿听了只得咬了咬牙,他拱手低头,“那我这张老脸不要了,你割下来给穆公子按上!”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温凉扑哧笑出了声,而穆楚白与周旺木纷纷瞪圆了眼睛看着桂鸿,显然是不可思议。 “别别别!”穆楚白连忙摆手,“你肯割下来我也不要啊。” “你、你是嫌弃怎地!”桂鸿急着来说。 周围几人听了哈哈大笑,宋风更是乐不可支,连桂鸿自己也被逗笑了,这么一来,气氛跟着缓和了许多。他们稍稍休息了一下,便将屋子留给了周旺木与穆楚白,几人各去了别的屋子里休息,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 周旺木与穆楚白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他们几乎说了一夜,直到两人在床上倒头睡去,这才停了话语。这么许久不见,两人自然是耐不住心中的悸动,只是现在还不是安定的时期,容不得周旺木卸下心中的警惕。 他看着在自己臂弯里沉沉睡去的穆楚白,看着他这张脸,的确让周旺木非常不习惯。好在,穆楚白还是尹肜曦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出现,虽说两人是装作了陌生人,但幸好他总是在自己身边晃悠,那身形与声音,周旺木又岂能认不出来? 只不过桂鸿那厮,做了这些事竟然还敢瞒着他,想到这个周旺木却是真的有气,但想到桂鸿一人救下了穆楚白,比其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伟大了。 第227章 想着想着,周旺木也沉沉睡去,头与穆楚白的靠在了一起,像是两个孩子一样。 隔天一早,他们便与这农家的男主人告别,他们给的酬劳多了些,那男主人盯着手里的银两,嘴巴半天没合拢。男主人一路将他们送到了神木镇的镇口,这才与他们道别。 他们此行没有雇到马车,毕竟是一群通缉犯,到底要低调做事。好在他们都行军打仗过一段日子,对于行路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穆楚白昨晚还有些担忧,知道没了官位的周旺木等人,今后的日子会要怎么过?难道过一阵子,又重新回去做山贼? 可周旺木却说,山贼断然是不能做,现在虽然少有骚乱,但大多已经被朝廷降服,要不了多久,在江德淮的管理下,朝代必然会进入一段太平盛世,他们去做山贼,不是摆明了吸引江德淮派兵围剿他们么。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则是去找桃苍老者,要是一天没找到,他们一天也不会罢休。 穆楚白事后想来,若是他此生没有遇见周旺木,又会是什么光景。 他们约莫花了一个多月的工夫,绕过江城地带,来到了江南杭州,此事也是快要到了三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而江南一地受到此前战乱的硝烟较少,现在的生活也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老百姓们都过着平淡的生活,没有人提那战乱,也无所谓是否换了一位皇帝。 他们抵达了杭州城,就想方设法去打听关于桃苍老者的事。 可桂鸿却说,“我师兄绝对不是个会到江南这种风雅的地方来的人。” “那他是什么人?”宋风反问。 桂鸿缩了缩脖子,说:“他就是个疯子,他要是会在江南,我就把钱塘江的水给喝光。” 听了桂鸿的话,大家对在这里找到桃苍老者的信心便少了一大半,就是连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反倒是穆楚白并不在乎,他还说自己更是习惯了这张脸。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觉得这张脸开始“靠不住”了。他时常觉得这脸上有东西变得累赘起来,沉沉的,刚易容完倒是没这个感觉,难道这就是桃苍老者的意思,还真的必须要三年找他一次? 他们在杭州城呆了三天,又继续往南,来到绍兴。不幸遇到山洪,被迫困在绍兴城中不得动弹。而这几日每天都在下着大雨,几人被困在屋内又不得出门,差点把桂鸿几个给闷出病来。 只是周旺木沉浸于与穆楚白的重逢之中,显然没有顾到几位兄弟的感受。若是可以,他会每天都腻在穆楚白的身边,不是聊天,就与他饮茶,温凉与桂鸿也跟着一起喝过。就是宋风来询问,温凉就说,这茶里喝出了醋的味道。 他们初到绍兴城,被引荐喝了一种酒,是为黄酒,又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花雕。 这日上午,他们刚来到绍兴城,城门口的老百姓就堵在走往另一边的官道上,说前头山洪,官道被封了,而且连日大雨,路更加难走。他们只得放慢了行程,先在绍兴城住上几天。 绍兴城不大,却别有风味。城中建筑大多是砖木结构,以木居多,一眼望去,尽是木屋。而城中客栈更为别具,主楼以木为主,而院中客房大抵皆是竹屋,且全为两层。这院子传闻是客栈老板的先祖留下的,曾一度家破转手卖给他人,现在又被客栈老板买了回来,将楼上楼下所有的屋子改建为客房,是以开门营业。 这客栈庭院不如北方宅院那般四四方方,左右对称,它两边的屋宅蜿蜒曲折,像是放大的九曲桥,一曲一折,中间便是一间屋子。原本周旺木等人见了如此客房,不免有些担忧,这竹木结构,一点就着,而且隔音又不好。然而显然他们想得太多了。 绍兴处于江南,江南三月,烟雨蒙蒙。几乎整个春天,绍兴城都被细雨笼罩其中,整个屋子又湿又潮,就是想点个火折子都费劲,更别说是要着火。 让周旺木有所意外的是,屋子关上门窗便极为寂静,更别说窗外屋檐下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他们像是说好了一样,两两一间,温凉独自一间,就在周旺木与穆楚白的隔壁。 约莫是并不习惯江南潮湿的气候,他们几乎不约而同下楼来到大厅中,想要买点酒来暖暖身,这便被掌柜的推荐了这花雕酒。 温凉与周旺木左右手各捧一壶,而身后周旺木与宋风则手各提一壶,悠悠然上了二楼客房。这曲折的竹楼十分有趣,走廊置于客房外部,悬在二楼中,站在走廊边上,探身在围栏前,甚至能纵观整个客栈后院。能见假山竹林,甚至有一潭泉水涌出,风景极为雅致。 他们边赏风景边往里走,来到顶头几间屋子外的走廊上,就见一道弯后站着两人,便是缪元与穆楚白。缪元半身靠在围栏上,头向后扬去,似是在于穆楚白谈笑风生。而穆楚白也弯眼在笑,似乎十分高兴。 第203章 酒亦暖心 此时虽然无风,却也下着连绵小雨,这走廊又无外檐床帘遮挡,倒也不见缪元在意,淋了一头的雨丝,那发丝上还闪着莹白的雨点。 穆楚白正面对着回廊,大概是看到周旺木几人走来,他忽然招呼了一声,又见仲孙孤临从屋中走出,他们三人回头来看,正与周旺木等人打了个照面。像是说好了一般,他们七人前后来到最里头的那间屋子,周旺木带头放下酒壶,对穆楚白说,“没别的酒,就只有这个,不晓得你们喝得惯么?” 第228章 这话看似是说给那几个爱喝酒的听,可周旺木的眼神却全都放在了穆楚白的身上。 一旁桂鸿揭开了封酒壶的盖头,穆楚白凑着一闻,便说:“酒我就不陪你们喝了,我就喝茶吧。” “欸?这喝酒又不是庆祝什么,不就是暖暖身么。”桂鸿蹙眉小小抱怨,“这南方天气又湿又潮,阴冷的让人难受,光喝茶有什么用。再说你身上就带着以前的伤,一到这种阴湿的天气,一定挺难受吧?” 这倒是被桂鸿给说中了,穆楚白身上受得最重的虽是刀伤,可打从他上了山寨之后,这伤筋动骨就没有少过,在北方时虽然天气极其恶劣寒冷,但到底不如现在阴湿。更何况穆楚白本就娇身冠养,参军那段时间看起来虽然极为忍耐,可在人后之处,他到底还是一个少爷,心里的委屈又有谁能说。 他在江城受了伤,尽管休息了好一阵子,但终究没有把病完全养好,现在又整天身在阴冷的江南,这身子骨定然不够利索。 穆楚白听了这话,连忙给桂鸿解释,“过了雨天,天就开暖了,我哪里还会难受。” 他这么说,无非也是想要安慰周旺木,免得周旺木也跟着一起担心。 可周旺木听了去,却还是蹙眉问,“那你现在还是挺难受的吧?我去找掌柜的要个火炉过来……” “大哥,莫开玩笑。”温凉一听,连忙抬手止了要走的周旺木,“南方哪里来的火炉,再说这屋子全是竹木所造,万一失火,这罪过可就大了。倒不如问掌柜的要几个汤婆子过来,暖手暖脚也是可以。” 一说这个,穆楚白突然想起当年在山寨上,周旺木费心让万子山从山下弄来一个汤婆子,交到自己手中。而当时开春过后,那汤婆子就被自己收进了柜子里,再也没有拿出。此后发生了不少变故,他就此没再回过山寨,而那汤婆子恐怕也就是在那次山林大火之中,被烧的成了灰烬吧。 想及此处,穆楚白不免有些暖意上头,只是他看了一眼周旺木的表情,连忙摆手,又说:“别麻烦了,既然如此,我还是陪你们喝两口吧。” 听了这话,最高兴的自然还是周老大。 起初喝惯了白酒的几人对这刚入口稍有平淡,而舌后略苦的黄酒没什么感觉,而且其口味较淡,让他们几人很是不习惯。可这地方也只有这么一种酒,想要解口馋就是找掌柜的来也没有办法。 喝过两壶,几人忽觉手脚暖和了起来。 宋风抬手看着手中酒杯中倒着满满黄酒,不免说道,“我听说过花雕酒,就从来没有喝过,起初以为与白酒一样上口,倒是没想到别有一番滋味。” “这酒既然不一样,滋味当然也不一样,你有什么好感叹的。”每次宋风说话,缪元都要忍不住数落几句。 “缪兄说得极是。”宋风呵呵一笑,又是一口下肚。 四壶酒喝完,几人觉得意犹未尽,可又有些酒意上头,还有两坛未开,几人却已经被喂饱,没有打算再开新酒。 想来称自己千杯不醉的温凉都有些红了脸,更别说是不怎么会喝酒的穆楚白,只见他双颊绯红,眼神也有些涣散,只不过周围几人都没有察觉。 这方周旺木放下酒杯,指了指这四壶空酒坛子,道:“喝也喝得差不多,肚子都撑了,手脚也暖了,天色不早,各自早些休息吧。就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咱们要继续上路啊。” 温凉抬头看了看几人,也是点头说道,“我收拾酒坛子下去,要是不把酒壶还回去,掌柜的还不知道要加我们多少房钱呢。” 言罢,只见他晃晃悠悠要拿起酒坛子走,那头仲孙孤临又怎么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去,这也要起身帮忙,可竟然有人比他快了一步,缪元忽而站起,接过温凉手中的酒壶,笑道,“之前没帮你们,这回还是我来吧。” 缪元左腋下夹着一壶,右手提着一壶,这与温凉刚好,两人拿着四壶酒坛子正要走出屋子,宋风一看,连忙接过缪元胳膊底下的那壶,道:“还是我帮你拿,万一砸了,得多出房钱。” “切?我会砸了么!你小看我,给我放下。” “还是小心点儿的好,你喝酒走路都不稳了,哪里还拿得稳酒坛子?”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骂骂咧咧走了出去,温凉看了哈哈大笑,跟着他们身后离开了屋子。而那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的仲孙孤临站起身,走了一步,又犹豫了一下,抬头又见温凉已经走出了屋子,这就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这下,屋子里只剩下桂鸿与周旺木、穆楚白三人,桂鸿分别看了他们俩一眼,这三人干瞪着眼,谁也不说话。桂鸿哪里来坐的下去,连忙笑着跑出了屋子,还不忘给他们阖上大门。 桂鸿站在屋外松了口气,又连连摇头,可是想来,这种事横竖也由不得别人,自己管不得,管不得呦…… 这头桂鸿悠然走回自己的屋子,那头几个端着酒壶的人已经下了二楼,在大厅里招呼的掌柜的见了连忙迎了过来,“哎呦,几位客官酒量不错啊,这么些时间就喝了四壶啊,感觉怎么样?还是挺好喝的吧?”他又扭头,“小二你们几个快点,这么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点过来接接手!” 两名店小二连忙耷了抹布在肩头,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这酒壶刚递过手,温凉突然身子一晃,只觉身后有人轻轻一撑,他才站住脚,没乱了步伐。他清醒过来,连忙摇了一下头,对着掌柜的浅浅一笑,“不得了,这酒劲可足,先前不觉得,现在倒是上来了。” 第229章 掌柜的听了对着温凉眯眼笑道,“可不是嘛,几位客官没喝过黄酒,小的也忘记提醒了,这黄酒可慢慢品,可不能牛饮,喝多了酒劲上头,可厉害了呢。” “有那么厉害吗?”那边缪元的感觉还没有上来,自然感觉不到,他疑惑的看了一眼温凉,他的酒量并不及温凉那么好,但也是能喝之人,他不信地看着掌柜的,“你们这里除了这个酒,就没别的了?” 掌柜的堪缪元口气中显然是不服,边说,“这位客官你别不信,只不过时候未到,小店既然是绍兴城里最大的客栈,自然不会没有别的酒,只不过现在拿不出手,你若是能多住两天,待到陈年女儿红出窖,你若是能一坛喝不到,这酒钱与房钱我也就不要你的了。” 这不要钱的营生,让缪元一听就来了兴头,他眼睛里几乎放了光,道:“你这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掌柜的来了兴致般,冲着缪元点头。 缪元挥了一下拳头,“那就这么说定了,要是我能一口气干了,你可不能赖啊,不然……” 正说着,缪元忽然也跟着晃了一下,他脸色一变,便知道这酒劲上来了。他身旁的宋风连忙走了过来,将酒坛子递了过去,道:“既然说定了,那先如此吧,掌柜的,我还有事要问。” “噢……噢……你说?”掌柜的显然没有察觉缪元的异样,这就已经被宋风给带到了另一边。 缪元晃了晃身子,他扭头看着温凉,低声道:“你有这感觉嘛?” 温凉点头,“让你不要喝酒那么急,刚才还敢这么放话,还好掌柜的没说‘你喝不了一坛就要多加酒钱’,不然大哥不会放过你的。” “这件事千万别跟老大说啊!”缪元讨饶般的冲着温凉拱着手,“我先回屋躺躺……这酒劲可真是厉害……” 倒是被缪元说中,酒劲上来的温凉也有些把持不住,他走路难免晃晃悠悠,回屋的时候,手还要撑着扶手。想不到,喝白酒不会醉的温凉,今日竟然败在了花雕上,他自己想来都忍不住笑意上了嘴角。他连忙走在缪元身后,还不忘招手,说:“缪兄,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他一句话说完,立马有人走在他身边,扶着他往楼上走去。这一路走得安静,那人也扶得轻柔。可酒意上头的温凉却没察觉此人是谁,还道以为是缪元。他独自走近屋,昏昏涨涨地说了一句“多谢”,这便就关了门上床沉沉睡去。 谁知,温凉这一睡到了半夜,醒来竟然睡不着了。他并没有宿酒头疼,只是觉得胃部堵得慌,又不想吐。他坐在床边扶着额头,好半晌才缓过劲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竟然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第204章 京城旧事 可能是睡得太多,又可能是酒喝得太多,此时温凉却是清醒的要命,他推开窗户去看,晚上竟然停了雨,可天空却是堆积着蒙蒙厚云,看样子明天依然不会是个好天。 夜里有些凉意,风倒是不大。窗户底下是绍兴城一条热闹的街道,即使是在夜里,已经毫无人烟的样子,但沿街两边的屋檐上却也挂着连串的红色灯笼,竟然颇有些过年的味道。 温凉关上窗户,他走出了屋子。这个时候的客栈自然死气沉沉,他不爱在竹林里晃荡,反而是脚尖点地,足踏围栏,翻身一跃,上了客房屋顶。 这客栈的客房连成一串,又是连排的竹子为顶,坚固不说,隔音又好,即使有人在屋顶上走过,屋里的人也听不到。 温凉一路点地轻声走去,在最顶头的一间屋子顶上停下脚步,什么时候开始,他又喜欢上了爬屋顶? 一阵清风拂面,这感觉让温凉一下子觉得此时的自己好像站在了京城的剑宗堂主楼屋顶上一样,也是这种清风,也是这样的夜晚,没有月亮,乌云盖头。 当时是温凉与仲孙孤临刚刚来到京城的时候,下午刚见过周旺木,将自己发现的关于任七的事情与周旺木一说,晚上,温凉已经准备休息,可耳尖的他却听到隔壁屋子门洞大响,这个时候,仲孙孤临能到哪里去? 其实不用想的太深,这京城唯一能与仲孙孤临扯上关系的,便只有剑宗堂这么一个地方。 剑宗堂的堂主是仲孙孤临的父亲。 然而刚到了京城对他们,这才知道,剑宗堂其实两年前就已经散了。老堂主死在了堂门口,被自己的长老一掌打碎了心脏,暴毙而亡,死时依然站在堂门口巍然不动,半个时辰里竟然无人再敢上,直到那长老抱着鱼死网破的心上前一窥,才发觉老堂主已死多时。 那剑宗堂教众破门而入,将堂中武功秘籍宝典武器抢掠一空,而长老也被效忠跟随老堂主的弟子打死,而仲孙孤临的其他几个兄弟各个都不成器,唯独争气的两个四手难敌六腿,两人都被长老打伤,更是无力转圜局面,最后看着剑宗堂被人哄抢而落魄,他们离开京城,不知去处。 就此,剑宗堂也倒了两年,荒废至此,只是在近两年的战乱之中,剑宗堂也意外的成为一些流浪者的归宿。这些流浪者时常聚集于此,为了躲避当时京城的官兵,当时京城已准备封城,禁止那些因为战火而逃难于此的难民来到京城里,然而大门敞开到底关不住,官兵只能沿街搜索。 这些难民便蜂拥来到剑宗堂,这里曾是帮派属地,即使剑宗堂已倒,也有其他帮派盘踞此处,官兵们不常来此处,难民们避开其他帮派的耳目,都居住在此处。 第230章 而当江德淮入京,他不管是富商还是难民都如一对待,全都妥善处置,难民们自然不会在待在这荒废许久的剑宗堂内,一下子,剑宗堂人去楼空,更加的萧条。 那日,温凉一路跟随仲孙孤临来到京城的剑宗堂本家之地,却在本家堂门口跟丢了。 他只得站在堂门之上的屋顶纵观整个剑宗堂。这剑宗堂虽说只是京城一大帮派,但这门派阵势看起来丝毫不亚于其他名门正派,正堂到弟子房,纵览望去,竟也要花费一些时间。 只不过,现在这仲孙孤临去了哪里? 温凉原本不想理会他的事情,可是还是忍不住跟了过来,想来,仲孙孤临到底也是他引荐去的山寨,若没有他,只怕现在仲孙孤临已经是江湖上一代屈指可数的侠士了。 每每说到仲孙孤临,温凉对他便有些许愧疚。然而,他也安慰自己,这路到底是仲孙孤临他自己选的,怨不得谁,也怪不得谁。 如此想来,心里本就好过许多,可时间一久,这种愧疚感又会无端端的冒出来,特别是到了今天,站在这剑宗堂之上,温凉却是越发的愧疚。 他寻了一圈,并不见仲孙孤临的影子,便不免有些奇怪,明明一路是跟着他过来的,怎么在这里就见不着人影子了? 温凉踮着脚尖在落在一处经房的屋顶,这屋子曾遭剑宗堂教众哄抢,又失过火,屋子的一角几乎是漆黑一片,门框窗户都是焦黑,连另一边的外沿墙壁都被熏黑,几乎是摇摇欲坠。温凉小心地站在那里,周围扫了一眼,竟也没有看到仲孙孤临。 他本想就此离开,刚要转身,只觉脚底的屋顶有些异动,他心里暗道一声“不会吧”,正要起身离开,谁知脚底一空,这屋顶上的砖瓦竟然碎裂开来,到底这屋子是被大火熏过,屋梁本就脆弱不堪,温凉也是太高估自己的轻功,本以为不会损害一丝一毫,但这屋顶还是吃不住他的重量。 他的轻功尽管不错,但并不比桂鸿的出色,他转身让去,竟从屋顶的洞口掉了下去,眼看要摔在地上。突然之间,从窗口纵身跳进一人,那人直逼温凉身边,听到他说了一句“小心”,温凉便发觉自己的右手手臂被人拉住,自己则落在那人的怀里,他将温凉紧紧圈在臂弯中,可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温凉根本不用去仔细看,都能察觉到这个人是谁,恐怕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改变这个人的表情了。 “唉,多谢仲孙兄,你且松松手。”温凉从仲孙孤临的怀里挣扎开来,站直了身子,“我刚才就在想,你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仲孙孤临依旧木着个脸,也不说一句话。他松开温凉,往后站了一步。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看起来,只要温凉先不开口,这仲孙孤临也绝对不是一个会主动开口的主。 温凉无法,只得说道:“这个时候你跑到这里来,可不会觉得不妥?” 仲孙孤临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愧疚,“抱歉,我知道现在是老大部署的关键时刻,我不应该晚上来……” 温凉拍了拍仲孙孤临的肩膀,他看了周围一圈,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出去说。” 言罢,温凉率先走出那经房,一下子,心里压抑的感觉消失了。刚才他站在那里,总觉得屋子里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温凉朝两边看了看,忽然脚底生风,直接跳上了经房正对的一群弟子房的屋脊。 仲孙孤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温凉喜欢上屋顶说话,但他却十分乖顺,他跟着温凉走了出来,也跟着温凉一起上了屋顶。 “这里不错,视野开阔,也不怕会有人偷听。”温凉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当时京城正值严冬,剑宗堂又空置了许久,几乎没有人气儿,这地方便格外的寒冷,他一开口,嘴边就冒出一团团白气,他叹了一口,道:“你也晓得,大哥为了给穆公子报仇,已经部署了许多,这个时候你若是因为宵禁时刻外出,被人捉拿,岂不是坏了事?” “温兄你也不是宵禁时刻外出么?” 想不到仲孙孤临学会顶嘴了,而且第一句顶的就是自己,这让温凉很是吃惊,他稍有些诧异地看着仲孙孤临,一下子不免笑了出来,“不错,我也竟然跟着违反规定了,要是我们两个双双落网,那真是对不起大哥。” 仲孙孤临依旧是木着脸,他望向温凉,“你不是也知道,这京城现在的治安,不管大事小事,都是老大在管,我们就是宵禁被抓,也是由老大来审,你又担心什么。” 这句话,倒是被仲孙孤临说对了,横竖他们被抓到了,还是由老大来定夺,那么温凉到底在怕什么,他干嘛要跟着仲孙孤临出来? 温凉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他连忙转了个话题,“这里就是你家?” “这里是剑宗堂。”仲孙孤临好像十分在意的又重新解释了一下。 温凉点了点头,“你半夜里跑到这里来干嘛?” “睡不着。”仲孙孤临老实的回答。 温凉蹙眉,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还以为气氛就此该冷场,可让人意外的是,仲孙孤临却开口了。 “我想回京城的时候,道义上来说,我是该回来看一次,但是我人是跑来了,却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原来我记忆里的地方了。”仲孙孤临低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对这里的确是没什么感情了。” 第231章 “你……”温凉不知该怎么接口来说,便还是闭了嘴。 只听仲孙孤临继续说,“我一直以为,堂主是个相当厉害的人,他有七个儿子,除了我,不管是谁接任,必定能将剑宗堂发扬光大,即便做不到,也绝对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温凉看着仲孙孤临,一声不吭。 “但是想不到,两年前就已经败了,而且还是被自己最得意的手下给打败的,堂主他……” “他是你的父亲。”温凉皱了皱眉头,虽然他知道仲孙孤临与这位剑宗堂堂主之间关系并不密切,但是这么直呼自己的父亲,似乎显得有些不孝。 第205章 再度启程 “我……父亲……他……”仲孙孤临突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到底不如以前,我想他……肯定是太专注于自己的权位了,他贪慕权力,肯定不愿意扶持少主上位,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温凉摇了摇头,“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别这么早下定论。更何况剑宗堂既然已经败了两年,这件事你还是别说了较好。” “温兄说的是,我既然已经离开了剑宗堂,就已经跟这里没有什么关系了。”仲孙孤临点了点头,“多亏温兄,让我释然了许多。” “你怎么可能就如此释然了?”温凉笑了摇着头,“你若是早就释然,今晚也不会来到这里,你既然来到这里,你心里必然就不会释然。只不过,这件事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也就不要去想了,还不如担心一下大哥,毕竟这才是正事……” “温兄说得对,今晚我贸然跑出来,是我糊涂了,没有把事情考虑周全。”仲孙孤临连忙拱手作揖,“我今后不会再如此莽撞,而老大的事,我定然会全力以赴。” 温凉看着他,心里不免有些忧伤,“你这么说就好……现在就怕住在宅邸里的那个,会多出什么事端,而桂鸿的话,我也有些怀疑。” “为何还要怀疑桂兄?”仲孙孤临有些奇怪,“此前我们不就已经断定,当初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桂鸿就已经是假的了吗?” 温凉心里知道,可他就是觉得有些事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总觉得桂鸿应该还有什么事还瞒着他们,而且如果他带回来的真的是穆楚白,按照穆公子的个性,他又怎么可能瞒得了这么久? 再说,他们现在已经断定,那个桂鸿是假,而派人来谋杀穆楚白的就是江德淮的人,既然如此,那桂鸿就更应该把穆楚白的真实面目告诉他们,这样他们不仅能保护起穆公子来,还能让大哥与穆公子重聚。 忽然有什么念想闪过脑海,温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剑宗堂中肆意回荡,这反而让仲孙孤临有些紧张起来。 仲孙孤临连忙说,“温兄,你怎么了?怎么突然……” 温凉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住音,却还是忍不住捂了嘴。他这笑声,是在嘲笑自己,笑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 看仲孙孤临离开京城离开剑宗堂这么久,竟也想到要回来看看,那穆公子善解人意总是为人着想,又怎么可能轻易将自己的面目示人?这唯一的可能,便是连桂鸿与穆公子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们也依稀察觉到,到底是什么人会派杀手来暗杀穆公子。 若是如此,事情倒也好办。 那桂鸿定然还是他们认识的桂鸿兄弟,但穆公子的面目还不能全然揭发。 温凉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仲孙孤临,这仲孙孤临不免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能问?难道说,你觉得此人便不是穆公子?” “且不说我是不是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身,而若他的确是真身,却不肯在我们面前揭露真实身份,这也便是说,他自己也在担心,如果揭露了身份,那么带来的后果又将是如何。”温凉抬手摇了摇,此时若是在夏季,他必然要把扇子也拿出来摇一摇,“我现在可以肯定,那人必定是穆公子,但是我们却一定不能说。” 仲孙孤临更是疑惑,他看着温凉,一脸的不明其意。 温凉耐心解释道,“如果他一说,我们几人皆知,那可能会在不经意间将他还活着的事情暴露出去,这样反而会引来当时杀害他的凶手,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是谁派的杀手,自然不用逼得他显出真身。他现在这么做,却反而是在为我们着想,我们又怎么能陷他于不义?” 这么一听,仲孙孤临连忙点头,“温兄说得极是。” 温凉合掌拍了一下,“就是如此,此事就到此打住暂且不提,大哥那里还需要周旋一下,时间倒也足够,接下里就按照计划来进行,必然能为穆公子报了江城一仇。” 这一句说完,温凉倒是有些得意,可仲孙孤临却看着温凉不动。他这个样子,像是当时在军营里一样。 温凉还记得仲孙孤临对他说过——“你总是在为别人考虑,你什么时候才会关心一下自己?” 这个问题温凉事后也思虑过,但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用来为别人筹谋的,至于自己,他不想浪费那个时间。 见仲孙孤临没有反应,温凉干咳了一声,便说:“好了,差不多我们该回去了,万一被大哥发现我们不在,说不定他就要急了。” 仲孙孤临点头,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破败不堪的剑宗堂,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再怎么风光的地方,若是一旦败了,那以往的风光便是假是虚幻。他知道自己父亲为何那么看重权力,因为那东西握在自己手上的时候让人觉得满足,而一旦失去了就再也要不回来,便就是这种感觉。 第232章 而仲孙孤临的感觉,便是眼前这个人,就是在身边的时候,一定要细细的去观赏,虽然不能将他握在手里,却能够时时刻刻看到他,便也足够了。他就是与父亲一样,担心一旦失去了之后,再也寻不回来,再也找不回来。仲孙孤临明白,他不能与自己的父亲一样,也绝对不能和剑宗堂一样,最后落败成这个样子。 仲孙孤临一路跟在温凉的身后,他其实有些高兴……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出门一次,他居然也跟来了。 而就此之后,仲孙孤临也再没逾越,跟以前一样,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只是没有想到,过了许久,已经是身处江南绍兴城的温凉,突然没来由的会想到这个过往。他一直觉得,当时自己是担心仲孙孤临外出,会发生了什么纰漏,所以自己才会跟去,但是事后的如今再来想想,自己的出发点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可温凉自己却还是不肯承认,这个出发点到底是什么。 绍兴城的晚风已经与京城的截然不同,没有了像是刀割般的感觉,也没有刺骨般的寒冷,可还是让温凉回忆到了这件往事,他站在屋顶上,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很多事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在屋顶站着吹了会儿寒风,把温凉吹得更清醒一些,他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绍兴城,心里担忧着许多事。他担忧穆楚白,如果这一年多后没有找到那桃苍老者要怎么办;又担心周旺木,若江德淮真的下了通缉令,派人围捕他们,那之后的路边举步维艰,如此还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温凉突然笑了起来,还真就被仲孙孤临给说准了,他一直都在为别人操心,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事情。 可温凉也知道,他如果不操心别人,那他还能为谁考虑呢。只有能帮到别人的时候,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啊。 他在屋顶坐至天亮,却也没有想到别的法子。 翌日白天,几人宿酒刚醒,都是昏昏沉沉,精神很是不好。而天色时阴时雨,想要行路亦非容易,从掌柜的那里听说,被山洪冲毁的官路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要走也要等到天晴了之后,那时可取山中小路来走,虽然比起官道来说,山路又绕道又难走,但却是现今往南方唯一一条出路。 于是周旺木决定还是再等几日,这几日他们修身养性,又品了女儿红与香雪酒。他们对女儿红赞不绝口,又说香雪酒还是适合女人来喝,只不过穆楚白倒是喜欢此酒,他也能跟着一起小酌几口。 在绍兴城一留就留了将近半个月的光景,此时也快要出三月,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天气逐渐晴朗起来。他们与这绍兴城客栈掌柜的变成了至交,掌柜的见他们要走,特意包了两坛上好的花雕,给周旺木几人践行。 周旺木几人又觉得无功不受禄,倒也多给了房钱算是给了这两坛酒的钱。 他们重新上路,翻过横在绍兴城后的山林,待走出了山路,他们已经到了福建一带。 福建等地多为村庄,各自说着土话,也不说官话,与他们交流起来颇为费劲。在沿海一座村庄里,本想投石问路,却差一点被一群人忽悠上了船出海,好在周旺木与温凉发现的及时,连夜带着穆楚白等人仓皇而逃,十分狼狈。 可就是有次经历之后,几人关系更为密切,而每每谈到此事,都相视一笑,十分默契。 出了福建,便来到两广一带。只不过这里是江德淮出兵的地方,而这里的人堆江德淮也十分效忠,当他们得知江德淮打入京城,推翻前朝,自立为帝,他们便犹如过年一般,燃放爆竹烟火,为江德淮庆贺大功告成。 在这里只要说一句江德淮的好话,他们就能受到丰厚无上的礼遇,可若是说一句江德淮不好,那接下来的遭遇便就可以想象了。 第206章 出乎意料 周旺木等人利用这等方法,沿着两广等地一路往西而去,竟也没有受到为难。那桂鸿甚至得寸进尺,他把江德淮说得天花乱坠,还说自己跟随江德淮将军南征北讨,十分勇猛,说得竟有姑娘动了心,还给他送了定情之物,这让桂鸿受宠若惊,大概是接受过了教训,等不及就要周旺木赶紧出发,还说这地方待不得了。 而他们在广东一地也没有打听到桃苍老者的下落,眼看此时已经是夏天,想穆楚白易容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年,虽还有一年的时间,但天南地北,要寻找一个人何其之难,这让周旺木也越发心急,这地方他也是自然待不下去。 可谁知,偏是这个时候,京城传来缉拿周旺木等人的消息,而广东的两位都统皆是江德淮的心腹手下,而他们对江德淮也是向来衷心,虽然他们能力不及可上战场的水平,但他们曾也一度幻想自己能为江德淮大人立下汗马功劳,以报江德淮对他们的教导之恩。 这次消息传来,两位都统便下定决心必须要捉拿周旺木等人。他们其实早就听说了周旺木的名号,心想这区区一个山贼,怎么可能在江德淮的军队中混成一个人物?居然还能取代匡副将的位子,这其中必然是有所古怪。他们更加觉得,当年的自己虽然不入江德淮的法眼,但现今他们已经是为都统般的地位,他们都一直觉得,只要活捉周旺木,便能在江德淮心中取得一席之地,将来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就此,周旺木等人原本在两广一带混的如鱼得水,现在只能矮人一等,就着夜色赶路,更不能像先前桂鸿那般高调处事,如此一来,想要打听桃苍老者的下落便是更加不方便。 第233章 好在他们此前已经在两广一地打听得八九不离十,无需再多待,还是早日赶去西面苗疆一地打听打听消息。 这时的他们刚打算出省,却未曾想到身后竟然被两位都统的人马发现下落,逼得他们不得不折往北方,逃入了贵州山地。 一说贵州,周旺木等人便说这地方多有山贼,时局较乱,基本上之前反对江德淮上位成为皇帝的骚乱,大抵都是在这里开始的。而周旺木还说,他们自己这些江赣地区的山贼,与这贵州等地的山贼很是不同,他们江赣的山贼可是讲规矩的,而贵州此地的山贼只说钱财,不说规矩。 穆楚白听得觉得有些好笑,山贼便是山贼了,还有什么不同。可到底这话他也没说出口,毕竟这种事,他还是十分顾忌几位朋友的面子。 也不过就是几日的功夫,穆楚白便领略了这贵州山贼的作风,他们为钱为财,的确什么都做得出。只不过周旺木等人也是山贼出身,要对付这些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可前有山贼,后有追兵,若是他们被困在此处,这就怕一年都未必能出贵州而入苗疆一地。 最后,他们却在贵州此地遇到了一位老朋友,也是这位老朋友帮他们脱的困。 这位老朋友的确够老。起初,他们被这群山贼围攻时并没有察觉,反而是到了第二次照面的时候,那群山贼的领头人才走出来与他们碰面,而他们也才将此人认出来。 此人便是韩缠子。 这韩缠子本是当年那臭老九的手下,当初臭老九想要拉拢还身为将军的江德淮,便派韩缠子带着古董花瓶去孝敬江德淮,谁知道这半路上被周旺木给搅了黄,而韩缠子也彻底从天王山一带消失。听说当时因为韩缠子的任务失败,导致臭老九因此气了许久,也是因为此事,臭老九才攻上天王山,要与周旺木拼个你死我活。 周旺木并不记恨韩缠子,他知道自己与臭老九一战是迟早的事,所以这跟韩缠子压根没有半点关系。而且他还要感谢一下韩缠子,因为韩缠子半途放弃了任务,让臭老九气得不轻,也失了他以往的冷静与狠辣。 这回再见韩缠子,周旺木与他早已不是敌人,甚至还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看起来,韩缠子在贵州这一块儿混的不错,竟然还是一群山贼的领头人。 只不过韩缠子一开始便认出了周旺木,他到底听说过周旺木后来去到军队的消息,这次便是担心周旺木莫非当了兵前来围剿他们,这才没有露出真身。而第二次见到周旺木等人如此狼狈的在山中转悠,才察觉他们亦非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韩缠子一露面,便让周旺木等人轻松了许多。 看韩缠子今日的模样,早已与他在臭老九手下时今非昔比,他手底下也有十几个兄弟,各个都对他十分忠诚听他的话。像是混得人模人样,头顶上也没有人压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乐得逍遥自在,俨然有些山大王的样子。 周旺木却是没想到会遇到他,还颇为惊讶,亦非是不敢认,而是压根就没认出来。 韩缠子已经没了之前消瘦的模样,在这山中看来是养得挺不错,圆圆润润的,更有些领头的风范。 他一认出周旺木几人,便立马下令手下不得伤了他们,他走上前来拍了拍颇为惊讶的周旺木的肩膀,这才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这周旺木大感意外,“想不到!想不到啊!韩缠子?!竟然是你?” 即使是温凉,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他走到韩缠子身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韩兄!” 韩缠子哈哈大笑,他身边一圈的手下弟兄都有些看不懂,他们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了一会儿,虽然并不认识他们,但都放下了手上的长刀。韩缠子把他们请到了自己寨子中,像是老友一般对待。 韩缠子所在的寨子不如周旺木盘踞在天王山上的山寨那么大,前前后后也就那么几间屋子,周旺木几个人一走进去,这寨子就显得更为拥挤了一些。 他们来到寨子中的议事大厅,前后一坐,便把议事厅所有的位子给坐满了,韩缠子招了招手,把他手底下的兄弟都给喊了出去,只说:“今天是我几个老朋友叙旧,你们赶紧下去,该干嘛干嘛。”这一说,他的手下弟兄全都乖乖听话,把地方让给了他们。 周旺木一坐定,就拍了桌子,道:“想不到韩兄弟你竟然跑到这里地方来了,我还想那臭老九会不会派人来抓你。” “他啊,肯定不会了吧,你不是把他……”韩缠子说到臭老九,这眼神便就变了一下,他咧着嘴笑,道:“唉,这家伙就不提了,反正也是他自找的,哼。” 周旺木点头,“也罢,往事也的确没什么好提的。” “正是——”韩缠子看了他们几人,突然把视线落在了那周旺木身边一个没见过的人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周老大,你又换手下啦?” 听到这句,周旺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有换过人,更何况能成为他手下的,便不会有被他抛弃的一天,何来换人一说。再待他发觉了韩缠子的眼神,这才意识到原来他说的是穆楚白。坐在身边的人,全都知道穆楚白现今已经换了个面貌,而唯独韩缠子不知道,他自然要觉得奇怪。 坐在对面的温凉已经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连忙起身向韩缠子拱手道,“这位是尹公子。” 第234章 听了这话,那边穆楚白立马反应过来,他也跟着起身,站在了温凉的身边,“在下尹肜曦,见过韩兄弟。” 韩缠子点了点头,连忙站起招呼,“别那么拘谨,我跟你们老大也算是旧相识了。” 穆楚白笑了一下,他明白温凉的意思,他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样貌,这样貌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麻烦,既然温凉不让他道出真实身份,现在就瞒着,倒也无所谓。 这边周旺木听了跟着冲韩缠子咧嘴一笑,“没换什么新兄弟,就是后来认识的,就跟着了,他是桂兄弟的朋友。” “噢,原来是这样。”韩缠子听了这话,便也点头,他不再在意这尹肜曦到底是什么人,反而十分爽快好客的要周旺木几人留下住上一阵。 周旺木连连推脱,他还需要为穆楚白去找那桃苍老者,哪里有时间留在韩缠子的寨子里小住,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两广都统的追缉,要是把他们引到了这寨子里,岂不是还要拖累韩缠子? “你这么拒绝,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啊。”韩缠子有些不高兴了,他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可他知道周旺木的性格,就算自己气势上再强,也未必能说得动他。 “我自然把你当朋友。”周旺木反而冷静的说道,“但是我们几个的确有要事在身,不然不会从京城一路往南下来。而且我们还被通缉着,要是连累到你,我心里自然愧疚难当。” 韩缠子一愣,“我听说了你在京城的事,若说通缉,我也是贵州知府手上的通缉犯,你担心什么?” 周旺木摇了摇头,“实在是不便,倒是……” 第207章 此地无银 那头温凉看着周旺木,怕他会因此犹豫而误了事,便插嘴道,“很是感谢韩兄弟的好意,只不过我们的确没办法在这里多住几天,只是希望韩兄弟能给个方便,让我们离开贵州,往苗疆而去。” 韩缠子看了看周旺木,又看了看温凉,奇怪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周旺木呵呵一笑,“急事自然是有,就是要躲避朝廷的通缉,如果连累了韩兄弟,我们更加过意不去了。” 韩缠子见状,可还是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不过嘛,你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走的话大概天黑了也走不出山,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上一夜,等到明天天好了,我带着兄弟亲自送你下山,怎么样?” 周旺木扭头冲窗外看去,还的确如韩缠子所说,他们之前在路上又是叙旧又是聊天,的确是耽误了不少功夫,现在眼看天也将黑,走山路不仅不方便,而且还是在别人的山头,对地形也是不熟,倒不如听从韩缠子的意见,先住上一夜再说。 “韩兄弟说得是,那我们就先麻烦你一晚了。”周旺木对着韩缠子拱了拱手,又给温凉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出声。 温凉看着周旺木,也只得闭了嘴,虽然他是不愿意住在韩缠子这里,但这也没办法。倒不是真的会担心将那追兵给吸引过来,然而温凉却觉得,韩缠子当初身为臭老九的手下,即便最后他自己也选择背叛臭老九,但难免他会不会为了臭老九而找自己报仇。 虽然臭老九的死直接原因是因为那莫封孝,可周旺木也撇清不了多少关系。想到这点,温凉就不得不多提防着韩缠子这一点,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 他们跟着韩缠子走出大厅,韩缠子硬是让手下的兄弟去另外一间屋子挤一挤,而特地腾出了一间空屋子来给周旺木。这让周旺木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可韩缠子看起来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他还拍着周旺木的手臂,像是很熟的亲兄弟一般,说希望周旺木他们几人多留几天,好好跟自己叙叙旧。 这话听着让温凉更是在意,他们与韩缠子又不是一个山头的,这叙旧一话听起来本就别扭,而且韩缠子对待他们实在太过热情,这让温凉觉得有些不自在。 看韩缠子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样子,就是桂鸿都忍不住轻声抱怨,“跟他又不熟,跑来同我们装什么老熟人?” 这话好在说得轻,也只有站在后面的温凉与穆楚白听到。 只见韩缠子与周旺木还说这话,温凉是要忍不住上前打断,然而不等他先去开口,已经有人走来打断了韩缠子的话。 “韩大哥,从刘兄弟那里传来消息了。” 说话这人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不惑之岁,下巴上蓄起的胡子竟也能拖到了脖子下,捋起来呈现一个倒三角的样子。他的装束与这寨子中其他的山贼很是不同,他的装束也看起来山青水绿的,似乎他在这寨子里的位子,应该是与温凉在周旺木身边的地位相同。 他说话慢条斯理,也是周旺木等人没有见过的,可他就是与周旺木直视来看,却也丝毫没有半分退却。 这人没有理会周旺木等人的诧异,又继续在韩缠子的身边说道,“韩大哥,请这边说话。” 韩缠子听到他的话语,起先是皱了皱眉头,他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很想知道这个消息,却又不想与周旺木就此打住。他只得对这人说道,“萧信,你先去大厅等我,一会儿我来找你。” 这个叫做萧信的人看了看韩缠子,竟然没有动弹,似乎是不打算听他的话,只听这萧信说道:“韩大哥,是关于韩夫人的事,有些紧急,还是希望能移步一说。” “韩兄弟,你有事你就先去忙吧,我们几个又没你这么急,再说晚上我们又不会走,你担心什么。”周旺木连忙说道,而言下之意,也是让韩缠子不要再招待他们。 第235章 韩缠子眼看事已至此,也只得作罢,他笑着对周旺木说,“招呼不周,你们好好休息,我先不打扰了。” 就目送着韩缠子与这萧信离开,周旺木等人才折身返回屋子。周旺木最后一个走来,他反手关上大门,周围几人还未坐定,他就指着宋风,道:“韩缠子这人我信不过,宋兄,你替我去打探一下,免得夜长梦多。” 宋风本就站在那里不动,也不打算落座,看样子就是等着周旺木说这句话,他笑着点了点头,走到周旺木的身边,“周老大放心,事情我一定帮你问清楚了。” 看着宋风离开,周旺木这才拖着椅子坐到了穆楚白的身边,他幽幽地说道,“能在这里见到韩缠子的确让我意外,只不过韩缠子对我的态度实在太过奇怪,我什么时候跟他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温凉应着点了头,他斜眼看着窗外,说:“这韩缠子的态度实在有些古怪,大哥,不得不防。” 周旺木轻轻应了一声,他附和道:“正是如此,更何况我们之前与他算是对头,尽管后来我们各自都放了对方一马,但他终究是那臭老九的人,当年他效忠臭老九的时候,对其可是十分衷心,难说现在会不会找我们报复,还是小心为上。” 他这话一说,屋子里的人不免都沉默下来,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穆楚白自然更加担心,他们后有追兵,现在又陷在韩缠子的寨子中,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又是他的罪过?毕竟大家都是为了帮他去找桃苍老者,这才会陷入到如此境地。 就是连一边的缪元,都不免说道:“能在这荒郊野外遇到韩缠子这家伙就已经十分奇怪,指不定他是一路跟踪我们过来,见我们准备入山,就比我们提早一天入山,装作是这里的山贼,与我们碰面,不然这也太巧了,天南地北,怎么可能就这么遇上了?” “说得就是……”桂鸿跟着点了点头。 “但是……”本是沉默不语的仲孙孤临,突然蹙眉来说,“这寨子看起来是很久以前就留存,不像是临时起意搭出来的,如果这是他一路跟踪我们过来,提早比我们入山,怎么会这么凑巧就能找到一处寨子,让他们演戏变成山贼?” 这么一听,仲孙孤临又好像说得很有道理。连温凉都只能对着他干瞪眼,却回答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算了,想也没用,还是及早休息为妙,半夜我来守夜,你们几个小心一些,要养足精神,也要保持警惕,万一这韩缠子晚痛不如早痛,今晚就对我们下手,我们还要多加防范。”周旺木就这么一抬手,这便要走出屋子去查探地形。 “大哥,守夜还是我来吧。”温凉忽然站了起来,他拿出绑在腰上的扇子摇了摇,“这种事还是来做比较合适,若是他们看到大哥你在寨子里晃悠,不免会起疑心。” 周旺木本想拒绝,可想了一想,却是觉得温凉说得有理,便折回原处,靠在一张破旧的柜子边,他看着温凉,道:“你说的是,行事小心,这毕竟是他们的地方。” “大哥放心。”温凉款款一笑,这就端着扇子走了出去。 剩下屋里几人相互看着,那桂鸿看起来最累,也最没心没肺,他一头倒在通铺最里头靠墙的床上,道:“我的武功都不如你们,我还是先睡了,老大,万一有什么事,记得第一个叫醒我啊。” 周旺木对着桂鸿翻了翻白眼,走到他的身边,摇了摇他的肩膀,道:“你要上床也可以,先得把鞋子脱了,你就这么上床踩来踩去的,让我们还怎么睡啊?” “是是是……”桂鸿连忙爬起身,重新脱了鞋子,这就立马倒头呼呼大睡。 那头桂鸿与穆楚白看了笑了起来,大家这次爬山都花费了不少精力,别说是桂鸿现在一沾到床就能睡着,就是穆楚白也累得要命,可他还不至于想桂鸿这般什么都不顾,他看了一眼周旺木,这才慢慢挪着身子,往通铺上挤去。 那边站着的仲孙孤临动也不动,他看了两眼周旺木,突然站直身子说道,“老大,我出去看看。” 周旺木心里知道仲孙孤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不追问,点了头允许了。 韩缠子的寨子不大,两圈就能从头到尾彻底逛个干净,就是有人打算半夜袭击周旺木等人所在的屋子,恐怕也会事先被人察觉。而温凉扫了一圈,竟然没看见宋风的影子,宋风不过比他早一些出来,这山寨又不大,难道他离开了寨子,往山里去了? 这时,寨子里的弟兄们开始给每间屋子门前挂上灯笼,温凉一打听,才知道这灯笼一是为了照明,二来山中常有野兽走动,但是他们看到这里有灯火,就不会靠近了。 温凉道了一声“原来如此”,心想,不仅要防着寨子里的人,还要小心山里的野兽,看来这一晚过起来并不舒坦。 第208章 怎么回事 屋外的温凉心里难以平静,而屋里的周旺木自然也平静不下来。他坐在窗户下的桌子边上,一手握成拳头靠在了嘴边,他望着窗户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天边的一抹红色彻底消失,而寨子里除了被挂起的灯笼照明之外,其他一片黑暗,他心里就跟着警惕起来。 这韩缠子虽说与自己只有那么一次关联,而且当时韩缠子已经不准备为臭老九做事,可他是不是依然还效忠着臭老九,这就是一件难以说清的事。如果他还效忠,那么自己带着兄弟几个来到他的寨子,就显得自己是多么马虎,竟然都不多想一下,却因为韩缠子套了个近乎,而落入别人虎口。 第236章 现在周旺木只是希望一切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那韩缠子不会真的想要找他报复。可是宋风都已经出去打听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夜色深沉,宋风依旧没有回来,反倒是温凉与仲孙孤临率先跑了回来。 周旺木问及宋风去向,只看温凉与仲孙孤临相视一眼,温凉才说:“见到他进了议事厅,却没见他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周旺木纳闷,他压低了声音来说。此时,不仅是桂鸿,连缪元与穆楚白都已经躺在通铺上睡着了。 温凉微微的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通铺上躺着的三个人,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我也不知,起先我没找到宋兄,后来才知道他原来躲在了议事厅后面的一个死角里,他让我不要打草惊蛇不要出声,我也只能假装没有看见,而后,仲孙兄与我会合之后,我们俩亲眼所见,宋风独自进了那议事厅,的确到了现在没出来,而且当时入夜,已有寨中弟兄看守,我们若再去偷听,倒是不好了。” 听了他的话,周旺木便理解了他的意思,那这宋风到底在搞什么鬼,以前就知道宋风行事让人捉摸不透,想不到他后来跟随了莫封孝之后,这行为处事就更是奇怪。 已经是身处敌穴让周旺木有些坐立不安,现在宋风还来了失踪这一套,实在让周旺木有些恼火。 “大哥先别急。”温凉看了周旺木的表情,便马上安慰道,“还得等宋风出来了再说,他们毕竟还未动手,若是其中真有什么误会,岂不是伤了和气?” 周旺木看了温凉,是以点了点头。每次温凉都能说出道理,周旺木也没有道理不听。 “老大,你看窗外。”仲孙孤临突然走到周旺木的身边,他轻轻推开了窗户,几人从窗户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三人朝他们这边走来,定睛去看,竟然是宋风与韩缠子、萧信。 “他们三个人怎么走在一起了?!”突然听到了第四个人的声音,的确让周旺木吓了一下,他马上稳住心神,皱眉扭头看去,竟然是缪元,他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竟然无人察觉? “缪兄……你……”看温凉的样子,显然也是一副刚缓过劲儿来的样子。 缪元扫了他们两眼,满脸诧异和生气,“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让他去探听一下消息,怎么跟韩缠子他们扯上关系了?” “嘘,你轻点,他们过来了。”温凉连忙抬起食指抵在嘴唇上,周围几人见状连忙噤了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下一秒,这大门就被人叩响,温凉连忙走去开门,他一脸诧异地看着门外的人,连忙委身让出一条道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周旺木坐在那里也是满脸奇怪,他探头探脑地看着,一见是韩缠子走进屋子,立即就问了起来,“怎么回事?这么晚了,韩兄弟怎么还不休息?找我有事?” 韩缠子见了屋里的阵势,他一时没有说话,反而有些心虚的样子,他身边的萧信倒是跺了一步上前,对着周旺木拱手道:“没想到这么晚了,几位也还没有休息呐。” “快了,不是等宋风回来么。”周旺木瞥眼看了屋子里头通铺上睡着的两人,连忙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他走到韩缠子与萧信的身前,轻声说道,“倒是有两位兄弟已经睡着了,你们有什么话要说的话,不如我们出去说?” 萧信扭头望着韩缠子,就等他发号施令。而韩缠子没做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几人跟着韩缠子与周旺木走出屋子,他们并未走远,只是在大门阖上之后,站在了门口的空地上,周旺木看着韩缠子,就等他先开口。谁知韩缠子望着周旺木一声不吭,却在突然之间,噗通一声跪下了。 这一跪,让在场几人都惊得瞪圆了眼睛,周旺木抬手想要拉起韩缠子,震惊地问:“韩兄弟,你这是干啥?” 韩缠子一低头,“周老大,是我不对,我跟你坦白,我硬要把你留下来,的确是想把你杀了,为臭老九报仇!” 周旺木连忙抽回手,他冷冷的看着韩缠子,想不到,这件事还真就被他猜中了,韩缠子这么殷勤地对待他,的确是另有目的,更是想不到,他还真就会为了臭老九报仇,只不过,臭老九的事情不说,为什么现在韩缠子却突然要对自己坦白这件事,岂不是存心暴露自己的计划和想法吗? 抬头去看,韩缠子身旁的萧信是一脸惨白,但是他的表情,却透露这他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他是知道韩缠子此次前来,是要跟周旺木坦白来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站起来说话。”周旺木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他小心地看着韩缠子,又提防着他身边的萧信。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韩缠子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能耐,而这萧信,看起来却绝不简单。 韩缠子似乎是踌躇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可能是刚才跪得有些用力,这腿上没有力气,踉踉跄跄的,险些摔倒,还是被萧信给扶住了。 “周老大,我该死!”韩缠子突然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件事过了这么久,我还惦记着,想着要找你报仇,我是个傻子!” 周旺木冷冷看他,“你如此效忠臭老九,他的死也的确可以算在我的头上,我就是奇怪,你过了这么久还想报仇,那为什么这个时候却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韩缠子微微撇过头看了一眼宋风,又忍气吞声地低下头去,“我现在想明白了,这仇报了也没有用,臭老九也活不过来,就是……” 第237章 “就是什么?”周旺木追问,他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光说韩缠子认定的事情绝不会简简单单就调转枪头,就像当初他决定不为臭老九做事,不会因为他们几个人的出现就反悔,就连这萧信都让人觉得奇怪,这事情的背后必然有更大的缘由。 周旺木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萧信身边的宋风,看他笑得一脸灿烂,完全不觉得这事情是有多严重似的,周旺木看重宋风无非是他的能力可及,能做温凉或是缪元无法完成的事情。可唯一不好的,便是他实在难以理解宋风,难以把持宋风,而宋风就是一个他无法完全控制的人。 看韩缠子的样子犹犹豫豫,他跪在那里也不肯起身,话也说不利索,周旺木索性不再理他,转而看向这萧信。萧信长着一副明白人的脸,看起来也是一个明白人的样子,他见到周旺木的眼神转向了自己,便没有道理再站在旁边当做个木头人。 本来,韩缠子说话就不清不楚的,让萧信听得心里发痒,他看向周旺木,说道:“请问这位周老大,你们是不是在寻找一位桃苍老者?” 所有人听着都是一愣,唯独宋风站在一旁眯眼笑得开心。 “你是怎么知道?”周旺木反问。 萧信看了一眼宋风,“在下是从这位宋兄弟口中得知,如若几位真的想知道桃苍老者的去向,我们可以告诉你们,但是有一个条件。” 想不到现在轮到萧信与自己谈条件了,周旺木稍稍冷静了下来,这主动权看来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上,想不到韩缠子这样的人也能有如萧信这般的手下。 “你说。”周旺木自然不想与韩缠子他们为敌,若是开打他们未必会落于下风,甚至他们可能一举端了韩缠子的寨子,但是如此一来,两边皆是鱼死网破,他们沾不得便宜,自己更是被拖延了时间,如若将穆公子打伤了,那他绝对会后悔的。 萧信上前一步对着周旺木拱了拱手,“周老大痛快……在下要先给周老大道个歉,先前韩大哥所说的话的确属实,之前韩大哥第一次在山中遇到各位,就起了想要为他之前那位老大报仇的念头,所以在下为他出了个主意,要把几位留在寨子中,等着瓮中捉鳖。现在想来,实在是在下考虑不周,也是临时起意冲昏了头脑,在下为韩大哥向几位道歉,请几位原谅韩大哥,原谅在下。” “行,我知道了。”周旺木摆了摆手,这些虚的话他听得多了,也没时间跟他们废话,便说:“你们什么都还没做,我且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原谅不原谅,这些都是假,你们把正事说了,之前的事情就当一笔勾销。” 第209章 心下秘密 “周老大爽快,那么在下也就不绕圈子了。”萧信收回手,他定睛看着周旺木,说:“在下从宋兄弟那里得知,周老大几位去寻找这位桃苍老者,要给你们这位尹公子朋友治病,而且那位姓桂的兄弟是这位桃苍老者的师弟,在下希望几位到了桃苍老者那里,能为我们韩大哥的夫人说说好话,请那位桃苍老者能治疗我们大哥夫人的病。” “韩夫人?”周旺木皱起了眉头,他低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韩缠子,有些觉得意外,又有些释然。看来刚才萧信急急忙忙来找韩缠子,横竖跑不出就是这一件事。 “正是。”萧信严肃的脸上多了一分同情,“韩夫人体弱多病,虽然一直靠着药物治疗,但是终究治标不治本,后来有一次我们遇到一队商人,从他们口中听说了这位桃苍老者的事情,我们便想不如去求这位桃苍老者,彻底治好韩夫人的病。” 几人站着不动,视线从韩缠子的身上挪到了萧信的脸上。 “这桃苍老者十分神秘,我们寻遍南方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后来,还是在渝都打听到了他的消息。但是那时韩夫人跟着我们四处奔波,本来身子就不好,这么一来病情更重,我们差一点就要放弃了。”萧信说得动容,他又一次看了一眼韩缠子,见韩缠子身子跟着一颤,萧信才说:“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找到了桃苍老者的下落,求了许久才能求到他见一见我们的夫人。” 周旺木皱眉看着萧信,看来这桃苍老者的确如桂鸿所说,是个十分麻烦的人。 萧信继续说道:“后来我们总算将韩夫人安置在桃苍老者的身边,而且还派了一位兄弟留在韩夫人身边照顾她。”萧信看了周旺木一眼,“这件事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了,当时局势正要稳定下来,消息传递也不是特别灵通,我们也有半年没有得知韩夫人的下落。方才,那位留在韩夫人身边的弟兄传来了消息,告知了我们桃苍老者现在的下落,以及他并不愿意继续治疗韩夫人的事情。” “噢?那么你们需要我们怎么帮你,才能告诉我们桃苍老者的下落?是不是要我们去找桃苍老者,请他治疗韩夫人?”周旺木一点就通,他心里早就明白萧信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萧信一双有神的眼睛望向周旺木,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的确如周老大所说,我们的确希望周老大能让你们的那位桂兄弟,却劝一下桃苍老者,让他愿意治疗韩夫人。” 听了这番话,温凉突然笑着走了过来,他露出些许嘲笑的表情,“萧兄弟,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们先面上答应你,待到我们知道了桃苍老者的下落,寻到他后,就不帮你们为韩夫人说情?” 第238章 显然萧信就猜到他们会这么说,他并不觉得自己失策,反而说道,“在下知道周老大的为人,既然是答应了的事情,绝对不会出尔反尔,枉做小人。”这话分明就是说给温凉听得,看温凉的表情,便是有些不悦,只不过萧信说得好听,“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有错在先,想要为那些已经死去的无谓的人伤害了大家的感情,我们这再来请几位帮忙说情,的确是我们得寸进尺了,还只是希望周老大能原谅我们,请帮一帮韩夫人,毕竟韩夫人是无辜的。” 这话说得周旺木就是不答应,便显得他有多么小气了,再说他若是要知道桃苍老者的下落,就必须求一求萧信,他也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去想答应还是不答应。萧信这家伙说话说得冠冕堂皇,无非也是希望他们能求得桃苍老者去治疗韩夫人,于理来说,即便是路人求他们,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道理不答应。 可让周旺木点头同意这件事却让他觉得十分憋屈。然而,他们两边全都是有求于人的人,谁都没有办法。他又说,“那你要先告诉我桃苍老者的下落。” “不行,请周老大还先答应在下愿意帮韩夫人一把。”萧信这次说的十分决绝,看样子是周旺木不退步,他也绝不会退步。 此时,月已上中天,除了挂上灯笼的寨中看起来还亮堂一些,这四周的山林中漆黑一片,即便有月光瀑洒,也让人觉得阴森,偶尔吹起的一阵风扫过山林中树木的枝顶,卷起层层萧瑟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能感觉到有野兽路过的声音。 他们站在空地上相互看着,谁也没有率先下了定论。 周旺木想了一会儿,他看着萧信,道:“好,我答应你,我必定请求那桃苍老者治疗韩夫人,你可以把桃苍老者的下落告诉我了吧?” “大哥……”温凉突然走到周旺木的身边,似是有话要说,但是却被周旺木抬手阻止了。 萧信点头,说:“周老大说话还是这么爽快,明日我就把桃苍老者如今的落脚点与路线图画给你。” “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温凉冷眼说道。 萧信看了温凉一眼,他脸上没有表情,只说:“这位温兄弟还信不过在下?如果我不把路线图给你们,你们又怎么帮我们去请桃苍老者治疗韩夫人?这件事本就是互惠互利,在下根本无需欺瞒你们。” 他说罢,把跪在地上的韩缠子扶了起来,又说:“你们也不必多虑什么,我也不担心你们会不会找到桃苍老者后不为韩夫人说话,因为我们会同你们一起去。” 屋内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而萧信把他能说的话都给说了,说得人心服口服,半点破绽都找不到。 周旺木死死看着萧信,一路目送他扶着韩缠子回屋,他的双手捏成拳头,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想不到啊,韩缠子还真的打算为臭老九给我报仇。” “大哥……”温凉默默走到周旺木的身边,“至少他们也不打算报这个仇了,而且我们也能得知桃苍老者的下落,至少是因祸得福,至于韩夫人的事……”温凉想了一下,“且当做是做了一件善事。” “我并不喜欢这种被人逼迫的感觉……好像什么事都被他牵引着走了。”周旺木心里觉得十分憋屈,可是他却无可奈何,他只能按照萧信的话来做,等到明天早上。 他们回到屋中时,穆楚白还躺在床上睡的正熟,周旺木并不急着把这件事立马告诉他,他挥了挥手,让温凉等人去休息,自己则睡意全无,坐在窗户下的桌上冥想一晚。 隔天早晨,周旺木与温凉斟词酌句的给穆楚白与桂鸿说明了此事,挑肥拣瘦说了一些,规避了关于韩缠子准备寻他报仇的事,而是直接说了那萧信有桃苍老者的消息,而且准备与他们一起动身前往桃苍老者现在所在地方。 听了这件事,穆楚白倒是么有什么反应,反倒是桂鸿坐在床上拍着大腿,说:“原来是去苗疆了,这才是我师兄应该有的风格啊,早知道我们应该直接奔向苗疆,也没必要绕这么大一圈了。” “这马后炮的话你倒是说得不少。”宋风在那头乐呵呵地说道,他扭头转向周旺木,“老大,我去找萧信,看看他把那路线图画的怎么样了。” 周旺木冲着他一点头,“有劳你了。” “这叫什么话。”宋风婉转一笑,跑出了屋子。 这件事宋风有极大的功劳,而且变得十分卖力,缪元就说,或许是因为他当时跟在莫封孝的身边,而没有帮周旺木,所以现在心虚,想要多做点事儿来补偿。 无关缪元所说,还是宋风真的打算做什么补偿,周旺木都觉得,他亏欠这帮兄弟挺多。等找到了桃苍老者,或许就该到了散了这帮兄弟的时刻,让他们各自去寻一片新天空,别再跟着自己劳累伤神,还说不定引来一帮官兵的追捕。 过了一会儿,宋风带着萧信走了过来,只见萧信怀中抱着一摞羊皮纸,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而只见他来,却不见韩缠子,又不知韩缠子此时在做什么。 萧信进了屋,将那摞羊皮纸放在桌上,穆楚白走来站在周旺木的身边,探头看着那摞羊皮纸。 “尹公子,不要着急,反正我知道那桃苍老者的下落,而且我也陪着你们一同过去,便不用这么急了。”萧信看了一眼穆楚白,抬手将桌上的羊皮纸给铺开。 第239章 穆楚白听了脸颊微微一红,站直了身子冲着萧信笑了笑。 温凉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两只杯子来,当做是镇纸压在了羊皮纸的两段,而羊皮纸上画着不知某处的地形,那地形看起来崎岖蜿蜒,绝对不好走。 桂鸿凑着头看了一眼,不由得感慨,“果然是师兄爱干的事情,他就是喜欢这种奇石林立或者地形崎岖的地方,我还以为住在南阳湖的小岛上已经够麻烦的了,想不到去了苗疆,还就真的够麻烦啊。” 第210章 恢复原貌 “我们得出贵州,往西南方向,苗疆那块地形很复杂,除了山区外,那里的森林也很多。而且苗疆一向多战乱,他们两族之间争地盘争的很凶。”萧信慢悠悠地解释道,他的手指在羊皮纸上划来划去,“进出苗疆其实不难,只要不与当地人发生争执,我们就能顺利找到桃苍老者现在所在的地方。” 周旺木的视线从羊皮纸上挪到了萧信身上,“我们这么大一群人跑到别人的地盘,恐怕想要不挑起争执也不容易吧?” “周老大说的没错,但是苗疆人有的很好客,有的则相当吝啬,只不过若是我们这一群人进去的话,即便是遇到那吝啬的,胜算也大一些。”萧信这么说着,他脑袋一歪,转向周旺木,几乎是低头看着他,“单如果只是一个人,遇到好客的苗疆人,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从他们身边离开。” “大哥,自然是要一群人一起去了。”温凉突然走了过来,他轻轻地拍了拍周旺木的肩膀,看来,他已经有些看穿周旺木此时心里所想的意思了。 周旺木摇了摇头,“但是……” “没什么但是的,大哥,既然都已经从京城走到这里,自然要一起去苗疆了。”温凉笑着说道。 “不知道周老大准备何时动身?”萧信抬手收拾起了羊皮纸,把它们卷成一摞交到周旺木的手中。 “知道了桃苍老者现在在哪里,我们就可以动身了,去苗疆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周旺木收起羊皮纸,抬头看着萧信。 萧信想了一想,“要是路好走,最多两个月,路万一不好走,那就难说了。” “知道了,准备出发。” 他们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根据羊皮纸上路线图的指示,往西南方向的苗疆进发。离开的那天,他们没有见到韩缠子,唯独只有几个看起来与萧信之间关系不错的弟兄过来给他送行。 别过之后,他们离开贵州走得很顺利,除了半路上遇到了两广都统派来的追兵,倒是无惊无险,并没有太大波澜。 他们初来到苗疆,一下子就被这里的异地风情给吸引了过去,只不过为了寻找桃苍老者,他们并没有多少心思去观赏这里的风情。按照萧信所给地图的指示,他们需要穿越过整片沼泽来到一个叫芳华镇的地方,再从这里取道山路在一个叫做大莫古山的地方找到桃苍老者。 他们本以为穿越沼泽会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不过他们十分走运,竟然遇到了一队好客的苗疆白苗族人,将他们一路护送出了沼泽,送到了芳华镇上。之后,那对白苗族人往东而去与他们分开,而他们在芳华镇上住了一夜。 芳华镇谈不上是个美丽的地方,周围的景色也没有他们初入苗疆时看到的怪异,反而有中原汉人的风格。他们寻了一处对外招待客人的村舍里住下,这村舍里的主人是个长得异常美丽的苗疆女子,她相当好客,当然也非常妖娆。她说这个村子曾是一个汉人出资建造的,所以风格看起来像极了中原的样子。 他们下午才抵达的芳华镇,只打算住上一夜,所以并不追求什么,然而隔天一早,当他们所有人都聚集在村舍门口准备出发时,却只有穆楚白一个人并没有出现在门口。 桂鸿哆嗦着身子站在那里带有些嘲笑的看着周旺木,“老大,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咋人还没有到齐?” 周旺木一向不知道什么叫窘迫,唯独这一次让他很是无奈,他昨晚又没和穆楚白睡一个屋,他怎么知道……而且这里是苗疆,他们在这里可没有什么仇人,穆公子自然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到现在没有出面,周旺木又怎么能去催他。 “我去看看他。”温凉看了看周围几人,突然冲周旺木做了个揖。说来,穆楚白在山寨上,除了与周旺木关系密切外,也就是与温凉了。 周旺木点了点头,温凉说他去去就回,他们目送着温凉离开,没过一会儿,温凉的确很快就回来了。他看起来有些慌张,一下子让周旺木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周旺木拉住温凉的胳膊问他,“他怎么了?” 温凉看起来有些六神无主,他看了一眼周旺木,摇了摇头,又扭头在人群中寻找桂鸿的身影,他把桂鸿拉了过来,说:“穆公子找你。” “我?”桂鸿有点莫名其妙,“能干吗?”这一句话刚说完,他似乎立即想到了什么,连忙拔腿跟着温凉跑了进去。 这一进一出,让外面的人各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更别说是周旺木了。他一见温凉就这么拽着桂鸿往里面跑,心里便七上八下,猜到了些什么。他连忙跟着一起跑到了穆楚白的房门前,只见桂鸿一人钻身从狭小的门缝里挤了进去,而大门马上就被关上,即便是温凉也被堵在了门外。 周旺木看的一头雾水,他望着温凉,甚至带着责问的口气,“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第240章 “他姓穆?还是姓尹?”不说周旺木,就是萧信也看的一头雾水。他一直以为这屋子里的是尹肜曦,可他们却口口声声喊他穆公子。 温凉没有理会萧信的话,他看着周旺木,慢慢冷静下来,“不,不清楚穆公子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恐惧,而且他急切的想要与桂鸿见面,看来也只有桂鸿才能解决他面临的问题。” 这么一说,周旺木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答案,他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应该这么快,既然桃苍老者答应了有三年的时间,现在才过了不到两年,难道真的会有什么事? 周旺木不能就这么硬闯进去,但是现在他站在门外,却也什么都不知道。他心急,他知道萧信也很急。萧信虽然一路上都没有催过他们,但是所有人心里都知道,韩夫人可能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已经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来到苗疆,这一路上都没有闲心去观赏风景。 而此时此刻,周旺木也终于体会到韩信这种急切却只能耐心等待的心情。 几乎是过了很久,周旺木是这么认为的,桂鸿才慢慢的打开打开房门,那一刻周旺木几乎想冲进去。然而,桂鸿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他垂下眼帘,眼神似乎有些迷惘,他轻轻的问道,“老大,进去前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你这话什么意思?”周旺木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这个时候桂鸿非但挡了他的路,还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到底怎么了?”温凉忍不住插嘴。 桂鸿看了看他们俩,叹了口气,“反正不太好,就老大你一个人进来就好,人多我怕穆公子受不了。” “他到底怎么了?!”周旺木低吼了一声,他看了看周围几人,深呼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桂鸿点了点头,“先让我进去吧。” 桂鸿看了周旺木一眼,侧身让出一个空位,只让周旺木一人走进去,随后他抱歉的看了一眼温凉,立马把大门给关上。 走进屋子的周旺木心跟着一紧,屋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出有别人的样子,穆楚白也不在外厅中,周旺木环顾了一周,只见屋子中桌子边上落了一地瓷杯的碎片,而屋子的角落里,一张床上蜷缩着一个人。他的脸埋在臂弯之中,头发凌乱的倒在手臂的两旁。 是穆楚白。 桂鸿让了让身子,他侧身走到周旺木的身边,轻声说,“老大,你冷静一点,一定要冷静一点。” 此时的周旺木脑子一片空白,他慢慢的往穆楚白的身边走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冷静。 他坐到穆楚白的身边,慢慢伸出手来抓着穆楚白的手臂,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也许是他多心,他问:“穆公子?你怎么了?” 穆楚白浑身颤抖了一下,接着他慢慢的抬起了头。约莫是因为屋子里太过昏暗,一时之间,周旺木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他撩开穆楚白的头发时,他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周旺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会是穆楚白。 穆楚白的脸上留下一块慑人的伤疤,这个伤疤是他在江城时留下的,伤疤从他额头的右侧一路延伸到了右侧脸颊颧骨之下,疤痕的中间颜色最深,周围慢慢散布开浅色的伤痕,像是一道蛛网,覆盖在他的额头上,因此穆楚白右眼看起来与左眼不太对称,可他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的损伤,只是有伤痕遍布在眉骨上。 额头上的伤痕又宽又深,幸好只是更为深沉的肉色,并没有显得多恐怖吓人,但还是让第一次看到此景的周旺木吓了一跳。他的手停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内心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抬起双手,把穆楚白的散发都撂到了耳后,这么一看,穆楚白原来的样子便显现了出来。 “穆公子……”周旺木嘴角弯了弯,“你这是……” 第211章 寻到老者 穆楚白双眼迷离的看着周旺木,他看起来十分悲伤,下意识的,他往后动了动,周旺木见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动弹。 这个伤疤太摄人心魄,周旺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穆楚白才好。他的视线从颧骨挪到了额头上,这才发现,除了原本的伤疤之外,整个额头密布着淡淡的血痕,这个痕迹是从额头的伤口处朝外扩散出来,颜色很淡,若是不仔细去看,却也察觉不出,可是若离得近一些,便会发现这些血痕,十分恐怖,几乎遍布了整个额头。 “这……”周旺木紧紧蹙眉,他扭头看着桂鸿。 只见桂鸿躲在角落里耸了耸肩膀,用口语说道:“原先就有了……” 穆楚白的身子抖了一抖,他的双眼失了神,他的嘴一张一合,淡淡的说道:“很恐怖,是吗……” 周旺木连忙摇头,“不仔细看谁看到清啊。” “我都能从铜镜里看清楚,谁会看不清楚,你……刚才没有看到……它整个都掉下来了……”穆楚白蜷缩着双腿,木讷的望着前方,“它慢慢的往下滑,我扶也扶不起来……整张脸好像都不是我的……” “现在没事了。”周旺木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还痛吗?” 穆楚白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一点感觉……” “那就没事了,没事了。”周旺木松了一口气,他瞪了一眼桂鸿,眼神中有些责怪。他心里知道桂鸿当时带着穆楚白去易容,将他的样貌完全改变,是为了救他一命,也为了躲避杀手的追捕,如今变成这个局面,责任自然也全不在桂鸿的身上,可他还是忍不住要看他一眼,以泄心头的恨。 第241章 穆楚白一下子倒在了周旺木的怀里,他的侧着脸,生怕额头上的疤痕会像是细菌一样侵蚀到了周旺木的身上。 看到穆楚白如此乖顺的模样,周旺木也放下心来,可是他不由得为此心疼,穆楚白看起来柔弱,却总是拿他最坚强的地方显示出来,就像这次,明明他之前在屋子里已经吓得惊慌失措,可在周旺木的面前,他却硬要表现自己并不害怕的一面。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没事,可他的心中却已经害怕的不断在颤抖。 周旺木便是看穿了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决不能拆穿穆楚白,所以他只能把心疼全都藏起来,让外人看来,他们似乎一点儿事都没有一样。 桂鸿默默的躲了一会儿,看他们俩似乎好一些了,这才走出来,发话道:“老大……这个……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要不,要不今天再休息一天?” 穆楚白从周旺木的肩膀上挪开了脑袋,坐直身体看了一眼桂鸿,“我没事,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你别……”周旺木很是心疼,他看着穆楚白的眼神,几乎是可以揉出血来,“你真的没事了?你刚才一直没有出屋子……” 穆楚白摇头,“没事了,现在好多了,像你说的一样,我真的没事了。” 周旺木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事先叫我呢。” “叫你来又有什么用。”穆楚白突然露出了笑容,“你又没有桂兄的本事,更何况把你叫来,把你给吓到了,要怎么办?” 周旺木扑哧一笑,抬手捋着穆楚白的鬓发,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周旺木才松开他,说:“该走了,外面的人该等急了。” 穆楚白点了点头,他下了床,可走到门口时,他却踌躇了,他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部位,还是十分在意这个地方,他往后退了一步,看样子是不敢走出屋外。 周旺木连忙走到他的身边,他轻轻握住穆楚白的手,慢慢拿了下来,他看着穆楚白的双眼,“挺好的,这样才是真的你啊。” “但是……”穆楚白犹豫了一下,他从铜镜中看自己的样子,就已经怪吓人了,这样跑出去,其他人岂不是都要被惊吓到? “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他们会习惯的。”周旺木安慰道。 “是啊,是啊。”桂鸿此时走了过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像是想掸掉手上的脏东西,“你别怕,我们都不都也看习惯了嘛,他们也不会怕的。” 周旺木看了桂鸿一眼,本是温柔的眼神又变的些许犀利起来,可一会儿挪到穆楚白身上的眼神,又转而柔和下来,他又说:“站在外面的兄弟哪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生死都见过了,你这又算什么。” 穆楚白听了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好。” 这回,周旺木才转过身去,他紧紧抓着穆楚白的手,像是在鼓励他一样。他慢慢打开了房门,屋外的阳光一下子穿透进来,穆楚白眯了一下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适应了屋外的阳光,而他也被周旺木带出了屋子,站在了一群人的中间。 周围的人纷纷看着穆楚白的脸,有的人表情依旧不变,沉默着板着,有的人则有些诧异,眼神盯着他的额头看了许久。穆楚白特别担心那萧信,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不知道萧信看到他的脸之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当他看到了萧信的反应,却是把他自己给吓了一跳。 那萧信只是微微蹙了眉头,低声说了一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反应最为震惊的必然是温凉,他的眼睛盯在穆楚白的额头上不动,半晌,他说:“穆公子……你……没事吧?” 穆楚白慢慢的摇了摇头,“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我这个伤口比较可怕,免得吓到你们,这才没有马上出门。” “这是你原来的样貌么?”那萧信抬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疑惑的看向穆楚白,“你之前的样貌……还有你们去找桃苍老者,就是因为这个吗?” 穆楚白看向他,默默的点了点头。 萧信突然说道,“看来这桃苍老者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嘛……” 他的口气有些让人难受,就是桂鸿听了都板下脸来,他没有直接反驳,却是对周旺木说道:“周老大,我刚才查看了一下穆公子的脸,先前我师兄为他易容的地方不知为何突然掉离,按理说,在易容的时候我也在旁边,这些缝隙之处应该是拼接的毫无瑕疵,而且十分牢固,现在突然变成这样,可能要等见到我师兄之后,才能下定夺。” “什么都不用说。”周旺木抬手停住了大家的话头,“萧信,把地图拿出来,我们现在就出发。” 早上突然无端端的出了这一茬事,大家的心里都不是滋味,即便是启程出发,也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他们穿过山区,几乎在山林中转悠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尽管穆楚白额头上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可看久了之后,大家也就慢慢习惯了。 穆楚白还自嘲说,还好他们是在山区里转悠,见不到别的外人,若是还在中原,他恐怕要每天盖着一顶白布,来遮去他额头上的伤口,才不会把别人给吓着。 看到穆楚白还能自嘲,看样子他也不介意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了。 终于在夏天刚过了一半的时光,他们走出了山区,终于找到了桃苍老者的隐居之地。 第242章 当时,他们永远都没法忘记桃苍老者看到他们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拿桂鸿的话来说,真的很好笑,但是碍于情面,又不能笑。 可能桃苍老者没有想到他们会找来,他站在原地,砸了一盆的水。 桃苍住在山里一个废弃的村庄里,村庄从前到后也只有几户人家,桃苍就像是住在这里的村长一样,挑了一间最大的屋子,尽管破旧,可却住的心安理得。即便如此,这里看起来还是十分空旷,毕竟是被废弃的地方,怎么看都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就当周旺木这么一帮人走来的时候,桃苍甚至还以为见到了野人。 桂鸿头一个冲上去,冲着桃苍笑盈盈的一拱手,“师兄,我们回来了!” 桃苍舀了一勺冷水,直接泼了回去。 桃苍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两年前见到的更加苍老一些,可能总是老者老者这样叫着自己,活生生把自己给喊老了。他两鬓上竟然长了些许白发,星星点点的,像是黑夜里的群星。又或许是因为住到了苗疆,桃苍身上的衣着看起来比以前的更破旧,可颜色却光鲜的要命,让人着实不太习惯。 桂鸿甩了一下被沾湿的头发,冲着桃苍咧嘴一笑,“嘿嘿,师兄,这次又来麻烦你了。你说三年后来找你的,想不到我们的确来了吧?” 桃苍脸上何止是惊讶。他冷静了一会儿,才冷笑着说,他没有想到桂鸿会带着穆楚白回来,还说自己货物售出概不负责,就算那穆楚白之后的脸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那语气中还带着些许嘲讽,说他们竟然这么听话,三年后还真的回来了,更说穆公子这易容的失效,完全是穆公子自己的问题。 第212章 活死不医 这句话一说,周旺木便怒了,他从桂鸿的身后冲了出来,站在桃苍的面前,他身边是空旷的空地,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他怒气冲冲的看着桃苍,“他的脸是怎么回事?” “谁的脸?什么怎么回事?”桃苍故意装傻,他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站在周旺木身后的穆楚白,只是就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桃苍自己也愣住了,“咦,你这脸……这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这个问题!” “这可不关我的事,当时我给他易容好的。你们现在回来找我也没用啊。”桃苍一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周旺木心里顿时有气,可他有求于人,到底不能发怒,只能耐下性子,道:“那还请这位前辈为穆公子看一看,即便不再易容,也希望前辈能将穆公子额头上的疤痕去掉。” 然桃苍看都没看穆楚白额头上的伤口,“去不掉,伤疤已经结痂成形,就是这个样子了,还想易容啊?凭啥啊?” “这……不是老者说要穆公子三年后再回来的吗?”周旺木强忍怒火,看桃苍这一幅货物售出概不负责的态度,实在让他有气。 桃苍呵呵笑了一声,“我胡说的,想不到你们还真的千辛万苦跑来找我,也太蠢了。再说,易容之术也就这么一点儿时间,挨不过去也不奇怪。” “那请容我再多嘴问一句。”周旺木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连穆楚白都听得出他现在是有多愤怒。只听周旺木在那里说道,“当时前辈可有心为穆公子治疗伤口?否则这个伤疤又怎么会变得这么大?” 桂鸿听了连忙叹了口气,他在想,若是当时好好护理穆楚白的伤口,亦或许不会留下这么恐怖的疤痕,只不过当时他也是急于保护穆楚白,便是早些就易容,没想到这伤疤在易容之下,最后会演变成这样。 而桃苍听了这话,连忙笑说:“既然都易容了,还顾着这个伤口干嘛。我看他的易容会失效,完全是当时自己找的,他若不是第一次先扯坏了我为他专门制作的假皮,后面我又怎么会仓促的给他易容?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活该!” 听了这话,是个人都忍不下去,周旺木自然气急,他踏前一步,刚想要挥起一拳,只听到身边的桂鸿喊道:“老大,可使不得!”他这一拳本是想吓唬人,谁知有人突然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腕,待他刚要转身,他身前一道黑影闪过,黑影之后便是冷光,又听有人在他耳边喊了一句“小心!”周旺木连忙往后退去,那冷光从他面前闪过,锵得一声,竟是一道冷剑。 周旺木站定,他身后连忙走来一人挡在他的身前,便是方才抓他手腕之人。 “萧信,你!” 萧信一脸冷漠,他看着周旺木,又扭头看向身前的桃苍,道:“在下见过桃苍老者,不知韩夫人现在身在何处?” 桃苍脸上颇有些惊讶,他上下打量了萧信一番,才说:“噢,我记得你,你叫什么来着?来找韩夫人啊?” “在下是来找桃苍老者您的。”萧信毕恭毕敬的拱了拱手,而他与桃苍之间,却挡着一把冷冷的长剑。穆楚白顺着这个长剑向上看去,他认得这个人,是訾凡。 訾凡是桃苍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如他的身份一样,他的一身侠客装扮,便与周旺木等人十分不同。他手中的冷剑挡在中间纹丝不动,手抖也不抖,看起来十分冷傲。周旺木不理会他,一双眼睛死死看着站在那里的桃苍老者。 “噢,来求我去治疗韩夫人是吧?”桃苍甩手把瓢水的葫芦往地上一扔,只听他这么说着,“带了这么多人过来?逼我呢?” 第243章 “在下不敢,在下与他们虽然是同行,但是目的并不同。”萧信的腰弯得更低,“在下只是希望老者您治疗一下韩夫人,其他并无所求。” 訾凡依旧拿着长剑挡在老者的身前,而桃苍颇为得意的望着萧信,他啧了一下嘴,说:“如果我要救韩夫人,我早就救她了,哪里可能要等你过来求我,我才救的?” 看到桃苍这个态度,让站在后面的周旺木更加有气。只是现在他们有求于人,还真的动不了手。他这样子,让穆楚白颇为担心,见他又要冲上去的样子,穆楚白连忙走到他的身边,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对着他摇了摇头。 周旺木怎么会不明白穆楚白的心思,他也只能忍耐了下来。 桃苍见他们如此,更加有些得寸进尺,他笑说:“好吧,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说,之前我说三年的约定什么的,其实就是要说,你这易容最多只能撑三年,三年内如果遇到什么变故,肯定是要失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失效了,你这用的也太不小心了。” 这分明就不是实话,可桃苍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心里也在默默想着,他的易容一向不会出意外,为什么在穆楚白的脸上,就失效了呢? “你——”周旺木自然是有气,可他也只能忍着。 听了这话,桂鸿倒有些忍不住了,他想要走到桃苍的面前询问,却被訾凡给挡了下来,桂鸿怒道:“师兄?你讹我了吧?这怎么可能这么快失效?你的手艺不是一向精湛?” 桃苍哼笑,他双手抱胸往后站了站,“我是故意的,就故意弄了个半成品上去,谁让他之前毁了我的杰作,这后面能给他做半成品,已经是给他最好的待遇了。” “师兄!”桂鸿不信,“你一旦易容,怎么可能有半成品一说?” 萧信见状,也不依不饶,他跟了上去,“桃苍老者,还请你能为韩夫人治疗,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满足你!” 桃苍看了他们两人,又往后退了一步,大怒道:“你们烦不烦啊,我说不治就是不治了,你们追过来有什么用,有本事杀了我呀。” 这话一撩出来,这站在前面的几人统统噤了声,萧信与桂鸿一脸窘态的死死盯着桃苍来看,而訾凡则是岿然不动地举剑挡在他们的身前,好像只要他们随便一个人敢上前一步,他就要把对方给砍翻在地一样。 他们站在废弃村庄中间的空地上,空地的一边还有一口井。村庄的周围被树林包围着,这树林与中原的不同,里面的树木又粗又壮,而在深山之中,更有活了上百年的古树,枝叶分叉,树冠能遮盖住整个村庄。 这树林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甚至连清风扫过树叶的瑟瑟响声都听不见。而站在村庄中间的几人就这么对视着,也不管头顶的烈日曝晒大地。 “爹?”一声稚嫩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几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位妇人模样的女人牵着一个被白布蒙着眼睛的少年,站在两栋屋子之间的走道上,那少年眼睛看不见,可是耳朵却很灵敏。“一、二、三……”他侧着脸竖着耳朵倾听,可能是在听他们的呼吸声,“爹?这次怎么来了那么多人?是不是出事了?” 穆楚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笑着走到这少年的面前,只见那少年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恐惧,朝那妇人的身后躲了躲。而那妇人看起来相当的憔悴,尽管如此,她还是习惯性的挡在了少年的面前,看起来明显有些担忧。 “陶契,还记得我吗?”穆楚白弯下腰,凑在陶契的脸前笑盈盈的望着他。 陶契起先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当他听到了穆楚白的声音,立马扬起了头,他稍显惊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松开妇人的手往穆楚白的身前走了过来,“莫非……是穆大哥?” “是我。”穆楚白低柔地说道,他看着陶契,都已经过去两年的时间,个子倒有些拔高了,可看起来还是如当年一般瘦弱。 陶契展露出笑容,他噗通一下扑进穆楚白的怀里紧紧拥抱一下,几乎有些惊讶地说:“穆大哥怎么回来了?” “有些事情。”穆楚白低声说道,他往后挪了挪,生怕陶契的双手会摸上自己的脸颊,想来他额头上的伤疤已经够吓人了,可别再把一个看不见的少年也给吓住。伤疤是有多吓人?光是看这位妇人惊骇的表情,便知道了。 萧信从穆楚白的身后走了过来,他无视穆楚白与陶契的重逢,而是冲着这位妇人拱着手,道:“萧信见过韩夫人。” 原来她便是韩夫人,便是韩缠子的夫人。只见韩夫人身着简陋的粗布麻衣,发髻也没有精美的装饰,唯有两根素簪盘在发上。她看起来与陶契一样消瘦,皮肤也比陶契黑上许多,她的脸有些泛黄,看样子的确像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像是一位极为儒雅的妇人,只是她看起来相当羸弱,好像稍稍一碰就要倒下似的,反而不敢让人亲近。 萧信看着她带着陶契,似乎有些生气,他奇怪道:“夫人,为何你会领着这个孩子?” 第213章 他救不救 韩夫人的表情看起来很柔和,她玩着手扶在自己的腹部,淡淡微笑着说:“契儿这孩子看起来又乖又可爱,便忍不住要带着他出去转悠,而且苗疆这里风景优美,他瞧不见,我也便要与他慢慢细说。” 第244章 萧信忍着怒气,朗声道:“夫人身体本就不好,为何还要带他出去?他父亲不愿治你的病,你为何还要替他带孩子?” “萧大哥别这么说。”韩夫人一下子尴尬起来,她惭愧地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桃苍老者,“治不治病与这孩子没关系……”她这一句话刚说完,突然眼神一空,脚底一轻,便就要这么瘫坐下来。萧信眼疾手快,他连忙上前扶住,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扶到一旁看起来脏兮兮的椅子上坐下。 “韩夫人!”萧信单腿跪在韩夫人的身前,他满脸心疼的模样,让人搞不清这到底是韩缠子的夫人,还是他自己的夫人。 “韩夫人?你没事吧?”穆楚白担忧的上前询问。 只见韩夫人扶着额头,轻轻摇了一下脑袋,道:“没事,没事,就是晕了一下。” 如此见状,周旺木干咳了一声,他回头怒视着桃苍老者,指着穆楚白他们的方向,“都说医者仁心,你这学医的到底是怎么治的人?你的医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听到这句话,桃苍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冲着周旺木一甩手,“我爱治就治,不治就不治,要你来管?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谁,我就是看不下去,我要是有你这本事,便要拯救天下人。”周旺木怒气冲冲,摆手道:“可我没这个能力,我没本事给别人治病,但我有本事助有能力者推翻前朝坐上皇位,那我必然就会为此付出心血,助他一臂之力,这有什么?为何你有能力,却非要固步自封?” “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我是有这能力,难道我遇到一个病人就要去救他的命?我又不是圣人。”桃苍一甩手,他冷冷笑道:“哼,反正我就是不救,而且我这个人不吃软也不吃硬,你们别给我来这套。” 此时,穆楚白拉着陶契站到周旺木的身边,他略有些担忧的看着周旺木,到底他们是来求人的,若是桃苍给惹急了,还不是自讨苦吃?说不定更要被他赶出去。 “爹,你别这么说,不是你让穆大哥三年后来找你吗?这个时候,你干嘛说这话。”陶契都有些急了,他心里也不明白,其实他父亲也在着手研究韩夫人的病,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嘴硬说自己不治病? “哎呦,师兄你……”桂鸿也跟着急了,他看了看周旺木,又瞧了瞧自己的师兄桃苍老者,说道:“师兄你干嘛这么说,我们又不是逼你什么,再者,我们现在也都来了,你就不如好心帮忙看看,再帮忙易容一下?再说这易容不是你操刀的嘛,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老子说不管就不管了,你奈我何。”桃苍略有些自负的摆了一下脑袋,“反正当初你让我给这位公子易容,我做了,但我可么说,就保证你一辈子就是这样子啊。再说……我看这公子现在这样也挺好,除了这额头上的疤痕是吓人了一点,其他也没什么,能走能跳的。” 周旺木愤慨地望着桃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桃苍见自己理不直气也壮,便更得寸进尺,他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看着穆楚白,“我看你们也大可以住在这个地方,求我个十年八年,说不定我哪天心情好了就拿这位公子练练手,看看能不能消去他额头上的伤疤,或者再帮他易容一下。而且我看他住在这里也好,我这里别的没有,就是空地方多,他不走出去,也吓不到别人。” “你说什么!”周旺木听了这话,必当暴怒起来,要不是有訾凡拿着剑在前面挡着,他早就想冲上去揍这家伙了。只不过,原本周旺木对桃苍老者的印象一直很是敬重,他以为,世上有如此妙手回春之人,必定是个十分善良的人,而且他还约定了三年后要穆楚白回去找他,必然是与这易容有关。虽然不晓得穆楚白的易容之术为何这么早就破损,但是横竖也要找一次桃苍老者,这便也就不追究了。 心想这桃苍老者定然是觉得易容之术不太可靠,所以才负责任的让他们三年后再回去找他。可现在找到了这位桃苍老者,他这态度与口气,全然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样。他不治便不治,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桃苍哼了一声,“既然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们就乖乖的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跑出去吓到别人!” “你!”周旺木狠狠瞪着桃苍,他再也忍不住,“也是!难怪你儿子会看不见,就因为你是这么丑陋的人!” 桃苍知道周旺木会把话说得很难听,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的这些事,会将陶契一起拖下水。 一听周旺木的话,不仅是桃苍,连穆楚白都觉得有些过了头。他扶着陶契肩膀的双手一下子捏紧,又害怕又担忧的看着陶契,可他却发现陶契并不生气。然而取而代之的,除了桃苍,一直冷静着站在那里的訾凡突然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 “你说什么!”訾凡举着剑的手不动,他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指着周旺木的鼻尖,“你说什么!你怎么敢这么说!” 周旺木面对千军都临危不乱,更何况是区区訾凡一人站在那里? 而訾凡见周旺木丝毫没有悔改之心,他突然拔剑而起,抬手一挥,只见冷剑一起一落,向着周旺木而去。一旁的人看着一惊,穆楚白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抓着陶契往后面一躲,即担心周旺木会受伤,又担心会连累陶契。 第245章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间,只见两个身影倏地出现在周旺木的身前,又听到锵锵两声,众人定睛看去,温凉与仲孙孤临同时出手,挡住了訾凡的攻击。他们俩一人手拿钢扇,一人手执长剑,上下夹击,刚好止住了訾凡的攻击。 訾凡扫视他们二人一眼,嗖得一下抽回自己的长剑,他双脚一蹬,身子拔地而起,翻过温凉与仲孙孤临的肩头,执剑朝周旺木冲去。而周旺木身形不动,双脚拖地往后连退几步,躲避开了訾凡连续几剑的攻击。 那手无寸铁的桂鸿“哎呦”连喊两声,拔腿逃到了穆楚白的身边。他们身后的缪元也拔了剑想要去助阵,谁知他却被宋风一把拉住,只听宋风急促地说道:“你就别上去添乱。” “我哪里添乱?!”缪元反驳。 宋风又和气地说道:“好好,不是添乱,这有温兄与仲孙兄就够了,你万一弄伤了,这位老者又不给治。”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那头缪元虽然嘴里念念有词不断抱怨,可还是听了宋风的话,没有冲上去帮忙。 却看眼前,周旺木不动手,却是连连后退,而身前訾凡执剑步步紧逼,势必要一剑戳穿周旺木才会死心一般。这方温凉手拿钢扇抵在訾凡的面前,而他的气势,也是势必不让訾凡动周旺木半分汗毛。 周围的人纷纷退到一边,免得被他们误伤。桂鸿趁着这个机会近身来到桃苍老者的身边,低声说道,“师兄,两年不见,你怎么性情大变……” “你才性情大变!”桃苍狠狠地回嘴,嚷道,“你们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再说易容没了就没了,你们跑回来干嘛?是要找我负责?还是让我再给你易容一次啊?” “唉,师兄,还不是因为你那说的一句,我们才回来的嘛,再说也不知怎么,穆公子的脸正好在这个时候出了这问题,就难免就想到你约定的这件事,那我们不就来了嘛……师兄你干嘛又说这种话去激怒周老大呢。”桂鸿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看着桃苍。 可桃苍向来不吃这一套,他自己也说,他这是软的硬的都不吃。“让你们赶紧走啊,不过你们也来了也正好,赶紧把这位韩夫人给带走,老子这里可伺候不了这病怏怏的女人。” “师兄?!”再怎么样,桂鸿可从来没有见过桃苍这么说过别人,虽然他的嘴一向不饶人,可不会如此糟践人。 “干嘛?”桃苍对着桂鸿翻了个白眼,忽然之间,他脸色变得通红,像是气血上涌一般,双眼也是直愣愣的看着前方,这个模样着实把桂鸿吓了一跳。 可桂鸿毕竟也是学医之人,他一看桃苍的脸色,心里立马就有了猜想,他连忙扶住桃苍,一把捏在桃苍的手腕。便是这么一下,他眉头紧蹙,脸上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 桃苍见状,抬手一甩,怒道:“我自己知道是什么情况,还轮不到你给我把脉!” 桂鸿并不恼,他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桃苍,只是冷冷说道,“师兄,你不救人也不自救,你到底要干嘛?” 第214章 口吐鲜血 “我干什么都跟你没关系!”桃苍老者一边说,身体一边跟着颤抖起来,便是这么一颤,鼻血缓缓流了下来,他满脸通红,看起来极为不正常。 桂鸿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桃苍,他慢慢靠近桃苍,低声说道,“师兄,你自己有这个本事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三年约定也肯定不是诓我,我也就不追究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正好我现在也来了,不然让我帮你吧,师兄?” “呸!谁要你帮了!”桃苍的口气还是在赌气,可能是说话时用力过猛,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而嘴唇上已经慢慢全是鲜红的血迹。他抬起手背狠狠一抹,嘴的一侧被他抹的全是红色的印记。 “师兄……”桂鸿慢慢吐了一口气,他蹲在桃苍的身边担忧地望着自己这位固执的师兄,他心里多少猜到了一些缘由,“唉,你何必这样……”他一句话还没有吐露出来,只见桃苍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接洒在两人的衣袖之上。 周围的人见到桃苍如此反应,一下子都愣住了,说不出话来,穆楚白更是捂着嘴巴,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 桂鸿看着眼珠子都瞪圆了,他连忙冲着周旺木几人的方向挥舞着手臂,“休战!休战!先别打了!别打了!” 众人听到桂鸿的声音,纷纷扭头看去,只见桃苍老者已经盘腿坐在地上,他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手指缝之间隐约流出了鲜血,而另一只手死死拉着桂鸿,似乎在阻止他。 “这……”穆楚白心头一紧,他紧张地抓着陶契,双手手心几乎冒出了汗。 “怎么了?怎么了?”陶契紧张地询问。 穆楚白低下头小心地牵起陶契的手带着他来到桃苍的身边,颤抖着问道:“前辈,你没事吧?” 桃苍刚要回话,突然一股冲力让他猛地咳了好几声,他的手根本抵挡不住从嘴里喷出来的血。 “爹?你怎么了?爹?”即便眼睛看不见,可陶契听声音也听出了些许不对劲。 桃苍连忙摆手,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一连串连续的猛咳让他的脸涨得通红。从穆楚白身后蹿出来的宋风抓起桃苍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只听宋风说道,“还愣着干嘛,桂兄,快点帮我把前辈扶进屋子里去!” 第246章 “好好好!”已经有些慌了神的桂鸿一听宋风这么说,他也连忙抓起桃苍另一边的胳膊,扶着他晃晃悠悠往屋子里走。 这头,已经罢了手的几人连忙赶了过来,他们只是见到宋风与桂鸿扶着桃苍进屋子的背影,与站在那里开始瑟瑟发抖的陶契。周旺木揉了揉手腕,他看着穆楚白几乎整个都是苍白的脸,忍不住伸手搂在他的腰际,询问道:“怎么回事?” 穆楚白摇了摇头,“前辈的身体……似乎有点问题……” “不知道不要随意猜测!”訾凡突然走了过来,他轻轻拉着陶契到自己的身边,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陶契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与訾凡的样子看起来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么突如其来的状况。眼前,桃苍已经被扶进了屋子,大门应声关上一动不动。訾凡与陶契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也不说话,也不解释。 穆楚白将自己所见到的告诉周旺木等人,他们的脸上纷纷露出的忧虑,而温凉举着扇子抵在下巴上,这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动作。 “嗯……看来他这么暴躁,是有自己的原因……”温凉想了想,他扭头看向訾凡与陶契,这两个人看起来是应该知道一些实情的人,但是他们一定不会把实情说出来。 温凉朝四周看了看,眼神便落到了韩夫人的身上。 从方才开始,韩夫人就与萧信在说着什么,而原本就有些激动的萧信却是在听了韩夫人的话之后,变得慢慢冷静了下来。温凉低头抿了抿嘴唇,他手里的扇子跟着一摆,慢慢走到了韩夫人的身边。 “韩夫人……”温凉恭敬地冲着坐在那里的韩夫人作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问:“韩夫人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这韩夫人抬头看着温凉微微点了点头,“已经有些日子了,这位公子,你可是来问桃苍老者的事?” “正是,韩夫人该是看到刚才的情况了吧?”温凉眯起眼睛,颇有些赞赏地望着韩夫人,他就是喜欢这么直接爽快的人。 余光发现萧信慢慢从旁边站了起来,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俩。 韩夫人的眼神很是柔和,她平静的脸上带着笑容,“其实,桃苍老者已经为我的病耗尽了心神,他自己身上也有病,只不过他不想在人前表现出来,他总是这么固执呢。我住在这里,已经十分麻烦他了,我自然不能再继续拖累他。我不晓得刘兄弟是怎么通知萧大哥你的,不过既然你来,就把我接回去吧,萧大哥。”她扭头看着萧信,就等着他的回答。 说罢,韩夫人的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似乎有些难受的样子,萧信见状连忙弯腰查看,看韩夫人的脸色渐渐好转过来,他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温凉见状,连忙拱了拱手,问道:“这是多久的事了?难道桃苍前辈他都没有想办法嘛?” “有什么办法?”韩夫人惨惨一笑,“我既然都已经接受了我的病,我想桃苍老者自己也接受了吧。他们希望你们离开,只不过不想让你们再抱有希望了,不然一次一次的失望,对你们来说,也是……痛苦吧……” 韩夫人的话让温凉明白了许多,他点了点头,“这也便是说,桃苍前辈他自己也身有顽疾吗?” “呵……”韩夫人笑着说,“他自己怎么可能承认,桃苍老者向来有傲气,若是被别人知道,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他又怎么可能做到救人?所以他现在索性不救人了,给不了希望,自然就不会失望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温凉点了点头,他很是惋惜的看着韩夫人,“那韩夫人你的病……” 韩夫人抬头望向温凉,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自然也不强求,我清楚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只希望能回宅子,早日与韩大哥在一起,至少我最后的时光也能过的快活些……” “韩夫人,请不要胡言……”萧信心疼地望着韩夫人的脸,他似乎有些话想说,只是碍于有温凉在,他无法说出口。 温凉看着他们俩的表情,便是读出了些什么来,他最后冲着两人拱了拱手,便是把时间都交还给了他们两人。他走回周旺木等人的身边,将自己从韩夫人那里听来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说,跟着他叹了口气,“我们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穆楚白看着温凉却说,“我们不该来……我已经麻烦过一次桃苍前辈了,这次还……我们真的不该来……”穆楚白低下头去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心里肯定是懊恼的要命。 他们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周旺木直视站在穆楚白的身边静静的望着他,等着桂鸿或者宋风从里面出来,说一说到底里头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可是屋门很久都没有打开,他们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周围都极为安静,他们相互之间都不说话,只是偶尔眼神对上了,又默默的挪开。过来一会儿,似乎有人在抽泣,穆楚白寻声去看,站在那头的陶契抽搐着肩膀,看来是在掉眼泪。 穆楚白本想走去安慰他,然而见訾凡已经拉着陶契躲到另一边,正半跪在陶契的身前说着什么,穆楚白觉得,他还是不要不过打扰别人比较好。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们所对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探头出来一个人。 众人定睛看去,宋风掸着外袍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样子,头发也有些散乱。 第247章 周旺木几人连忙围了上去,倏地之间,一把长剑冷冷挡在宋风与周旺木几人的中间,周旺木连忙抬手护在穆楚白的身前,而仲孙孤临则下意识地提起了自己的长剑。 众人皆知这个时候訾凡与陶契比其他人更着急的想知道桃苍老者的现状,然而用剑挡在他们身前怎么看都是一副十分不尊重人的表现,但尽管如此,周旺木本着大人有大量的心态,便也就不跟他们计较。周旺木冲着宋风摆了摆手,让他先去跟訾凡与陶契解释,甚的他们又心烦了。穆楚白心里倒也明白周旺木的做法,是以跟着他一起往后退了好几步,却是没从他身边走开。 宋风倒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他扭头看着訾凡,抬起手指稍稍点了一下剑身,提醒他把这长剑先放下再说话。 訾凡看了一眼宋风,又或许是因为陶契捏了他的手腕的关系,訾凡慢慢收回了剑。看着他们脸上着急的表情,宋风也还是先对他们开了口。 “你们先放心,桃苍前辈并没有什么大碍。”宋风拱手说着,又抬眼看了一眼訾凡。 第215章 强求不得 訾凡的双手捏了一下陶契的肩膀来安慰他,他们俩甚至连表情都跟着轻松下来,他冷峻的表情显出一丝笑意,朝着宋风微微的点了一下头,他轻声说道:“那个姓桂的还说什么了?” 如此称呼自己的兄弟,这让宋风有些不爽,他蹙着眉头望向訾凡,努力平和地说道:“桂兄弟倒也没说什么,桃苍老者已经不吐血了,他也不肯说自己的病情,桂兄自然没办法给他看诊,若是他自己不配合,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不是?” “我爹……我爹……”陶契泣声来问,仰着头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风着实有些可怜这孩子,已经看不见了,还与桃苍这么一个固执的人相依为命,也着实难为这孩子了,可是宋风天生是一个不会安慰人的人,他想了一会儿,只能说,“这位小弟,你且不要担心,你父亲的病嘛……虽然他不肯合作,但是桂兄到底是他的师兄,而且桂兄的医术我们也是有目共睹,你且再等一等,桂兄一会儿就出来,他会跟你说——” 宋风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陶契突然挣脱开訾凡的双手,他跌跌撞撞地摸着朝前走去,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是他对这里的地形太过熟悉了,甚至不需要伸手去摸,便找到了屋子的大门。訾凡见状,连忙跟了过去,他也清楚这个时候是拉不回陶契的,便索性帮着他推开了大门。 宋风眼见他们进屋,这才叹了一口气,他扭头看着周旺木,摇着头道:“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顽固的家伙。” “桃苍老者他怎么样了?”周旺木抬手指了指屋子方向,而穆楚白走到他们俩的身边,关切地看着宋风。 宋风看了看两人,又摇了摇头,“我估计连桂兄都没有办法了。” “这么严重?”穆楚白一愣,“这……两年前见他还好好的。” “世事难料啊。”温凉手心拍着扇子走到他们中间,“听韩夫人说,桃苍老者的病是后来得的,似乎比她还要严重,韩夫人看得开,好像并不介意桃苍老者这么对她。” 宋风笑了一下,“其实桃苍老者也在想办法治疗韩夫人,不过嘛,两人都是棘手的毛病,估计是这么一逼,桃苍前辈的病被激出来,韩夫人的病也没有看好。而且看桂兄的样子,他大概也查不出来到底桃苍老者得了什么病,不然的话……” 听了这话,众人沉默了下来。 穆楚白心里很是忧伤,他觉得自己不该再回来,他忽然开口自责地说道,“就当桃苍前辈没有说过三年的约定,我也不该再来找他,他已经帮我易容过一次,我凭什么还要过来再强求他一次?” 周旺木忽然抬手捏住穆楚白的手臂,道:“这件事又不能怪你,你又何必用这种口气。” “我……”穆楚白抬头望了一眼周旺木,他额头上的疤痕明显可见,若说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能把这伤疤给去掉,别说是穆楚白,就是连周旺木都不想放弃。 然而看眼前这种局面,周旺木又怎么好开这个口,央求桃苍老者再帮他们一把? 这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有些事,便是强求不得。 他们站在屋子外又等了一会儿,大门被人开启,訾凡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周围几人,脸上虽然是板着的表情铁青,可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他冲着周旺木拱了拱手,只说:“天色不早,各位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晚,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村前面的几间屋子都空着,不过东西都还齐全,你们自个儿挑吧。” 这话说得周旺木有些不高兴,他只是对着訾凡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白了,下一刻,訾凡便关上大门再也不管他们。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休息再说吧。”周旺木想了想,按照訾凡这种人的脾气,他没有拿着剑赶他们走就已经很仁慈了,就刚才他说话的口气来说,怎么看都是耐着脾气好生来说,便不能再得寸进尺。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前头空寥寥的几间屋子,便也随手指派了一下。 缪元与温凉一间,仲孙孤临同宋风一间,都是比邻着的,而周旺木带着穆楚白来到村子最前头的一间,顾不上桂鸿,他若是累了,自己也会找地方休息。 虽然这里是被人废弃的村庄,但是屋子看起来还算牢固,让人意外的是,他们还以为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会是累累灰尘,但没有想到,这屋子是出奇的干净,好像有人专门打理过一样。周旺木抬手摸了一下桌子,灰尘倒是不老少,手也黑了一圈,可床上竟然没什么尘埃。以防万一,周旺木还是掀了床铺被褥,拿到屋子外掸了一掸。 第248章 穆楚白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在柜子里翻出了蜡烛灯台来,拿着火石费了半天劲儿总算点亮了蜡烛照了明。他推开窗户透气的时候,周旺木正好拿着被褥开门回了屋子,这么一瞬间,穆楚白心里突然在想,就是这么隐居在此处也不是不可以,以后就是过这种日子,不与人世有再多瓜葛,都没有问题。 想着想着,穆楚白的心也就跟着安定了下来,若是今后真的有机会在山中隐居,倒也不错。 只是周旺木没有察觉到穆楚白此时的心情,他走到床边铺起了床,而穆楚白则扭头略红着脸探头从窗户往外看去。 天色,果然不早了。 西边一线皆是红得成火一般的颜色,而头顶的天空却是一片深沉的蓝色,蓝色之中,星星点点闪烁着白光,有的聚集在一起,有的则四散分开。 忽然,周旺木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在看什么?” 穆楚白一愣,他扭头去看,周旺木的脸就近在眼前,“没……什么。” “等到明天,我再去求求看那位桃苍老者。”周旺木说道桃苍的名字,看起来很明显有些不悦,他眉头蹙在一起,只有在看着周旺木的时候,他的表情才会柔和下来。 穆楚白突然拽着周旺木的袖子,“别去了,桃苍前辈一定不会答应的,你又何必再去吃他的闭门羹。” “你……” 穆楚白摇着头,“桃苍前辈自己的事都已经应付不了了,他哪里有工夫再来照顾我?再说了,我都已经习惯了我这个伤疤,若是再去换一张面孔,我必然无法习惯。还是说,你根本就很在意我额头上的伤疤?” 被穆楚白这么反问,周旺木连忙摆手解释,“我当然不在意了!谁身上没有一两条疤啊,这根本就没啥,你都说习惯了,我又怎么可能会看不习惯?但是……” 周旺木慢慢抬起手,轻轻抚在穆楚白的额头上,“我不甘心……不甘心你的脸上要顶着这么大的伤疤。” 因为周旺木的手掌,穆楚白阖上了眼,他的额头传来了周旺木手掌温暖的温度,他以为自己没有了感觉,但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放下。穆楚白眨了眨眼睛,“既然你都能习惯,那还有什么要在意的,即便你明天去求桃苍前辈,他也肯帮我再易容,那之后的那张脸,又怎么会是我。” 周旺木抽回了手掌,他心疼的望着穆楚白。只听穆楚白继续说道,“我易容后你也认不出我,之后那个我,又岂能还是你喜欢的我?” 穆楚白依靠在窗户边,他的身板看起来是那么的瘦弱,他的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几乎与以前的一模一样,这额头上的伤疤似乎完全没有改变他的样貌,即便它看起来触目惊心,可是它完全没有掩盖住穆楚白原有的样貌。 周旺木一时没忍住,他探身往前,双手扶在窗框边上,怀里圈着穆楚白,轻轻地,在穆楚白的额头处,落下一吻。 穆楚白没想到周旺木会这么做,他的脸腾地一红,愣在了原地。 周旺木没有停下,他一路从伤疤处慢慢亲吻到了穆楚白的嘴唇,还以为过了这么久,穆楚白一定会反感他,一定不会让他触碰自己。没有想到,穆楚白并没有拒绝。 扶在床框上的双手收了回来,一下子搂在了穆楚白的腰际上。若是当时他再接近一些穆楚白,周旺木觉得,他一定会发现在尹肜曦这个面貌下的人,必定是穆楚白。 只不过现在再来说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现在对他们而言,什么江德淮,什么皇帝,什么江山,都是过往,都是云烟。即使与江德淮之间的仇恨,与他有着这么一个伤疤的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周旺木抱着穆楚白躺到床铺上,紧紧的抱着他,像是会再次失去他一样,紧紧的箍着,紧紧的。 单手一扫,好不容易被穆楚白点燃的蜡烛被周旺木给熄灭,而窗外忽地卷起一阵狂风,只听窗户处传来砰砰两声,窗户被紧紧的关上,屋里与屋外彻底断隔了讯息。而床上的两人,早就不在意窗外的情况,即便是山崩地裂,都无法分开他们二人。 第216章 身中奇蛊 到了隔日,周旺木还是履行他的话,去找桃苍老者,央求他再为穆楚白易容一次,谁知他刚走到桃苍老者的屋门前,却见有两人已经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着什么。 “温兄?宋兄?你们在干嘛?”周旺木走到他们俩的身后,奇怪地问道。 温凉倒是淡然,反而宋风被周旺木突如其来的说话声给吓了一跳,只见他浑身一颤。周旺木又蹙眉,又不满地看着他。宋风连忙拱手,说道:“大哥的内功越来越淳厚了,连脚步声都没有。” “你们在看什么?”周旺木又问了一遍。 温凉的脸上也有着同样的奇怪,“怎么,大哥早上没有听到叫声吗?” “什么叫声?”周旺木蹙眉想了想,他早上起床时,并没有听到什么喊声啊。当然……也有可能他只顾着看穆楚白的情况,其他什么事都没有注意到。 “没什么。”一看温凉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释然了许多,他看着周旺木,慢吞吞的解释道,“不知道桃苍前辈发生了什么事,一大早就听到他惨痛的叫声。桂兄已经进去查看了,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情况,昨晚我也没有等到桂兄,看来是挺复杂的一个毛病。” 第249章 “唉……”周旺木唉声叹气,他的拳头在手掌中敲了敲,“看来穆公子……” “其实,大哥……”温凉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旺木,他好生劝道:“不晓得穆公子自己介不介意他头上的伤疤,我也只是在这里问一句,大哥,你介意穆公子的伤疤吗?” 周旺木被温凉问得莫名其妙,他的脾气有些上来,道:“我当然不介意了!” “那为什么大哥还要这么执着请求桃苍老者为穆公子易容呢?莫非穆公子自己十分介意?”温凉犀利的眼神一扫周旺木脸上的表情,他心里早就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周旺木摇了摇头,“穆公子也不介意。” “那为何大哥还要执着于易容这件事?既然你们都不介意了,又何必再来央求桃苍老者呢?”温凉小心地看着周旺木,生怕自己一句话语气说得不对,会惹怒周旺木,他看着周旺木的表情,又追加了解释道:“我们兄弟几个倒也不介意跟着老大这么跑一趟,只不过若是心里有结不打开,终归不是个事儿。” 这番话谁听了都能理解,好在周旺木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他摇着头,“倒不是执着……只不过,我觉得太不甘心了。”他说话时语气里带着惋惜之情,眼睛在温凉与宋风之间扫了扫去,看起来明显有些气短。 “大哥……”温凉叹了口气,“恐怕大哥这次又要失望了,我想桃苍前辈大概是没有办法给穆公子易容了。” 周旺木指了指那屋子紧闭的大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凉与宋风面面相觑,两人都说不出一个就里,却说只是与桃苍老者有关系,而温凉又说:“还是等桂鸿出来解释吧,我们知道的不多,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 周旺木蹙眉着,他握紧的双拳相互碰了一下,显然是很不甘心,但是又听温凉这么说,他不得不劝自己赶紧放下这个念头。然而违背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这是周旺木实在不愿意承认的。很多事他知道自己办不到,他都想要去试一试,这次不是自己办不到,而是不能办,这才让他非常的难受。 他们围在屋子门前等了好一会儿,甚至,让周旺木以为桂鸿这辈子都不想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这屋子的大门在他们颇感意外的情况下,轻轻的被人推开了。 温凉第一个冲上去,他似乎比周旺木还要着急。从屋子里走来的果然是桂鸿,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袋带着深深的黑眼圈,好像整夜都没有睡。 “怎么样?查出结果了吗?”温凉低声询问,而他身旁的两人脸上也带着急切的疑问。 桂鸿双手捂在脸上擦了一把,像是在给自己提神,他看了一圈周围,眼见都是自己人,他抬了抬手,又回头看了一眼,“咱们到前面去说,这里不方便。” 眼见桂鸿脸上的表情凝重,就是不明就里的周旺木心里也知道估计这事情很是严重,不然依桂鸿的个性,他必然一走出门就会咋咋呼呼地说起来。 一路沉默地走到废弃村庄中央的广场上,虽说是广场,只不过是一块稍大一些的空地,空地中间有一口井,意外的没有枯,还能用。这广场一地都是姜黄色的泥土,好在没有下雨,不然是要踩得一脚深一脚浅。 桂鸿走到枯井边上站住脚,连连地摇头,不等其他人来问,他便说,“唉,我师兄这脾气我是猜得到,但是没想到,他的脾气还是给他带来了大麻烦啊。” “桃苍老者到底生了什么毛病?”周旺木站在桂鸿身后不远的地方问道。 “其实不是病。”桂鸿转过身来,他严肃地看了周围站着的三个人,“我师兄是中蛊了。” “中蛊?”周旺木一脸疑惑,这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哪里晓得苗疆这里的事情,即使是听过中蛊一说,也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凶险。 而温凉与宋风的表情自然与周旺木的完全不同。温凉抬着扇子摇了摇,连连说道:“不好,这可不好……” 桂鸿解释道:“蛊,生于湘南盛于苗疆,只是这两地一直在争夺蛊这种东西的生产地,到底是出于哪里不详。而蛊常分为蛊毒或者蛊虫,前者靠毒物荼毒人身,后者靠下蛊者亲自培养的虫类来侵蚀人身。我师兄这种毛病,我以为是得了什么南方潮热的毛病,后来我才发觉是中了蛊。”桂鸿叹了气,他垂下眼帘,有些懊悔地说道:“他这病状其实很明显,而且他又身在苗疆,我早就该想到的。” “桃苍老者这是被人下了蛊?”宋风意味深长地看着桂鸿,他的手捏成拳头抵在下巴上,“如果能找到下蛊之人,大概就能帮他解开了吧?” 桂鸿瞥了一眼宋风,“你说的这个我师兄不是没有想过,不过他中的是蛊毒而不是蛊虫,若是后者,只要将蛊虫从身上拿走就可以了,但是他是中毒了,而且现在时间那么长……” “恐怕毒入神经脉络,根本去也去不掉了吧?”温凉突然发话,他这口气听起来似乎对蛊这一类事十分明白的样子,他抬头看着桂鸿,“噢,我这也是从书中所见,我想应该是没说错吧?” 桂鸿点着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那桃苍前辈还有得救么?” “师兄之前就发现自己中了毒,他也想尽办法来解毒,但是恐怕不行,到如今他的毒才并发,无非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激了他一激,而毒入脉络,时间太久,想要靠药物来压制,大概也不行了。”桂鸿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当年没有研究毒经,不然还能为师兄做点事,现在的话,恐怕也只是拖一天是一天了。” 第250章 这么一想,穆楚白说得也没错,他们就不应该来,他们不来,也许桃苍还能再拖上几天。 “难道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周旺木急着问道。 宋风也追问,“如果找到了下蛊之人,求他给出解药,这前辈的命还是有的救吧?” “当我没想过?”桂鸿扬着眉毛反问,“就是连訾凡也想过,但是我师兄中毒是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大概去问韩夫人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所以师兄也没有办法去帮韩夫人。而且现在就算去找那个人,别说他肯不肯给解药,就是给了也没有用。更何况蛊毒这种东西,本就没有解药。” “不去问问怎么知道?”周旺木反驳道。 桂鸿望着周旺木,他看起来精疲力竭,几乎不想去动嘴皮子来解释,然而他不得不解释,“老大,倒不是能不能求到解药的问题,现在我师兄都不知道是谁给他下的蛊,他只知道一到这里,就惹了山里面的苗人,那群苗人凶煞的很,完全不听解释。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他们了,谁知道后来才发觉自己还是着了道,就算我们真的入了山找到了苗人,不说能不能要到解药,我们自己大概也自身难保。” “难道看着你师兄死?”周旺木不高兴了,他蹙着眉头,指着桂鸿。 桂鸿眨了眨眼睛,“我怎么可能希望我师兄死?!”他的语气很是诧异,完全不明白周旺木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又大概是因为自己太累了,理智被疲惫给压垮了,他突然大声说了起来,“我希望他死,我早就不会去找他了,哪里还可能带着穆公子去找他?我现在的确是没办法了,我师兄那个样子,就是我师父在,也救不了他啊。” “算了算了。”眼见桂鸿与周旺木要争执起来,宋风与温凉连忙一边一个拉住他们。 第217章 放下心结 宋风的手挡在两人的身前,乐呵呵地说道,“别急别急,老大也是为前辈着急,怎么可能会是怪责桂兄你呢?” 桂鸿看了一眼宋风,又瞧了一眼周旺木,他往后退了一步,摆手说道,“我累死了,我去睡觉,你们爱咋咋地。” 周旺木也是一甩袖,什么话也不说。 桂鸿见没有人再说话,他头也不回,一头扎进离他最近的一间屋子,大门都没有锁,他入了屋子摸到了床倒头就睡,也不管这是谁的屋子,也不管这屋子里有多脏,更不管这床上有多乱,他的确是累了。 站在广场中的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自然是拿桂鸿一点办法也没有。 周旺木叹了口气,“我也太不会说话了。” “大哥……”温凉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这事也不怪你,你也只是着急。” “这可怎么办?”周旺木看着温凉。 温凉一时之间自然也没有办法,他刚一回头,却发现穆楚白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默默地看着他们,他的心不由得一动,轻声说道:“穆公子?” 听到温凉的声音,周旺木自然也跟着一颤,他扭头看去,立马愣了一下,“穆公子?” 穆楚白站在一旁许久,只是之前他们一直在说话,便没有走上前来打断。他冲着三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走来说:“刚才我都听到了。” 周旺木像是一副小孩子闯了祸被抓到的表情,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醒啦?” 穆楚白点头,问道:“桃苍前辈还好吧?” “不太妙啊。”宋风眯着眼接过话头,他知道穆楚白肯定听到了他们刚才说话,便也不打算瞒他,“而且,不是我说,这苗疆毕竟不是我们熟悉的地方,那苗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如果我们在这里待久了,说不定也会跟桃苍前辈一个下场啊。” 这话说得难听,但是理不糙,苗疆一带神秘复杂,若是遇到好人也罢,但是遇到了桃苍老者所遭遇的那些,他们岂不是各个都要送命? 穆楚白看着宋风,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但是他却还是点头说道,“说的没错,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打扰桃苍老者,早些离开比较好。” “可是……”周旺木有些急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挪到了穆楚白的额头上。 说起来,即便他们已经习惯了穆楚白额头上吓人的疤痕,但是别人可未必习惯,他们回到中原,那些平民百姓看到穆楚白的样子,岂不是对他更要指指点点?这样的话,穆楚白又怎么可能受的住?然而周旺木还是把这个想法给咽了下去,他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说出来让穆楚白难受比较好。 谁知道穆楚白好像看穿了周旺木的心事一样,他抬头冲着周旺木眯眼一笑,“大哥,其实不用担心,反正我看不到自己有多吓人,若是真的吓到别人,也只能跟他说一声抱歉了。别人怎么说,也是别人的事,我是不怕,毕竟怕的是别人啊。” 温凉笑着点了点头,“还是穆公子豁达。”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也含沙射影着说周旺木放不下。 见此情况,周旺木突然爽朗的仰头一笑,他抬手拍着自己的后脑勺,“哎呀,这么看来看去,还是老子扭捏了,竟然还不如你们放得开。” 可看周旺木说这话,却也知道他心里依旧不甘心。穆楚白明白他的不甘心,不过无非就是当年在江城,他没有负责保护好自己,没有保护好他穆楚白,害得他最后落下这么一个伤疤。 第251章 说来说去,还只是周旺木他自己心里觉得愧疚。穆楚白更清楚的是,周旺木这个人,是个什么都想做的圆满的人,他不想受人话柄,除非他自己计划好的,他想过的心安理得,不想谁因为他而遭受横祸,不然他觉得这个人情自己怎么也还不透,也永远会被人念着。 穆楚白想了想,他尽管了解周旺木,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放下这块心结,他明白自己不能说得太多,不然反而会成为周旺木的负担,可是若是不劝解,恐怕就算不求桃苍老者,周旺木都会要去找找别人来,帮他弄掉这头上的伤疤。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 穆楚白还没有来得及想出方法,突然屋子里又传来一声尖叫,把站在屋外的几人都吓了一跳。他们相互看了两眼,下一秒全都顺着朝桃苍的屋子里看了过去。 原本只是睡了一会儿的桂鸿从屋子里蹦了出来,他龇牙咧嘴地朝着桃苍老者的屋子看去,双手愤恨地捏成拳头朝墙壁上挥了过去。他冲到周旺木的面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老大,这可不行啊!”言罢,还不等周旺木反应过来,桂鸿立马奔到桃苍的屋子里,一把关上了大门。 刚才的叫声,把韩夫人与萧信都给引了过来,他们担忧地看着桃苍的屋子,走到周旺木等人的身边,这下村子中的广场上看起来热闹了许多,前前后后站着好几个人。 萧信还是穿着昨日的打扮,然而他的面貌却比昨日干净了许多,显然是有好好休整过。他站在周旺木的面前拱了拱手,道:“周老大,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周旺木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还没有这个打算,怎么说?” 萧信瞥了一眼刚才发出叫声的屋子,“在下与韩夫人已经商量过了,现在看桃苍老者这种状态,显然不能再为韩夫人治病,韩夫人的意思,也是不想再打扰桃苍老者了。”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周旺木反问。 萧信又拱了拱手,“不是明天就是后日,今天稍作准备,你们若是不走,我便把地图给你们留下。” 温凉奇怪道,“你不需要地图吗?”听萧信的语气,看样子他对苗疆这地方很熟悉似的。 萧信冲着他笑了笑,抬手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都记在这里了。” 既然韩夫人与萧信决定了要走,周旺木他们自然也不会拦着,而他们也开始考虑是不是还要继续等在这里,请求桃苍老者继续为穆楚白易容。 宋风的意思,自然是走,免得央求不成,反而招来了苗疆的人,让他们陷入危险的境地便就不好。而看周旺木的样子,他显然不想这么快就放弃,可是他却面上点头同意了宋风的看法。 他们并不打算跟着萧信一起走,毕竟桂鸿还要留在这里照料桃苍老者,周旺木的意思,也便是先等等看。 到了第二天,韩夫人已经整装待发,而萧信的双手拿着包裹,正与周旺木等人道别。 穆楚白站在那里看着韩夫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两天韩夫人的面色看起来好多了,完全不想前天刚看到韩夫人那样,面如枯槁,毫无血色。现在的韩夫人看起来并没有当初的弱不禁风,甚至微笑起来,两团血色也能爬上脸颊。这让他觉得十分意外。 他们正说着话,桂鸿从人后挤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包纸袋子,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 桂鸿拉着萧信跟他交代,“这里面一共有十帖,一帖分三次,间隔时常为五日,每次用武火煮开了之后,再用文火炖上一刻,熬出来的东西泡水给韩夫人喝,至于喝多少,全看个人,喝一天都没关系。我师兄说了,韩夫人这病其实不重,就是自己心头郁结打不开,你们一路回去的时候,就陪着韩夫人散散心,再喝一点儿这东西,就会好了。” 桂鸿的话听起来轻描淡写的,这让萧信觉得有些可疑,他接过桂鸿手里的纸袋子,拎起来掂量了一番,“可是真的?为什么韩夫人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他都不肯下手治疗?又为什么到了我们要走的时候,却这么跟你交代?” 桂鸿对着萧信翻了个白眼,“我师兄说了你们不信,治了你们也觉得没治,那就爱信不信,你要是不要,这包东西你们大可扔了,就当我刚才说得都是废话。” 说桂鸿与桃苍不是师兄弟,大概还真的没有人会信。 萧信狐疑地望着桂鸿,眼神里却带有一点儿惭愧,他还是小心地收下了这纸袋子,谨慎地放进了包裹里。 他们在村头相互道别,韩夫人盈盈对他们笑着没有多说什么话,就这么见他们走了每个人心里都怪酸楚的,只不过他们现在还没有太多的工夫去担心他们。而且韩夫人毕竟有萧信陪着,必然能安然走出苗疆,回到韩缠子的身边。 直到送走了韩夫人与萧信,目送他们消失在苗疆一片翠绿的丛林中,桂鸿这才缓缓说道,“韩夫人身上哪里像是有病。”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们一路往村子里走,周旺木一边回头看着桂鸿。 桂鸿站在几人中间,他仰头叹着,“分明是相思病嘛,我真是可怜韩缠子这位老兄啊。” 第218章 拿出条件 这下温凉突然笑了起来,“你该不是在说……韩夫人原本应该是做萧夫人的吧?” “欸?阿凉,这话可不能胡说啊。” 第252章 温凉与桂鸿突然都笑了起来。 反而只有周旺木与穆楚白看起来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桂鸿说,“韩夫人其实是先认识的萧信,后来韩缠子看上了她,就想要娶她为妻,而且中间还是萧信去说得媒,韩夫人大概也是赌气,就点头答应了。但是成亲之后,韩缠子虽然对韩夫人很好,但是韩夫人自己却很后悔,哎呀……就是差不多这种事情,韩夫人生得是心病,这种东西,这世上哪个大夫能治得好?就是神农大神在世,恐怕也不行啊。” 周旺木拍着桂鸿的肩膀,他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背后说人,这可不好啊……” “老大,你也别这时候笑得开心,我师兄的病大概是治不好了,穆公子额头上的伤疤恐怕也是去不掉了,老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这话,周旺木反笑不怒,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蓝底的天空中懒洋洋飘着的两朵白云,“这事你得问穆公子,他若是不介意这伤疤,我也是不介意。桃苍老者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出不了什么力,也甚为难过。罢了,现在桃苍老者到底怎么样了?” 桂鸿说不上来,他摇了摇头,他们已经走到了广场边上,只听桂鸿说,“不好说啊,我师兄那个样子,就怕熬不过这个夏天啊。” 刚说完,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几人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桃苍老者一个人站在屋子前望着他们。桃苍老者这两天瞬间老了许多,他的头发一下子花白了许多,若是以前没有见过桃苍老者的,都以为这应该是他的本来面貌,可是他们都知道,桃苍老者还很年轻。他现在这个样子,着实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就是此时,从另一边大步流星走来一人,那人看起来着急又生气,只听他大声说着,“前辈,为何突然走出了屋子!前辈,请随我回屋!” 訾凡的声音不用仔细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他的内力是有多么雄厚。 众人看着桃苍老者一时都说不上话来,穆楚白更为震惊,他没有想到当年那位桃苍老者,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桃苍老者显然当做没有听到訾凡的声音,他竟然慢悠悠地朝着周旺木等人的方向走了过来,甚至当訾凡想要把桃苍拉回屋的时候,竟然被他狠狠的甩开手,朝旁边推了一把。 訾凡显然不敢动桃苍,只能忧心地看着他往周旺木他们的方向走去。穆楚白连忙走了出来,他几乎快步走到桃苍老者的身边,担心地说道,“桃苍前辈,请先回屋子吧?” 桃苍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穆楚白的身上,只见他先是瞪了桂鸿一眼,突然双手紧紧拉住穆楚白的胳膊,死死地盯着他,说道:“我给你易容,把你额头上的伤疤去掉,但是你必须要帮我做一件事,你同意不同意?” 穆楚白显然被他的样子给吓住了,他诧异地看了半天,都没有答上一句话,反而想从桃苍的身边逃开,可是桃苍死活不让他走,两人就在广场中僵持了一会儿。 周旺木见状,他连忙跑到穆楚白的身边,抓着穆楚白的双臂,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前辈,你要干嘛?” 桃苍松开穆楚白的双手,抬头瞪了一眼周旺木,“我说我同意帮他易容,但是要把他的双眼眼珠子给我!” 两人听了一惊,周旺木连连喊道,“不行!” “那么他这辈子都要顶着这一头伤疤,你甘心?”桃苍扭头望向周旺木,他的眼神几乎能穿过周旺木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我不甘心,但是我不能让他什么都看不见!”周旺木将穆楚白抱得跟紧一些,往后拉了两步。 桃苍哈哈一笑,“那他永远都要看到别人看他的眼神,看到别人在意他头上伤疤的眼神,你甘心?你要让他看到这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好啊!” “你要我的眼睛……干嘛?”穆楚白脱口而出,下一秒他却想到了答案。桃苍是想要拿他的眼睛给陶契,如此一来,陶契就能看见这人世间了。 “还用说吗?”桃苍扭头望着穆楚白,“反正你也受不了别人看你的眼神,倒不如什么都看不见,不就好了?” “那你给穆公子易容还有什么意义?!”周旺木大怒,他推开桃苍,“算了,不需要,我不会让别人对穆公子指指点点的,我不会把穆公子交给你,就算穆公子变成天底下最美丽的人又怎么样?我绝对不允许你对穆公子做这种事。” 桃苍看了周旺木这样,他也发怒起来,“好啊!那你们来干嘛?你们来还不是要把这伤疤弄掉?这么难看的伤疤!你们就顶着他看一辈子吧!” 周旺木突然把穆楚白往怀里一拉,他抬起手掌捂在穆楚白的额头上,几乎把他所有的伤疤都给覆盖在了掌下。 在穆楚白看来,他的眼睛前模模糊糊有个黑影,而从额头传来阵阵暖意,让他一下子无所适从。周旺木将穆楚白圈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指着桃苍,“我们明天就走,不会再来打搅你!” 言罢,周旺木拉着穆楚白走出广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剩下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有温凉一个人脸上带着笑容,他突然觉得,周旺木看来是想通了。 桃苍老者原本看起来还略有血色的面孔顿时变得苍白,他震惊地望着被周旺木拖走的穆楚白,好像最后一根让他爬上悬崖的草绳倏地断了,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眼睛无神地望着悠悠的天空。 第253章 桂鸿连忙跑了过去,蹲坐在桃苍老者的身边,他又是紧张又是担心,嘴里还不断再说,“我跟你说什么,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之前我照料你的这些都白费了,你何苦硬撑呢。” “你给我滚蛋。”桃苍老者看起来相当的虚弱,可口气却强硬的很,听起来不太像是生病的人。 站在一旁围观了整场好戏的温凉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走到桂鸿的身边拿扇子敲了敲桂鸿的肩膀,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桂鸿立马点了点头,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桃苍,跌跌撞撞地往屋子里走。 温凉也跟着走进了屋子,他刚要顺手关门,訾凡一下子从外面溜了进来。他沉着脸看着温凉,低声问道:“你们要干嘛?” “不干嘛,就是有事情想要问问这对师兄弟。”温凉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訾凡,“你进来也正好,我想很多事情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訾凡不明其意地皱着眉,他走到床边,只见桂鸿轻轻扶着桃苍在床沿边坐下,叹了一口气,“我就说不行,你还不信。” 桃苍的双手气得有些发抖,手背看起来比他的脸色还要苍白,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说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桂鸿你不是说他什么都愿意么!怎么这个时候就不肯了?” “你拿人家穆公子的双眼开玩笑,老大没把你砍了就已经是对你的仁慈了!”桂鸿马后炮般地说道,他这才一扭头,看到了温凉也站在那里,他连忙抱歉地笑了一下,他来到温凉的身边,低声说,“温兄,这话你可别告诉老大啊。” 温凉不语,笑着点头。 桂鸿又说,“温兄,我知道这件事你多少猜到了,我就不瞒你说了……” “你说。”温凉又只是笑着点头。 桂鸿把温凉拉到了一边,叹着气幽幽地说道:“其实我师兄是中蛊了,只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命是肯定救不回来,但是死也不是一时半刻就会死掉的人。他呢……最担心还是那个孩子,那孩子看不见,万一我师兄有个三长两短,以后照顾不了他。” 温凉的眉毛扬了起来。 显然是听到他们说话的訾凡突然开了口,“我可以照顾陶契。”他并没有看着桂鸿他们的方向,而是朝着桃苍,他甚至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来到了桃苍的面前。 而听到了这句话的桃苍从鼻子里哼出笑声来,“你是个行走江湖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你去照顾陶契?你别给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我没有给你们找过麻烦。”訾凡的这句话是个大实话,而且他非但没有给桃苍父子找过麻烦,还帮他们解决了不少麻烦。桃苍说的这句话,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威信。 “但是陶契也不能跟着你。”桃苍皱着眉头,他的语气再强硬不过,“他不行,他看不见,没有我照顾他他根本不行。” 訾凡冷冷的看着桃苍老者,“事实上,你也没怎么照顾他。” 第219章 唯一纯真 放在以前,訾凡绝对不会用这么生硬的口气对桃苍老者说话,他对桃苍的态度比任何人都要敬重,甚至是对他言听计从。 从前,桃苍老者的脾气比现在的还要坏,訾凡倒也都能忍受。当然也有可能,訾凡并不是常年留在桃苍老者这边,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江湖的上的朋友,也需要他的帮助。 听到訾凡说的这句话,桃苍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他的脸突然有了血色,然而这看起来像是气出来的。桃苍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他扭头望向訾凡,“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是不是看在我要死的份上,你觉得以后都不用听我支配了?” 訾凡摇了摇头,“你没有支配过我,我帮助你,只是把前辈你当做朋友,我也愿意帮你照顾陶契。” 他们俩一来一往,桃苍对着訾凡针锋相对,语气一句比一句恶劣。 而桂鸿也只能拉着温凉往屋子角落里站了站,桂鸿附耳对温凉说道,“我师兄知道有一天他会死于蛊毒,所以想方设法要先治好陶契的眼睛,其实我觉得訾兄弟说的倒是一点都没错,我师兄是的确没怎么照顾过那孩子,师兄会这么执着想要治好那孩子的眼睛,还不是想让他死前没有牵挂,走得风光。” 温凉听了笑着,“我想桃苍前辈也是担心陶契那少年,毕竟以后只有他一个人的话,眼睛看不见,必然不能生活吧。” 桂鸿吐了吐舌头,“这不是还有訾兄弟么?” “至于如此,为什么还要拿穆公子的眼睛?”说道这里,温凉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种要求,即便是穆公子答应了,他们老大周旺木也不会点头啊。 “唉,如果师兄没研究出治疗眼疾的方法也就算了,偏偏是他研究出来了,他认为只要换一个正常人的眼珠,陶契那孩子就能看见了。”桂鸿说着摇了摇头,“偏偏我们这个时候回来,还偏偏央求他再给穆公子易容,所以他才……” “怎么了?” 桂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温凉,“说了你别动气,其实师兄之前看起来那么痛苦吓人,有一半是装的,想让你们觉得他命不久矣,而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给穆公子易容,就想让你们病急乱投医。然后师兄他提任何要求,你们都会一股脑的同意,所以太才会说出让穆公子用眼睛来交换易容的要求。” 第254章 “啧……”温凉听了心里一惊,好在周旺木没有同意,不然他们可就要拖累穆公子了,“这事你有没有份?” 桂鸿连忙摆手,“喂喂喂,我也是被师兄给吓着了,一开始我是真以为他会死啊。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刚刚知道的,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不是因为我太累了么……” 看桂鸿的样子,也绝不是故意要隐瞒,温凉也只得作罢,到了这份上,追究谁的责任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而看着眼前桃苍与訾凡争执成这个样子,温凉当然也没有办法。 他只得摇着扇子,拉着桂鸿退出屋外,轻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桂鸿摇头,“还得看老大的意思。” 此时他们的老大周旺木,正与穆楚白在屋里说话,穆楚白坐在桌边,而周旺木却是来回踱步。他的手掌相互敲击着,看起来心里似乎十分焦躁的模样。而穆楚白却是坐在那里微笑,看着周旺木在前面走来走去。 “想不到桃苍前辈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他了。”周旺木越想越气,那桃苍老者竟然开出这种条件,简直是得寸进尺。 穆楚白想了想,他本来要安慰周旺木几句,但是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他也着实没有想到,桃苍老者怎么会开出这样的条件,当时在给自己易容的时候,桃苍可没有这么得寸进尺。莫非有什么难言的苦衷?然而穆楚白却在想,就算真有什么苦衷,就算这苦衷他真的能理解,但他也不会愿意拿自己的眼睛,去换这本来并不完全重要的外貌啊。 周旺木又来回走了两步,“也罢,也罢,既然桃苍前辈是这个意思,我们还是及早离开为妙。” 也许从头至尾都没有询问过穆楚白的意思,周旺木顿时觉得有些惭愧,他停下脚步,拖着一把椅子来到穆楚白的面前坐下,脸上带着抱歉的意味,道:“不知道穆公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穆楚白一向是个没什么太大主见的人,唯一的大主见大概就是从穆家逃出来,此时突然被周旺木问及此事,他不免愣了一下,“我?倒是没什么想法,既然桃苍前辈不肯为我易容,我也没什么强求,反正……我也不在意这伤疤,毕竟我自己也看不见。” 说到伤疤,周旺木不免要往穆楚白的额头看去,忧伤的神情几乎难以掩饰,“我……也很可惜这个伤疤,只是我不愿意拿你的双眼去换取你原来的样貌,不行……绝对不行……” 穆楚白听着也笑了起来,“是啊,倘若以后我都见不到你了,即便我的样貌胜过从前千万倍,那又有什么意义?” 此话一出,周旺木竟然有些脸红了,他冲着穆楚白傻笑了起来,不知道这是兴奋过头,还是别的缘故,他突然一把把穆楚白抱紧在怀里,甚至还嘿嘿笑了起来。 正是此时,不然有人轻轻叩响了他们的大门,两人连忙分开, 只听大门口处传来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穆哥哥?在吗?” 原来是陶契。 穆楚白笑了起来,他整了整衣袍,起身跑去开门。突然,陶契的身影扑了进来,直接倒进穆楚白的怀里,这倒是把穆楚白给吓了一跳。 “怎么了?”穆楚白惊道。 陶契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却能很好的分辨出身前的人到底是谁,所以当穆楚白一开门,从门后透露过来的气息,他就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穆楚白。陶契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该找谁说,这些话,他不想让訾凡知道,他只能来找穆楚白。 “穆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陶契突然蹙了蹙眉头,朝屋子里看了看,“唔,穆哥哥你要招待别人呀?” 陶契口中的别人,便是周旺木。 周旺木抬眼苦笑般地看着穆楚白,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起身走到穆楚白的身边,他看着穆楚白,轻轻地抚了一下穆楚白的脸颊,便走出了屋子,把这屋子留给了穆楚白与陶契。 陶契默不作声,只是他抱着穆楚白不肯撒手。穆楚白笑着轻轻捉着陶契的双臂,将他拉到桌子边上,扶着他慢慢坐下。陶契的小脸看起来有些沮丧,脸蛋红扑扑的,微微喘着气。 “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穆楚白温和地问道。 陶契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气般,问道:“穆哥哥,你……你没有答应我爹……我爹的要求吧?” 穆楚白起先是一愣,过后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己再表现出任何的表情,陶契也看不到,可他还是不忍心对着陶契板下脸,他轻声说道,“没有,没有答应……让陶契失望了吧。” 听了这话,陶契突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穆楚白手忙脚乱地安慰了他好一会儿,陶契才抽抽嗒嗒的停止哭泣。穆楚白以为是自己拒绝了桃苍老者的要求,才会让陶契如此伤心,他不免有些动摇起来,或者,他应该给陶契一个机会,毕竟陶契也才十几岁,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在身前,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 谁知道陶契竟然说道,“还好穆哥哥……你……你没有答应……不然……不然我……我会更难过的……” 穆楚白一下子愣在原地,他看着陶契,脸上满满都是震惊,“陶契你……难道不想看见吗?” 陶契吸了吸鼻子,“看见有什么用……我宁可看不见,也比失去一位哥哥强。” 穆楚白并不是没有哥哥和弟弟,但是没有一次,让他如此切身的感觉到,有这么一个弟弟,让他如此疼惜,让他如此焦心。 第255章 没有听到穆楚白的回应,陶契又说道,“我早就跟爹说过了,让他别动这个坏脑筋,爹……爹他还不听。穆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呀,我不要你的眼睛,你不要给我呀。”后面的话陶契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分明都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却还是像儿童那般伤心得落泪。 穆楚白看着陶契这么哭,心中跟着难过,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陶契,他还有些感动,想不到陶契竟然比他们想象得要成熟的多。还以为,倘若让陶契知道,他可以重见光明,必然会大吵大闹得问他要这双眼睛吧。 穆楚白摸了摸陶契的头发,温和地说道,“陶契,莫哭了,我不会答应你爹的话,你也莫要担心。” 第220章 孩儿乖觉 听了这话,像是承诺过的誓言一样,陶契抬起头来,他遮眼的白布上已经沾满了泪珠,两道印子一直蔓延到边沿,眼泪顺着陶契的脸颊慢慢滑落。陶契抿着嘴,他抽泣了两下,这才说道:“穆哥哥千万不要恨我爹啊。” “我怎么会恨桃苍前辈?我感激他还来不及,至少他曾经为我易容过。”穆楚白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他知道陶契肯定看不到,但是他知道,陶契可以感受到。 “但是……但是……”陶契抽泣得连肩膀都跟着耸了起来。 穆楚白拿出方帕来,给陶契轻轻擦拭掉脸上的泪珠,“桃苍前辈也是太宠爱陶契,所以爱之深,才会做出这样的事。陶契,你也不要记恨你爹啊。” “我当然不会。”陶契点着头,他脸上那遮眼的白布已经彻底湿了。 穆楚白浅浅一笑,“这样就好,万一因为我的事,害得你们父子关系不好,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听到这话,陶契的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他伸出手来,想要拉住穆楚白的双手,可是他看不见,只能在自己的双腿前胡乱摸着。穆楚白见状,他连忙俯身向前,坐在椅子的边缘上,双手紧紧拉住陶契,抬眼看着他。 陶契说道:“其实,我在想……唔……我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穆楚白一愣,“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爹……我爹为什么急着逼穆哥哥拿眼睛来交换?他以前……唔,就是有机会,他都不可能去做的。他是不是,是不是想急着让我看见,然后可以摆脱我了?” “别瞎猜。”穆楚白连忙解释,“你爹只是希望你能早一点重见光明,再说听闻他之前研究出治疗你眼疾的方法,如果桃苍前辈不想试一试的话,恐怕他一定不会甘心的吧。” “可是……”陶契看起来似乎还有话要说。 穆楚白反手握住陶契的双手,他轻声说道,“桃苍前辈只是希望陶契能早一点看到他的样子,所以就算他着急想要治疗你的眼疾,这也是父亲对儿子的一份善心,怎么会是想要摆脱你呢?而且,陶契肯定不想离开桃苍前辈吧?” 听到这话,陶契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不想。” “但是……”穆楚白却有皱了皱眉头,现在桃苍老者身染蛊毒,迟早有一天要离开陶契,若是等到那个时候,陶契肯定会真的接受不了。于是穆楚白又说,“陶契现在也长大了,不可能总是黏在桃苍前辈身边吧?” 这么一说,陶契突然脸有些红了,他吸了吸鼻子,小声地说道,“我也想……我一直觉得自己该是个男子汉了,但是,但是我还是太依赖我爹了……”陶契显然已经不哭了,他的语气中没有了方才的哭腔,“可能我爹……我爹一直觉得我看不见,所以我爹以为我什么事都办不好。其实不是的!我……我会做很多事,很多时候,我爹顾不上我,我都能自己照顾自己。” 看着陶契据理力争一般地为自己辩解,穆楚白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他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念想从自己的脑海中除去。 坐在前面的陶契突然不说话,他的脸正对着穆楚白,脸上有些疑惑,“怎么了?穆哥哥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这个本事?我是在夸大其词?” “不是,我没有这么想。”穆楚白一惊,他连忙解释,想不到就方才这么小的动作,竟然能被陶契察觉。 陶契有些将信将疑,他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方才的语气,说道:“我……我可以不依靠我爹,但是……我爹可能一直以为,我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所以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以为我肯定不行了吧……其实对我来说,我反正都看不见,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陶契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任是谁听了他这番话,心头都会跟着一酸。 穆楚白更是如此,他望着陶契,他不想同情陶契,他知道陶契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少年,所以他对着陶契露出了微笑,说道:“陶契,你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孩子,我知道你不管在哪里,都会始终如一。但是你也要相信,桃苍前辈,是真的为你着想,他绝对不会想着要摆脱你,你绝对不能这么想你的父亲。” “我……”陶契一呆,他的脸上红晕散开,手在穆楚白的手心里抖了抖,“我不怪我爹,我……我只是不想离开我爹。” “可是,陶契……”穆楚白低声说道,“你迟早有一天要离开他,你想过吗?” 听到穆楚白这么说,陶契显然有些惊讶,但是他的表现,却让穆楚白有些意外。穆楚白原本以为,他这么对陶契说,陶契一定会大吵大闹地认为,自己不愿离开桃苍老者,自己一定要赖在桃苍老者的身边。谁知,陶契却很沉着冷静,他不哭不闹,竟然还对着穆楚白点了点头。 第256章 “对,穆哥哥说的是。”陶契这么说道,“我知道,总有一天,我爹肯定会先我一步离开,我……我也想过,我迟早要离开我爹。所以我……我绝不是我爹所想的那么柔弱。” 穆楚白一呆,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如果……”穆楚白追问道,“如果桃苍前辈这辈子都治不了你的眼疾,你会怎么办?” 陶契竟然冲着穆楚白咧嘴一笑,“我本来就是个瞎子啊,看不见也是正常,要是哪天看见了,才奇怪吧。” “话虽如此。”穆楚白的语气略微强硬了下来,“陶契,你不能说你自己的是个瞎子,你只是看不见而已。” 陶契嘿嘿一笑,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伤心难过。他双手松开穆楚白,撑着从床上跳了下来,“其实,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留在苗疆肯定也没有什么用,我想跟着訾凡哥哥到处去玩,每次听他说外面的世界,我听得都馋了。只是我爹总是不肯,说我还太小。我觉得我真的不小了,是该出去开开眼界了,你说是不是?穆哥哥?” 看着陶契站在自己的面前,像个小大人似的,穆楚白都不由得感慨,他点了点头,“陶契你说的没错,若是要出去,必然是在你这个年龄出去闯一闯。” 似乎是得到了穆楚白的支持,陶契看起来底气更足了一些,他斗着双手,“其实我早就想跟我爹说了,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我想跟着訾凡哥哥出去闯一闯,就算看不见又怎么样,总比躲在一个地方强,老是这么躲着,也实在不是个办法呀。” 穆楚白点头。 他觉得陶契长大了,他站在那里说话,自己甚至要抬头来看着他。 陶契又说,“我就知道穆哥哥肯定会支持我的,我现在就去跟我爹说。” 穆楚白突然拉住陶契,他说:“现在不急,你让桃苍老者再冷静一些,他之前……”想到之前自己拒绝了桃苍老者的要求,桃苍老者现在一定正在暴怒,要是陶契这个时候再去火上浇油,说不定桃苍老者会以为是他们在背后怂恿陶契,万一如此,陶契岂不是这辈子都离开不了桃苍老者的身边?还是等桃苍老者的火气暂且消下去再说。 只不过时间不宜过长…… 穆楚白说,“不如明天再说吧,等你父亲的气消一消。” 陶契浅浅一笑,点头道:“嗯!” 这一番聊完,陶契的心情好了许多,没有之前来时那般难过,而穆楚白的心境也豁然开朗,舒坦了下来。 等陶契走了好一会儿,周旺木才悄悄溜进屋子,他看了一眼穆楚白,走到穆楚白的身边坐下,“那孩子走了?” 穆楚白搁下手中被他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书籍放下,点头道:“陶契已经走了一会儿了,刚才去哪儿了?” 周旺木嘿嘿一笑,他的手不自觉地攀上了穆楚白的腰,笑道:“嘿嘿,这么一会儿时间,就想我啦?” 听到他说这话,穆楚白皱着眉头看着周旺木,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周旺木连忙正经起来,他干咳了一声,手也不敢再多动弹,“刚才我去找宋兄他们了。” “怎么说?”穆楚白追问。 周旺木扬了一下眉毛,“可能会很快离开这里吧。” “有什么计划吗?” 周旺木摊着手,“暂时没有,不过先离开苗疆再说,这里的地域风情太过强烈,兄弟他们几个都不太习惯,还是先早日回到中原再说。” 这么一说,穆楚白心里有些淡淡的愧疚,毕竟大家都是因为他的事而来到这里,这么一想,他的脸上便立马表现了出来。 周旺木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用这么愧疚,大家并没有觉得这是你的错啊。” 穆楚白一愣,他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庞,“很明显吗……” 第221章 四散东西 “当然了,如果你觉得不愧疚,那也绝不是你了。”周旺木淡然一笑,他太熟悉穆楚白了,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他甚至清楚穆楚白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话。 当穆楚白还是尹肜曦的时候,他就曾经猜测,这个跟在桂鸿身边的男人,会不会是穆楚白。他虽然有所怀疑,但是始终不敢相信。毕竟像穆楚白这样温和的男人,一定不会坚持去演一个陌生人,演的那么久,还那么真。 这也是唯一让周旺木感到意外的地方,想不到穆楚白会为了他们,走到这一步。 往事且先不提,只看眼前的话,周旺木又不得不开始思考新的问题。显然,就之前他们与桃苍老者发生的隔阂,即便桃苍老者再大度的人,也绝不可能会再点头同意给穆楚白易容。若是如此,穆楚白要顶着他这一额头的伤疤回到中原。但即便现在回到中原,他们又要往哪里走呢? 京城定然是不能再回去了。周旺木想,他在京城闹了那么大一桩事,江德淮心里一定不会放过他。只不过现在的皇帝还有许多事要愁,国内的骚乱逐渐平稳了下来,可北方呼揭人还虎视眈眈。倘若让国内势力与呼揭人联合起来,里应外合,以江德淮现在的兵力,虽说不会被打败,也难免两败俱伤。 毕竟江德淮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推翻前朝上,而他最得力的军师鲁牧已经离他而去,若国还是国,以江德淮的能力,他不可能治理不好。但若国并非为国,那江德淮就难以兼顾大局,说不定刚刚稳定下来的朝政,又要被推翻。所以江德淮现在的心思,一定不会放在区区追捕周旺木等人的身上。 第257章 可即使如此,周旺木等人也不可能回到京城自投罗网,让江德淮瓮中捉鳖。往南,两广都统早就一纸文书下来,要追缉周旺木、桂鸿等人,他们也不可能回去。 现在横竖想来,还是得往北,但是不去京城,而是直接取折中之路,东西贯穿,往江南而去。 毕竟周旺木对江南一地颇有好感,而且可以取道走江赣一带,顺道回一次江城探望一下莫封孝大人,也可以回天王山一次。 只不过这只是周旺木自己的想法,他也不知道,穆楚白愿不愿意回一次江城,而他的几个兄弟,也愿不愿意跟着他这么走。 正这么想着,又有人来敲响了屋门。周旺木连忙从穆楚白的身边撤了手,站起来走去开了门。 走进屋内的,竟然是宋风。 想不到他会找来,让周旺木有些意外,毕竟很多时候,只有周旺木去找宋风的份。 宋风脸上笑得如沐春风,他眯着眼看了看屋内的两人,拱手作揖,道:“老大,宋某有一事,想要同你说。” 听了这话,穆楚白连忙起身,道:“那我先出去看看,我不太放心陶契那孩子。” “不用。”宋风笑着摆手,“穆公子不用回避。” 很显然,宋风想要说的话,其实也是要给穆楚白听一听。周旺木抬手抓住了穆楚白的手。 宋风看他们脸上并无异议的样子,他继续说道,“这件事倒也是缪兄的意思。” 没有想到宋风会突然提及缪元,这让周旺木与穆楚白都有些惊讶,毕竟打从当年宋风在江城背叛他们而转投莫封孝麾下的时候,缪元便大有立誓要与宋风断绝关系的气势。这个时候,他倒是反而托付宋风来找周旺木说事,难免让人惊讶。 宋风不理会他们二人脸上的神情,他知道周旺木是个直肠子的人,索性单刀直入,说道:“缪兄同在下的意思其实是一样,感谢老大这么多年来的照顾,若不是老大,也许我们不会见到一面。老大照顾了我们那么多年,我们兄弟几个无以为报,不过之前也跟随了老大南征北讨,如今老大与兄弟几个的心愿都已经了了,我想,如今这个时候,也是该到了风流云散的时候了,老大,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听了这番话,就是连周旺木都不得不觉得,宋风实在会说话,他字里行间的意思,不过就是在说,周老大呀,我们帮你做了那么多事,现在既然心愿已了,便就放我们自由吧。 周旺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不透宋风这言语里要透露的意思? 他看着宋风,不想透露出半分伤感,“宋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正要找你们来问,今后你们有什么打算?”他原本的想法,只不过是想问问他们,是不是愿意跟着自己往江南而去,就是这点上,周旺木也大可省了些力气,不用再为他们这般兄弟思虑了。 毕竟过了这么久,他们也的确没有必要在走在一起,的确该分开了。 宋风笑了笑,“打算暂时还没有,不过听缪兄的意思,他可能会去一次塞外。” “那宋兄的意思呢?”穆楚白追问。 宋风耸了耸肩膀,“还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在下对塞外也颇有兴趣,也许会与缪兄一同到塞外游历一番。” 听他说这话,眼前的两人反而并不意外,他们倒是意外缪元的提议。周旺木甚至喃喃自语,“竟然是要去塞外吗……” “缪兄正有此意,而且塞外本就是他向往的地方,如今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心事,自然想去那里看一看,当然,我自己对那个地方也颇为好奇。”宋风笑着一说,又突然冲着周旺木拱了拱手,“若是老大同意,明日缪兄与我便要离开启辰,今日便是最后一聚,本来是想在离开苗疆之后,大家聚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顿,不过或许在缪兄与苗疆无缘,略有些水土不服,还是想早些离开。” 周旺木点头,他抬了抬手,“自然是可以,既然已经决定了行程,便是按照行程来做便好。诚然你们明日就要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对了。”他扭头走到床铺边上,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从包裹里拿出一块白玉坠子,“我身为你们老大,想想一直没送过东西给你们,这个玉坠挺值钱的,万一你们在塞外不够钱花,拿这个玉坠子换点银两也可。” 宋风见了诧异,他连忙摆手,“这怎么能拿,这可是老大你的东西。” “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周旺木不由分说地把玉坠子往宋风的怀里塞去,“当年你们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也没给过你们什么,我这个做老大的那么不称职,也没给你带来啥好处,还让你们惹了追兵过来,都是我不对,但你们都还肯呼我一声老大,已经是我周旺木最大的满足了,这个无论如何都要拿着,就算你不想要,不代表缪兄就不要啊。” 宋风想了想,觉得周旺木说得挺有道理,他双手接过玉坠,握在手心深深地作了一揖。再待他抬头时,周旺木只是摆了摆手,他说道,“不知道老大有什么打算?若是没有,与我们一同去塞外也可以。” 周旺木咧嘴一笑,“有打算了。” “噢?那也好。”宋风眨着眼睛,他往穆楚白的方向看了看,这便说:“那我就不打扰老大了,我还要有事同缪兄说说。” “嗯,去吧。”周旺木点头,目送着宋风离开。 第258章 周旺木走去关上了门,下一秒,他就听到穆楚白在那里问道,“哦?大哥你有打算了?是什么打算?我怎么不知道?”周旺木笑了笑,他转身走到穆楚白的身边,手又不自觉地攀了上来,“其实也才刚想好,正打算跟你说呢。” 穆楚白眨了眨眼睛,“怎么说?” “我们回一次江城吧。”周旺木这么说道。 穆楚白浑身一颤,他的脸色跟着变得苍白,他诧异地看着周旺木,尽管依旧浮现着笑容,可看起来却有些僵硬,“为什么?” 周旺木看到穆楚白的神情,他多少猜到会是这样,他马上说道:“就是回一次天王山,必定是要路过一次江城,回去探望一下莫大人,我猜你也想探望一下那位乐遥吧?毕竟莫大人是提拔我到军队里的人,无论如何,到了今日,再怎么样我都应该回去一次。” “噢?其实……其实是想回一次天王山吧?”穆楚白点了点头,他忽然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也应该回去祭扫一下邹茶的墓了。他不由得想到了穆家的祖坟,想来想去,还是免了。毕竟打从他从穆家出来的时候,就不认为自己还是穆家的子孙了。 “正是此意,回一次天王山,我们再去江南怎么样?” 听到周旺木这么提议,穆楚白不由得愣住了,“江南?真的?”其实穆楚白对江南这地方相当有兴趣,上次去了一次,时节不对,令他们过的不太舒畅。穆楚白又问,“难不成,大哥惦记着绍兴城的黄酒?” 第222章 出了苗疆 “哈哈,也算是有这么个道理在里面吧。”周旺木仰头一笑,“好不好?跟我一起去?” 穆楚白怎么可能拒绝,他自然点头同意。 周旺木忍不住在穆楚白的额头上亲了一亲。 午时过后,周旺木辗转把这件事告诉了温凉来听,本还以为温凉会与宋风一个想法,便是与他们分道扬镳。毕竟,连鲁牧都离开了他一心效忠的江德淮,他与温凉也的确没有再继续待在身边辅佐下去的意义,他不可能再回去做一个山贼老大,而温凉也没必要继续跟着他浪费光阴。 然而温凉却说,“回天王山倒也好,我也想回去一次,若是江南,我倒也的确有兴趣,只望能与大哥同行。” “这……阿凉难道你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周旺木不由得惊讶,他反问道。 这一句问得温凉有些犹豫了,“大哥为何这么问,难道大哥不希望我同行?还是认为我太碍眼了?” 周旺木大惊,“老子怎么可能会这么想!你若是肯同行,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而且穆公子也会很高兴吧。” 一提到穆楚白,温凉的脸色跟着变了一下,他的眼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是马上就恢复的原貌,所以周旺木并没有察觉到。 他们正站在广场说着这件事,似乎被仲孙孤临听到了,他默默地走到两人的身边,低语道:“老大,我也跟你们一起回去。” 周旺木望了望仲孙孤临,又看了看温凉,他知道曾经跟着自己的兄弟们已经都离他而去,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位,还有两位正打算各奔东西,难免让周旺木觉得有些凄凉。不过他也是个乐观的人,若是兄弟们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当然义无反顾地希望他们能走自己的道路。 而至于想留下的,周旺木自然比谁都高兴。 “不知道桂鸿是个什么想法。”周旺木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他看了一眼桃苍老者的屋子,显然他知道这个时候桂鸿一定待在那个屋子里照顾他的师兄,但是他却不知要怎么同桂鸿开口。 温凉也一同往那屋子的方向看去,他眯着眼睛,想了想,道:“我想桂鸿应该不会走了。” “为什么?”周旺木显得并不惊讶。 “我没听错的话,之前我听说訾凡可能要离开这里。” 周旺木扭头望着温凉,“那又怎样?” 温凉抿嘴笑了笑,“估计陶契那孩子会跟着訾凡这位少侠一起走。” “可是真的?”周旺木反问,他想了想,便点头说,“那桂鸿这小子可能不走吧,而且我想他……罢了,我也要同他交代一声,我们这么跑过来,又这么走了,我想桃苍老者心里一定在埋怨吧。”他说罢叹了口气。 “哈哈,我想桃苍前辈巴不得我们走吧。” 还真就被温凉给说准了,当他们去找桃苍老者,准备向他们道别的时候,桃苍老者一听他们准备离开,高兴的欢呼雀跃,还落井下石地说,穆楚白那个样子,肯定会被百姓嘲笑,他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打算激将周旺木,让他同意穆楚白献出自己的双眼。好在周旺木想,他没两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任凭桃苍老者怎么说,周旺木都没有回击过一句。 周旺木觉得,桃苍这人虽然有时候挺恶劣的,但是自己没有必要做得比他更为恶劣,这样反而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又何苦来哉。 桂鸿一听说他们准备离开,他显得并不惊讶。他反而告诉周旺木等人,让他们千万别去刺激桃苍老者了,因为陶契已经决定跟着訾凡离开苗疆,所以这两天桃苍老者会非常暴躁。 说着的时候,桂鸿就忍不住叹气了,他悄悄地说,“我师兄那是强忍的,他一听小陶契准备走,差点都哭了。” 实难想象像桃苍老者这样的人哭起来,会是个什么样画面,周旺木与温凉的脸上都露出了狐疑之色。 第259章 “那么你呢?”周旺木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桂鸿的手撑在墙壁上,一条腿弯曲着脚尖点着地,有些吊儿郎当地说道,“我不想动了,大概我就会留在这里了吧。” 温凉看了一眼周旺木,脸上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周旺木点头,“就你跟桃苍前辈待在这里,会不会不好过?” “哈哈哈,怎么会不好过,说不定我过得会比我师兄逍遥。”桂鸿仰天一笑,他突然弓腰深深地做了个揖,道:“想我桂鸿放纵一世,跟着老大东奔西走,也经历过许多事,看了许多事,这个时候是该停一停了。我想,若不是老大当年带着我入了山,我大概早就被一群小混混给打死了,我如今才想到要感激老大,实在不该。但是今后就不陪老大走下去了,祝老大行程顺利,一路顺风。” 周旺木摆了摆手,“你何必说这话,该是我感激你们才是,何道要你们感激我?” “欸,这必然是该要的。”桂鸿又要开口,却马上被周旺木阻止了回去,他只得停了这个话头,转而说道,“老大打算几时走?” 周旺木想了想,“后天。” 桂鸿“哦”了一声,他细细算到,“明天宋兄与缪兄要走,后天便是你们,看样子,不出三日,我们这里就要冷清了。” “多嘴问一句,陶契与那位訾凡少侠何时离开?” “啊,他们啊。”桂鸿呵呵一笑,“他们明天跟着宋兄俩人一起走。” “倒也着急。” “的确。” 当夜,他们几人草草的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散伙饭,这便各自回屋准备去了。第二天一早,唯有桃苍老者没有出门,其他几人都在村口将宋风与缪元、訾凡与陶契等人送别。陶契显然特别舍不得离开这里,他虽然看不见,可是他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息,他站在自己父亲屋前许久,确定桃苍老者不会再开门送他时,他才耷拉着小脸走到了訾凡的身边。 他们打算一同往北,接着訾凡会带着陶契去往中原,听闻最近江湖出了一些事儿,但具体是什么,却也没有从訾凡的嘴里撬开。而宋风他们则老样子,按照计划继续往北,去往塞外。 又过一天,周旺木等人也打包好了行礼,整装待发,这次便没有昨日那么壮观,桃苍老者也依旧闭门不见,只有桂鸿一人。 不知为何,这天突然刮了大风,桂鸿缩着脖子搓着手送别周旺木等人,脸上挂着笑,还说若是他们在江南呆的腻了,欢迎他们随时回苗疆来。周旺木等人笑着应了,这就扭头离开。一直等到周旺木他们消失在小路上,桂鸿才回了屋子。 来时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时只有四人,难免凄凉了些。 他们用萧信留下来的地图走出了苗疆,一路往西去到江城,这一路走得竟然极为顺利,去到任何一个城镇,都没有遇到追捕他们的官兵。细细打听了才知道,虽然朝廷中对他们的通缉还并未撤去,但江德淮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关注他们的动向。甚至从朝廷传下来的一纸文书,也最终变成了不了了之。 约莫两个月后他们才来到了江城,可能是因为没有了后顾之忧又没有别的牵挂,所以这一路走走停停像是走马观花,并不是赶路,而只是在游玩。 到了江城之时,大江南北已经刮起了西北风,深秋的寒风有时候比初冬的还要凌厉,他们入江城时十分低调,可能也是因为穆楚白,毕竟他脸上的伤疤就只得引来注目,白日里大摇大摆地走,肯定引来众多指指点点,于是他们趁着傍晚进了城,却诧异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听到的第一条消息,就足够让他们震惊一会儿。 江城刺史莫封孝竟然被革职了。而且还是因为他贪污受贿贪赃枉法,刮了百姓的油水富足自己的口袋。 温凉完全无需花费多少精力去打听内里究竟,便把事情前前后后给打听了细全。他回来同周旺木等人说,莫封孝此前一脚踩了临湘太守,手握三城,搜刮了三城不少税钱,又趁着江德淮推翻前朝坐拥江山之时,欺上瞒下,路过的军饷从中揩走一些,上缴的税钱又揩走一些,用这些钱将他的刺史府修葺的金碧辉煌,简直堪称小皇城。 周旺木全然不信当时看起来公正严明的莫封孝会做出这种事,就是连穆楚白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温凉却沉着脸说,“后面的事说出来大哥你们还要惊讶,你们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被捅出来的么?” 周旺木干笑了一声,“难不成是别查出来的?” 温凉摇头,“当今皇帝还没有这个时间,这件事是那位乐遥兄弟一纸文书告到京城去的。” 第223章 往事又溢 穆楚白诧异得差点连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乐大哥?他不是……不是莫大人一手提拔的么?”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这件事的确是乐遥捅出来的,而且你们猜是在什么时候?” “阿凉,你就不要卖关子了……” 温凉浅浅一笑,“就是当时莫封孝带着乐遥上京与我们见面的时候,乐遥偷偷摸摸就把折子递了上去,别说我们,连莫封孝都不知道,等到他们回到江城的时候,这捉拿莫封孝的上京责问的皇令也一道下来的。” “想不到,莫大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周旺木还是不相信,他更想不到,就在他带着穆楚白一路往苗疆而去的时候,莫封孝已经肩上扛了枷锁,被押送到京城去了,难怪道江德淮都没心思去派人追捕他,莫封孝这件事显然比他的更严重一些。 第260章 坐在一旁的穆楚白也跟着摇了摇头,可是他看起来反而比周旺木更容易接受这件事,他道:“也许这个位子坐了时间长了,就必定会走上这条路,哪怕再清廉,也一定抵挡不了这种诱惑。”他仔细想了想,其实打从莫封孝将周旺木收归到自己的手下之时,便隐约能感觉到莫封孝此人极有想法,而且他常常只会为自己考虑,所以他能做出这种事,似乎也并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只不过,一向心思缜密的莫封孝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可能也就是因为太信任乐遥了。反之来说,穆楚白倒是十分能明白乐遥为什么会这么做。毕竟乐遥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那么一个正直的大哥,面对这种事,他也一定不会为虎作伥,为他隐瞒。 这其中就里他们便再也猜不透彻,而莫封孝落马被送到京城问审也已成事实,任他们再怎么觉得意外,如今江城刺史早已经变成了别人。而立了功的乐遥却不知所踪,就是连温凉都没有打听到。 “若是高发了自己的顶头官员,他自己也多少撇不了多少干系,这个时候肯定也明哲保身,想办法从朝廷中全身而退了吧。”温凉这么说着,这恐怕也是唯一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乐遥会就此离开的最好原因了。 穆楚白不由得点头,“我想乐大哥肯定也是想明白了,才会这么做的吧。” 说道乐遥,穆楚白便有些不悦,他还以为自己这次回到江城,能够与乐遥重聚,谁知已经物是人非,人走茶凉。 周旺木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道:“别想了,今晚我们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出城回天王山。” “好。”穆楚白垂下眼,点头应了。 眼看着穆楚白几乎要柔进周旺木的怀里,温凉自然有自知之明,他委身退后离开了周旺木他们的客房,一个人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见到温凉离开,穆楚白立即回头看着周旺木,他满脸疑惑,甚至有些奇怪,他问道:“大哥,你有没有察觉,温兄的脸色最近不是很好?” 周旺木忙着手中的事情,听了这话,也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坐在桌边正一脸奇怪望着自己的穆楚白,“你不说我也发现了,先前我问过他,他说没事,大概是太累了。” “看样子不太像啊。”穆楚白摇了摇头,他走到周旺木的身前,探出脑袋看了看,“不过,大哥你怎么准备了那么多纸钱?” 周旺木把那些黄纸元宝装进一只纸袋子中,说道:“这几年都没有回来祭扫过兄弟们,这次有钱又有时间,当然要好好待他们。我知道你不信这个,我也不信,不过做了也许会让我心安理得一些。” 他这么说着,又把一叠元宝装进了袋子里。 穆楚白蹲下身来,帮着周旺木一起装了袋子。他一边拿,一边说道:“既然是为兄弟,他们现在肯定不会跟你计较这些。” “他们不计较,我也跟我自己计较,说到底,这种事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舒坦。”周旺木的语气里并没有埋怨,他反而还说道,“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我太对不起跟着我的兄弟了,我本来想让他们跟着一起,就算不就荣华富贵,也求个安稳度日。可是到头来,得了便宜的还是我,他们却……” 正说着,周旺木狠狠地一拳砸在那一袋子纸钱上,砸的几个元宝都掉了出来。 穆楚白不晓得要怎么安慰周旺木,他知道因为天王山一场大火的事,心里一直抱着万分愧疚,便是愧疚牺牲了一干兄弟,只换来他屈居军中,到如今这种结果,那些兄弟的命,实在是不值当。穆楚白看了看周旺木,只得将他的手慢慢拉了起来,轻轻揉开周旺木捏成拳头的手,然后揽过周旺木的肩膀,轻轻地抱住他。 穆楚白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他总是在想几句可以安慰人的话,但是他发现,自己终归不如温凉那般,他只得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周旺木,这也是他觉得自己能办到最好的事了。 他心里知道,周旺木定然不会跟他计较,这大概是他唯一可能贪到的东西。 他们俩默默地将纸钱元宝都分装包好,就等着明日去往天王山。而窗外的日光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墨色的星空。初秋的夜色并不如夏日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滋味,更何况今晚是个好天气,能看见点点繁星挂在天空。 而在同一片星空下,不同的屋顶之上,温凉一个人踩着瓦片顺着屋脊走到了客栈屋顶的另一头。 最近,他临到了晚上就有些睡不着,或者说,他每天晚上都不想睡觉,更别说是白天。他每晚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当天白日里见到的景象,周老大与穆公子,穆公子与周老大,画面在眼前闪来闪去。温凉一直以为自己其实不介意,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很介意,相当的介意。 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他也不想,他知道自己身体其实很累,哪怕可以靠在什么地方眯上一会儿,他的身体都能进入睡眠的状态。可是他的脑子却比白天还要清醒,像是在亢奋着什么。 温凉觉得越来越累,他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温凉抱着酒坛子坐在了屋脊上,他本想宿醉一场或许可以换来一夜沉眠,但是明天还要上天王山,所以他把酒坛子扔到一边,自己却依旧保持着清醒。 他想找个人来聊天,这种冲动实在难以抑制,可他还是强压了下去,他发现,他希望这个时候,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仲孙孤临来找他,跟他说说话也好。 第261章 他想嘲笑自己,以前再怎么样,他都不会希望这个人是仲孙孤临,可没有想到,到了如今,这种期望竟然反了过来。 可是仲孙孤临并不在。 细细一想,仲孙孤临还是他温凉引荐给周旺木来的,可这个时候他还在想仲孙孤临,是不是有点儿可笑? 温凉冷冷一笑,他慢慢往下靠去,躺在了这客栈楼顶的屋脊上。屋脊是用整块石料雕漆而成,常年被风吹雨打,入了深秋,自然是格外的凉。 温凉闭上眼睛,开始慢慢练习让自己入睡。 在依稀觉得全身往下沉快要入睡的时候,他依稀听到耳边的酒坛子往旁边一滚,发出哐啷一声,他睁眼去看,仲孙孤临正拿着他的酒坛子站在自己的头顶前方,正低着头看着自己。 温凉皱了皱眉头,他颇有些不耐烦地直起身,单手撑了一会儿自己额头,语气有些埋怨地说道,“好不容易睡着了,这就被你吵醒了。” 仲孙孤临并不觉得委屈,他把酒坛往旁边放了放,弯下腰来坐在温凉的身边,“你没有睡着,我的脚步已经很轻了。” “你不来的话,就更好了。”温凉这么说道,他慢慢抬起头,瞪了仲孙孤临一眼。 仲孙孤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看着温凉的脸,“明天还要去一次天王山,你再不休息撑得住吗?” “少说废话……”温凉反驳道,“你这个时候不是也跑来烦我吗?” 仲孙孤临摇了摇头,“你多久没好好睡过了?” “这跟你没关系。”温凉突然一把站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站得太快,一下子头晕目眩,眼前的屋脊也从一条变成两根,他甩了甩头,一脚踏去,竟然踩了个空。 几天没睡觉的温凉一下子头重脚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从屋顶变成了星空,身子往一边歪倒了过去。 “小心。”仲孙孤临的声音顿时出现在耳边。 仲孙孤临伸出手,一把拉住温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他拉了上来,但是仲孙孤临不敢太多逾越,他对温凉的态度一直十分崇敬,他觉得自己敢逾越半步,大概会被温凉从这屋顶上丢下去。 第224章 再回后山 眼见温凉就要掉下去,仲孙孤临怎么可能不出手?可是,温凉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已经多久没休息了?他怎么会…… 仲孙孤临没多想,他扶着温凉重新坐下,这下,温凉扶着自己的额头好半天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仲孙孤临伸出手在温凉的头顶摸了摸,并没有发烧,可温凉的脸色真的不好,打从苗疆出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就不好,当时还因为是水土不服,只要回到中原就好。谁知道一路来到江城,眼见温凉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仲孙孤临却没有办法。他们明明并没有怎么急着赶路,怎么会累成这样? 后来仲孙孤临才发现,这些时日,温凉几乎没有怎么睡过,到了晚上,他总是发现温凉独自坐在屋子里,时而发呆,时而会起身踱步,但是就是不睡觉。 仲孙孤临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而温凉呢,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到极速,他还以为方才自己要从屋顶上摔下去,然而他紧张的并不是自己会摔伤,而是自己会在仲孙孤临的面前丢脸,这实在是让他不能接受。其实温凉已经恢复了过来,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仲孙孤临,可能会听到他的嘲笑,他温凉怎么可能这么丢脸,会从屋顶上摔下去? “温兄,你没事吧?” 过了很久,仲孙孤临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温凉慢慢抬起头,幽幽地说道,“好很多了……” “哦……” 温凉叹了口气,他这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终于没有刚才的头晕目眩。他弯腰捏了捏仲孙孤临的肩膀,没好气地说道,“算了,我真的累了,这酒归你了,我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仲孙孤临点了点头,他目送着温凉用轻功跳下了屋顶,直窜屋内。而他依旧跌坐回屋脊,一手抱着酒壶,一手轻轻抚摸着方才温凉用手捏过的肩膀,一抹笑意出现在他的脸上,只是此时的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而怀里的酒坛子自然是攥得更紧了一些。 而回了屋子坐上床的温凉,努力把方才所有发生的事所有的画面从脑子中挤出去,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记忆似乎已经生根驻扎了在他的脑海里,而今晚,他竟然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翌日一早,秋高气爽。他们一行人低调地出了江城,一路往天王山赶去。 尽管有几年没有回来,但上山对他们而言却是熟门熟路,因为没有人烟的关系,原本上山的小路已经长满了藤蔓野草,石阶之间被细密幽绿的青苔给占满了。清晨的空气中带着一些湿气,脚底下的土地也跟着泥泞起来,一步一滑,走起来十分不便。 周旺木在前面领头,天王山是他曾经一眼看中,他对山中的情况是十分熟悉。他拉着穆楚白慢慢往上走,而跟在后面的温凉与仲孙孤临便没有他们走得这么吃力,尽管他们的轻功没有桂鸿那么好。 回到天王山中那个已经被一把火烧得成灰的山寨大门前,不禁感慨唏嘘时光荏苒,想不到当年一别如今已过多年。 温凉与仲孙孤临先往山寨里走了进去,被熏黑的大门推开时发出了吱呀一声,看这大门的样子还以为稍微碰一下就会轰然倒塌,他们完全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第262章 穆楚白站在大门口抬头看着两扇已经破败的大门,一动不动,眉头紧锁。 “怎么了?”已经走到大门下的周旺木见状,连忙回头询问。 穆楚白想了想,“我好像……第一次是这样走进去的。”其实以前穆楚白也不是没有进出过山寨,然而他却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这么轻松没有任何枷锁在身,如此坦荡荡地走进山寨。他看着大门,没有了以前那种压抑沉重的感觉。 周旺木看着他的神情,眼珠子一转,不知想了什么,他回头走到穆楚白的身前,突然朝他伸出了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穆楚白见状一愣,可马上却反应了过来。他咧嘴笑了起来,慢慢伸出手,紧紧牵住周旺木的手。 周旺木脸上也是带笑,他慢慢转过身去,轻轻牵着穆楚白,往山寨里走去。 山寨大门在他们身后慢慢关上,恢复了方才安静祥和的样子。 山寨里是破败不堪,屋子都已经烧得只剩下空壳,烧焦的气味早该在几年前消散了开去,可是此时此刻的他们却依旧能闻到一股味道。他们绕过屋子从山寨侧门出,这条去半山腰的小路是穆楚白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有几年不曾来过,但他却依旧熟门熟路。 来到半山腰,那小半亩田地依旧在,但是已经变得荒凉无比。田地的尽头一排竖着令人汗毛竖起的墓碑坟包,可他们几个看了绝不并不害怕,反倒有种释然的感觉。 他们来到最前头的一个,这个墓碑看起来是这其中最简陋也是最老旧的一个,看起来一碰就要碎裂的木碑前长满了野草,几乎要把上面的字都给掩盖掉。 穆楚白与周旺木把这墓碑前横七竖八的野草给拔了个干净,又那石头压着划了个圈出来,在中间烧了一些纸钱。 人已入土,其实做什么事都是假,只不过求得自己心安理得。穆楚白知道,周旺木知道,即使是埋在地下的人,他们更知道。 一个一个除去坟前的野草,给他们每个人都烧了纸钱,这太阳也慢慢滑向了中天。 他们办完了事离开天王山,再回到江城时已经快要到傍晚,江城依旧如平常一样繁华向荣,乃至换了一位刺史,对于他们而言都不是什么只得茶余饭后可以拿来聊的谈资。 从客栈走进来到二楼的客房,一切都是普通平常,温凉还打着哈欠说要早些休息。可一切都在他们站在二楼走廊时发生了变化。 还未走进屋子,身边的大门却突然自己打开了。穆楚白还以为是店小二进了去整理屋子,可仔细一想时间却是不对,这个时候,店小二早就在大堂里忙翻了,怎么可能来二楼? 周旺木突然把穆楚白往身后一拉,定睛去看,从屋子里背着手走出一人,他笑嘻嘻地看着周旺木,道:“周副将,许久不见啦,没想到你还是回到江城了!” 会喊周旺木为副将却不是老大的,必然是在江德淮手下的时候认识的。温凉一看,此人竟然是安则远! 不等他们四人再反应过来,安则远突然抬手一挥,道:“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捉起来!” 顿时之间,他们身边左右的回廊上突然冒出来许多带着长戟的士兵,而楼下也哗啦啦一下子冒出来不少侍卫。周旺木等人就这么被围在了中间! 周旺木将穆楚白紧紧地护在身后,而温凉则慢慢地走到了周旺木的身边,似乎做好了万分的准备。 安则远依旧背着手,他看着周旺木脸上惊慌的表情他就笑得越发开怀。 “你们要干嘛?”周旺木怒声反问道。 安则远嘿嘿一笑,“你还是张榜通缉的犯人,今天逮住你就是功德一件。”言罢,他看了看周围的士兵,“怎么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立马有士兵举着长戟冲了过来。可是回廊中空间狭小,他们几人几乎施展不开手脚,好在温凉与仲孙孤临几乎是习惯了天天带着自己的随身兵器,就是那么一瞬间,扇子与长剑齐齐出现,在他们面前闪出了冷光。 温凉知道这个时候解释什么都没有用,看安则远的表情就知道是势在必得,必须他们捉拿回京。他自己也觉得大意,他们是通缉犯这件事本就是板上钉钉,可他们却太掉以轻心以为江德淮不会真的派人来追捕他们,只不过江德淮的确不会,但还是有人把这通缉当了真。 安则远与周旺木的关系众人皆知,只要不碰在一起便天下太平,然而今日的周旺木虽谈不上是丧家之犬人人喊打,但是毕竟还是被朝廷通缉着的人,他当年在京城落了江德淮那么大一块石在脚上,江德淮即便再有涵养耐心,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放过周旺木。 思前想后,到如今还能带了兵千里迢迢追来的,也只有安则远了。 他一心想要攀附江德淮,如今若是被他捉到了周旺木便是功德一件,回到京城肯定能升官发财,而温凉又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温凉联合仲孙孤临给周旺木开出一跳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周大哥快带着穆公子离开!” 周旺木已经顾不上温凉,他一有温凉与仲孙孤临在那里压着,便立马一把揽着穆楚白的腰把他抱了起来。他脚底生风以轻功一下子从客栈窗户蹿了出去。 第225章 逃回穆家 二楼客房外是别人家屋顶的屋脊,一路逃去周旺木连气都不喘一下。而穆楚白早已经吓得毫无章法,脸色苍白,甚至他额头上的伤疤也跟着一起变得没有了颜色,他哆嗦地被周旺木拉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263章 他们逃了一些距离,穆楚白这才反应过来,他回头一看,竟然还有士兵跟着他们的脚步追了过来。 穆楚白大惊,“温兄他们!” 周旺木压住了穆楚白的手,道:“我先带你离开。” 可是说要离开,这个时候能往哪里逃去?虽然他们对江城十分熟悉,可他们能去的地方又有哪里?难道去刺史府?岂不是自投罗网?那安则远一定是与这位新刺史通了气的,不然怎么会在客栈里埋伏他们? 周旺木越想越气,可当务之急要先安顿好穆楚白,他才能回头把自己仅剩的两位兄弟救出来。难不成再送去一次天王山? 穆楚白扭头附耳在周旺木耳边轻声说道,“去穆家!” “我知道,但是……” “穆府偌大,即便有新主人在,他们也不会发觉我的。”穆楚白轻声说道,“那里我熟悉,他们不会察觉我的。” 周旺木看了他一眼,只得点头,“好。” 脚底一转,周旺木扭头带着穆楚白往当年的穆家而去,他们身后的追兵见状不妙,也立马折了方向,可跑了没有多远便发现自己跟丢了,只得怏怏地跑来回去。 周旺木来到穆府后门,这穆家如今看起来依旧十分冷清,也不像是有别的人家在这里面居住的样子。他抱着穆楚吧一把跳下屋顶,落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 穆楚白定睛一看,这里竟然是他母亲曾经居住过的别院。他的母亲是个姨娘,生了他之后不久便离世,所以这屋子就一直封闭着没有人用过。穆楚白对他的母亲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可是今时今日再站在这里,心里却颇有感触。 现在已经轮不到穆楚白在这里感慨,他拉着周旺木往屋子里一窜,又小心翼翼从门缝往外面看了一会儿,这才道:“你快点回去帮温兄他们。” “你——” 穆楚白马上补充说道,“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通往这里的小路僻静,而且前面的大门应该已经上锁了,你大可放心,以前就算我爹在,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 周旺木看着穆楚白的表情,他不得不点头,拉着穆楚白的双手说道:“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嗯!”穆楚白点了点头,他目送着周旺木翻了窗子从后面的墙头翻了出去。 一下子,屋子里恢复了刚才的安静。大门轻轻地朝外开了开,像是有风将他吹开的一样。 穆楚白小心地阖上大门,他回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桌上、案几上、柜子上,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他不敢大喘气,生怕扬起一阵尘埃。屋子里带着潮湿的味道,空气很差,可是他也不敢开窗通风。 这屋子从他的母亲去世后就被启用,他父亲穆老爷还在世的时候,还记得会找下人来把屋子打扫一下,可当穆老爷都去世,是他大哥穆楚青掌权的时候,这个偏僻的小院就彻底被人忘记了。 穆楚白走进里屋,屋子的尽头矗立着一个架子床,他心想着,自己大概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但是床上什么痕迹都没有,没有床褥枕头,甚至连床帘都没有。 他退出了屋子,在里面晃了一圈,这才走到窗户边上,悄悄地打开,透出一条缝。冷风顺着这条窗缝不断往里面冒,可他并不觉得冷,尽管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却是因为紧张。 穆楚白觉得自己依靠在窗框上的身体有点麻了,他开始在屋子里踱步,来来回回,将这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都给看了个遍,但屋外依旧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动静。 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他浑身一颤,心里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连忙跑到门外,轻轻地打开大门。大门外的小院里冷冷清清,清风一卷地上的落叶便往角落里吹去。 难道?周旺木准备把他撇掉?不回来找他了? 穆楚白一点儿都不信,他不信周旺木会做这种事。他嘴角笑了笑来嘲笑自己的敏感,可是为什么,已经过了许久,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或者他们真的被捉住了? 穆楚白探出身子,悄悄走到小院的拱门口,他伸出头朝外看了看,身后突然落下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猛然回头,只看见三个人几乎是从天而降,他们并排站在一起,左右两人驾着中间的那个。仔细去瞧,中间的那个人根本就已经站不稳,他身上的袍子已经沾满了红色的鲜血,双腿软绵无力,若不是有两个人撑着他的胳膊,否则他必然要摔在地上。而看到此情此景,穆楚白已经呆了。 可他马上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去,一句话都还没有说。穆楚白给他们开了门,小心地将屋子里碍事的椅子搬开,看着他们把这个人给扶了进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穆楚白满脑子都是疑问,但也要等周旺木将温凉安顿好才行。 不用多想都知道,躺在那里的温凉受了很重的伤,他身上的伤口恐怕不计其数,染红了袍子甚至顺着边沿在往地上滴着血,那些伤口有的细小,有的则像是故意为之。穆楚白回头去看仲孙孤临的时候,被仲孙孤临的脸色吓了一跳。仲孙孤临几乎是板着铁青的脸,他的眉头皱得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温凉。而一旁的周旺木不知从那里掏出一件稍显干净的衣服,嘶拉一声,将衣服撕成了一条一条。 周旺木抬头低声道,“还愣着干嘛,快点把阿凉扶起来!” 第264章 “是!”仲孙孤临比穆楚白反应更快上一步,他立马冲到床边,将躺在那里的温凉扶了起来。 温凉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他整个人靠在仲孙孤临的肩膀上,半闭着双眼,微张着嘴喘着粗气,已经不省人事了。 仲孙孤临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请穆公子帮忙。”他这么说道。 只见仲孙孤临的身上也被那些士兵砍伤,但是并没有温凉这么严重,此时,他的伤口已经不往外冒血,而是形成了一团团血块。他拿着两块看起来并不怎么干净的绸布往伤口上抹去,然后紧紧地包扎了起来。他看到穆楚白一时没有动,又说了一句,“不用管我。” 穆楚白见状,立即点了点头,他冲到温凉的身边,小心地把他身上的衣服给脱了下来,有些地方被血迹给沾满了而黏在了一起,他的力气没有周旺木那么大,只得找来了剪刀将衣服一点一点剪开。当他看到温凉身上的伤口时,他甚至震惊地忘记了手中的活儿。 温凉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有些小伤的伤口已经被鲜血凝结成了一个红色的血块,非得用点儿力才能擦拭干净。最严重的还是腹部的伤口,随着温凉的呼吸一起一伏,血噗噗地朝外淌。仲孙孤临气愤地说是被一个士兵用长戟戳的。 穆楚白看得心里实在很不是滋味,他看着周旺木给温凉麻利地包扎伤口自己又帮不上半点忙,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周旺木将一整件衣服都撕光了,却还是不够用,他只能抬头看着穆楚白,问:“穆公子,你能到这府里找找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吗?” 穆楚白点了点头,他刚要走,却听仲孙孤临说道,“先等等,老大,现在这里已经不是穆府了,万一穆公子出去,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周旺木却摇了摇头,他小心地帮着仲孙孤临扶着温凉,道:“买下这栋屋子的人在三城这里都有家产,莫大人同意卖给他是因为他不会动这穆府一分一毫。当年穆府被人哄抢而空他也觉得很可惜,但是他本家不在这里,我想这个时候应该……”他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对着他点了点头。 穆楚白见状,立即说,“我会小心的!”言罢,他转身冲出了屋子。 等到穆楚白跑出屋子有一会儿时间,仲孙孤临这才问道,“老大,为什么骗穆公子,明明穆府你已经重新买回来了。” “暂时别让他知道。”周旺木摇了摇头,“我想他大概不会希望再回来,如果不是他提起,我一定不会带他回到这里。” “但是……” 周旺木抬手,“你千万别说。” 仲孙孤临见状,只得点头答应。周旺木见状,心安地低下头开始检查温凉的伤势,伤口都已经被包扎了起来,但是腹部的伤口还是在往外面渗着血,必须得去一趟医馆买点止血的草药回来。 第226章 继续等待 而跑出屋子的穆楚白深深地吁了口气,他小心地走出了院子,探出脑袋朝左右看了看,宅子里静悄悄的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在这里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宅子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他买下这宅邸到底是为了什么? 穆楚白没有多想,或者说,他不敢多想,他抛开脑中的思绪,直奔原本是储物库的地方,可是冲进去一看,他就傻了眼,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而平时放置那些杂物东西的,还有什么地方? 四处看了看,穆楚白突然没有了头绪,他顿时觉得这个地方陌生又奇怪,丝毫没有了当年所谓家的感觉,甚至没有任何熟悉之感。他冲回自己的屋子,发现里面家具都还在,可是抽屉与柜子中却什么也没有,果然是被人洗劫一空的样子。 穆楚白叹了口气,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温凉还躺在床上血流不止,他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事才行。冲出屋子回到了回廊上,突然从屋檐上跳下两个人,直接稳稳站在他的身前。 穆楚白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双手挡在身前,尽管招架不住,却还是想要抵抗一番。然而那两人见到他,却没有动,他定睛看身前两人的样貌,竟然是穿着戎装的士兵。而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就是之前跟随安则远来捉拿他们的人! 穆楚白吓得心脏几乎要跳到了嗓子口,他折身要跑,可还未等他转身,他就被那两个人给抓住了。 “周大人呢?”其中一人低声询问。 穆楚白拼命摇头,他已经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着自己要是落到了安则远的手里会是个什么结果,但是他知道自己决不能把周旺木他们的行踪说出来。 另一个人盯着穆楚白额头上的伤疤看了一会儿,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麻花,抬手让方才说话的人松开穆楚白的手,他道:“你别紧张,我记得你……你当时跟周大人在一起,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来捉拿你们的。” 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很好说话,可穆楚白心里还是很紧张,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双眼在这人身上打量了一会儿,他们看起来并不打算动粗的样子,穆楚白想了想,问:“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这个人叹了口气,“你放心吧,我们不是来捉你们,我们曾经是周大人的部下,虽然我们现在跟随安大人,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会听从安大人的意思。” “我怎么信任你们?”穆楚白看了看他们,反问道。 第265章 这个人立马解开系在身上的包裹,直接递到穆楚白的手上,“即便你不带我们过去,那么也请把这个带给周大人。之前有些安大人的部下下手重了一些,伤了你们的朋友,这些东西一定能帮到你们。” 穆楚白小心地解开包裹朝里面看了看,纱布药瓶不少,谈不上应有尽有,但对于他们什么都没有的人来说,已经非常诱惑了。穆楚白想了想,他索性点头说,“你们跟我来。” 那两人看了一眼,也跟着点了点头。 穆楚白一路带着他们往偏院里走,这一路上静悄悄的,三人都不说话,让人有些不舒服。 回到了屋子,站在床边的仲孙孤临一看他们来,条件反射般地拔出了手里的长剑。 “先别动手。”先说话的竟然是周旺木。他已经看到了穆楚白身后的两个人。 穆楚白刚要解释,只见周旺木突然一把站了起来,他走到这两人的面前,伸出双臂抱了他们俩一下。周旺木道:“好小子,胆子不小,竟然敢追过来。” 这两人见到周旺木之后露出了轻松之色,竟然朝着周旺木嘿嘿一笑,连道:“跟着周老大这么些时间,我们要是连这个胆子都没有,连追都不敢追过来,谁还信我们曾经跟随过周老大。” 果然是周旺木当年的部下,竟然还那么衷心。 穆楚白将他们带来的包裹交给了仲孙孤临,仲孙孤临一看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些高兴之色,他连忙起身重新给温凉包扎起来。 他们一直忙活到了半夜,屋子里也彻底暗了下来,他们不敢点蜡烛,免得引来追兵,只能就着窗口的月光小心行事。 温凉已经睡着,沉稳地呼吸声传来,让周遭的人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周旺木的两个部下见到了周旺木本人,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免得出来时间太久,会被安则远怀疑。他们对周旺木说,其实朝廷乃至当今圣上江德淮已经不打算再找周旺木追究了,毕竟当年那事在老百姓口中还在说着,他们不想最后落入老百姓的口舌便打算把这件事捂了算了。 可是安则远却捉到了这个把柄硬是要将周旺木捉拿回京,这个对他而言,似乎是唯一可能升职的方法。 据说当时他与孙皓飞两人官位相当,但是因为孙皓飞跟随着雷将军击退了呼揭人,班师回朝后他的呼声极高,地位也升的很快,反而安则远一直碌碌无为,名声渐渐被孙皓飞所掩盖,也得不到江德淮的赏识,所以他认定了要捉拿周旺木回京才能让自己重新获得江德淮的信任,所以他到现在还执着着。 他们俩说完这个消息,便马上离开了。 而周旺木坐在那里细细想了一想,看来安则远是不捉拿到他,死不罢休。 想了一宿,周旺木想不出什么法子,而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睡熟的穆楚白,他又焦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想得太天真了,还以为往苗疆躲上一躲,因为时间的推移,京城就不会有人会来捉拿他们,让他们就彻底变成了老百姓。可是他没有想到安则远会是一个这么较真的人,到现在都没打算放过他。 他心想,就算自己不想连累穆楚白,他也已经连累了。现在又要怎么办? 温凉还在那床上躺着,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生死未卜。而穆家之外,安则远的队伍就在城里搜查,迟早要搜查到这穆府里来,想要全身而退何其困难。 周旺木想得脑瓜仁都疼了起来,而看天色也渐渐亮了,今天能不能安然的躲过去还是个问题。他竟然求助一样的往里屋的床头看去,他多希望这个时候温凉没有事,能帮他一起出个主意。 温凉这次的伤受得挺重,让周旺木一直很过意不去,但是以温凉的个性,他若是打不过敌人,便会想办法离开,又怎么会拼了命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或许…… 周旺木突然想明白了过来,或许温凉不是不能全身而退,而是他不想。其实这件事周旺木也能做得到,而且他更为之有效。 一个不太妙的点子从他的内心深处冒了出来,他知道若是这个点子说出来,一定会引来一片反对,甚至是穆楚白一定会拼了命阻止他。但是周旺木已经想不出别的方法来了,他觉得与其这样坐以待毙,等着他们杀上门来就来不及了。 但是他暂时按兵不动,他看着熟睡的穆楚白,又看了看靠在里面架子床边眯眼小憩的仲孙孤临,心里这个想法便是越发强烈起来。而窗外的天,也终于亮了起来。 一连三天,他们像是惊弓之鸟般躲在这里,屋外稍有一些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紧张半天。而温凉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他身上的伤口尽管都已经止了血,但是腹部处最大的伤口还是让他们觉得非常担忧。他们不敢去找任何一个医馆的大夫,生怕会引来驻扎在这里的安则远。可眼看温凉越来越虚弱,他们也跟着焦虑起来。 穆楚白与仲孙孤临相互交换着照顾温凉,有时候白日里是仲孙孤临,有时候则换成穆楚白。他们小心地给温凉拆了被血染红的纱布,又重新上了药,换上新的纱布包扎好。 他们这个时候在想,如果桂鸿跟着他们一起回来那该多好,他们就不会这么手忙脚乱,甚至他们可以知道温凉大概几时能够恢复。 他们尽管都是山贼,但是也不是从来没有受过伤,可皮外伤他们晓得要怎么处理,但此时温凉已经开始发烧,他浑身滚烫,神智更是不清,一连睡了好几天都没有醒过来。仲孙孤临越来越急,他甚至铤而走险想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去找一位大夫,就是绑也要把他给绑过来。 第266章 可周旺木却不同意,他担心一旦有外面的人进来,他们的行踪就立马会被人察觉。所以他当场就否决了仲孙孤临的意思,他说还得再考虑一下。仲孙孤临当时就翻脸了,他气得差点要拔剑相向,可是他知道有这个力气倒不如好好去照顾温凉,他只能把火气也咽下。 周旺木跑出屋子,他一个人想冷静一下。 第227章 自投罗网 又过两日,先前来找过周旺木的两个士兵前来探望,他们带来消息说,安则远搜城,只剩下这里没搜,他们偷偷跑来告诉周旺木,准备帮他们转移藏身之处。 可是江城已经都在安则远的掌控之下,他们若是此时逃出穆府,肯定马上会被发现。周旺木想了想,他说:“不行,阿凉不能挪。” 仲孙孤临站在里屋哼了一声,但他也承认,温凉不能动,不然他可能有性命之忧。 “不然怎么办?等安大人捉到你们,也是得死。”其中一个士兵急得按捺不住,有些口无遮拦。 “但是穆府没有别的藏身之地,也没有暗室之类的地方……”穆楚白仔细想了想,穆家虽大,但都是露在外面的,他父亲也不喜好这一类东西,他们能到哪里去藏? 那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 周旺木想着,说道:“你们先回去,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搜,我们都得走,只不过……”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温凉,“我们尽快想办法。” “我知道了。”这其中一个士兵说道,“周大人,你们要尽快啊。” 周旺木左右一看,他看着仲孙孤临慢慢变得铁青的脸色,他把这两个士兵往屋外拉,“过来,我有话要交代你们。” 看着他们三个人出去,穆楚白也有些坐不住,他此时想不出半点办法,也只能走到仲孙孤临的身边安慰他,“你别急,别急,周大哥可能真的有办法……” “办法?”仲孙孤临摇了摇头,“除非现在就离开这里逃走,不然一定会被活捉住……” “那个安则远真可恶……”穆楚白愤愤地说道,“他到底要干嘛……” “他跟周老大之间的恩怨,除非有一方落入对方手里,不然不会罢休的。”仲孙孤临的目光挪到了温凉的身上,他叹了口气,“我担心……” 穆楚白也明白仲孙孤临心里的担忧,他们现在已经在这穆府里躲了许久,一直没有被安则远发现,似乎并不是因为安则远太笨,或者是他们运气太好。而是安则远看起来是故意让他们在这里躲藏,故意让他们在这里享受这连续好几日的宁静。 那两个士兵也说,安则远搜索了整个江城,就只剩下这里,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一块地方,他不是急着要捉捕到周旺木吗? “安则远有时候就是只老狐狸。”仲孙孤临这么说道,“他以前在军队的时候也是,他喜欢把捉来的囚犯,一点一点折磨到死为止。” 穆楚白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只是偶尔有点儿得理不饶人。” 仲孙孤临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他并不同意穆楚白的看法,可是他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表达出来。等了一会儿,仲孙孤临才说,“安则远擅长演戏,他的功利心很强,他的过去我并不了解,但是我听说,他为了能跟随江德淮成为他的部下,以前他在两广做了很多事。所以他在军队里的朋友并不多,不像是老大……所以他看到像老大这样的人,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穆楚白自认自己不是一个能明眼辨人的人,他也便不再反驳仲孙孤临的话,而是想着现在要怎么办? 那两个士兵已经传来消息,说最快今晚,最慢明日,安则远就要搜查到他们这个穆府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拖延下去了。 穆楚白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温凉,如果这个时候,温凉没有受这么重的伤就好了。穆楚白自己也不清楚,一向学会明哲保身的温凉,怎么这个时候会让自己受如此多得伤。不说穆楚白,就是周旺木都相当的担心他。 等待温凉伤愈了,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只不过,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个时间。 穆楚白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他看了仲孙孤临一眼,于此同时,仲孙孤临也一眼望着他。 “老大呢?” 穆楚白一下子从依靠的柜子边上站直了起来,说周旺木与那两个士兵出去之后,这就没有再回来过,都已经多久了,就是真的有心情十八相送,也从屋子到大门口都能打两个来回了。 穆楚白没有多想,他立马冲出屋子站在别院里看了看,空寥寥的半个人影都没有。穆楚白心里便知道不好,他的身后仲孙孤临也跟了过来,他见状,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不好。” “大哥呢?”穆楚白有些焦急起来,他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人怎么突然不见了!” 仲孙孤临蹲下身看了看地面,又仰头看了一下周围的屋顶,他冷静地说道,“老大不是被他们强行捉走的,不然我们在屋子里不会听不到打斗的声音,唯一只有的可能——” “他自愿走的!”穆楚白大惊,他拽着仲孙孤临的衣袖,“我们去找他,这个家伙!他想用自己来转移安则远的视线!这样我们就不用逃跑,也不用挪动温兄了!”他的脸上满是惊恐,心里已经下了定论,而事实上也是这样。 第267章 仲孙孤临点头,他也已经猜到了这个,可是他没有想到,周旺木会为了穆楚白和温凉做到这个地步。他一直以为,周旺木会想出一个法子来,让他们全身而退,他从前是这么想,现在也是这么以为,他觉得周旺木就算没有温凉,也会想出一个比较周全的方法,但是没有想到,周旺木会为了他们牺牲自己。 这是仲孙孤临万万没有想到的。 仲孙孤临安抚着穆楚白,“你不要急,我追出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帮我照顾温凉。” “我知道!”穆楚白急促地点头,他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仲孙孤临的身上,他希望自己是想错了,周旺木没有犯傻,没有跟着那两个士兵走。他甚至目送着仲孙孤临离开好一会儿,他乃至呆呆地望着天空有那么一段时间,才想到要回屋子去看一看温凉的情况。 屋子里,只有温凉沉重的喘气声,穆楚白靠在架子床边上,单手撑着脑袋。他脑子里乱乱的,什么画面都在脑中盘旋,从他被虏上天王山开始,一点一滴,他与周旺木在一起的画面,都在眼前闪来闪去。他也想到温凉,可是跟眼前这个温凉却不一样。那个温凉总是摇着一把精致的钢扇,英姿飒爽,风度翩翩。 穆楚白有点奢望,奢望现在的温凉能立马康复起来,帮他们把周旺木找回来。这看起来实在太可笑了,穆楚白冷笑着摇了摇头。 等了很久,等到屋子里看起来都暗沉了,仲孙孤临才从外面回来。 让穆楚白的心情一落千丈的是,只有仲孙孤临一个人回来。 如穆楚白心里所想的一样,周旺木真的去自投罗网了。 不用等到安则远带着大军来围攻穆府,他就自己主动去找安则远了。穆楚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仲孙孤临说,等他找到周旺木的时候,周老大已经被安则远五花大绑送到了江城监牢中,他只能小心地潜入监牢,花了不少功夫。那安则远把周旺木当做是朝廷重犯一样看押,好像生怕他会插翅飞走一样,派了重兵将他看住。 仲孙孤临当时只能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没办法与周旺木近身接触。如果想要知道就里原因,恐怕还要问一问周旺木才行。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不可能看着大哥被那个安则远带回京城吧?!”穆楚白急了起来,他满头细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仲孙孤临也被他的紧张给传染,他也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我也没有办法,老大自己决定要做这一件事,谁都没办法阻止他,更何况他已经被安则远给捉住了。” “那你的意思,就眼睁睁看着大哥被捉回京城?!”穆楚白有些生气了,虽然他知道这是周旺木自己的决定,他们无权改变,可是怎么能就这么让他走?仲孙孤临的意思,岂不是觉得周旺木这时候被捉走,是件好事? “那我也没有办法……”仲孙孤临皱了皱眉头,他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我不可能现在去劫狱,况且只有我一个人,温凉还躺在床上,我不可能离开他不照顾他。” 穆楚白明白了仲孙孤临的意思,他心里知道,现在他去强求仲孙孤临做什么事,都已经没有那个资格和名分了,况且现在他们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温凉,仲孙孤临更加不可能离开了。 “我知道了。”穆楚白重重地叹了口气。他闭上眼想了想,“我去想办法,你照顾温兄吧。” 穆楚白委身拱了拱手,扭头从柜子里找出他们的包袱。 仲孙孤临站在那里看了看,奇怪道:“穆公子你要干嘛?” 第228章 梦中人醒 穆楚白没有回头,他只是说道,“我先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安则远这次劳师动众在江城设下埋伏活捉周大哥,一定是想要与周大哥有个结果,最大的可能就是带着他上京,而且按照安则远的个性,他肯定明日就要动身,如果是这样,我也跟着上京。” “先等等!”仲孙孤临冲了过来,一把按住穆楚白正在忙碌的双手,“你这么确定?就算真的是要上京,你一个人怎么去?” “怎么都能去。”穆楚白这么说道,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惶恐,看起来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冷静,他轻轻地推开仲孙孤临的手,说道:“我有腿,我还能走。” “你一个人上京?不行,这太危险了。”仲孙孤临连忙阻止,手头有一个重伤的温凉已经让他够头疼了,如果他还放任穆楚白,若是被周旺木知道,会怎么看待他? “现在最危险的不是我,而是在牢里的周大哥,和躺在那里的温兄。”穆楚白快速地收拾好东西,他抬头看着仲孙孤临,对他说道,“你好好照顾好温兄,我先去打听一下,如果真的上京,我就不回来了。如果你们有心,等到温兄的身体彻底康复了,想要追上京城来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你说什么——” 穆楚白抬手阻止仲孙孤临的话,他道:“你还不明白吗?周大哥这么做,就是让温凉有足够的时间来养病,周大哥自己也知道,安则远不抓到他是不会罢休的,与其最后被他活捉凌辱,倒不如光明正大的送到他手上,也总比拖累温兄或者是你来的好。你现在什么都先别想了,你只要好好照顾好温凉,我想周大哥就已经很欣慰了。” “那我也不能让你——” “你放不下温兄,我也一样。”穆楚白眨了眨眼睛,他停下手中的活儿,“温兄身体不好,恐怕还会落下病根,我现在能出去,说明安则远不会安插人手在附近,就算是安插了,抓到我也比抓到你们俩来的好,你晚些时间,就带温兄出去,赶紧找大夫给他治伤。” 第268章 仲孙孤临看着穆楚白,他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不像是以前那个柔弱的穆公子,他有些犹豫,还是放心不下,他抬手拦在穆楚白的身前,“穆公子,你现在就算追出去,也没有办法救老大啊。万一安则远不罢休,把你也抓了去怎么办?”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被他们捉走?更何况还是那个安则远。老实说,我要是被安则远抓到倒也好了,能跟周大哥关在一起,倒也不怕,只不过这件事江德淮本来就已经不追究了,现在又干这个安则远什么事?你也知道,大哥在朝廷里毕竟还是个通缉犯,只是名头挂着,江德淮也不管。但是江德淮并没有想着把这个名头撤掉,也是故意想让人来捉大哥,这一点你清楚。” 穆楚白说了这么些,仲孙孤临要是还不听,他就有些急了,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仲孙孤临,但是倘若仲孙孤临再这么拦着他,保不住他发急了会动手打人。 仲孙孤临蹙眉,“你会这么想,难道老大就不会么?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既然都已经这么决定,肯定有他自己的计划,穆公子最好还是不要……” “如果那个人变成了温凉,而躺在那里的是大哥,你觉得你会坐得住吗?”穆楚白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锐利地朝仲孙孤临的脸上看去。 这句话后,穆楚白走出了屋子,而仲孙孤临再也没拦过他。 仲孙孤临走回床边,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他觉得之前穆楚白说的话很对,如果那个人是温凉,他肯定第一时间就把他给救回来。他看着躺在床上的温凉,他在想,如果这个时候是温凉,他会有什么办法阻止穆楚白? 不,也许他会带着穆楚白一起去救周老大。 毕竟在温凉的心里,除了周老大就是穆公子,没有过别人。 越是这么想,仲孙孤临的脸色便沉了下去。有一阵子,他太嫉妒穆公子了,因为他占据了温凉的内心。但是他不能记恨穆公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温凉的背后。虽然当年温凉帮了他许多事,却全都是为了周旺木,但是他知道,自己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温凉有了特别的感情。 可惜温凉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仲孙孤临看着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温凉,他想了想,等明日他就带温凉去医馆里找大夫,就算他醒过来问周老大与穆公子的下落,仲孙孤临也只能老老实实告诉他,不管他是什么反应。 这么说,等到第二日,他就小心地背起温凉,偷偷潜出了穆府。这几日温凉一直都在睡,也没有吃过东西,光是仲孙孤临喂了他几口水。如此一来,他的身体变得很是虚弱,体重也轻了下来。仲孙孤临背着他,格外心疼。 不知是否该感谢周旺木自投罗网,安则远的部下当夜从江城中撤走,即便是带着像温凉这样伤病员到了医官,也没有引来更多的注目,只有医馆里的大夫有些奇怪他身上的伤,尽管如此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周旺木离开时没有带走更多的财物,而仲孙孤临一股脑地把所有的钱都倒给了那大夫,凑巧这大夫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一见他们给了这么多钱来治疗,便照顾得无微不至,还特地僻了一间单独的屋子给温凉,让他静静地养伤。 有了大夫的专业治疗之后,温凉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不出五日,温凉便就醒了过来。 温凉醒来时,仲孙孤临正趴在他的床边,沉沉地睡着,他浑身酸痛的要命,动弹不动,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屋子中的情况。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很陌生,他却也不觉得害怕。 身子总算慢慢地有了知觉,温凉的手指动了一动。 仲孙孤临打了个激灵一样醒了过来,他依稀觉得有人的手指在他头顶的头发上动了动,但他下意识之间,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缓缓地抬起头,却在看到温凉的一刹那,他愣住了。 “你……你……醒了!?”仲孙孤临几乎从床边蹦了起来,他看着温凉的脸激动得语无伦次,直到温凉摆着手让他冷静下来,他才闭上嘴慢慢坐下来。 当时的仲孙孤临看起来就像是个开心的孩子。 温凉看起来很是虚弱,但这是个好兆头,这样他就能进食了。医馆的大夫照顾得尽心尽力,很快,温凉就恢复了过来。 他说得第一句话,不是问周老大,也不是问穆公子,而是靠在床头,拽着仲孙孤临的袖子,说:“你知不知道,我梦到你了。” 当时仲孙孤临手里正拿着已经喂完药的汤碗和汤匙,他没有想到温凉一开口会突然说这句话,惊得他差点把这两样东西给打翻。他小心地将汤碗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反手拉着温凉的手。 只听温凉又说,“梦到在沉剑山庄的时候。” 其实这段回忆,仲孙孤临一直不愿去想。他一直觉得,当时的自己实在是太幼稚愚蠢了,如果不是遇到温凉,也许他还在那个地方被人耍的团团转,尽管当时他以为的是温凉在耍他。 仲孙孤临摇了摇头,“当时的我幸亏遇到的是你,不然我很可能就被冤枉了。” 温凉想哈哈大笑,可是他身上的伤口牵动着他不能这么做,他只能咧着嘴,继续说道:“我还梦到你抱着我。” 这是仲孙孤临怎么也不可能忘记的回忆,也是唯一一次。 “你抱抱我吧。”温凉这么说道。 第269章 仲孙孤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呆呆地看着温凉,想象不到这句话会是从温凉的口中说出来。他没有动,也不敢动,他只敢紧紧地握住温凉的手。好半晌,看着温凉的表情,仲孙孤临才敢动那么一下,他不敢去抱温凉,他只是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温凉稍稍有些温度的右手,低下头,额头抵在温凉的右手指尖上,轻轻地……抽泣了起来…… 那一刻,好像周围都静止了,没有别的东西,只剩下他们俩,只有他们俩。 仲孙孤临觉得,就算现在取了他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同样有这么一个想法的还有一个人,便是穆楚白。他觉得,如果现在能用他的命,来换取周旺木的命,那简直比任何一件事都值得让他去做。 时间追溯到几天前,他从穆府走出来的时候。他站在嬉闹的街道上,手脚冰凉,他其实稍稍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再与仲孙孤临商量一下,而不是这么赌气地跑出来才对。 穆楚白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怀里抱着自己胡乱收拾的包裹,他想要见一见周旺木。 江城的监牢在城的西面,他得加快些脚步,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 第229章 江城监牢 穆楚白自己也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周旺木,当然,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肯定见不着。周旺木被安则远关在监牢的最深处,需要通过层层牢头的把关,哪怕这个时候穆楚白端出自己是穆家公子的资格,恐怕他都不能进去。 他一路想着,来到了江城监牢的门外。这个时候已经是深秋,冷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朝角落里扫去,监牢的隔壁就是县衙,除非有什么冤屈,平常人等都不会往这里走,所以现在这条路上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县衙与监牢的大门口都有重兵把守,特别是监牢口。那些士兵显然就是之前追捕他们的人——安则远的部下。 穆楚白只是看了一眼,就撇过身去,往一条小路上走去。他这么站在那里太明显了,他曾经与周旺木一同出现在安则远的面前,显然他与周旺木就是一伙的,当时很多士兵都看到了,他现在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实在惹人怀疑。 穆楚白不知该怎么办,但是脚底的步伐不能停下来,他拐进另一条小路,这里的人显然少了许多。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不出半点法子,他只得朝前走。 浑浑噩噩之间,他竟然走到了监牢的后门。后门处没有多少人把守,却看起来比前门还要森严。一条路过去,全是监牢的高墙。灰色的高墙耸入云天,每隔一段路都有一扇气窗。穆楚白低头沿着高墙墙根慢慢走着,装作自己是路过的。他心想,不知道周旺木此时被关在哪里,如果他能变成一只蛾子,他就能飞入气窗,去找周旺木。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开始嘲笑自己,分明就是想不出办法来,竟然还幻想至此,实在是可笑。他走过一整条高墙,天色也越来越暗,他心想这不是办法,必须先找个地方落脚,免得他到了宵禁的时候还在外面闲逛,必定会被当做是贼偷给捉进去。这样倒是好,他也能进监牢,但他就更加不能想办法把周旺木弄出来了。 距离监牢外不远的地方有一间简单的客栈,全都是给那些外省来探望犯了事被捉进监牢的犯人的亲戚居住的。穆楚白花了一些钱,住进了一间不宽敞的通铺客房,里面还住着两个女人,他们的男人在这里犯了事捉了起来,她们是来探监的。 穆楚白当时不知道,他之前顺着高墙墙根一路走时,路过一扇气窗,那气窗里头,待得就是周旺木。 高墙里与外,两个人只隔着一堵墙,却谁都不知道对方,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第二天,穆楚白思来想去,想不到答案,却听到那两个刚从监牢里出来的女人在聊天。 只见其中一个女人满脸忧郁,她拽着另一个女人的袖子,道:“又要开堂公审?我没听错吧?” 另一个女人就没有她这么忧伤,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欣喜,“你别急,说不定能见到县官大人,我们找他求求情,也许我们家阿郎就能减刑了。” “你说……万一那县官大人不露面呢?毕竟这次这人又不是他抓来的。” “咋可能,就算不是他抓的,但那个人也是犯了事的,而且听说还是在京城犯了事的,那个抓他的人,就是要公堂审他,要让他露露脸,败坏他的名声。” 穆楚白本没有在意,可是听了这句,他有些按耐不住了,他走到这两名妇女的身边,恭敬地作揖,问道:“请问二位,你们口中说的开堂公审,可是真事?” 这两名妇女没有想到穆楚白会突然找上她们,她们也过惯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再加上她们俩本就很介意穆楚白,特别是他额头上的伤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便纷纷摆手说:“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啊。” 穆楚白看她们的眼神,分明是在意他额头上的伤口,他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耐下性子来问:“方才我听到你们说,这个人是在京城犯了事的,可是一位姓周的?” 那两名妇女面面相觑,其中那个面露欣喜之色的妇人稍稍壮着胆子,道:“姓不姓周我不知道,我只听说他在京城犯得事挺大,还闹到皇帝那里去了,反正开堂公审的也不是县官老爷,是另外一位大人,别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第270章 她看起来还是怯生生的有些害怕,穆楚白便不再追问她,毕竟她说得这些基本可以证实,这开堂公审的对象,就是周旺木。 至于再具体的,穆楚白自己可以问到手,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安则远既然要开堂公审周旺木,那必然手里是有确凿的证据。但当时穆楚白也在京城,他心里清楚周旺木到底犯得是什么事,如果要审,岂不是连当今皇帝的面子都一遭赔进去了吗? 他思前想后,决定到县衙门口去晃一圈看看。 果不其然,如那两名妇人所说,县衙三日后的确要开堂公审一位犯人,还请来了江城现在的几位豪绅做陪审,县官老爷做副审。 穆楚白想了想,或许到了当堂公审的时候,他会有机会能见到周旺木。 如煎熬般度过了三天,穆楚白也准备了三天,他写了一纸状书,若是看情况不对,他便在公堂上直接为周旺木翻案申诉,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会当堂被反驳,也可为周旺木拖一拖时间。 想来当年周旺木为了替穆楚白的死翻案出头,帮着江德淮一路从南杀到京城,就是想依靠着江德淮出头为穆楚白伸冤,只是到了最后,这想要找的凶手就是江德淮,这才作了罢。不过才半年多的工夫,这局面又突然颠倒过来,穆楚白现在却又要为周旺木出头翻案,可他却能找谁来? 穆楚白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帮他了。那个关在里面的是周旺木,他必须要想办法。他的身边已经没有桂鸿和温凉,不可能一路陪着他往北,又一路陪着他往南。现在只有他自己,他只能靠自己。 但是他没有温凉的睿智,也没有桂鸿那般可以洞悉事态的能力,他唯一会做的只有在县衙门前徘徊,干着急,以及一纸状书,再无其他。 到了公审的当天,穆楚白将状书小心地收好放入怀中,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到县衙门口去看热闹。他本以为自己来得算是够早,想不到他前面还有不少百姓也等着看热闹,那些人也不怕天气阴冷,加之县衙又是坐西朝东,基本大半都在城墙的阴影之下,县衙后又是潮湿的监牢,分明就是令人不舒服的地方,却想不到还是来了那么多百姓。 穆楚白费劲地朝里挤着,前面的百姓也不动,只听里头惊堂木一声,穆楚白暗想不好,公审竟然开始了?这不是比预期约定好的时间还早了一个时辰吗? 里头有人在说话,穆楚白有些听不清,他小心地朝里头挤着,到了公堂门口,他又被几名带刀侍卫给堵了下来。他抬头一看,这几名侍卫竟然就是之前跟着安则远来捉捕周旺木的人。他连忙低下头去,小心地往旁边靠了靠。而那几人似乎没有认出穆楚白,只是诧异他头上伤疤,纷纷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又见穆楚白没有往里面拥挤,就没有说话。 而公堂里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出来。 “……你在京城犯下屡屡罪责,还妄图潜逃……你贪污受贿,金额多则上千两黄金,你认还是不认?” 穆楚白听了这话,心里暗自觉得有些好笑,上千两黄金,如果真有这数量,恐怕放在地上都得铺满整个京城了吧?这分明就是诬陷,常人一听就知道这里头肯定不对,他怎么敢问得出口? “我认!” 从里面传来的声音,让穆楚白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什么? “这些我都认啦,你还有什么罪名要按到我头上的?” 这声音的确是周旺木的,他被关在牢中这么些天,声音倒是一点儿都不虚。 但是,他到底在说什么?他为什么要认罪? 穆楚白发急了,他一下子蹿到公堂门口的墙角跟边,打算顺着墙角跟往里面挤去。 “好……既然你都已经认罪,就在这里画押吧!” 不可以! 穆楚白的心脏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他焦急万分,画了押,那就说明一切罪名都会被按到周旺木的头上,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等于是尘埃落定,想再要翻案都来不及了呀。 “画就画!” 周旺木的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随心所欲,甚至都不顾虑一下? 穆楚白想要大喊来阻止周旺木,可是他的身边全都是人,因为见到罪人已经点头认罪抬手画押,他们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只听里面又传来一句话,“画押也行,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第230章 有人帮忙 穆楚白停下了脚步,竖耳侧听里头的动静。 “什么条件?”口气里先让带着温怒。 “你这里公审我可以,但是你必须把我的案纸罪书送到京城,让当今皇帝过目。毕竟我曾经为当今皇帝效力,也是朝中官员一名,岂能由你这一方小小刺史官员就给我定案的?” “你什么意思!” 此时,穆楚白终于挤到了公堂口,他正准备从怀里掏出状纸。可还未等拿出,只见堂中坐在一旁陪审的豪绅们,中有两人突然站起,朝着坐在前头案头上的安则远拱了拱手。 其中一人说道,“安大人,在下认为,此名犯人言之有理,既然他曾是朝中官者,按照律法,的确需要送抵京城,再做论断。” 另一人道:“更何况,依照律法,品阶低者,不得给高官阶者定罪。” 这一句说得安则远脸更黑了一层,这倒也罢,连那坐在下堂的江城刺史都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本官认为他们所说言之有理,安大人,依照你我的官阶,还不能就此给这位犯人定罪。未免将来遭人非议,本官认为,安大人应该先将这名犯人押送到京城,依照律法,再判其罪责。” 第271章 就是连刺史都这么说了,安则远又怎么能独断独行。他本以为周旺木已经在堂上定了罪,在江城就将周旺木砍头处理,他便带着周旺木的首级去京城领赏,如此便能在江德淮的眼中重获地位。谁知道前头看起来还极其顺利,怎么突然就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了? 安则远心里有些不满,他摆了摆手,“送押京城,还要上书廷尉,岂不是麻烦?” 那江城刺史却拱手,他脸上带有奇怪,道:“正是因为天下案情没有一个是不存在内情,所以才需要当官者清廉,一一审核,还天下一个公道,岂会害怕麻烦?” 安则远顿觉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扭头对这江城刺史说道:“亦非麻烦,而是既然可在江城定案,又何必再送到京城去?” “安大人,此言差矣,你我二人官阶并无权利处置这位犯人,自然要将他押送到有权利处置的地方去,若我们在江城私下处置,必将受人诟病。” 安则远的脸更是黑了一层。 而站在公堂外的穆楚白的内心却慢慢平静下来,他暗暗在想,虽然不知道这刺史大人是什么来头,但是他口口声声是在为周旺木说话,倘若他与周旺木的确没有任何私交,那他的确是一名为官清廉的好官。 安则远的确没有权利就此暗箱操作,将周旺木判处死刑,也就是说,倘若按照他们的意思,周旺木现下还是会被关在监牢中,等到日程提上,他就会被先行押送到京城去,那么这中间有时间,可以让穆楚白慢慢想办法,将周旺木救出来。 穆楚白心想,现在周旺木的命的确是保住了,难说这安则远会不会暗地里找人在监狱中对付周旺木,毕竟历朝历代,动用死刑的事例不计其数。可穆楚白又仔细一想,这安则远本想开堂公审周旺木,想下他面子,让他在江东父老面前抬不起头来,却也是帮了周旺木一把。 现在江城上下不管是官吏豪绅还是普通百姓,全都知道这周旺木要被送到京城去公审,如果突然白白死在狱中必然会有蹊跷。 而江城刺史为了避免此事发生在他管辖之下的监牢,必然不会让安则远做这种事,换言之,即让周旺木丢了面子,却也让他保住了性命,没有因此而丧命。 穆楚白的手慢慢从怀里伸了出来,他抬头去看时,本是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周旺木,被两名官兵拉起,往公堂后的侧门走去。而江城刺史与陪审的豪绅们,纷纷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 他身后的百姓还未全然散去,他只得站在门口,侧着身等待离开。 那几名豪绅见大门不能走,便准备跟着江城刺史从侧门出。 穆楚白一抬头,只见刚才帮周旺木说话的两名豪绅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在说着什么,他们俩微微对着穆楚白点了点头。 穆楚白看了一愣,他立马想起,这两名豪绅当年在莫封孝的宴会上出现过,便是当时一群年轻的富豪中的几位。原来他们在当年江德淮带军入城之后并未离开江城,而就在当初几大家族撤出江城后,他们便取而代之,成为了江城又一代豪绅家族。 穆楚白连忙作揖,他虽然不知道这两名豪绅与周旺木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他还是得感激这两位为周旺木说话。话说回来,他穆家也曾与这些豪绅其中几人有所交往,如此一来,若是认出他来,也应该并不奇怪。 只是穆楚白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疤,怕是要引起他们的不快。 不过这两名豪绅倒是没有在意,他们看到了穆楚白,便没有再多有举动,很快跟在了队伍的末尾,离开了公堂。 亦或许这才是君子之交,到了关键时刻,能上来帮上忙的人。 穆楚白跟着那些平民百姓散去,回到了监牢前的客栈。很快他就打听来了消息,周旺木会在下个月初一安排被押送去京城,如此一来,他也要跟着一起上京了。 现在的他不知道仲孙孤临与温凉去了哪里,他曾偷偷摸摸回过穆家,本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俩,可回到穆家时,却发现人去楼空,他们俩人都已经不在了。 穆楚白只能孤身一人应对当下的局面,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不仅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他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能放任周旺木被安则远带上京城,而他也必须一起跟去。 周旺木被押送去京城的当天,他在街上看到了安则远拉着周旺木游行的队伍,周旺木被关在囚车中,他坐在一个角落里,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披头散发的模样,可他看起来依旧十分精神,完全没有被折磨过的样子。 而街上的百姓似乎对此并不以为然,他们都像是看过大世面的人,唯独几个小孩儿,似乎是对此很是好奇,他们跟着囚车跑了一会儿,全很快就四散而去。 穆楚白低着头,他跟在囚车后面远远地看着,囚车的前后都有士兵把守跟随,他不能跟得太紧。 他心里清楚,安则远就是要周旺木丢面子,甚至希望他连里子都留不住,所以他想公审,他想带着周旺木游街。但是他越是这么做,他越无法在暗地里对周旺木动手。所以穆楚白并不担心周旺木现在的安危,他只是担心,等到周旺木上了京之后,所遭遇的处置恐怕会比现在严厉的多。 为周旺木伸冤的状纸还好好的放在穆楚白随身的包裹中,穆楚白稍加修饰又重新写了一张,这是他唯一的筹码和依靠,如果弄丢了这东西简直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所以他一路都走得小心谨慎。 第272章 因为安则远押送行军速度很快,而且夜晚也很少休息,所以穆楚白若是靠自己双脚跟在他们后面,恐怕直到周旺木案子已经落定他都赶不到京城,于是穆楚白决定不走官道走小路,翻山渡河先赶到京城再说。 想来想去,当年在京城时跟随周旺木的几个兄弟,都已经四散去了其他几位将军的手下,还留在京城的人不是不多,恐怕是已经没有了。而他在京城又没有别的朋友…… 一想到此事,穆楚白心里就洋溢起一股相当不情愿的感情。 他在京城不是没有朋友,而是有亲人。 他的哥哥穆楚青。 但是事到如今,穆楚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见到他。 上回他们还在京城的时候,穆楚青因为伤了他和周旺木被杖责,听桂鸿说,虽然不会真的打上那么许多,但是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穆楚青从小就那么娇贵,即便是到了京城,也照样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怎么受得了去挨那几棍子。只怕不落病根,身体也不会大好,而且心里也一定仇恨着周旺木。 这个时候,就算穆楚白肯放下心中的纠结去找穆楚青,可他也不好开口啊。 指不定,穆楚青听闻了这件事之后,还会落井下石呢。 穆楚白只能放弃这个想法。且先到了京城之后,走一步是一步。 从江城到京城,这一路穆楚白走得非常艰难。对于他而言,虽然他是跟随着军队,度过过完全军事化的生活,但是让他一个人在野外赶路度日,这是让他十分煎熬。毕竟,连个能与他说话的人都没有,简直要让他疯了。 然而有一点便是好的,他越是往北走,他觉得自己越能看到希望。 毕竟他还可以再见到周旺木。 第231章 今夕何夕 一路走着往北,气温也一路降低。 当他来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冬,快要过年的时候。想不到前一年他还在这里过年,今年兜了这么一大圈,他又回来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他的身边还有周旺木,有温凉,有一帮兄弟,今年只有他一个人。 穆楚白进京的时候,天下着鹅毛大雪,风刮着雪片朝他的脸上打去,吹得他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原本因为大雪,京城打算封了路闭城,即便外面还有想要入京的客商,也不打算让他们进了。穆楚白算是走运,他正好卡在这道命令下来之前,走到了城门口。就是把门的士兵也说,他要是再慢上一步,就要被关在城门外了。 穆楚白笑了笑,他其实已经冻僵了,完全说不上话来,两瓣嘴唇好像不是他的一样。 他跟着几名路人走到了一间茶楼,二楼雅座已经歇了业,掌柜的看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雪,也打算关门,但见一些路人又找不到地方躲雪,便开了大堂一半的茶座给他们,让他们有地方歇歇脚,有地方喝茶暖暖身。 掌柜的看起来就是个老好人,凡事来躲雪的路人,他都奉上一杯热茶。一些不长眼的茶客一看是免费的,面上是感激,可暗地里却嚼着舌根,说是卖不出去的发了霉的茶,冲兑出来给他们喝。穆楚白端着茶杯一喝便知,这茶的口感是上好的绿茶,该是这年新出的,绝不是什么发霉的次品。 于是穆楚白喝了茶,等到雪小后准备走时,特地找了掌柜的那儿向他说声感谢。 掌柜的倒是不介意,他摆着手让穆楚白出门小心路滑。穆楚白笑着走了出去,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他清醒了许多,他一脚踩在已经积了雪的石板地上,小心翼翼地先往衙门走去。 衙门那里,应该可以多少打听到一些关于安则远押送周旺木过来的信息,而且他走小路走得也不慢,按理说是比押送队伍快上许多天到达京城,不过外面雪下得那么大,他们还进得了城么? 原本,穆楚白还以为打听这件事会很费劲,毕竟衙门做许多事不会随便透露到百姓的口中,殊不知这件事,他却轻而易举地就问到了。且说那安则远押送队伍还需要好几日,更何况光是要审那犯人也需要好几天,末了,那个同穆楚白说话的侍卫还说,“想要看热闹啊?过几天再来吧。”说得穆楚白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从衙门处出来,穆楚白本想随便找家小客栈,在里头休息几日再说,可是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包裹,他带的钱的确是不多了。这侍卫如果说得准确,那么他的钱还不够支撑他住到周旺木抵达京城,更何况现在的京城物价那么贵……他且也不是京城人士,可享受不到江德淮给京城人士的待遇。 他揣着这个钱想了半天,一咬牙,还是先住上几天再说。 可是他还没有走到客栈的门口,就在半路上被几个家丁一样的人给拦了下来。 穆楚白还以为他们是认错了人,又心想自己也没有得罪过人,还是说那安则远抓了周旺木不解气,连他也要一并捉起来才行?可是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士兵,或许还有转圜之地? “几位……”穆楚白心想,这是天子脚下,这群人该还没有胆量敢当街绑架,于是他先以礼相待,好生说道:“请问几位有何指教?是不是认错人了?” 其中一人跨前一步,对着穆楚白拱手,道:“这位请问可是姓穆的穆公子?” 穆楚白想装作自己不是,可是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太熟悉了,他立马就条件反射般说道,“在下便是,请问阁下几位有什么事?”此话一出,穆楚白立即就后悔了,他看了看这几位家丁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家丁,而在京城,还有谁是大户人家,还能认得出穆楚白的? 第273章 那必然是穆楚青那厮啊! “既然是穆公子,那还请穆公子跟我们走,我们家少爷有请。”这几位家丁一看穆楚白承认了,态度便一下子恭谦且强硬起来。他们恭恭敬敬地请穆楚白跟他们回去,但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副“你若不走我们就来硬的”的模样。 穆楚白心里叹了口气,他收紧了自己的包裹,只得说道:“好吧,不过去之前,我有个问题。” “请穆公子不要拖延时间。”那人说道。 穆楚白摇了摇头,“让你们来请我过去的,是不是穆楚青?” 那带头的家丁蹙了蹙眉头,“既然穆公子知道,又何必说出我家少爷的名讳?” 还真就是他。 尽管穆楚白心里释然了些,却还是有疑问,为什么穆楚青会知道他上京,这些家丁又怎么知道他就是穆楚白? “穆公子,请!”几位家丁严防死守,硬是堵了穆楚白的去路,他们伸出手来,指了方向。穆楚白无可奈何,只得被他们团团围着,朝穆楚青的宅邸走去。 穆楚白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欠了穆楚青什么,而穆楚青也总是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跳到他的面前阻碍他。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打从他认识了周旺木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运气一直挺不错的,特别是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丧命的时候,他却都有贵人相助,还都活了下来,与周旺木团聚。他相信这次自己也一定可以,周旺木也可以。 来到穆楚青在京城的宅邸,他不由得被他兄长的气势给镇住了。 京城土地一米一金,穆楚青到底挥霍了多少钱财换来在京城买下这么一栋豪宅?穆楚白连想都不敢想。 看看周围,想穆楚青还有钱供养这些家丁,看来他从穆家带走的,何止只是面上看得到的那些钱财? 门口上挂着的匾额依然写着两个大字,穆府。穆楚白一脚踏进去,却不由的跟着哆嗦了一下。偌大的宅邸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甚至门口都没有见到守门的家丁。 这里不像是江城的穆府,想他当年,一入穆府宅邸大门,就能见到来来往往做事的丫鬟,哪里像现在这么冷冷清清的。都没有一丝人气儿。 冷清又也许是因为正下着雪,外头没有下人走动。因为下雪的缘故,宅邸中看上去白皑皑的,有些晃眼。 这些家丁带着穆楚白直接走了侧边的回廊,来到一座假山后的别院里,院子里是一栋三进的屋子,旁边没有拱门围墙,只是比邻着假山,屋门外竟然没有丫鬟下人伺候着,看起来更为僻静。 这几个家丁站在了屋门口,小心地推开了门,先前一直搭话的那个家丁对穆楚白说道:“你进去吧。” 穆楚白咽了咽口水,他并不害怕会见到穆楚青,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些慑人的东西,让他觉得害怕。后来他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当时周旺木捉了他哥判了他杖责,让穆楚白心中对自己的兄长颇有根结。 走进屋子,因为四周都点了蜡烛,所以并不是那么昏暗,在穆楚白进了屋子的那一刹那,身后的大门被关上了。 穆楚白四处看了看,外厅里没有人,而从屏风后传来了声响,穆楚白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他的哥哥穆楚青,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直到见到了穆楚青,穆楚白才没有方才那么紧张。 他的哥哥看起来的确不好。只见穆楚青拄着拐杖,慢悠悠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的样貌与以前的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人看起来更为消瘦了一些,他的双腿看起来并没有缺陷,然而却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站在那里。穆楚青的全身都靠在拐杖上,这让他看起来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穆楚青双眼紧紧盯着穆楚白的脸,他的神情似乎有一丝愤恨,他并不说话,只是等到他一点一点挪到了外厅前的榻上,他放下拐杖,小心地坐了上去,这才开口,“你果然来京城了。” 穆楚白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挪过去,他丝毫没有想到要上去帮忙的意思,他甚至有些想逃跑,特别是当穆楚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京城?” “当我听说那个周旺木要被捉到京城问审的时候,我就猜到,除非你死了,不然你不会不来。”穆楚青在这点上,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或者说,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穆楚白,甚至可能还超过了周旺木。 “那些家丁怎么知道是我?他们并不认识我。”穆楚白死鸭子嘴硬,“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 “我不用费那个功夫。”穆楚青并不生气,他看起来有些吃力,又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说:“对于你我还不了解吗?在这世界上,我去哪里找第二个额头上有你这么个伤疤的人?” 第232章 做笔交易 穆楚白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额发下那让人揪心的伤疤,他诧异地看着穆楚青,“你怎么知道我——” “有这个伤疤?还是在想你为什么还活着?”穆楚青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而这两个问题,却是穆楚白最想知道的。只听穆楚青又说,“我就知道姓周的之前是在唬弄我,说你死了,怎么可能?如果你死了,他会这么淡定逍遥?哼。” 穆楚白站着不动,他双眼看着穆楚青,听他近乎嘲笑的语气。 穆楚青说:“我派人去查他,怀疑他去苗疆,就是因为你……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后来在京城造反,指责皇帝,他有这个胆量,背后肯定也有原因……这个却是我查不到的。但我知道,你肯定没死,而且就在他身边……你……你大概,就是那个人……”他说着,双眼突然放了光一样看着穆楚白,从他的脸看到手臂,再从手臂看到脸。接着,他“哈哈哈哈”开始放声大笑,一手拍着身边的案几。 第274章 “原来是你啊,竟然是你啊。”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双肩耸动,好半晌才停止下来。他这举动让穆楚白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心里是更加的奇怪。 穆楚青擦了擦眼泪,“我就说嘛,哪里有人不怕死跑出来替他挡那么一刀,就算关系再好,也好过头了。我就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穆楚青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臀部,“太冤了,冤啊……” 看到穆楚青渐渐冷静下来,穆楚白才渐渐壮了胆子说:“你现在把我请过来,是为了什么?” 穆楚青慢慢抬起头,他一双眼睛犀利地朝穆楚白看来,几乎能将他整个人都给看穿,他说:“跟你做笔交易吧。” “什么交易?”穆楚白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我帮你去给那个姓周的求情,你这辈子都留在我身边,怎么样?”说罢,穆楚青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嘴角上扬,他这得意的样子,似乎认定了穆楚白不会拒绝他。 穆楚白毫无动摇,他道:“我拒绝。还有别的事吗?” 穆楚青并不惊讶,他摆了摆手指,“你别说得那么急,你再仔细考虑考虑,以你一个人的能力,你觉得有本事去给那个姓周的出头?” 若是放在以前,穆楚青对他穆楚白说这个话,穆楚白一定会犹豫一下,考虑一下,甚至可能会同意。可现在,穆楚白觉得,他就算去求别人,也不会听穆楚青半句废话。穆楚白站在那里,木着脸说道:“我再没本事,恐怕也跟现在的你差不多吧。你在京城那么挥霍,现在账簿上还有多少银两?” 可能是说到穆楚青的痛楚,只见他的脸色显然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可是穆楚青还在极力狡辩,“你以为我来京城是来玩的?你以为我没有本事赚到跟我们父亲一样的财富?!” 穆楚白闭上眼睛,他没有回答,但是他心里知道,穆楚青根本比不了他们的父亲,穆老爷是何等人物,穆老爷能做的事情,恐怕说出来,穆楚青还不一定相信。 “你这是什么表情!”穆楚青见他弟弟不说话,心里有些发急了。 好一会儿,穆楚白才说,“那你让我考虑一下。” “好好好,我给你时间考虑。”穆楚青点了点头,他把站在门口的家丁给招了进来,让他们带穆楚白去隔壁的屋子里休息。 穆楚白也听话,他乖乖地跟着去了自己的屋子休息,不吵也不闹,没有半点声响。那些家丁轮流在穆楚白的屋前把守,回报时说,穆楚白就这么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起初穆楚青还有些防范,以为穆楚白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可他觉得自己又太了解穆楚白了,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会算计的人,没有诚服,更别说谋略了。来回说了两次,穆楚青便信了,他在想,穆楚白可能真的在考虑他的提议。 尽管京城被笼罩在一片白雪之下,而且看这个天气,恐怕这个瑞雪还要再下一阵子,可是,这并不能阻挡安则远带着周旺木进城的脚步。他们并不会因为封路而被堵在城外,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甚至可以直接进京。 周旺木被押送来的时候,穆楚白已经在穆楚青的屋檐底下住了三天有余,这三日中,他除了睡觉,就是坐在外厅中发呆,若是喊他去吃三餐,他也欣然而至,哪怕是与穆楚青同桌,他也毫不避讳。穆楚青对他慢慢放下警惕,但没有提起自己的那个建议,他觉得,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又过两日,家丁带来消息,是说周旺木一案开堂公审。 穆楚青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来到穆楚白的屋子,把这件事拐弯抹角与他一说,这才提来问:“你想好了没有?怎么样?我的建议你同不同意?” 穆楚白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轻轻地放下了筷子,又微微摇了一下头,“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穆楚青腆着脸,笑着说:“行啊,你再考虑考虑。” 那几名家丁就不明白了,这主人家为何要把这个满额头疤痕的男人留在家里?到底是为了啥呢?他们的确不明白。 打从穆楚青懂事开始,他就隐隐觉得,自己对穆楚白这个弟弟,有着不一样的想法。明明穆楚红也是他的弟弟,可是他就觉得心里这杆秤是放不平的,是不一样的。后来有一天他们开玩笑似的把穆楚白打扮成了女孩子之后,穆楚青心里算是明白了,他更心疼穆楚白这个弟弟。 穆楚红虽然听他的话,但是他不傻,看起来好像可以摆布,但实际却办不到。然而穆楚白不一样,干干净净清清楚楚犹如一张白纸。他没有见识过名利场上的交易,也不会明白这其中的规则。而穆楚青明白,将来穆楚白恐怕要继承家中的地位,这样会改变他,会让他变成宛如他们父亲那样的人。穆楚青不想这样,他不希望弟弟变成那样的人。 所以穆楚青违背了他们父亲的意思,他心想哪怕自己会被世人笑死,他都要保护自己的弟弟。穆楚青是什么人?他从小就被他的父亲灌输了一种思想,就是除非他不想要,但凡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 穆楚青想要保护弟弟,他不想父亲干涉他们将来的命运,于是他费尽心机,买凶毒死自己的父亲,以为这样就能保护穆楚白,可结果到了最后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穆楚青总是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后来他想,如果没有机会,那就创造机会,只要能把穆楚白留在自己身边,穆楚青什么事情都敢做,哪怕一掷千金。 第275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穆楚青对穆楚白筑起了极深的执念,怎么也挥之不去。现在,穆楚白好端端地就在他的屋子里,就好像他已经得到了穆楚白一样。 可是穆楚白一直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这让穆楚青的心像是放在油锅上煎熬一般,还是开着小火。 关于周旺木一案的公审过了。 关于周旺木一案的申诉也过了。 没两天,关于周旺木的定夺便下来了。 连着几天,穆楚白都是这么一动不动地把自己关在屋里,就好像他已经不再关心周旺木的事一样了,这甚至让穆楚青看到了希望。穆楚青觉得,穆楚白大概不会再关注周旺木的事了,他是个阶下囚,再怎么费尽心思都没办法去救他了。而穆楚青自己呢,他这里有吃的有住的,有暖床有瓦遮头,何必再出去浪费力气呢? 穆楚青幻想着,大概穆楚白想明白了,只不过之前嘴太硬了,自己下不了台阶,等周旺木一案有了盖棺论定之后,他肯定会反过来找自己讨饶,希望能留在这里。 每每想到此处,幻想到穆楚白的神情,穆楚青就忍不住地兴奋起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直到腊月初十,难得不下雪的一天早上,穆楚青推开穆楚白的房门,不出意外地看到他坐在外厅圆桌边上,他慢吞吞地踱步而去,坐在穆楚白的身边,说:“案子有定夺了。” “噢?”穆楚白慢慢扭过头来,问道:“是什么结果?” 穆楚青用一种非常轻蔑的口吻说道:“砍头。” 没有预料中的惊讶,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穆楚白竟然只是坐在那里点了点头,“确定了?” 这回轮到穆楚青有些把持不定了,他搞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弟弟听到这个消息,竟然能这么淡定? “确定了。”穆楚青点头,“今日午时,当斩。” 说完这话,穆楚青顿时觉得一阵轻松,只要等到午时过后,周旺木一死,他们兄弟俩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了。 穆楚青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穆楚白的反应,生怕他因为这个消息太过刺激,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可是出乎穆楚青的预料,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穆楚青很纳闷,他正疑惑着,只见穆楚白突然一把站了起来。他双手撑在桌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兄长,道:“既然你已经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那我就先走了。” “你、你什么意思?!” 第233章 摆了一道 “周大哥竟然已经被判了斩首,你肯定没有能力为我帮大哥推翻判决,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穆楚白转身走到屋子里,拿出他已经整理好的包裹。 穆楚青一看急了起来,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因为伤病的缘故,他身子一歪,差点摔在地上,但他硬是抓着桌子,嚷道:“你可什么都没让我做!凭什么现在又说我什么都做不了?!” 穆楚白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听话了?什么时候变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了?就算是这样,现在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看到穆楚白就这么否定了自己,穆楚青一下子狂躁了起来,他抓起拐杖朝穆楚白身边冲了过来,举起来挥舞着甚至要揍穆楚白一样,可是他毕竟不如穆楚白身强力健,拐杖都还没有落下来,他就歪倒在一边。 “你竟然……敢这么对我!”穆楚青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脚步歪歪扭扭像是个喝醉酒的人,“你把我当什么了!” 穆楚白冷眼看着他,“我身上本来没什么钱,到了京城也不知道住在哪里,想不到你竟然直接邀请我过来了,我想,这不花钱就能过夜的地方,实在很好……我不住,那就是我太蠢了。” 穆楚青紧紧抿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 穆楚白又说,“其实周大哥到底会判什么刑,我心里都已经有准备,如果是关进天牢几年,那我就住在这里等他,一直等他。如果是像现在一样,直接砍头,那更好,一了百了,更好……”说着,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稍纵即逝,穆楚青并没有发现。 “你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又把我当成什么?!”穆楚青的声音显然有些暴躁起来,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倒下去,但他就没办法抓住穆楚白,只见穆楚白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大门还未被他开启,穆楚白的手搭在了门框上,“唉,其实我以为我还能把你当做什么……但其实,好像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他看穆楚青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以前那么富有感情。不是朋友,更不似兄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不准走!”穆楚青大吼,他转身冲着门外嚷嚷,“给我抓住他!不准他走!” 穆楚白哪里还等着穆楚青吩咐,他一听到穆楚青的话语,同时打开了大门,一下子就蹿了出去。 眼见着穆楚白从自己的眼前消失,穆楚青大急,他拄着拐杖匆匆忙忙跟了过去,别院里已经没有了穆楚白的身影,而那些家丁也听到了穆楚青的呼喊,连忙追了出去。 穆楚青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冲出了屋子,前面的脚步声已经跑出了老远,他心里又气又急。急得是生怕穆楚白就这么跑了,一旦这么跑了,恐怕再没机会等他回来了;气得则是他自己,气自己怎么能对穆楚白掉以轻心?可是话说回来,穆楚白怎么敢?又怎么有本事能欺骗他? 第276章 想不到,他万分想不到,几年不见自己的弟弟,他穆楚白竟然已经成长到了穆楚青完全不能掌控的程度。放在以前,若不是自己大意让穆楚白给逃了,他穆楚青还会捏不住自己的弟弟? 但是…… 穆楚青加快了脚步,他不想再等待下一次机会了。这次他能等到穆楚白回来,已经是要感谢苍天了,谁能想到那个周旺木还会被押回京城?还能想到他弟弟穆楚白的确没死? 可是穆楚青自己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去跟穆楚白耗了,他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弟弟拴在自己的身边,不会再让他走了。他计划了这么久,毒杀了自己的父亲,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弟弟? 他曾一度放弃过,当周旺木跟他说自己的弟弟已经死掉的时候,他就想放弃。 可是他发现,周旺木都没有放弃,他为什么要放弃? 他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死去,这决然不会是他的弟弟。 想不到的是,他弟弟的确回来了,就算他这么对待自己,穆楚青也绝对不会再放手了。就算把他给打残废了,也要把他留在身边! 穆楚青腾腾腾地追了过去,他的拐杖都要被他给撑断了,他在想,如果穆楚白这次真的这么逃走了,他就找杀手去追他,追到天涯海角,花费所有的钱财,他都要把穆楚白给绑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尸体…… 穆楚青也认了。 他追到前院中,看到自己雇来的几名家丁将穆楚白团团围住,他心满意足地慢下了脚步,稍稍调整了一下姿态,撑着拐杖踱步走了过去。 “弟弟,别逃了。”穆楚青有些气喘,刚才他跑得不快,但是因为行走不便,反而花费了更多的体力。他站在那里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又道:“这里有这么……多人,你逃不掉的。” 穆楚白抱着自己的包裹环顾了一下周围,所有的家丁都跑来拦截他,几乎将他团团围住,完全没有夹缝能让他逃出升天。他们慢慢逼近,穆楚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他突然从包裹里摸出一把剪刀紧紧握在手中,周围的人见他如此连忙后退,可没有一个人从他身边抛开,更加没有漏出一点儿空档。 穆楚白看了看,他的剪刀牢牢拿着手里,他胡乱地挥舞了一下,可却没有逼退任何一个家丁。 抬头去看,穆楚青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穆楚青站在两个家丁的中间,他脸上有些得意洋洋,他拄着拐杖在地上敲打了一下,道:“弟弟,别闹了,给外人看见,得笑掉多少人的大牙啊?” 穆楚白也不着急慌张,他把剪刀指着穆楚青,道:“是啊,我们兄弟俩做了这么多事,说出去必然会被人给笑死。只不过这些事,还不都是你引起的?” 穆楚青脸色稍有一变,可很快却恢复了过来,他回嘴:“你若是能乖一点听我的话,何以至此?” “兄长,你放过我吧。”穆楚白抬头看了一眼穆楚青,“我们之间,本来就应该不会再有关系了。” “你就这么想?”穆楚青不懂,他到底哪里对不住自己的弟弟了?让他一看见自己,就跟撞了鬼一样? 穆楚白微微点了点头,“你放过吧?好吗?” 穆楚青低下头,好一会儿,又抬头来,冲着穆楚白微微一笑,“不好,除非我死了。” 穆楚白脸色未变,他看到自己的兄长这么油盐不进,他也没有办法。 就在这么停顿之间,穆楚白身形一动,他突然冲到穆楚青的身边,一把搂住穆楚青的脖子,还没有等穆楚青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剪刀明晃晃地直接杵在了穆楚青的脖子上。 一滴冷汗从穆楚青的额头落下,他斜眼看着身边正拿着剪刀威胁他的穆楚白,他冷笑道:“弟弟?你想杀了我嘛?” “你放我走,我就不会动你一根毫毛。”穆楚白冷静地说道。 放在以前,穆楚白才是那个会被别人用剪刀抵着脖子用来威胁的弱者,可是今天,竟然是他拿着剪刀威胁别人,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哥哥。穆楚青绝对想不到,穆楚白会做出这种事。 “我绝对不会放你走的……”穆楚青虽然担忧这个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剪刀,但依旧嘴硬,“要么你就杀了我好了!” 穆楚白知道自己的哥哥个性强硬,想不到强硬得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只不过,穆楚白也没有退路了,他手里的剪刀一紧,往穆楚青的脖子上又近了近,他看着周围慢慢围上来的家丁,道:“你们别过来,杀了他没人给你们发工钱!” 一听这话,那几名家丁果然停下了脚步,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的确,如果穆楚青一死,他们可就没有雇主了,而且若是因为救主而受伤,那也的确划不来,他们都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偿命的。 穆楚青一看他们不动了,又连忙说:“还愣着干嘛?给我活捉了他!重重有赏!” 几名家丁动了动,几名家丁依旧不动。 穆楚白手头的剪刀又是一紧,剪刀尖头已经抵在了脖子上,再往里一步,恐怕不只是血溅三尺。 “弟弟……你真的要杀了我?”穆楚青已经感觉到了从脖子上传来隐约的疼痛,“非要我死吗……” “不然你肯放过我嘛?”穆楚白冷冷笑了一声,他手臂一用力,拖着穆楚青又往大门口走了几步。如果穆楚青如以前那样健康,怎么可能被穆楚白这样要挟着?即使是穆楚青自己,都觉得太丢人了。 第277章 走了一阵子,穆楚白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手臂传来一些酸楚,可是握着剪刀的手丝毫没有松懈。 第234章 游戏结束 穆楚青看着自己被挟持,而那些家丁半点办法都没有,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弟弟,真的不想再理会他了。 以前,他想怎么靠近穆楚白,可穆楚白却把他当瘟神一样,躲避,逃开,半点都不想亲近他。现在,他的确在穆楚白的怀里,但却是如此这番光景。穆楚青心里委屈的很,他散尽千金,换来的却也只是穆楚白用一把剪刀抵着他喉咙的结果。 眼看着穆楚白拖着他步步走向大门口,眼看着穆楚白再也不会留在他的身边,穆楚青不知怎么的,他甩手丢下驻着自己的拐杖。他全身靠着自己的双腿撑在那里,双手突然一把捏着穆楚白的手。 穆楚白一愣,他扭头去看自己的兄长,只见他回头望了自己一眼,双手一用力,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剪刀刺进了自己的喉咙,而下一秒,鲜血从手边喷了出来,穆楚白大惊失色,他连忙推开穆楚青,手中的剪刀也因为惊慌而掉在了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慢慢倒下去的穆楚青,而他的双手则是沾上了穆楚青的鲜血。 他们俩纠缠了这么多年,有时候都以为可以就此断了关系,却怎么也剪不断理还乱,这个追逐游戏,迟早都要结束,除非有一个人先离开,不然,怎么也结束不了。 而穆楚青想清楚了这一步,他决定比穆楚白先退出游戏,他不想再玩了。 穆楚白抬头一看,那几名家丁想不到自己的雇主会突然选择自尽,他们也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穆楚白恐怕他们会来捉自己,蹲下身把剪刀给捡了起来。他大嚷着:“我哥都死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家丁一听,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他们扭头就跑,一下子便散开了。 穆楚白看着地上身体还在抽搐的穆楚青,脑子里是一团乱,他慌慌张张地把剪刀又丢了回去,伸手在穆楚青的衣袖上擦了擦鲜血,只见穆楚青慢慢地抬起头来,穆楚白一惊,他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穆楚青似乎看不见他了,他的脑袋往一旁扭去,这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穆楚白傻了眼,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夺走兄长的命,他只是希望穆楚青不要再来烦扰他。 可能是冷风把他给吹醒了半分,穆楚白终于清醒过来。他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出了穆府。 他一路奔跑不带休息,跑出了西街,来到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上。这街上的来往百姓不多,可走来走去有些晃了穆楚白的眼。他顿时觉得一阵头晕,慌忙冲到一条小巷子里呕吐起来。 穆楚白没吃什么早饭,最后成了干呕,几乎吐得都是胆水。他的双眼被自己的眼泪完全给掩盖住了,画面是模模糊糊的白茫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身边又有着谁。他的胸口强烈的疼痛着,像是被许多人轮流用拳头敲打过一样,他的肚子酸酸楚楚的,十分难受。 他看着双手,从穆楚青脖子上喷出的鲜血还在他手里沾着,他俩忙缩着手在袖子里擦了擦,好在一路上过来,竟然没有被路人察觉。 好半天,他终于缓过劲儿来,抬手擦干了自己的眼泪,他吸了吸鼻子。 他依稀想了起来,今天午时,周旺木在街口斩首示众。 他起初很意外也很奇怪,为什么周旺木这种案子,竟然严重到要斩首。撇开这其中就里,如今既然是斩首示众,那对穆楚白来说,则是走了最好的一步。 说实话,穆楚白并不怕死,如果他怕死,他就不会活到如今这个地步。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了最后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他也相信,周旺木也不怕死,但如果他怕死,穆楚白也想好了,用自己的命换周旺木的命便可。 他一擦眼泪鼻涕,把怀里的包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走出小巷,样子看起来与刚才的全然不同,他的眼睛里多了一样东西,也许是勇气,也许是毅力。 他出门问了路,沿着喧哗的街道一路往街口走去。 原本还有迎面走来的路人,越是往街口走,便越少。到了最后,全都是同行的人。一问才知,他们也是去看砍头的。 穆楚白还奇怪,砍头会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人越多越好,他心里这么暗想。 随着人流,他来到街市口,街口人头涌动,倒还不至于将斩首的台子围得里三层又外三层。穆楚白很容易就挤到了最前面,他抬头看着斩首台,台前还搭了个架子顶棚,下面是一排的太师椅,这种架势,肯定是安则远那厮建议的。 安则远就是喜欢这一套,对方越是没有面子,他便越是高兴。 突然之间,眼前一道明光照来,穆楚白抬头一看,太阳竟然从一叠云层后照了过来,尽管不那么强烈,却也足够晃了他的眼。他一阵头晕目眩,下一秒,兄长的死在自己的眼前来回反复出现,有的一闪而过,有的则停顿几秒。穆楚白喉咙一紧,差一点又要呕吐起来。 此刻,他的脸色苍白,双腿有些发软,可他这个时候不能倒下啊。 穆楚白怀中的包裹里,放着他准备递上的状书。他本为秀才,其他本事没有,让他动笔杆子的本事还有。 之前他在穆府的时候,动笔杆子的事一向都是落在他的父亲与兄长头上,他想出力也没有机会。后来上了山寨,更加没有地方让他动笔杆子了,甚至到了军队中,哪里还有让他摸毛笔的机会?久而久之,他也便不再有这个想法。 第278章 可当周旺木的事情轮到头上,穆楚白突然发现,这是他唯一能用笔杆子的机会了。于是他借了江城城口一个摆摊卖字画的小哥的笔墨,洋洋洒洒写了千言书,虽说是状纸一张,却也实在有些多了。 他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这却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倘若要数罪状,这普天之下,皇帝江德淮的罪状还算少嘛?即便不说他,就是这安则远曾经在军中做的事,随便数落一下,也绝不是没有。 穆楚白鼓足了勇气,只要他们真的决定给周旺木斩首,他就呈上这状纸一样,给周旺木翻案。若周旺木因为贪赃枉法而要被砍头,那当今皇帝江德淮曾经派凶手杀他的事情,恐怕要被砍头一万次了。 时间慢慢推向了正午,穆楚白也站得有些疲累,他口干舌燥,眼前也有些晕眩。可是他还是抱着包裹苦苦支撑站在那里,只怕有人会突如其来撞他一下,说不定他会马上摔倒在地。 只是过了一会儿,突然锣声一响,穆楚白一惊,他连忙抬头看向台上,一人被五花大绑押上刑场,的确是周旺木。 穆楚白为了能看的更清楚一些,稍稍往旁边挤了挤,周围一阵喧哗,让他听不清台上的人在说什么。 那人说了几句话,从一旁又走来一堆人,穆楚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边的百姓们齐刷刷地往地上一跪。 原来是皇帝江德淮来了。 穆楚白心里哼了一声,真是够大的架势。 不知是谁在他的身后按了一下,穆楚白身不由己地往地上一跪,他也没力气反抗,跟着百姓们给这江德淮磕头。 江德淮身边拥簇了不少宫人太监,他们用尖锐的声音喊着“众人平身”,穆楚白才看到百姓们抬头起身,这么一跪一站,让他觉得越来越累,双手像是被人拽着一样沉重,抬都抬不起来。 台上有人在说话,娓娓道出了周旺木曾在京城所犯的累累罪行,穆楚白什么都没有听到,却只听到这一句“当斩立决”。他心头一紧,来不及了!他心想,这么一瞬间,他突然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带刀侍卫,从包裹里拿出那张已经被他压得不能再平整的状书,嚷道:“此案乃有冤情,还请重新彻查!此案乃有颇多疑点!不可草莽断案!” 台下百姓听到有人伸冤,纷纷伸着脖子过来看热闹。 而穆楚白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推开拦着他的带刀侍卫,迅速冲到了台上,一把跪在周旺木的身边。他的双手托着状书高举过头顶,对着江德淮的方向深深地磕了个响头。 “你怎么来了!” 周旺木跪在他的身边焦急地问道,他双腿动了动,挪到了穆楚白的身边。 穆楚白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这个时候周旺木让他走,他也一定不会走,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身边。 穆楚白便没有理他,说道:“圣上,请看一眼小人的状书!这其中的冤情原委,还请重新审度!” “穆公子!”周旺木发急,他冲着穆楚白大嚷,“你来干嘛!还不赶紧下去!” 第235章 法场混乱 穆楚白依旧不理会周旺木着急的话语,他跪在那里死死不动,而眼前,江德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盯着他们俩看,特别是穆楚白,他上下打量起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江德淮还是老样子,即便是做了皇帝,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身形,倘若现在让他上场打仗,依旧还是那个骁勇善战的江大将军。但也许是因为新朝刚立,每日都有许多奏章要阅,让他看得比从前更为沧桑了一些。 而站在江德淮身边不远处的安则远则有些气急败坏,他冲到台前,指着穆楚白,大声说道:“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来人!把他给我捉下去!” 穆楚白的身后重来许多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拉了起来,穆楚白死活不依,他将状纸牢牢拿在手心,即便已经被人拉得站了起来,却还是高举着状书,大喊:“此案有冤情,还请重新审度!” 突然之间,似乎是从周旺木的身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没有人反应过来。 穆楚白循声看去,周旺木仰着头又朝天吹了一声,周围突然静了下来,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穆楚白觉得身上被侍卫拖着的力量一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眼前那两名侍卫的应声倒地,他们不知被谁打昏在了地上,而穆楚白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穆公子,什么都先别说。”声音熟悉而且真实,这让穆楚白呆了一呆。 他扭头看着这个人,怎么也不相信,到了如今,在京城,他还能见到温凉! 竟然是温凉! 而穆楚白身旁一直跪着的周旺木也突然起身,他挪到穆楚白的身边半蹲着,道:“穆公子,无论如何,请先离开。” 穆楚白满脸奇怪与震惊,然而既然周旺木这么说了,他只能点头应了。与他一样不知所措的还有台前的安则远,他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双臂挥舞着高声大喊:“来人啊!快!有人劫法场!快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哗啦啦一阵脚步声,光是听都知道冲上来不少士兵,穆楚白大急,可他来不及要与周旺木说上一句话,他就被温凉一把拉起,温凉伸手揽住穆楚白的腰,手一用力,双脚一蹬,温凉便带着他离开了法场。 第279章 等到穆楚白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凉已经带着他躲在法场一边某栋屋子的屋顶上。穆楚白小心地踩在屋顶青瓦上,回头一看,他们离法场并不远,而站在这里,他们能很好的看清楚法场上的一举一动。 穆楚白有些奇怪,他们躲得这么近,可那些侍卫竟然没有追上来。 底下的法场上一片混乱,台上乱七八糟站着许多人,有士兵守卫也有看起来像是普通百姓的,他们有人手里竟然拿着火把。穆楚白看得目瞪口呆,可他只看着一个人,就是跪在法场中间的周旺木。他心里在想,既然场面那么混乱了,为什么周大哥还不逃呢?赶紧逃啊。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大喊,但是温凉好不容易带着他逃到了这里,他又怎么能简简单单先暴露他们的藏身之处? 此时,他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大喊,“先看住人犯!先砍了他的头!砍了人犯的头!谁砍了头谁就有赏!” 穆楚白探出脑袋,说这话的竟然是安则远。想那皇帝江德淮都还一句话没说,他怎么敢逾越先行下令? “周大哥!”穆楚白的身子整个都探了出去,可下一秒,却被温凉给拉了回来。 “先别出去。”温凉的话语中也有些着急,他死死拽着穆楚白不让他动弹,自己则紧紧盯着法场上去看,生怕错过任何一举一动。 穆楚白心里着急,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周旺木被人砍头?“温兄?你们是不是有计划?”穆楚白扬着眉毛反问,可他的眼睛却没有从周旺木的身上挪开。 温凉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的手按在穆楚白的背脊上,不让穆楚白动弹,而自己则跟着一起趴在屋顶上往法场看去。 法场上混乱的场面超出了温凉的想象,而在人群中有一个身影也是让他不得不去关注的,甚至有些超过了周旺木。再等他将注意力放在周旺木的身上时,他身边的穆楚白已经按捺不住了。 只见法场上人来人往,那些侍卫们忙着驱赶跑到台上的百姓,由于台上坐着江德淮,他们不太敢对老百姓动手,如此一来,场面就变得越发不可控制。 那安则远看着连行刑的侩子手都被人推到了台下,他自己则站不住了。他突然从台前跳下,冲到法场上,他无视周围来回奔走捣乱的百姓,从腰间抽出长剑,举着一步一步来到周旺木的跟前。 明明没有任何人来看守周旺木,可他依然低头跪在那里,他的双手的确被反绑着不能动弹,绑着他的粗绳绕着他的手臂围了好几圈,可是他的双腿并没有被捆住啊。穆楚白看着又急又气,他恨不得冲上去拉着周旺木跑,这分明就是个极好的机会,难道,难道周旺木宁可跪在那里被人砍了脑袋才会清醒过来? 而安则远呢,他举着长剑走到周旺木的面前,也许是因为之前曾被关在天牢里一段时间,又也许刚才被捣乱的百姓推搡的原因,他的头发稀稀落落地垂了下来,低着头,看不清脸。 “周大哥!”穆楚白急得大喊,可一下子,他就被温凉给拽了下来。 温凉也有些焦急,“穆公子,你先别急!”他话是这么说着,但却起不了半点作用。他们俩就躲在屋顶上偷偷看着法场,看着法场上所有的人。 周旺木依旧跪在前面,而拿着剑的安则远步步向他逼近,若是平常人,在这种时候,肯定得吓得逃走了,可周旺木却依旧动也不动。 安则远看周旺木这么冷静,还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现实,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侍卫困在外面不能帮他,所以他冷静等待自己受刑。安则远怎么会放过这么好一次机会?他不等周旺木为自己辩解什么,他一抓到机会,便抬起剑,一挥一舞,只见长剑冷光一凛,直直落下,落在了周旺木的脖子上,也好像落在了穆楚白的心上。 穆楚白眼睁睁地看着周旺木倒了下去,他想大喊,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他只是跪在屋顶青瓦上,膝盖已经被磕出了红印,但是他已经不知道疼痛了,他觉得这个时候,心脏的地方更痛,一戳一戳的。 “周大哥……”穆楚白喃喃喊了一声,他回头震惊地看着温凉,“他就……” 温凉看了一眼法场的方向,他突然把穆楚白给拉了起来,说道:“先别想那么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你们就把周大哥扔在那里了?”穆楚白肚子里有一连串的问题要问,可是他更为生气,他气得是温凉竟然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地看着周旺木被砍头,这不像是温凉的作风,不应该是这样。 眼见着穆楚白有些不受控制,温凉走到他身边,突然抬起一手落在穆楚白的脖子上。穆楚白顿觉眼前一黑,他还有很多很多话要问温凉,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他便失去了知觉,一头倒入了温凉的怀里。 穆楚白的心里只剩下费解二字,可他却没来得及说出来。 他心里在想,若是最后得到是这个结局,想当初,他不如离开山寨不要回来,不如不回。 耳边有人在说话,悉悉索索的像是只老鼠,穆楚白觉得有些烦了,他皱着眉头撇过脑袋,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他舒服地睡了一觉,可渐渐醒来时,之前停摆的焦急忧伤之感又从心底冒了出来,他冷不丁地睁开眼,眼前恍恍惚惚有个人影,他什么也管不着,坐起身来想要跳下床。 第280章 可起身起得太急,他缩回双手捂着额头,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穆公子……” 一声低沉的声音直窜入耳,让穆楚白愣在那边,他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或者他也死了。 从指缝中慢慢睁开眼看了出去,那个人影还是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穆楚白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穆公子,你还好吧?” 从穆楚白的指缝中流出了眼泪,那个人好像有点儿慌了。 好一会儿,穆楚白才发现自己正躲在一个人的怀里大哭,让他又窘又气,他气这个人怎么敢这么耍他骗他,非要在他面前玩这么一招。 哭了好一会儿,穆楚白擦掉眼泪,抬起头看着这个人。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修修边幅,衣服看起来有些脏,倒也穿得整齐,头发也好好的绑成了一个发髻。他的双手大而有力,手指有些粗糙,手掌上留着几个老茧。他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里不知道闪动着什么东西。 第236章 劫后余生 穆楚白哭好了就好了,可是他心里还是有气,他从来没这么哭过,他觉得男人不该这么轻而易举地掉眼泪,可是他忍不住,却还是想把气撒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他更要好好责问这个家伙,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是!不是死了吗!”穆楚白盘坐在床上赌气,他知道自己的臭脸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但他就是要摆出来给这个人看看,让他难受。 周旺木笑呵呵地拖了椅子过来,坐在穆楚白的身前,他竟然没有死,可穆楚白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安则远抹了脖子的。 说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周旺木却说这个是个挺长的故事,要解释起来,还挺花费时间和精力。 穆楚白气得冷笑,他拽着周旺木的衣襟,“你敢不说?你若是不说那你就从这屋子里出去!” 周旺木跟着笑了起来,“你舍不得。” “你看我舍不舍得!”穆楚白的确是生气了,他紧紧抓着不放手,狠道:“你说不说?说不说?” “我说,我说。”周旺木自然拗不过他,他满脸堆笑,慢悠悠地说着,“这件事,还得从离开苗疆的时候说起。” “怎么?那个时候,你就猜到这安则远会来抓你?”穆楚白不信,分明在江城的时候,周旺木见着安则远带了千军来捉他,那脸上的表情比谁都还要来的惊讶、 周旺木笑得眯了眼,“是听我说,还是听你说?” 穆楚白抿着嘴,便是不说话了。 周旺木道:“当时离开苗疆之前,桂鸿兄弟偷偷来找了我,给了我一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穆楚白一呆,“是易容的吧?” “正是。”周旺木点了点头,他脸上带着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道:“当时我是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这是要做什么。桂鸿本来的意思,应该是给我这个东西,万一以后遇到麻烦,可以嫁祸给别人,或者让谁假扮成我,帮我脱身。实在想不到,桂鸿本是无意之举,最后还真的帮了我一把,帮我保住了命。” 说着,周旺木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这种劫后余生,虽然全是他计划好的,可里面若是稍有一点偏差,还是会让他没了命,所以说道这里,他还是有些气虚。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顶替了你,被安则远给砍了?”穆楚白的心砰砰乱跳,这世上,有谁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命?就算他给再多的钱,到了临死的那一刻,肯定会后悔。如此看来,那么那个顶替周旺木的人是谁?难道是他们认识的人?穆楚白想了想,他只见到了温凉,如果温凉在这里,那么仲孙孤临也应该在。难不成…… 周旺木见穆楚白脸上的表情越变越复杂,他知道再不解释,穆楚白肯定又要胡思乱想了,他连忙说:“的确是有人顶替了我,也……的确是我们认识的,但绝对不会是你心里想的那个……” “那还能有谁?” 周旺木眨了眨眼,“你想不到的。”看到穆楚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连忙说道:“是莫封孝,你记得的,那个莫大人。” “莫……莫大人顶替了你?”穆楚白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他诧异地张大了嘴巴,“不可能,怎么会是莫大人?” “你忘记了?”周旺木盯着他,反问:“此前我们不是听说莫封孝因为贪污受贿而被乐遥高发,捉到京城关押在了天牢吗?” 穆楚白还是有些不信,“但是莫大人怎么会同意帮你……” “不是我去说的。”周旺木挠了挠头发,“其实这件事都是乐遥兄弟帮的忙啊。” 穆楚白越听越糊涂了,“乐大哥?乐大哥不是走了吗?” 周旺木摇了摇头,“阿凉去打听的时候,是以为那乐遥兄弟走了,但是当我被安则远抓进监牢的时候,第一个来看我的就是乐遥。他当时已经是几品官了来着,所以江城大牢他还是可以进的。” 一提到这件事,穆楚白突然生起气来,他一下子跪在了床上,挺起了腰板,如此一来,他就比坐着的周旺木高上半个头,他怒视着周旺木,“你还敢说!当时你突然就这么走掉,你知道我与仲孙兄是什么感觉嘛?” 周旺木一听,立马心虚了起来。的确,当时他也是临时起意,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只是当时他心里着实放不下穆楚白,他怎么也不愿意就这么与穆楚白分开,可是,如果当时他们不分开,那么死的何止是他一人,也许,他会拖累更多人。 第281章 所以他不得不走,只有他亲自投案自首,安则远才会把注意力只放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而其他人,就有离开的机会。 “我嘛……当时……”周旺木的眼睛朝上瞟了瞟,他嘿嘿笑了两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看着穆楚白的神情,他还是在极力狡辩着,“当时我想,能活一个算一个,活捉我一个,能让你们三个都能自由,这多好?” “不好,不好!”穆楚白大嚷,他拽着周旺木的衣襟,低头往下看着他竟然会爱上的男人的脸庞,“万一,万一你在江城的时候就被安则远那厮砍了头,你要我怎么办?”他气得脸颊都憋得有些通红,双手拽着死也不放手。 周旺木见状,伸手慢慢揽住穆楚白的腰际,道:“你就好好过日子,仲孙兄和阿凉肯定会妥善将你安置好,我不用交代,我晓得他们会这么做的。” “你……你……”穆楚白心里十分委屈,这叫什么话?周旺木自己不来安置他,反倒是叫别人来安置?这叫什么混话?他难过得哭了起来,满腔的委屈一下子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他双腿一软跪坐在床上,脸埋在周旺木的胸口放肆地大哭了起来。也许是劫后余生,也许是委屈难过,总之,穆楚白觉得自己再憋着,迟早有一天要憋死。 周旺木则是顺从地安抚着穆楚白,他的手在穆楚白的头发上揉了揉,直到穆楚白慢慢平静下来,他才说:“看,现在我不是没事了吗!” 穆楚白一抹眼泪,他打量了一下周旺木,“万一事情没有按照你计划的那样进行,你要怎么办?” “计划?”周旺木变回了之前的轻松笑脸,道:“这不是我的计划。” “什么?” 周旺木挠了挠头发,“我不是说,这是乐遥兄弟的计划么?” 穆楚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旺木。 周旺木解释说:“当时我还在监牢里,说实话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期望,就想着大不了就在监牢里一了百了,只不过对不起你和阿凉他们。我没有想到乐遥兄弟会出现,更想不到他会跟我说,他有法子让我保命,但是都得听他做事。我那个时候也才知道,其实乐遥吧,是靠着揭发莫封孝的事情才步步高升的,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乐遥大概还没有能力跑到监牢里来见我。” 听着,穆楚白也点了点头。 周旺木道:“乐遥说,他缺一个死刑犯,他想让莫封孝死,而不是躲在天牢里赖活着,他问我敢不敢死,我说这有什么不敢的,不敢我还能在这里吗?但我就奇怪了,我问他要我做什么。他叫我什么都别做,就只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就是要让安则远带我上京城,否则什么都白搭。” 穆楚白想了想,难怪当时周旺木什么都应了安则远,可却最后逼得他动不得周旺木,要他带着周旺木上京,原来后面还有这一层。 “我当时也没别的办法,自然是先答应他,但是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法子?想不到乐遥这点也帮了我,他去找那些有资格坐上陪审的豪绅,只要有几个在后面帮我推一推,安则远那家伙就很容易上当。乐遥不光是能帮我,还能将安则远激将出来,我以为他根本不认识安则远,没想到他对安则远了解也挺深刻的。” “后来我就被押送到了京城。一方面,乐遥需要我成为死刑犯,让我当众斩首。另一方面,我需要活下去,乐遥也想让我保命,所以我需要一个顶替我的犯人。所以这件事,总的来说,全是靠乐遥在里面穿插,我想活下去,而乐遥想让莫封孝死,事情就这么一拍即合。” “可是……”穆楚白觉得有些奇怪,“可是莫封孝怎么可能让你们如愿呢?他一定不愿意来顶替你,乐遥怎么办到的?” 问及这个问题,周旺木也只是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他好像认识了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看乐遥出入天牢就像出入自己家一样方便,所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我上京城来的原因。” 第237章 纵情颜色 “乐大哥能认识什么人呀?”穆楚白也不由得疑惑起来,以前乐遥虽说是他们书院最聪明的一个,可后来还不是当了莫封孝的师爷,似乎在京城混得也不是特别好,怎么莫封孝一被他踩了下去,他就像是步步高升了一般? 周旺木又耸了耸肩,“不清楚,不过不管他认识什么人,最后还是帮了我。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莫封孝带来顶替我,而且我最后看了那莫封孝一眼,我觉得他看起来很不正常……怎么说呢……”周旺木皱着眉头,他抬手在下巴上摸了摸,“我想那个时候莫封孝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估计……” “你是说……”穆楚白心想,该不是乐遥对莫封孝下了药了吧? 周旺木突然一摆手,“唉,总之,不管乐遥是用什么方法,他至少的确找了一个人来顶替我,也的确让莫封孝被砍头,皆大欢喜,而且他也的确是真的有这么个本事,不然我也不会好端端坐在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酬谢他,也许光是谢他可能不够,我唯一能帮他做的,就是不再出现在京城吧……” 穆楚白越过周旺木的肩头看了一眼这屋子,他觉得这里十分眼熟,却又说不上来,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周旺木的身上,“可万一安则远觉得其中事有蹊跷,又重新查了起来怎么办?” 第282章 周旺木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你放心,现在安则远恐怕还有一屁股的事情擦不干净呢。” “怎么说?”穆楚白干笑了起来。 “安则远急着要将我绳之于法,很多罪状胡编乱造最后栽赃到我的身上,他拿来的证词和供状都是有问题的,现在看起来我虽然已经是被砍了头了,但是乐遥说他会事后往上面参几本奏折,是说安则远查案不力公报私仇,江德淮一向秉公审事,光是这两条也足够他烦的了。” 穆楚白尽管并不明白,为什么乐遥会做这么多事来帮他,可他却在想,倘若他没有认识乐遥,现在的局面会不会还是眼前看到的模样。有生之年他若能再见到乐遥一次,必定恭敬地去感谢,哪怕为他做任何事。 “那我们……是不是要赶紧离开?”穆楚白抓着周旺木的手,这次他绝对紧紧拽着死活都不松开了,“万一被别人看到,岂不是不好?……”一说到这个,穆楚白顿时冒出冷汗,他心脏跟着狂跳,他呆呆地看着周旺木,直到周旺木都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他才说道:“不好……不好……” “怎么了?” 穆楚白拉着周旺木的手有些发抖,“我……我上过法场,还是在江德淮的面前,他要是……要是把我认出来了怎么办?而且我……”穆楚白捂着自己的额头,“他要是发现我没死,岂不是要派杀手继续来追杀我?” 周旺木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他倒是还没想过,“你别急……我想,如果当时江德淮就把你给认了出来,我想我们不可能会躲在这里躲这么久,而且乐遥带我们来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周旺木不紧不慢地安慰着穆楚白,“而且我们俩现在同为‘死人’,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我想不会有人再来找我们麻烦了,而且乐遥看起来早知道了,他还愿意帮我呢。” 听周旺木这么说,穆楚白看起来倒是轻松了些,可心中依旧担忧,然而,他觉得,只要他还与周旺木在一起,不管是被追杀逃命,还是奔走天涯,都已经再无所谓了。 “这里是哪里?”穆楚白又看了一眼屋子,他总觉得这里异常眼熟。 周旺木咧嘴一笑,“忘记了?这里是当年我在京城被赏赐的宅邸,幸好是被查封了,一直没有人住过,乐遥兄弟带着我们都到这里,应该暂时没有人会发现我们。” 穆楚白“啊”了一声,“原来是这里。” “正是这里……”周旺木点了点头,他突然附身向前,双手撑在穆楚白身子的两边,他的脸就凑在穆楚白的眼前,他低语道:“现在就我们俩……” 穆楚白先是一愣,可他很快就卸下一切举手投诚,他的双唇被周旺木啄了一下,轻轻地笑了,“等等,温兄他们呢。” 周旺木没管那么多,“哦,阿凉他们出去喝酒了,顺便打探打探风声,估计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来烦我。” 言罢,他已经慢慢挪向了穆楚白的额头,从他的伤疤处一路下来。其实,周旺木并不觉得穆楚白额头上的伤疤有多恶心,他早就接受了,就算穆楚白长成什么样子,这都是他的穆公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了。 穆楚白被他呼出来的气给弄痒了,他笑着往后躲开,周旺木顺势而上,整个身体都靠在了穆楚白的身前,他轻吻着穆楚白的双唇,此时,两个已经孤单很久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有了反应,燥热的感觉一下子从身下冒了出来,也许是真的太久太久了,就是连穆楚白,他都没办法抑制这种感情。 周旺木见穆楚白没有反抗,他便欺身而上,一手撑着床铺,一手揽着穆楚白的腰,他在穆楚白的耳畔低声说:“这么久了……其实我……” “我明白……”穆楚白闷哼了一声,他的双手慢慢攀上周旺木的肩头,还需说什么,无需说什么。 周旺木只是伸手把弄了几下,穆楚白就已经把持不住开始在周旺木的怀里连连喘息,他的胸口一上一下,让周旺木看得望眼欲穿。周旺木贴身而下,轻轻将穆楚白扶靠在床上。而穆楚白的衣襟大开,已经垂到了肩膀之下,半披半挂,头发也跟着垂在脑后,十分撩人。 周旺木哪里还忍得住,但他的动作不敢太大,在他的心里,穆楚白都是他心尖儿上最疼惜的人,他小心翼翼地为穆楚白褪开衣裤,抬头却在穆楚白的双唇上落下, 如周旺木所说的,温凉与仲孙孤临这一晚上的确没有来打扰他们,而到了隔天清晨,两人从屋子里出来时,才看到站在门口说着话的两人。见到他们出来,两人的脸上并没有觉得奇怪,反倒是温凉还笑得理所当然,他率先走来向两人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休息够了?” 穆楚白看起来坦坦然然,点头,道:“嗯,差不多了……” 温凉的手却没松开,“之前在法场,实在对不住,事情太过紧急,没有来得及跟你解释,就这么带你走了,还请穆公子原谅。” “若是跟我解释,事情还不知道会被我闹成什么样子,该是我道歉才对。”穆楚白摇了摇头,他本想帮忙,可看来自己做的还不如人家温凉得多,想来他还以为自己是个秀才,动动笔杆子就能扭转乾坤,结果却完全没帮上忙。他回想之前自己的行为,惭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可这件事放在周旺木的眼里,却又完全不同了。他的确是没有想到,穆楚白会跟着一路来到京城,会大着胆子上到法场救他性命。周旺木想到这件事,晚上睡觉都要偷着乐得笑出声音来。 第283章 只是这两个人心里各自揣着小心思,不想让对方知道。 “倒也未必。”温凉笑了起来,“穆公子却有这个气势,只不过是我们没事先商量好。” “你别笑我了。”穆楚白自个儿也笑得眯了眼,“你们来到京城,竟然都没有先找我,不然先支会我一声也好啊,都被吓出一身冷汗了。” 这回轮到仲孙孤临拱手来说,“事态紧急,我们当时在江城一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还没来得及找穆公子,请穆公子见谅。” 这话一说,穆楚白听得脸色一变,慌忙摆手,“别这么说,倒是我不好意思了,当时我就瞥了丢下你们走掉,都没帮上你什么忙,让你一个人照顾温兄,一定把你给累坏了。” 仲孙孤临看着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他连忙说:“这是在下分内的事……”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改口道:“这本来就该是我做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时候便是越描越黑,其他人听了也不语,只是全都放在心里明白。 明白就好。 第238章 终有一日【全文完】 听闻,因为周旺木这件事,安则远被弹劾的厉害,他本想靠踩着周旺木的脑袋上位,可奈何最后乐极生悲,被彻底罢了官。江德淮对他也算不错了,没有因为失职而打入天牢,反倒是让他自己辞官回乡,给了一个体面的结局。 而穆楚白在事后都没有再见到过乐遥,且听闻,他也因为此事,步步高升,而且江德淮对他很是看重,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能为作高官,手握重权。 周旺木曾经答应了乐遥,说他们必须尽早离开京城,从此不再在京城露面。而周旺木也应得爽快,只是隔了一天,他就带着穆楚白等人离开了京城。 只不过周旺木自己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根本就全在某两个人的手中。尽管是让他们尽快离开,但并没有截止过一个期限,但是他们心里知道,周旺木这几个人,绝对不会多留片刻。 而这两个人,此时正站在皇城的墙头,远远看着一片广阔的京城之景。他们以前想过,却从来没敢奢望过,他们知道必须靠自己奋斗,才能站在这个地方,万人之上的地方。 “阿遥,他们的确是走了吗?”这一把低沉的声音来自于一个穿着黄袍的男人,他双手负于背后,身姿潇洒,眯着眼,看着这个被他从前朝夺下来的、安逸且又繁忙的京城。 “回禀圣上,的确是今早走的。”乐遥对着他拱了拱手,恭谦的样子,顺从地低着头。 江德淮点了点头,他抬手扶着乐遥的双手,轻声说道,“这里只有你我,你不必如此多礼。” “谢圣上。”乐遥又作了揖,这才该抬起头。 江德淮没有看向乐遥,却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他说道:“之前实在是委屈你了。” 乐遥大惊,他连忙又低下头,“谈何委屈,能为圣上办事,是臣的荣幸。” “我刚才怎么说的。”江德淮这才慢慢扭头看着乐遥,他脸上的笑如此的宠溺,决然不是平常能看到的神态,“这里只有你我,我都不以‘朕’自居,你又何以谈‘臣’一说?” “臣……”乐遥刚开了口,又发觉自己说错,可他对着江德淮,又不敢太过逾越,只得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见他如此,江德淮不再强求,他扭头过去,继续望着繁荣的京城,“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要放过周旺木?” 乐遥摇头,“未曾……臣只是以为,圣上做事,想来有自己的主意。那个周旺木,此前也的确是个能人异士,而他的手下,也是一些不可多得的人,所谓可遇不可求吧,只不过,放他自由,似乎有些太危险了。” 江德淮笑了起来,“阿遥,你要知,我不是一个会赶尽杀绝的人,更何况他与我一样,身边都有牵挂。你此前为他奔波劳累,我在京城也为你担忧……你倒是不知,许久以前,有人推算出我生命中会有一只拦路虎,我一直没有遇见,还以为那个人是个骗子,现在看来,我才知道谁才是那只拦路虎。” 乐遥的脸上慢慢显现出惊讶之色,“圣上莫不是说那周旺木?” 没有想到,江德淮竟然点了头,“他的确是,可惜,他心有旁骛,有能力却完全施展不开,却是浪费了。” 乐遥恍然地点了点头,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江德淮的话。 “一开始我从莫封孝那里听闻此人,的确有些惊讶,想他能让我如此上心,该是那个拦路虎不错,只可惜见面之后,才觉他不过如此,似乎有些言之过早。后来从你这里所知,他心中有所牵挂,所以才会如此。”江德淮叹了口气,“本以为将牵绊他的人给除掉,便能完全激发他出来,结果……” 不等乐遥作了回应,江德淮亦是摇着头,道:“我曾想,他若能恢复本初,以他的能力,助我独步天下又有何难,只能叹……可惜啊……可惜,命不同,不同啊……” 乐遥突然低头作揖,“臣倒不觉得可惜,既然圣上当年遇到那个人,说周旺木是圣上的拦路虎,即便圣上将他收归为部下,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他反咬一口,倒不如如此,消磨掉他所有的能力,让他在人世间逍遥,从此以后,不会再妨碍圣上的大业……” “此来也是可惜,不过人各有天命,也罢也罢。”江德淮挥了挥手,像是挥走一只苍蝇一般,“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便已足够。当初我把你安插在莫封孝的身边,你不恨我吧。” 第284章 乐遥摇头,“臣岂敢。” “若不是计划从南方一路杀至京城,中途需要江城做我最为坚固的后防,否则我怎么会这么早就将你安插在那个人的身边,莫封孝的确是个栋梁,可惜人品太差。”江德淮回头温柔地望着乐遥,可嘴里却放着狠话,“要不是我还需要他,我岂能将他留到如今?不过幸好他还留着一条狗命,给周旺木换了一条命,不然安则远这么一闹腾,说不定那周旺木的部下,真要把我的老底给兜出来。” 听了这话,乐遥蹙眉,他实在没有想到,那穆楚白竟然有这么个胆子,一路追到京城,打算鱼死网破,一命换一命,他要救周旺木,却也敢把圣上的事给说出来。而江德淮也算是仁心,不打算追究他,否则岂能让他们俩这么逍遥,离开京城过自己的日子? “如今圣上的眼中钉都已经离开,圣上应该安心了。” 江德淮大笑,“让我安心的,还不是因为你阿遥回到我身边了?” “臣惶恐……”乐遥低头,却是忍不住的笑。 江德淮却也止不住,他仰着头放肆大笑,声音豪放,像是真有天龙在身一般的气势。 如今,这天下,这局势,已经合了所有人的心。 离开的也好,留下的也罢,全都满足了心中所期盼的结局。然而,其实对他们而言,只要斯人还在身边,不管身处何职,是手握重权,还是浪迹天涯,都已然是最圆满不过的。 便是说那几个离开的人,他们离开京城后,倒不是马不停蹄地奔往某个目的地,而是走走停停,像是在把玩赏景一般。 周旺木倒是考虑过未来,是要找个地方隐居,还是游遍这江山各地,只是穆楚白却没有定夺,对于他而言,只要能跟着周旺木便好,即便无落脚之处,他也不怕。 温凉与仲孙孤临打算去塞外找宋风和缪元,他们虽然分开往北,却又不约而同在入塞之前相遇,而且入塞之路坎坷难走,多遇险阻,亦或许上天不让他们去往塞外,温凉便是放弃,转而跟着周旺木再往西去。 他们顺着黄河沿岸往北行径,见到了秦晋大峡谷中的壶口瀑布,被它壮丽的情景给震撼,他们虽见过大军过境的阵仗,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比军队更为慑人的东西。可见到这有着气吞山河万马奔腾之势的黄河,又为之深深的震惊。 他们一路游历了黄河沿岸的景观,有的汹涌震撼令人拍案,有的委婉安逸令人平静。这一路走来,他们身上毫无任何担子,便是游历的十分畅快逍遥。最后,他们来到怀远镇月牙湖乡,又在这里分开。 温凉与仲孙孤临又顺着黄河走了一段,来到兰州,又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往西,过嘉峪关,抵达玉门关,再跟着一队商旅,继续西行,去到了敦煌。他们以为当时见到了壶口瀑布,已经够让他们震惊,殊不知敦煌之景,让他们依旧哑口。 然而出了中原之后,此处的局势一向混乱,他们却也不怕。他们从商队口中听闻了楼兰古国,更想去那里看一看。就此,在他们离开敦煌之后,周旺木他们就再没收到过他们俩的消息。 而折往东南去到长安的周旺木与穆楚白,他们原本不想就此停留,毕竟国无疆,如此秀丽江山不去看一眼实在可惜。可是他们自己却也不知道,就在他们抵达长安之后,竟然就在此定居。他们习惯了城市的繁华,尽管山野之中幽静避世,但到底还是城市令人向往。 他们在长安住了好几年,起初断断续续来收到过温凉他们飞鸽传书,说他们到了哪里,见到了什么景色,信末再报个安好。可时间推移,信也越来越少,最后便也没了。周旺木与穆楚白一直等,也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温凉与仲孙孤临会回来找他们,一起喝酒聊天,像是他们才离开的那天一样。 想周旺木本是个山贼,后又参了军,手中虽有当年被江德淮赏赐的钱财珠宝,但到底还不足以让他们能够坐吃山空。于是周旺木在长安寻了一个在客栈中跑堂的活儿,而穆楚白若是有了兴趣,就到街口支个摊子,给人书写家信或是别的文书信函,倒是让他动足了笔杆子。 日子便是这么一天一天过着,平淡,且也平静。 他们不奢求荣华富贵,也无所谓别人对于他们的看法。他们在后来的十年里搬过几次家,从城东区到西区,再从西区来到城郊,后来,也许是说得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只能搬到了城外。 即便有时候会因为周遭人的指指点点,让周旺木心里很不痛快,可他的不痛快,却从来不是因为穆楚白。有时候,穆楚白也会打退堂鼓,也曾想离开周旺木,可每次想到他们的过往,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在他们住在长安时的五年后,皇帝西巡,曾到了长安。 周旺木与穆楚白低着头跪在一众平民百姓中,只知道皇帝到如今还是孑然一身,没有立后,只是为了顺从朝臣的意思,封了两名妃子,有了两位皇子。而皇帝每次出巡,都会带上乐遥,朝廷中有朝臣弹劾乐遥手中权力太重,可每次都被皇帝被反驳了回去,就此无人再敢逆鳞,参乐遥半句不是。 到如今,乐遥依旧是离皇帝最近的人。 穆楚白躲在周旺木的身边,没敢抬头,便是五年前离开了京城后,也同样没再见到乐遥的样子。 也许他们不知道,即便他们躲在人群中,当今皇帝也是能一眼发现他们,这亦或是真龙天子与平民百姓最大的不同。而知道他们在长安生活的安定之后,皇帝便再也没有关注过他们俩。 第285章 天还是天,地还是地。 已然不会再有瓜葛。 又过五年,长安流行了瘟疫,周旺木知道自己肯定没那么幸运会幸免于难,想不到真如他自己所想的,还是中招了。最后他拽着穆楚白的手,说他梦到了一群人,有温凉,有桂鸿,还有以前的兄弟们,说他们都在自己身边,喝他们的喜酒。 穆楚白听了被他逗笑了,可下一刻眼泪就顺着鼻尖落了下来,他说,终有一日,不管是塞外的宋风与缪元,还是西域的温凉与仲孙孤临,甚至是身处苗疆的桂鸿与他那个师兄桃苍老者,他们都会回来,他们一定会回来。 终有一日。 穆楚白相信。 周旺木也相信。 【——全文完——】 第239章 山外有山(番外) 长安城外,华山是矗立在平原上的一座让人为之感慨的巨山,自古以来,多少人爬上华山一睹众山小的美景。山上道观众多,云雾缭绕,只是为人所知的不过冰山一角,深山中,又有多少人烟,却无人可知。而华山又处长安之外,常常能见有人从长安出,入到华山游览。 从小就住在华山山脚下的牧童,对于这座山,却有着其他的感想。打出他出生,被他爹抱出屋子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华山,而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一直想往山里跑一跑,只是他年纪太小,他爹不允许他入山,便只能把这个想法暗暗放着。 华山像是天神从地上硬生生拔起来的一样,入山的口不多,站在山脚下,几乎可以看见那些山坡是近乎垂直地竖在那里。他以前在家门口蹲着,一抬头就能看见高耸入云的华山群山。到他六岁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放牛的美差,他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入华山里看一看。那天他的父亲与叔叔在田里干活儿,他独自一人牵着牛往华山的方向走去。 牧童沿着山脚走了一阵,一边是垂直入云的高山,一边是青葱悠悠的田地。他想入山,奈何却没有门路。他家那只老黄牛在他身后慢慢跟着,有时停下脚步啃几口路边的嫩草。 走了一阵,总算看到一道小溪从两处山中间缓缓流出,小溪的边上还有条小路,牧童看了过去,小路就在溪水边,看来常常有人从此出入华山。而这条小溪通往天地,牧童没记错的话,小溪最后汇聚在他们这片田地中间的小河里。 由于好奇心的驱势,牧童带着老黄牛走进了华山山区,他看着小溪从身边流淌出去觉得十分有趣,而且一路没遇到个人影儿让他的心情分外平静。走着走着,小溪与小路分叉开来,他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开始上坡,又爬了一会儿,天就阴沉了下来。 牧童不知道,山中气候多变,也许这个时候是晴天,下一秒就会下雨。他看着天色越来越差,这就想回家了,可一扭头,脚底下的路没了,他踩在一潭杂草丛生的空地上,一下子,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 老黄牛不理牧童,依旧啃着他脚边的草,牧童心慌慌,不晓得该怎么办。 牧童擦着眼泪,模糊之间,似乎看到有人朝他走了过来。当时他还小,也没多想那会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既然有人来了,肯定能把他带出去。他便抹了脸上的泪水,那人也走到了身边。 牧童抬头去看,他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这哥哥身上的袍子虽然颜色深沉,却像是能发光一样,哥哥看起来很高,非得仰着头去看才行。 这哥哥的脸虽然有些被刘海给挡住了,但是他的笑容却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他连忙扑到这哥哥的面前,脏兮兮的手拽着这位哥哥的衣袍,哭丧着说:“这位哥哥,我、我迷路了。” 这哥哥笑着没说话,抬手抚摸了一下牧童的脑袋,委身牵起他的手,走到老黄牛边上,又拉起老黄牛,带着他往山外走去。 牧童觉得自己走运,竟然遇到这么一位神仙哥哥,他擦着眼泪,没敢说话,生怕自己一说话,这神仙哥哥就不见了。 这男子带着他与老黄牛重新回到了小路,走了一会儿,就与小溪会合。牧童擦干了眼泪去看,这哥哥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跟方才一样好看。 待快要出山,这男子松开了牧童的手,指了指小溪流水的方向,道:“顺着小溪走,你就能出去了,下回别再一个人进山了,很危险的。” 牧童听了话,乖乖地点了头,结果他手中牵着老黄牛的绳子,目送着这位哥哥转身离开。牧童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牵着他的手里还留有着余温,抬头时,那个神仙哥哥已经不见了。牧童跑着回了家,到家已经全然天黑,他的父亲与叔叔站在门口等他回来,他爹一瞧见他就打算动手揍他,还是叔叔给挡了。 只是牧童死活不说自己去了哪里,他总觉得,这个神仙哥哥是他心底里的秘密。 后来几次,牧童也曾想着偷偷溜进华山,再去找找看那位神仙哥哥,但是两次都没有结果。他便慢慢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待他到了八岁,被他爹亲手押进附近的学堂念书,说让他成为像他叔叔这样,是个饱读四书五经的人。可牧童不是个读书的料,读了两天就逃学偷溜出去,可他又不敢回来,要是被他爹撞见了估计得一顿狠揍。 于是心不死的他,便往华山里走了去。 这回,他依旧寻到了那一汪小溪,顺着小路,又往深山里走了一段。这回年龄大了些,即便找不到路了,也没有像儿时那样大哭大闹。他在林子里兜转了小半天,却没有看到半点有人烟的样子。莫不是儿时真的遇到什么神仙了? 第286章 他想着,突然一柄冷箭从他头顶飞过,直直插在身前的树杆上,箭身上下抖了抖,他也跟着抖了抖。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高亢又有力,“谁!不要命了?!” 牧童扭头去看,一个粗壮的男人手里提着长弓,他的身上穿着动物毛皮缝制成的衣服,手臂露在外面,看得出有坚实的肌肉。这个男人的下巴上蓄着不老少的胡子,横七竖八的没怎么修剪过,跟自己的叔叔不一样。看这个男人的年纪,显然挺大的,是个大叔。 “大叔……我……”牧童可怜兮兮地说着,“我迷路了……” 大叔收回手中的弓箭背到背上,看了他一眼,“怎么走到山里来了?” 牧童摇了摇头,没说话,而他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牧童脸红着嘿嘿一笑,双手在肚子上揉了揉,道:“饿了……” 大叔拿他没办法,只得招了招手,“你过来。” 牧童屁颠颠地跟着这大叔身后,往林子深处走去。 牧童以为这大叔的家在林子的里面,谁晓得走了一会儿竟然走出了林子,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之声。扭头去看,小溪又回到了他的脚边,而溪水的前头,赫然矗立着一栋屋子。 屋子是木质的,前头围了一个篱笆院子。大叔领着他走进屋子里,屋子的墙壁上挂着腌过的熏肉,散发着一股让人食欲大开的味道。而他身前的大叔刚才放下弓箭,屋子的后门就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人。 牧童定睛去看,几乎大喜过望,“神仙哥哥呀!” 这两人听到他的话,全都愣了一下。牧童才没有理会,他一把扑到这男人的怀里,双手在他的衣袍上又蹭又拽的,他已经不比两年前的娇小,这一下几乎是直接撞在这男人的胸前。 下一秒,牧童还没结结实实抱住这男子,他的后衣襟就被大叔给拽住,拉了下来,“你干嘛呀!” 牧童不死心,他看了一眼大叔,又指了指这个男人,“是神仙哥哥啊,当年他送我出山的呀。” 重新说了一会儿自己儿时的遭遇,他口中的这位神仙哥哥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捂嘴笑了。那大叔也明白了过来,不禁道原来有这么个缘分。 牧童在他们家吃了午饭,又拽着神仙哥哥聊了好久,眼看天色不早了,这才怏怏地离开。大叔领着他走出屋子的时候,牧童走三步一回头,十分依依不舍。可大叔却没让他有什么留恋,只说,“以后少入山,万一下回又迷路了,可没那么走运两次都能遇到我们。” 谁能想到事后大叔的话一语成鉴,牧童有两次再想进山找他们,却怎么都没寻到门路,也没再遇到他们。差一点他就在华山里迷了路,没回成家。 因为入山的缘故,牧童有两次差点被他爹打个半死,而偏偏都是他叔叔护住了他,牧童心想着,为啥住在山里的大叔看起来人那么好,可自己的爹分明也是大叔,脾气却那么坏。 又过一年,长安城起了瘟疫,一路蔓延到了郊外,他们村里有好几户中了招,牧童本不想去学堂,这下彻底不用去了。他被爹关在家里陪着叔叔,而他爹则要下田去干活。牧童想着,不知道山里会不会有瘟疫,那两个人会不会有事。 可是这个时候,他又出不了家门,只能在家中默默地想着。 这一想便过了一年,瘟疫渐渐散去,村子里的人死了一半,几乎每隔十天村里就要办一次丧事,家家户户都弥漫着悲伤的情绪。 牧童又想啊,现在瘟疫也散了,该是可以出门了,于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山去一次。他的叔叔便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他就这么想去华山里玩。牧童斟酌再三,便把儿时的遭遇与他叔叔一说,叔叔倒是通情达理,便就同意他去。 此次有了叔叔的准许,牧童入山竟然走到十分顺利,他记得猎户的家门前有溪水流过,这回他便没有走小路,而是直接踩着溪水进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小溪没有儿时见到的湍急了,有些地方的石头全都裸露了出来,曝晒在太阳底下。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便看见了那一座木屋。 他加快了脚步,也不管溪水沾湿了他的鞋子与裤脚,让他的双脚变得有些沉重。他一口气跑到木屋前,眼前看到的一幕让他不由得刹住了脚。 屋子前的院子里矗立着两座坟头。 一座坟头瞧起来新一些,一座却看起来有些旧。 他当时也没别的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悲凉和失望。他走去把旧坟前的杂草给拔了了个干净,又在坟头前坐了一会儿,便原路回了家。 从此之后,每年的清明与七月半,他都进一次华山,给这两人拜祭。尽管他与这两人也就只有这么两面之缘,可不知为何,他却对这两个人有着奇怪的感情。 牧童的父亲,从他的叔叔口中知道了此时,便也放纵着他让他去。只是偶尔感叹道,“对自己的娘亲坟墓都没去得那么勤快,这小子真是找死。” 有两回去祭拜,牧童遇到了别人。他没想到除了他以外,还会有人来祭拜住在这深山里的人。 第一次是两个人,那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一个腰上别着佩剑,一个人手里拿着长剑。那两个人长得也十分帅气,英姿飒爽,但可能是略微年长了一些,瞧起来又别有味道。 第二次是一个人,这个人更像是侠士,他的手中握有长剑,腰上还别着一把扇子,扇子很特别,是钢制的。他不像那两个人,只是沉默着,看着,一动不动,一句不说。 第287章 牧童没有与他们正面见过,当时见到了,牧童便转身走了。他觉得那两个山里的人总算有朋友来见他们,该是不需要他在身边了。 只是这两次之后,牧童再没见过他们回来。七年后,牧童长大准备成亲,却在那一年山里发生了坍塌滑坡,入山的路没了,小溪也干了,牧童便再也没进过山。 第1章 首阳初空 仲孙孤临几乎从小都没有怎么踏出过剑宗堂,更别说是京城。所以当他站在距离京城外不远的高阳镇时,他有些手足无措。 当时的仲孙孤临应该也只有十六、七岁。他也并不是因为翅膀硬了有了胆子这才离开剑宗堂,只不过,他再也不想待在剑宗堂这个地方了。他父亲所做的一切让他觉得有些厌恶,而从自己师父不留踪那里听来的、关于外面的世界又太诱惑他,可能是年轻气盛,可能是年少壮志,他就这么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剑宗堂。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么离开,他父亲也不会发觉。 可是当他站在高阳镇镇口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他不该一时冲动离开自己的家,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放眼看去,任谁都看起来比他正常。高阳镇的街上来来往往不少百姓,且看那边的公子,手里一把纸扇轻摇,神态自若。而看自己呢,背后一把长剑与一身侠士装扮,不晓得还以为是从哪本武侠本子里跳出来的。 仲孙孤临挠了挠后脑勺,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落脚地再说。他在路人的指点下找到了高阳镇的客栈,可还没进客栈大门就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仲孙孤临扭头一看,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仲孙兄?!”这人抬手指了指仲孙孤临,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惊喜。 “你是……”仲孙孤临眯眼去看,此人面色红润,脸颊消瘦,挽着袖子下的手臂看起来却十分精干,他前头留着板寸,脑勺后留着一根辫子。他望着仲孙孤临咧嘴一笑,手落在肩膀上还有些力道。 “这么快就把我给忘啦?”这人脸上的笑容并未退却,“我呀,连飞沉呀。” 一听名字,仲孙孤临终于想了起来。连飞沉,是仲孙孤临的大哥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来过两次剑宗堂,与大哥关系不错,与仲孙孤临关系属于自来熟。他跟谁都自来熟,仲孙孤临望着他也是好半天才回想起来。 “原来是连大哥。”仲孙孤临抬手恭敬地作了揖,他记得这连飞沉比他年纪大上好几岁,可看起来倒是挺年轻的。 连飞沉见状仰天哈哈一笑,“总算想起来啦?我记得你之前在剑宗堂就不怎么爱出声,还以为你不会出堂呢,这次出来是为了做啥?” 仲孙孤临想了想,倒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看了连飞沉一眼,只道:“没做什么,手上没事。” “欸,没事正好啊。”连飞沉一胳膊揽住仲孙孤临的脖子,道:“我正好要赶去沉剑山庄,你看在你哥的面子上不如帮我一把?” 仲孙孤临一听到沉剑山庄四个字,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望着连飞沉点了点头,有些忍不住兴奋起来。沉剑山庄什么地方,只要是在江湖上混的,谁能不知道它的名字?庄主晏宏胜更是侠士中的翘楚,英雄中的豪杰。世人都想拜会一次,更像造访一次。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放在仲孙孤临的眼前,他若是不珍惜,便是真的暴殄天物。 “能帮助连大哥,是我的荣幸。”仲孙孤临又是拱手,“便是希望能帮到连大哥的忙。” “你是仲孙前辈的儿子,怎么可能帮不了我,来来,我边走边跟你说。”连飞沉将仲孙孤临拉到身边,同他细细讲来将要办的事情。 连飞沉说,当今忆来庄有一样绝世珍宝夜明珠,前几日刚刚送到沉剑山庄,这件事不知怎么被人察觉,引来江湖上宵小贼偷窥觊,想要伸贼手一度夜明珠芳容。又却说为何这夜明珠会到了沉剑山庄这里?最近山区一带相当不太平,好几个村庄都因为山洪而遭了秧,村里的百姓死伤无数,即便活下来的也过不了好日子。 沉剑山庄便想以售卖夜明珠为由头,广招中原豪绅侠客,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召集起来帮助这几个村庄。这本就是好事,而忆来庄一听此事,便甘愿将镇庄之宝的夜明珠拱手相让,给沉剑山庄做此等善事。 除了夜明珠外,沉剑山庄自己也悉数捐出山庄中所藏珍宝,只不过都没有这个夜明珠来得名贵。而夜明珠本想先放于忆来庄,待到募捐善款一事尘埃落定之后再拿出,谁知忆来庄却先将夜明珠送到了沉剑山庄,而庄主晏宏胜也本想将计就计,将此事先行隐瞒,可还是被人透漏了风声出去,这下引得贼人光顾,生怕夜明珠不保。 于是晏宏胜一边在筹划善款一事,一边又召集江湖中的好友侠士,为他们沉剑山庄出力保护夜明珠,连飞沉便是其中之一。而他也是最先响应,最为积极的一位。 沉剑山庄距离高阳镇并不远,但是脚程却也有两天。他们抵达沉剑山庄后,直接被山庄弟子引荐去见了庄主晏宏胜。这下让仲孙孤临本就沉默的个性变得更为沉静了。不知他是紧张还是害怕,当他站在晏宏胜的面前时,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全都靠着连飞沉。 仲孙孤临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说。他只得站在那里打量晏宏胜,他觉得晏宏胜是符合他想象中的那种盖世英雄的形象,身材魁梧,下巴上还长着胡子,双手又大又粗壮,皮肤也是颇为黝黑,他的双眼十分有神,只是眼神下不知隐藏了什么,让人看不透。 第288章 晏宏胜说,能得到连飞沉与仲孙孤临的帮助,是他们沉剑山庄三生有幸。这句说得他们二人诚惶诚恐,心里反而是更加急切地想表现自己。 他们还没法见到夜明珠的真面目,晏宏胜只是将他们带到放置夜明珠的阁楼外,说这楼里放着他们沉剑山庄无数的珍宝,当然了,自然还是那夜明珠最为珍贵,也是希望连飞沉与仲孙孤临能好好保护,若是保护有当,必然多加褒赏。 仲孙孤临看了看这栋楼阁,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他与连飞沉作揖点头发誓说自己会好好保护夜明珠,而晏宏胜也是笑着感激了二人。 随后,他们被山庄弟子带到了他们休息的地方,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进行保护也可。看这山庄弟子的态度,似乎有些无所谓那夜明珠的安危,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样子。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沉剑山庄本就弟子众多,也轮不到他们两个外人来保护,若是夜明珠被宵小盗走,横竖也是他们沉剑山庄的弟子受罚,怎么也怪不到他们外人的头上。 仲孙孤临这么想着,半夜里却是睡不着了。 他与连飞沉谁同一条屋脊下的两个屋。里屋连通着同一个外厅,他见连飞沉已经早早休息,便独自一人出了屋子,他倒是不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就这么在别人家的山庄里闲逛并不是一件礼貌的事,可能是因为当时太年轻了,还没有想到这一层规矩。 仲孙孤临拿着从家中带出来的长剑,随身带着,还没有走出几步,就遇到一位沉剑山庄的弟子。这弟子见到仲孙孤临,态度是十分的冷漠,说是劝告,却道是警告,让仲孙孤临赶紧回屋,不要在别人的山庄里闲逛。 被别人这么警告,仲孙孤临也觉得有些下不来脸,他抬手手指在鼻子下蹭了蹭,谦谦笑了一下,折身往回走。 想不到沉剑山庄名气大,规矩更大。 仲孙孤临一路往回走,眼角却瞄到另一边的角落里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周遭身边。就在他刚要踏入别院的一瞬,他看到那黑影往放着夜明珠的楼阁方向而去。 仲孙孤临一向自信,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看错,这便也马上小心地运起轻功追了过去。他仔细地避开在那里巡逻的山庄弟子,却也发现自己要追的黑影轻功不错,但走得似乎十分不小心,只是在躲避那些山庄弟子,倒是全然没有发现仲孙孤临正在他身后追着他。 只见那黑影在藏夜明珠的楼阁前停顿了一下,突然一闪,往楼阁后的角落里跑去。 仲孙孤临心里一惊,他生怕自己跟丢,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他本想,若是今晚就能捉住这个小贼,或许自己就在晏宏胜的面前不同了,绝不会觉得他是跟随连飞沉来的小弟,若是能传到他父亲的耳里,这地位便是又不一样了。 便是这么心头一热,仲孙孤临想也没想,他拔腿追去,刚入拐角处,眼角一瞥,心里立马暗暗一惊,他生道不对,可已经来不及。 一记暗劲下来,仲孙孤临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可已经来不及,那一道狠劲直接落在他的肩膀上,仲孙孤临身子整个一歪,幸好他反应算是够快,双脚一用力,身子被他扭了过来,他往后一躲,跳到了楼阁后的阴暗下,锵得一声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第2章 花潮梅见 那黑影之人突然逼身来到眼前,他没有阻挡仲孙孤临的长剑,反而一下子捂住仲孙孤临的嘴巴,拉着他往楼阁下的角落里冲去。仲孙孤临反手一下,差一点,那长剑就擦着这人的脖子过去。而这人似乎也不怕,他却突然在仲孙孤临的耳边说道,“想要活命的不要动。” 仲孙孤临到底年轻没有经验,他被这一句话给镇住了,竟然乖乖的停下了手,甚至把长剑给收了回去。 两人落在角落处,那人松开了仲孙孤临。 仲孙孤临看不清他的面貌,蹙了蹙眉头,他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有些好奇和奇怪,他低声问道:“你是谁?” 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听到他笑了一声,声音却和自己一样年轻稚嫩,可语气却老练的很,他说:“这你别管,我只是告诉你,你留在这里保护夜明珠没意思,而且还会惹祸上身。”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话?”仲孙孤临蹙眉走近,他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偏偏不让他如愿,他说,“因为这个夜明珠肯定会被人盗走。”他说罢嘻嘻一笑,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不是我。” “你果然——”仲孙孤临一惊,他提剑追去,可眼前这黑影一下子从角落跃上了屋顶,下一秒,他便消失在了楼阁之后。仲孙孤临想追,但不远处两名山庄弟子巡逻了过来,他未免给自己找来麻烦,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立马从楼阁附近折回了屋子。 回到屋内,仲孙孤临这才敢松了口气,刚才那人不知是谁,他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让自己不要在留在这里?哼,他一定是先把守卫一个个都骗走,好让他直捣黄龙。 仲孙孤临并没有打算把他遇到这个人的事情告诉连飞沉,免得被他以为自己太年轻没经验,被人骗得团团转,还把他的话当了真。 这几天晏宏胜派他们山庄大弟子尽地主之谊,将他们照顾得十分妥帖,仲孙孤临自己也知道,这样他们也越是能给沉剑山庄卖力。虽说这次保护夜明珠一事,晏宏胜庄主并没有太多宣传,但到底在江湖上都已经传开了,可上门来自告奋勇表示要一起保护夜明珠的人却寥寥无几,看来看去,也不过只有仲孙孤临与连飞沉二人。 第289章 仲孙孤临觉得,他们其实有点儿自作多情了,看沉剑山庄里里外外数几十人,怎么可能还会保护不了小小一颗夜明珠?当然,既然他已经答应了连飞沉要帮他这个忙,他必然是说到做到。他与连飞沉相互轮换,连飞沉守白天,而他则守晚上。 头两天仲孙孤临十分不适应,后面倒是好了。 只不过一连受了七天,让仲孙孤临有些奇怪了。他大着胆子去问晏宏胜,问这买家什么时候来。晏宏胜倒是十分热情,说是快了。 仲孙孤临没有细想,或者说,他不敢细想。 而守了七个晚上,仲孙孤临突然开始想头一天来到沉剑山庄的时候,晚上遇到的那个黑影了。 他不是看中了这夜明珠吗?竟然好几天都没有露过真面目,那他之前的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所谓白天不说人,晚上不睡鬼。 有时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仲孙孤临正躺在楼阁屋顶的屋脊上望着星空,竖着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他的耳里很好,只要有人靠近,他都能听出来。正好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楼下的屋脊上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明显是故意为之,并不自然,定是某人要来到这里,不想让别人发觉,故意用前脚掌着地,压低了声音而来。 仲孙孤临心里知道有人来了,他小心地起身,以轻功挪到屋檐边,屋檐下一道黑影走到窗户边,一下子闪了进去。他心里暗想,正好抓他个现行! 正这么想着,他抬头一看,远处竟然看到了连飞沉朝他们这里赶来。他怎么会往这里来?仲孙孤临到底年轻,他心里并不觉得其中有蹊跷,反而却是在想,无论如何这个功劳不能被连飞沉给抢去,若是他捉到了这个贼偷,那他的名气可就大起来了。 仲孙孤临连忙跳下,跟着一起从窗口跳进了屋子。 藏宝的楼阁里没有灯光,屋里黑漆漆的看也看不清,除了从窗口漏进来的月光,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仲孙孤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窜到角落里,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眯了起来朝周围去看,可是竟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那个贼偷身手倒是不错,入了屋内竟然就这么悄然无息了,他是不是也躲在什么地方?仲孙孤临想了想,那放着夜明珠的屋子并不是这间,他要是出门,肯定能听到声音。 只是,仲孙孤临稍稍等了一会儿,这屋子依然静悄悄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顿时之间,楼阁外一下子明亮起来,原来窗户外一下子聚集起了不少沉剑山庄的弟子,他们每个人手中都举着火把,把这楼阁照得通明。而有人在楼阁外大喊,“大胆贼人!竟然敢夜闯沉剑山庄,还不快现身!” 言罢,仲孙孤临眼前忽然跳下一人,原来他此前一直躲在屋顶房梁上,看来他对仲孙孤临进屋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难怪屋子里没有半点声音。仲孙孤临刚要拔剑,他看到眼前这个人稍微呆了一呆。 说他是个贼偷,可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想。没有穿着夜行衣,而是如常人一样,淡青的袍子在身边荡了一下,腰上别了一把玉白色的钢扇,他的长发梳成辫子垂在脑后,精致的脸庞没有半点儿表情。他的年纪看起来与仲孙孤临差不多大,身形正好不胖也不瘦。他的双脚轻盈地落在地上,没有多余的声音。 只见他朝仲孙孤临的方形瞥了一眼,稍稍抿了抿嘴,他突然冲到窗台上,仲孙孤临刚想提醒他一句,外面全是沉剑山庄的人,让他别忘这里走,他就从窗口直接跳了下去。 仲孙孤临“啊呀”一声大喊,连忙冲到窗台边,只见那人居然单手攀着楼上的屋檐,整个人荡在那里。 只听这人说道:“竟然动用那么多人,真的只是保护夜明珠吗?哼!”言罢,身形一歪,手一用力,竟然整个人荡到了屋顶上,踏踏跑开。 而看楼下,沉剑山庄弟子纷纷提剑追去,仲孙孤临连忙冲出屋子,连飞沉不知怎么从他身边跑了过来。连飞沉脸上满是焦急,道:“夜明珠没丢吧?” 仲孙孤临点了点头,“没丢,我没看到他进到那放夜明珠的屋子。” “那就好,那就好。”连飞沉小小地松了口气,他拍了拍仲孙孤临的肩膀,“你快去把那个贼偷追回来,就是不偷夜明珠,也指不定他会顺手走别的什么东西!” “连大哥你说的是。”仲孙孤临一点头,想都没有多想,跟着那些弟子一起追了出去。 他们一路追出了沉剑山庄,那人轻功不错,但到底敌不过身后众人的追捕,他一下子折身钻进了离沉剑山庄不远的一座青山中,仲孙孤临对这青山并不熟悉,而他跟着入了山后,就与那些山庄弟子走散了。 仲孙孤临并不担心,他只是想快点找到那个贼偷,活捉了交给沉剑山庄。逛了一夜,他竟然爬到了山顶,山顶上是个不长草的平台,平台上散落着形状不一的落石,滚落在一边。平台上明晃晃撒着月光,显得山头特别的凄凉。 仲孙孤临四处看了看,这里显然不是个藏人的地方,他刚准备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他有些在意,心想着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索性去看看。他还未踏出一步,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便走出来一个人。 定睛去看,这人手中钢扇摇了一摇,脸上是波澜不惊的轻笑,“竟然追到这里来,你刚在江湖上混得吧?”口气倒是大,可这声音听起来,怎么也跟自己差不多。 第290章 仲孙孤临抽出长剑在手中抖了一抖,“我现在就捉你会沉剑山庄。” 那人看起来不怕,“扑哧……你被他们利用了都不知道?” “我为沉剑山庄出力保护夜明珠,谈何利用一说?”仲孙孤临反驳道。 “你不晓得吧。”这人脸上颇为得意,“沉剑山庄要来忆来庄的夜明珠,可不是简简单单为了筹集善款。他们目的就是为了这颗夜明珠。” “你想说什么?”仲孙孤临打断了那人的话,而他的眉头却也跟着皱了起来。 那人站在原地不动,手里的扇子又摇了摇,“我说你犯傻帮着沉剑山庄保护夜明珠,最后绝对落不到一点儿好,他们巴不得有人来劫夜明珠,可是他们不会把夜明珠拱手让给那个劫的人,但是对外来说,这个夜明珠的确是被人劫走了。” 仲孙孤临眉头蹙得更紧,“你胡说什么?沉剑山庄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人冷笑,“别人做的事全都被他们抢到自己的手上,当做是他们自己干的,这江湖上流传关于他们的事没有一件与他们有关系,你们都被骗了。” ——未完待续—— 第3章 莺时夜樱 “胡说!”仲孙孤临看着这人,“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敢说别人?”仲孙孤临最见不得的,就是诬赖别人。 不等那人再开口,仲孙孤临手一转,手中的剑冷光一现,直逼那人而去。那人也似乎做好了准备,他一抬手中的钢扇,直接挡下了仲孙孤临的一剑。 仲孙孤临一心想要将此人活捉回去领赏,于是他反守为攻,步步紧逼。反倒是那人步步为退,似乎看起来有些招架不住。仲孙孤临见状立即趁胜追击,每一剑都颇有他师父不留踪的气势。 “看不出来。”那人拿着钢扇防守,嘴上还不饶人,“你年纪轻轻,武功倒是不错,你师父应该是位得道高人吧?” “在下替师父,多谢阁下的赞誉。”仲孙孤临冷冷说道。 那人讪讪一笑,似乎在嘲笑仲孙孤临不解风情。 仲孙孤临举剑一路将他逼到山顶的平台边上,再往后,就是下山的斜坡,若是不小心,必然会从山顶上滚落下去。 仲孙孤临并不想杀他,于是便放缓了手中的速度,他手中的剑轻轻一挑,那人钢扇无奈朝下一摆,身前漏洞百出,仲孙孤临直逼罩门,又是一下,他的长剑剑尖挑向那人的下巴,直抵咽喉。 “你输了,跟我回沉剑山庄。”仲孙孤临冷冷地说着,他的双眼在此人的脸上扫来扫去,分明是一副书生秀才的模样,却偏要做这种作奸犯科的事,他暗自编排,但也的确不打算说出来。 “谁说我输了就要跟你回山庄,再说你是我的谁?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么?”只见那人轻轻一笑,他的钢扇在手中轻敲,突然只见,他往后一跳,看样子是要跳下平台! 仲孙孤临一惊,他虽然用尽全力打赢此人,但是并不想逼他去死呀!他见状,甚至没有去多想,倏地冲到了那个人的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襟,“你等等,你要干嘛?!” 对方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冲过来拉住自己,他的脸上也满是惊讶,他的身子悬在平台外,衣襟被仲孙孤临牢牢地拉在手中。而仲孙孤临一手拉着他,一手回头想扒拉住一根树杆,他觉得自己已经站稳了脚步,而且眼前这人看起来又不重,想要把他拉上来,不过是耗费一些内力而已。 可仲孙孤临却觉得自己身形有些朝前倒去,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们脚下的平台,竟然裂出条条缝隙,看样子是要崩塌!仲孙孤临一呆,而他眼前这人也似乎有些呆住了,他刚抬手抓住仲孙孤临的手腕,就听到一声剧烈的声响,山顶的平台竟然崩塌了! “你先松开手!” “你别找死啊!” 两句话刚说完,仲孙孤临只觉自己脚底一空,他脚下的平台竟然裂成了一块一块的,开始朝山下滚去。而他手里的人因为惯性的关系,突然朝前而来,直接摔进仲孙孤临的怀里。 他们身后的泥石开始崩塌,伴随着轰鸣的声响。仲孙孤临被这人的冲击一下子没站稳脚,冷不防朝后面倒去,他刚仰面摔在地上,身下的泥石就往下倒去,仲孙孤临手头一紧,他便抱着这个人一起往山下划去。 仲孙孤临只觉得自己后背的衣服都要被撕烂了,可是他却没有放手,而他怀里的人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塌陷给吓住了,竟然在他怀里动都不敢动。仲孙孤临越过这人的肩膀朝下看去,他们若再往下滑去,迟早要落到树林里被那些粗壮的树杆装个稀巴烂。于是他运起内功,一手抱紧怀里的人,一手抬起抓着长剑的手,只听他喝了一声,手中的长剑笔直朝土地中插去。他内功调息一运,长剑应声入了泥土之内。 他们只朝下面又滑了一会儿,很快就停了下来。 仲孙孤临见他们已经停止下滑,他轻轻地松了口气,而他怀里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仲孙孤临望着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突然之间,仲孙孤临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正朝他冲来,他抬头去看,只见两块如人头般大小的石块朝他们滚了过来,可仲孙孤临腾不出双手来阻挡,他暗叫了一声不好,就等着那石块往自己的脑袋上砸来。 但石块并没有如约而至,方才似乎被吓住的那个人突然回过神来,他抬手举起钢扇,便是两三下挥动之间,那石块便被他打成了碎片,风一吹,便往两边散去。仲孙孤临抬头看了一眼,又缩回脑袋来,看着骑坐在自己肚子上的那个人,道:“多谢。” 第291章 这个人瞧了一眼仲孙孤临,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似乎滚石已经往树林里滚落了下去,他马上就站起身来,对着仲孙孤临恶狠狠地说道:“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仲孙孤临有些听不懂了,他跟着站了起来,有些无辜地问道:“怎么了?你刚才差点摔下来,还是我拉住你的……” “所以我说你多管闲事啊。”那个人蹙着眉头,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抬头看着刚才他们所在的平台。这距离颇高,看样子是没办法原路回去了。 “如果不是我抓着你——”仲孙孤临心里不爽了,他出手救了这人一命,他非但不感激,还出言不逊,似乎说的他有些自作多情,这让人实在是不爽。 那人扭过头来,看着仲孙孤临,道:“就算我掉下来,我还能用轻功离开,被你这么一抓,我怎么跑?你看看,现在我们被困在半山腰上?要怎么出去?你负责吗?” “那我、那我也不知道这山顶会塌陷啊。”仲孙孤临连忙狡辩起来。 那人叹了口气,“你不会看吗?这山顶怎么会有这么整齐的平台?很显然是受过什么外力影响,我不想跟你动武,就是怕影响了这个平台,会使得他支撑不住而塌陷,你竟然还就真的动手了。受不了……” 他一言一句都是在责怪仲孙孤临,这让仲孙孤临很下不了台,他原本在剑宗堂的时候,即便不受他父亲的重视,但至少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冷言对待过。这一下,仲孙孤临有些按耐不住了,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他抬头朝那人看去,一下子,原本心中愤恨的心情,消失不见了。 那人站在斜坡上,正抬头朝山顶看去,正是此刻,月光倾斜地洒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有些苍白的侧脸,却有着让人挪不开视线的东西,仲孙孤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竟然就这么把他吸引住了。明明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少年模样,为什么却比自己要成熟老成呢? 仲孙孤临不明白,也并不想明白,他只想这么看着这个人。 然而,那人却突然扭过头来,稍有些嫌弃地看着仲孙孤临,“你干嘛?” “哦……”仲孙孤临也不知怎么了,他脑子像是打了结一样,突然对这人问道:“不知怎么称呼阁下?” 那人显然一愣,的确也想不到仲孙孤临会突然这么问他,他顿了一下,才说:“哦,在下名叫温凉,温和的温,凉快的凉。” “哦……那你是温的,还是凉的?”仲孙孤临觉得自己的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这叫温凉的人叹了口气,显然不想再理会他,他扭头要走,却听到仲孙孤临又在他身后喊道:“唉,那个,我叫仲孙孤临,晚上还是不要独自在山中赶路比较好,还是等到天亮再走吧?” 温凉背对着他翻了翻白眼,心想到底是谁害得他困在这半山腰的?再说他想走,能走么?若往上回平台,保不准又要再崩塌一次,说不定会害的这仲孙孤临死在山里。若往下,林中黝黑不知路,难说会遇到什么猛禽野兽之类,徒增麻烦。 横竖想来,的确该如此人所说的,等待天亮再走。 但是,如今他们被困在半山腰上,上下不得,要怎么办? 正想着,突然从山坡下的树林里传来响亮的嚎叫声,这种声音,听来像是群狼的嚎叫。这可不好,若是群狼在这林中,万一发现了他们,这可真是上下不得了。 显然仲孙孤临也听到了这嚎叫声,他连忙来到温凉的身边,道:“不好,这底下有狼。” “废话,我当然而已听见了。”温凉蹙眉气不打一处来,他指了指山坡上,尽管因为刚才的崩塌而变得杂石凌乱,但是坡度较缓,再往上走些倒也不难,只是若要回到山顶,却不能两人同行,只怕山顶的土壤又坚持不住两人的重量坍塌下来,恐怕便没有方才那么好运。 仲孙孤临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运起轻功,小心翼翼往山坡上又走了一些,来到一处稍显平缓可以落脚的地方站住,往下看去,山坡下树林越发阴沉,黑暗之中,似乎还有青色的光芒闪来闪去,仲孙孤临心想,这该不会是狼吧? 正在仲孙孤临踌躇犹豫的时候,温凉已经忙活了起来,他从周边的石块泥土下面找出一些树枝树杆,拢起来搭在几块石头上。 第4章 乏月清和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两下,却不亮,等点着了,温凉也忙得满头大汗,低头去点火,可这树枝干燥破碎,不是特别容易点燃。仲孙孤临也蹲下身来帮忙,他们两名少年忙活了好久,总算把火给点了起来。再抬头时,仲孙孤临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温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树林边似乎有什么走兽走动,它们来回徘徊,却没有上来,似乎也是犹豫不决,不晓得山上这是什么东西。 温凉皱紧了眉头,他知道狼这种生物,绝对不会单独上阵,尽管他们有头狼,但是如果围攻一只猎物,常常都是一群狼一起上,若是落单,很有可能会被猎物反攻。温凉有些担忧了,他们俩的武功并不弱,他斜眼看着仲孙孤临,甚至他的本事还在自己之上,但是群狼攻之,即便是武林高手,也未必能能全身而退,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万一那些狼攻上来,我来挡它们,你先跑。”不知怎么,仲孙孤临突然伸出手挡在温凉的身前,他的语气坚定,右手已经握紧了他的佩剑。 第292章 温凉有些恼,“你犯傻?那些狼若是真的攻上来,别说你一个人,即便是你我联手,都未必能击退。” “能走一个,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好。”仲孙孤临说得很决绝,似乎是做好了与那群狼对抗的打算。 温凉摇了摇头,他倏地推开手里的扇子,看着仲孙孤临的后脑勺,“我们这里有火有亮光,那群狼不清楚我们这里到底有什么,它们不会贸然上来的。”他话虽如此,可没什么底气,他也不确定,这些狼会不会最后壮胆冲上来。 谁知道,仲孙孤临却信了他这句话,“真的?它们不会上来吗?”他扭头看着温凉,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你且看着吧。”温凉又怎么会说自己刚才那话也是猜测?不过既然仲孙孤临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倒也罢了。他伸出头朝山坡底下看了看,狼那独有的从眼睛里射出来的青色光芒实在让他很是介意,只见那几道青光在树林里闪了几下,但不久便散开不见了。 温凉一把往篝火边上坐下,悄悄地吁了一口气。 “温兄,你说得对,那群狼果然不会贸然上来!”见到群狼散去的仲孙孤临顿时轻松了起来,他屁颠颠地跟了过来,坐在温凉的边上。 因为山顶崩塌的缘故,仲孙孤临的刀鞘在他们滑下山坡时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他只得把佩剑放在自己的脚边,剑尖对着另一个方向,免得误伤了人。 他们俩坐在篝火边上,可能是因为夜已深,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倒是发现山中气温骤降了不少,还有些冷飕飕的。 温凉看着天上的玄月,再多熬一会儿,就天亮了…… 他看了一眼仲孙孤临,发现自从这家伙坐到自己身边之后,就一直没说过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温凉心想,这家伙的武功的确不错,之前在山顶,就算自己全力而赴,也赢不了他一招半式,只是脑子笨了些,自己被沉剑山庄利用了,还以为自己在为他们做事。 正这么想着,只见仲孙孤临突然拨弄了一下篝火,对着温凉笑盈盈地说道:“你武功不赖,轻功也很好,可是为什么要当贼呢?以后可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啊。” 温凉听罢,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说我当贼?你岂不是说沉剑山庄也是做贼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仲孙孤临瞪了一眼温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第一次见面,你就说我被利用,这何以见得?你为什么对沉剑山庄有如此深的成见?” “我对他们可没有成见。”温凉摇着扇子,他轻蔑地看着仲孙孤临,“只是他们做得事实在太令人恶心。” 仲孙孤临反问:“他们做了什么事?” “我说出来你又不信。” “你敢说我敢信。” 温凉盯着仲孙孤临看了半天,他实在有些摸不准这少年到底怎么回事,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那我告诉你,沉剑山庄这回得了忆来庄的夜明珠,明则是用来筹集善款,实则打算暗地里拿出去变卖中饱私囊。” “你胡说。”仲孙孤临满脸震惊,他扬着眉毛表示不可思议,“你胡邹的。” 温凉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吗?” “可是……”仲孙孤临蹙起眉毛,“你说的这个也太不可能了,沉剑山庄这么大的山庄,干嘛做这种事?” “你以为沉剑山庄怎么发家的?”温凉翻了个白眼,“反正说了你也不信。而且我听说,沉剑山庄庄主晏宏胜在南方开了个盘口,结果输了不少钱,他急着想办法筹集钱财,好填补自己的缺失呢。” “这……晏庄主还会赌钱吗……”仲孙孤临满脸的不信,可看他踌躇的表情,又似乎是信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温凉手中的扇子摇得那是更欢,“这次我闹了这么一遭,反而顺了他们心意,他们巴不得有人来劫夜明珠,就算昭告天下这夜明珠失窃,也不过只是稍稍丢了些许面子,这面子对于他沉剑山庄,对于他晏宏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夜明珠换来的钱财,可比面子大得多。” 仲孙孤临望着温凉的脸,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温凉继续说道:“你说,如果你是晏宏胜,与其被人知道自己私自开了盘口结果输了钱,这面子丢得大,还是被人盗走了夜明珠,面子丢得大?” 温凉说的,的确不是没有道理。 仲孙孤临摇了摇头,“不可能,晏庄主不会做这种事。” “看吧,我就说了你不会信。”温凉一副释然的表情,“不信你等到天亮了回山庄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昭告了忆来庄,这夜明珠已经被盗取了。老实说,你与那连飞沉也真的不够聪明,还自作主张跑上门去帮沉剑山庄看护东西,他们可不需要,说是招能人异士来守卫,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们山庄有那么多弟子,还保护不了一颗小小夜明珠吗?” 被温凉这么讽刺,仲孙孤临倒有点听不下去了,“你这么说,连大哥也是被沉剑山庄利用了?” “他是不是被利用我不知道。”温凉摇了摇头,“反正你是被利用了,而且被利用得彻头彻尾。” 仲孙孤临别过头去,不理温凉,他的脸上气鼓鼓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在剑宗堂不受人重视也就算了,怎么第一次跑江湖,就被人说成这样,温凉这么说,岂不是在他心里,他仲孙孤临就是个傻子? 第293章 他不说话,温凉也不说话了,他们俩就这么一左一右坐在篝火边上,月光懒洋洋地洒在他们俩的身上,他们看起来像是发了光一样。 好半晌,仲孙孤临大概是坐得腿麻了,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面向温凉,现在这语气听起来是好多了,他道:“那个……你为什么去沉剑山庄偷那颗夜明珠?” 温凉想也没有多想,“我缺钱,我需要夜明珠来换钱。” “你也欠了别人很多钱?” 温凉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仲孙孤临,他低下头来摇了摇,“不是,我在帮一个人。” 仲孙孤临天真地追问道:“那就是他欠了很多钱?” “也不是。”温凉叹了一口气,“他……我们老大,想要一个山头,不然就腰带着几个兄弟到处漂泊,如果有了这么一笔钱,我们就能买下一个山头来,就有了立足之地。” 仲孙孤临不由得蹙眉,“拿偷来的东西……这不太好吧?” 温凉仰天大笑,“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都是山贼,山贼手里的钱,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只要花对了地方,我管他呢?” 这回轮到仲孙孤临震惊了,他想不到,眼前这个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人竟然是个山贼?人都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怎么在这个人的眼里,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呢。 “这到底不是你的东西……”仲孙孤临觉得自己的狡辩显得不是那么有力,毕竟沉剑山庄也打算将夜明珠占为己有,而他也差一点成为了沉剑山庄的帮手。 “也不是沉剑山庄的东西。不如我们赌一把吧。”温凉突然这么对仲孙孤临说道,“你敢不敢跟我赌?” “怎么赌?”仲孙孤临反问。 温凉收起扇子在手心里敲了一下,脸上有些得意,“这个简单,如果你明天回去,发现沉剑山庄真如我所说的,把夜明珠私藏还诬陷是我偷的,那你就给我一笔钱,让我去买个山头。” “我可没有钱啊……”仲孙孤临愣道。 “你家有嘛。” 仲孙孤临有些起疑,他可从来没到处跟人说自家有钱,虽说他们家剑宗堂在京城有点儿名气,说是买个山头下来的钱也倒是有,可仲孙孤临自己却没有这个本事,能弄来那么多钱。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倒是想跟眼前这个人赌一赌。“如果跟你说的不一样呢?”仲孙孤临眨了眨眼睛,他说:“那你给我钱吗?” 第5章 鸣蜩浴兰 温凉摇着头,“那我就亲自登门给沉剑山庄庄主晏宏胜赔罪,说我有贼心又有贼胆,偷到他们沉剑山庄去了,随便他们怎么处置我。” “那倒不必。”仲孙孤临摆了摆手,“你只要以后不再给沉剑山庄造谣就好了,我想你上不上门,晏庄主都不会介意的。” 温凉冷笑了一声,“看样子,你还是不信我说的话嘛。” “是不完全信……” “敢不敢击掌来赌?” 仲孙孤临看了温凉一眼,他抬起手,“击掌就击掌!” 说是初出茅庐,可这气势,倒也不输给别人。两人在月下击掌,一切就等看明日一早,沉剑山庄的表态了。 两人相互挨着坐在篝火边上将就了一夜,而山坡下树林中也没有再出现群狼的痕迹。天亮时,山中很走运地没有出现晨雾,他们沿着山坡缓缓上行,拐过一个矮坡,来到了一条看起来像是下山的小路上。这条小路在山坡上蜿蜒曲折,盘旋在山坡上悠然往下。最后他们沿着小路走出了这座深山,正好来到沉剑山庄后庄的方向。 温凉跟着仲孙孤临,虽是同行,可却是一前一后地走着。仲孙孤临总觉得自己被温凉光明正大地尾随了,心中颇有些不爽。 就在快要来到后庄的时候,温凉突然跟了上来,他一手攀住仲孙孤临的肩膀,使了使劲儿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只听温凉低声说道,“你先别光明正大地回去,万一你这么露了面,他们说得话可能就要含点水分了。” 仲孙孤临皱眉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温凉缩回手,拿着扇子在手心上敲了敲,“他们若是想要鱼目混珠,必然要隐瞒你,你就这么回去,你觉得他们会在你的面前说真话?就算你爹在,他们也未必会说。” “那我们要怎么做?”仲孙孤临反问。 “不难,偷偷潜回去就好了,他们这沉剑山庄又不是天牢,潜进去也不难。”温凉眼中闪着光芒,似乎很有自信,说回来,他的确也潜入过沉剑山庄,对于他而言,也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可仲孙孤临是什么出身,虽然他父亲手中所谓的剑宗堂,不过是京城一个帮派,但他师父不留踪教会过他,做事要光明正大,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不好吧……”仲孙孤临有些犹豫了,虽然温凉这么说是有点道理的,但是让他这么偷偷潜回去,似乎有些为人不齿,“不如这样,你潜回去,然后把事情告诉我听。”他说完这句,心里又默默地想——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温凉脸上更是得意,他笑得双眼都弯了起来,“你就不怕我撒谎么?” “我不信你会撒谎。”不过短短七个字,仲孙孤临却是想都没有想就说了出来,看来是相当信任温凉。而这着实让温凉有些惊讶,他本是玩笑的一句话,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感觉有些轻而易举,可越是这种,温凉越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幼稚了。 第294章 “就算你说不信,我自己都不信。”温凉哈哈一笑,“你还是与我一同回去,免得我赢了,我都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这么一说,仲孙孤临也觉得说得不错,他只能点头,思来想去,他斟酌了一会儿,便点头道:“好吧,那我就先跟你潜进去,但是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好说,好说。”温凉笑着点了头。 他们俩来到山庄后庄的门口,远远就看见不少人站在后门处,似乎在说着什么话。温凉连忙拽着仲孙孤临折往另一边,从侧墙处悄悄靠近他们,打听看看他们在说什么事。 仲孙孤临只得点头,他们两人轻功不凡,偷溜上侧墙时门口竟然没有一名弟子发现。他跟着温凉偷溜着顺着墙头爬到了墙内,在靠近后门的一处拐角落里停下。他看了一眼温凉,心里着实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好。 他拽了一下温凉的衣袖,轻声说:“我们还是走吧。” 温凉立马回头做了一个噤音的手势,凑在仲孙孤临的耳边低声说道:“这个时候走要是被逮住了,可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仲孙孤临看着温凉的表情,看起来温凉把他当做傻子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与温凉两人紧紧挨在一起,贴着墙根听远处的人说话。仲孙孤临壮着胆子稍稍侧出头去看,发现那一群人中,除了有沉剑山庄的弟子,还有一群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人,那些人,似乎忆来庄的弟子。 仲孙孤临为什么会认出他们,无非是几年前忆来庄的大弟子曾经拜访过他剑宗堂,所以他对这身衣服的人印象特别深刻,毕竟他爹对那位年纪比自己轻上许多的大弟子态度十分敬畏,也让仲孙孤临从小心中扎下了奇怪的根基。 一开始那些人说得话,这两位躲在墙角的人压根就听不见。可不过一会儿,那群人突然动起手来,忆来庄的人先亮出了刀子,说话声也越来越大,这细碎的话语之间,温凉与仲孙孤临也听出了些许名堂。 原来沉剑山庄的弟子同忆来庄的弟子解释,说这夜明珠在昨晚已经遭到失窃,如今他们也在四处追寻结果,自然没办法跟他们交代。而忆来庄的弟子却以为,是沉剑山庄故意将夜明珠弄丢,好造大声势,方便变卖他们沉剑山庄的东西。 温凉躲在暗处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扇子,不由得说,“忆来庄的弟子倒是不笨,都能想到这一层,可惜还不透彻。” 仲孙孤临连忙把温凉拉得更远了一些,免得暴露了他俩身份,被连累祸害,他道:“现在怎么办?忆来庄的消息是不是收到的太快了?这不是昨晚刚失窃吗?” “那倒不是。”温凉摇了摇头,他把扇子贴在唇前,好挡住一些自己的说话声,他说:“忆来庄本来就打算来参见这次沉剑山庄的义卖,只不过夜明珠是被沉剑山庄的人先行一步送到这里增加声势,不然不会有富豪豪绅上门来。我想这个时候忆来庄的弟子前来,可能完全是凑巧。” 仲孙孤临点了点头,他看着前面已经打成一片的场面,不由道:“要不要去阻止他们?” “你犯什么傻,这个时候跑出去,你要是不被诬蔑成偷夜明珠的贼,我脑袋割下来随便你怎么玩!”温凉抓着仲孙孤临的袖子,他扭头看了一眼已经掌控不了的局面,“我们先出去再说。”拉着就翻出了墙外。 两人顺着后庄墙根往更远的地方跑了一些,温凉才停住脚步,他回头望着仲孙孤临,脸上露出森森笑容,“我赌赢了,你怎么说?” 仲孙孤临还没有从方才的阵仗中缓过劲儿来,眼前的温凉突如其来对他这么一说,仲孙孤临当场就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温凉有些不耐烦地又拍了拍仲孙孤临的肩膀,“昨晚的赌约还记得吗?” 仲孙孤临沉着脸不说话,看方才这个样子,他的确是赌输了,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立马说道:“不对,你说的是他们诬陷你是偷夜明珠的贼,我才算输,可他们只是说夜明珠丢了,没说是你偷的,所以我没有输。” 温凉一听,不由得惊讶仲孙孤临的脑子还算转得过弯来,他举着扇子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敲了敲,怪自己那晚说的太多,他就该说成是沉剑山庄故意说成夜明珠已丢,为什么还要牵扯上他?可他心里又有些不服气,便道:“沉剑山庄的人说夜明珠已经被人偷了,被谁偷了都是偷,管他说得是不是我,你输就是输了。” “你强词夺理。”仲孙孤临跺了跺脚,他心里有些气,先是沉剑山庄弟子竟然对忆来庄弟子撒谎,再来是眼前这厮硬说他打赌输了,“我分明不算是输,他们又没诬赖你,也半句没提到你——” 温凉哼了一声,他硬是打断仲孙孤临的话,“他们又不认识我是谁,也喊不出我的名字,自然说不出是我偷了东西,但是他们口口声声说夜明珠是遭人窃取,不就是说我偷的吗?” 这两名少年就这么在后庄外吵了起来,就是连一向沉稳的温凉也忍不住对眼前这个人发了脾气。可就是这么一遭,他们竟然被沉剑山庄与忆来庄的弟子同时发现。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温凉最先发现,他见状不妙,撇下仲孙孤临脚底抹油开溜出去,留下傻傻仲孙孤临还站在那里给两山庄的弟子辩解。沉剑山庄的弟子现在恨不得立马有个人出现顶包,好让忆来庄的人知道这就是偷窃贼,以撇开自己的清白。而忆来庄的人知道夜明珠失窃,心里愤恨的要命,也恨不得赶紧找到偷窃贼来出气。 第295章 他们才不管到底是哪个偷了夜明珠,只要先抓到一个就成。 可怜仲孙孤临还以为这世间人人都是讲道理,他突兀地一个劲儿的辩解,可对方一句“刚才那人是你的同伙?”,便把他全都给顶了回去。 第6章 溽暑蝉羽 沉剑山庄的弟子倒还认得他,晓得他是跟连飞沉一起来的人。仲孙孤临立即抓住这个关键,连忙同他们解释,“我与连大哥一起前来保护夜明珠,我又何必众目睽睽之下监守自盗?” 而其中一名沉剑山庄弟子举着剑走了出来,指着仲孙孤临,“你那个连大哥都已经丢下你跑了,昨晚开始就没看到他人影子,说不定就是你们俩一唱一和,一个负责偷,一个负责扰乱我们视线,现在他肯定拿着夜明珠跑了,我们怎么相信你肯定没偷?” 这下,沉剑山庄的人甚至都怀疑了连飞沉,这让仲孙孤临有理说不清,跳进黄河更加洗不清。 “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另一名忆来庄的弟子则怒道,“把他抓回去见庄主!” 其他人纷纷应和,仲孙孤临心里一下子绝望了起来。他才初出剑宗堂,怎么遇到这种事?他心想,自己本可以将剑宗堂的名声搬出来,尽管他们剑宗堂的名声比不过沉剑山庄,但到底还是有点名声的,可仲孙孤临觉得这是自己闯出来的祸,没必要拖着剑宗堂一起下水,便就把这话给咽了没说。 沉剑山庄的弟子似乎也不晓得他是剑宗堂堂主的儿子,拿着绳子来捆他的时候下手格外狠辣,将仲孙孤临勒得生疼,可他咬着牙也没多哼一句,便就这么被押送回了沉剑山庄。 由于这时沉剑山庄庄主晏宏胜正在会见忆来庄的来客,没有马上审理这件事情。那两个山庄的弟子自作主张将仲孙孤临关在柴房中,一关就是一天一夜。仲孙孤临也这么饿了一天一夜,虽然不至于饿到眼冒金星,可胃部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有些难受。 这天夜里,仲孙孤临盘坐在冰冷的地上调理身息,他隐约听见柴房窗户外传来了声响,可过了一会儿又没了,他还以为是自己饿过了头产生了幻觉,便没有在意。 快到凌晨的时候,柴房大门吱呀被人打开,仲孙孤临慢慢睁开眼看去,还以为是沉剑山庄的弟子准备抓他去见庄主定案,可看到来人之时仲孙孤临彻底没反应过来。 “你……” “看傻了?”来者微微一笑,蹲下身杵在仲孙孤临的面前,“想不到我会来?” 来的便是先前丢下他跑路的温凉,温凉蹲着身子与盘坐的仲孙孤临差不多高,他平视着仲孙孤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你当时跟我一起跑了,何苦遭这个罪?” 仲孙孤临抬头看了一眼温凉,这眼神中多半有的是厌恶,然而他心里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人厌恶不起来,所以在温凉的眼里看来,他脸上挂着的只是有些不高兴。“如果我跟着你一起跑了,那我就真的成小偷了。”他这么回嘴道。 温凉咧嘴笑了,“你就这么在意名声啊?” “名声尊严节气比什么都重要。”仲孙孤临缓缓说道。 “等你饿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温凉指了指仲孙孤临的肚子,因为仲孙孤临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肚子正好瘪塌塌地露在前面,又正好是温凉抬手指着他的时候,仲孙孤临的肚子十分、相当、非常不争气地,发出了饥肠辘辘的声音。 仲孙孤临羞愧地闭上了眼睛。 “小子还挺傲气。”温凉忍不住笑意,他看起来是在努力忍着,可嘴角滑开的笑容怎么看又都是故意的,“挺饿的吧?肚子可不会骗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仲孙孤临微微睁开眼,他的确饿得不行,从小到大,他可没遭过这种罪。 温凉笑而不语,他伸出双手像是怀抱仲孙孤临一样圈住了他的身子,尽管没有碰上,这个举动还是让仲孙孤临愣了一下。而温凉却是没有在意,他的双手伸到仲孙孤临的背后,用小刀片把仲孙孤临双手上的绳子给割开,他这才蹲回身子,笑着说:“你自由了,我们走吧。” 仲孙孤临的双手一下子恢复了自由,可是他的神志还没有恢复理智,他依旧坐在原地揉着手腕惊讶地看着温凉,“你干嘛回来救我?” 温凉站起身,盈盈一笑,“你傻啊,如果你被抓了,我上哪儿去找个冤大头给我老大买山头啊?” 原来还是为了这件事…… “可是我没钱啊。”仲孙孤临站起身来,一团天真地看着温凉。 温凉呵呵乐了,“你没有,你爹有钱啊。” 仲孙孤临一直就想问他这件事,便马上说:“你怎么知道我家有钱?你知道我是谁?” “废话。”温凉的扇子在手心一起一落,“之前在高阳镇,我听一个人说你是剑宗堂堂主的儿子,剑宗堂在京城那么有名气,你们家怎么可能没钱?而且我听到你们俩的目的地跟我的一样,我就悄悄跟着你了,想来万一我没弄到夜明珠,从你身上下手也不是不可以。” “你……”仲孙孤临一下子气结,不知要怎么回话。 温凉的脸上重新挂了笑容,“怎么?有点儿生气?” 何止是有点儿…… 仲孙孤临沉着脸没说话,只见温凉踮着脚悄悄走到门口,推开门朝外张望了一下,看他本想抬手招呼仲孙孤临过去,可一下子,温凉又缩回脑袋,腾腾跑到仲孙孤临的身边,急急忙忙说道:“不好不好,刚才聊得太开心了,沉剑山庄的弟子来了,我们赶紧往后面躲。” 第296章 可后面哪里有地方躲,不等仲孙孤临反应过来,他被温凉一把拽到了角落里,墙角前是一堆杂物,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可是体积太小,要挡住他们两人有点儿困难。温凉急得抬头去看,头顶的房梁倒是有,可桩子太细,蹲不下他们二人,只怕刚要踩上去,就要塌。 “没办法了。”温凉一低头,他拉着仲孙孤临蹲下,“你躲我后面,万一他们俩发现我们,我就先撤引开他们,你后面跟着我过来,听到没有!” 仲孙孤临已经被他吓得有点儿傻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听他的话。被温凉扯着衣摆,只能跟着蹲在温凉的身后,他缩着脑袋,以至于不让冲进来的两名弟子看见他的发髻。因为长个子的缘故,仲孙孤临蜷着双腿怎么蹲都觉得难受,不得已,他只得小心翼翼继续盘坐了下来,双腿拢在了身前。 温凉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还仔细地扒在杂物后面观察着外面的举动。 仲孙孤临看着温凉的后背,看起来与他差不多的年纪,可身板却比自己的单薄,手臂也比自己瘦上一圈,可力量却是很大。温凉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他的武功又会那么好。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 仲孙孤临不免对眼前这个人起了好奇心。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还容不得他有半点胡思乱想。 那两名弟子一下子就冲了进来,只听他们骂骂咧咧,又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后,其中一人立即跳了脚,“完了!人不见了!” “这这这,师兄怎么办?一会儿回去,怎么跟师父交代?” “交代?”另一个人似乎抬手打了那个人的肩膀一下,“你去交代,当时还不是你嚷着要抓他回来,就算师父那里交代了,你看你怎么跟剑宗堂堂主交代!” 剑宗堂堂主? 我爹? 仲孙孤临一下子愣住了,他按耐不住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心情,差一点就要发出了声音。但就在他要出去的前一刻,温凉一下子抬手按住了仲孙孤临的双腿。 温凉并没有回头,他好像知道仲孙孤临听到这句话,会忍不住出声一样,他立马就抬起手将仲孙孤临给按了下去。被他这么一按,仲孙孤临也恢复了理智,跟着温凉按兵不动。 那两个弟子的对话又依稀传了过来。 “那怎么交代?就说他畏罪逃了?” “你傻啊,那堂主吃准了我们交不出这位小少爷,所以才那么说的,我们回去说他逃了,不是摆明我们心虚撒谎么?” “那怎么办啊?” “不知道,反正我不管了!” 说话间,两人又相互推推嚷嚷地走出了屋子,全然没有想过此刻仲孙孤临是不是刚刚睁开解脱,压根就没有跑远的可能。 等那两名弟子一走,温凉这才慢慢松懈下来。他吁了一口气,身子也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摇着头脸上似乎有些苦笑,道:“我竟然把沉剑山庄看的那么重,这俩弟子……这俩弟子……”他咧嘴动了一下,“我真是蠢。” “你要是蠢,世界上就没聪明人了。”仲孙孤临拍了拍衣袖站了起来,他显然没有看到温凉的嘴角抽了抽。 “你爹来了。”温凉跟着站起,“你要不去看看?” 仲孙孤临点了点头,“我的确是要去看看……不过,你怎么就肯放我去看我爹?” 温凉轻轻笑了笑,“你不见你爹,你哪里来的钱给我啊。” 说来说去,温凉还是想从仲孙孤临的身上揩下一笔油水钱来。仲孙孤临摇了摇头,且不说他爹万一看到他会不会高兴,若是让他爹知道他还在外面打赌欠了一屁股的债,难说他爹会不会当场打死他。 亏得温凉说这话的时候,口气还那么轻松。 第7章 兰秋凉月(番外完) 因为仲孙孤临在沉剑山庄属于头等捉拿的要犯,他与温凉不能光明正大明目张胆地走在山庄的小道上,他们俩就合计着打算偷一两件沉剑山庄的弟子服来蒙混过关,可这个计划实在太难落实,抓住一两名山庄弟子来扒衣服,这动静肯定会把整个山庄的人都得引过来。 好在沉剑山庄举办慈善义卖,这个时候已经有各路江湖上的人马来到山庄里来,放眼望去,毕竟不全都是沉剑山庄的弟子,他们行动起来倒也方便一些。 从后庄潜入到前庄,再到会客堂,一路他们走得倒不是特别费劲。仲孙孤临站在会客堂的侧门处,迟迟不敢走进。温凉看着他这样,心里倒有些奇怪。 他拉着仲孙孤临绕到会客堂的后面,就着一堆灌木丛后对仲孙孤临说道,“这个窗户正好对着会客堂的后面,你小心点儿打开,该是能听到他们说话声。” 仲孙孤临看了一眼温凉,他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人到底有多少能耐,连这种事都知道,但他实在好奇自己的父亲怎么会找上门来,便只能先对温凉点了点头,下一面便迫不及待地伸出脑袋,悄悄地往后窗户看了进去。 他不用费多大劲儿,就听到窗户里有两个中气十足的男人正在相互争辩,而其中一个声音,仲孙孤临不能比任何人都熟悉,就是他的父亲,剑宗堂堂主仲孙忧。 “晏庄主休得再做狡辩,连兄弟已经亲口把话都说给了我听,你们诬陷犬儿是偷你们夜明珠的贼,还将连兄弟打伤,说他是同伙,你们沉剑山庄弄丢了东西,作何诬陷我的兄弟,我的亲儿?”仲孙忧的声音极响,就好像他们俩就站在窗户边上说话一样。 第297章 这让仲孙孤临委实吓了一跳。 而面对仲孙忧的质问,晏宏胜也毫不退却,“在下亦非是要诬赖贵子,只不过他的行为着实可疑,在本庄丢失夜明珠后,他趁夜追捕嫌犯,可却未及时归来,这已经让人奇怪。而且本庄弟子曾说,他来到本庄的第一日夜晚,就一个人鬼鬼祟祟在庄中走动,这怎能不让人起疑?” 仲孙孤临一听,连连皱起了眉头,当时他的确在山庄里走动,那还不是因为……他稍有嫌弃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温凉,可温凉正全神贯注地听着里面的话语,没有注意到他,他只得作罢。 “贵庄说话实在可笑。”仲孙忧并未被说退,他反而继续说道,“犬子与连兄一同来到贵庄,为的就是保护贵庄的夜明珠,他在庄中走动,不为熟悉地情又为何事?你们竟然还诬蔑他是贼偷,实在可笑。我剑宗堂虽在你们江湖上谈不上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夜明珠这种东西,到还未必能入得了我们法眼。” 他这话不仅数落了沉剑山庄,捎带连忆来庄都一起笑话了。 晏宏胜并没有说话,看起来他是的确生气了,只听他接着说道,“可眼下夜明珠的确不见,而贵公子也同时与那贼偷出现在本庄后庄之外,这要怎么说?” “信口雌黄,这全凭你一个人说,你说夜明珠丢了就丢了?你说我儿子跟贼人在一起他就是贼?晏庄主,你说这话未免太毫无道理了吧!” 正是此时,突然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传来过来,“仲孙堂主说的不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沉剑山庄一家之言,但凡是有第三人在场,不是被你打伤,就是被你诬陷为贼偷,呵,你沉剑山庄什么时候成了包青天?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由得你一家来判断?”这人说话声音虽响,但却不如仲孙忧来的浑厚。 仲孙孤临扭头看着温凉,温凉用口语轻轻地说道:“这人是忆来庄的庄主。” 仲孙孤临点了点头。 里面的话语又再传来。 “晏庄主。”仲孙忧说道,“恐怕这件事轮不到你来判断,吾儿是来的你家山庄,为的是帮你家做事,有人证有物证,吾儿的行李还在你家庄内,此事不容你来辩解。现在吾儿为了你家追捕嫌烦而在山中消失,难道你就不用负上责任?” “仲孙堂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本庄弟子与忆来庄弟子在后庄明明捉到了你家儿子,而且亲眼看到他与一名酷似当晚来偷夜明珠的贼偷在一起,你怎说要我负上责任?” “欸?晏庄主,这话你可要考虑清楚再说。”那忆来庄的庄主突然开口,“本庄弟子的确帮着你们捉到过一人,但他未必就是剑宗堂堂主的儿子,更何况现在你们连这个人都拿不出来,谁晓得是不是你们山庄弟子假扮的,贼喊捉贼?” “你这话又什么意思?!” 忆来庄庄主冷冷一哼,“现在夜明珠丢失一案疑点重重,谁知道到底是被人偷了,还是故意被人藏了。你说你捉到这位堂主的儿子是小偷,可你们又拿不出人来。说到底,这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一家之言,根本没有别的证据。” 他说完,仲孙忧又说道:“我也不管你这夜明珠是不是真的丢了,也不管你捉都的是谁,我只知道你打伤我连兄,害的我儿子失踪,这件事我怎么也不会放过你。” 躲在外面听着的仲孙孤临心里一阵狂喜,想不到他父亲平日里虽然对他冷冷淡淡,但是没想到他出了事,立马就从京城赶了过来,还为了他的安危大动干戈,这是让仲孙孤临万万想不到的。他的父亲,竟然还那么关心他。这让他的心里慢慢升起了一点儿温暖。 “仲孙堂主。”晏宏胜慢慢地说道,“这件事还请让本庄彻查,倘若你不相信本庄的行为,你也大可安插贵堂弟子在内,跟着一起彻查——” 仲孙忧冷冷打断他的话,“我可没心思在这里跟你耗,京城那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回去解决。你夜明珠的事你爱怎么查怎么查,但是我儿子这件事你必须负责,现在他人已经找不到了,怎么说,你也该给我一笔赔偿吧?” “本庄也是这个意思。”那忆来庄的庄主也横插了一句,“我这夜明珠是为了成全你的慈善义卖,才捐出给你。你现在弄丢了,岂不是让我难堪。虽然我这夜明珠谈不上价值连城,但也比你山庄的宝贝来的精贵。我不管你是不是能查出那贼偷是谁,但夜明珠的钱你得给我赔出来。” “你们二人何必咄咄逼人。” “我们未曾逼你,只不过这件事贵庄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给一个交代!” 里头沉默了一阵,这才传来晏宏胜的声音,他这话语,似乎是咬牙切齿,“好,交代便是交代,若要赔偿,你们大可报一个数额上来,本庄满足你们!” “好,晏庄主爽快,那么在下等你的答复!” 言罢,这里面再没了动静。 温凉听了这番话语,不免自语道:“难道夜明珠已经被卖出?得了一大笔钱?所以才答应的这么爽快?” 仲孙孤临则没有听到温凉的话,他自己躲在窗户底下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千里迢迢跑来找他,那么关心他的安全。他甚至忍不住要马上冲到自己的父亲面前,他这么一想身子一动,可还未转身,却又被温凉给抓住。 第298章 温凉的手一直都比他的视线快。 这个时候,温凉才慢慢地看着仲孙孤临,“你先别急着出去,你爹刚刚在晏宏胜的面前放了话,你现在出去,岂不是让你爹下不了台?” “嗯,你说的是……”仲孙孤临点了点头,脸上是忍不住的高兴。 他们俩往灌木丛外动了动,隐约察觉到有人朝他们这里走来,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又躲了回去。悄悄探出脑袋来看,才发觉原来是仲孙孤临的父亲仲孙忧与忆来庄的庄主,两人走了过来。 仲孙忧比这位庄主高上半个脑袋,所以看起来又异常魁梧。 只听忆来庄庄主说道,“这件事太奇怪了,沉剑山庄这么大的一个门派,竟然还能被人偷了夜明珠?不可能,本庄的夜明珠全江湖都知道,这么多年都不曾丢失,这其中必然有古怪!” 仲孙忧听了这话,只是摆了摆手,“我管他有什么古怪,他只要把钱给我赔出来就成了。” “你……”忆来庄庄主斜眼看了一下仲孙忧,“你就不担心你儿子?” “担心他作何。”仲孙忧说这话几乎没有多想,“他既然要闯荡江湖,那后果就该他自己负责,只不过这次正好,冤有头债有主,能让我找到他们沉剑山庄来,这种名门正派,要的就是面子,他既然要护住面子,就必须给我这笔钱,否则就让他看看,我剑宗堂也不是好欺负的,死了一个儿子,就让他们白占便宜?” “你就不想你儿子可能还活着?” “哼,管他活着死了,就是活着,也当他死了,反正我要的是钱,又不是儿子。” 仲孙忧这句话刚说完,忆来庄庄主就诧异地看着他,又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仲孙忧慢慢走开,他不由得站在原地感慨,“依稀记得剑宗堂堂主做事狠辣,想不到对自己的儿子也这般冷血,到底是亲儿子啊,怎么就连关心都不顾呢……” 这话也是温凉想说的。 他们里躲在一旁,这一席对话全都被他们给听了去。 温凉也听说过剑宗堂做事一向厉害,想不到堂主更厉害,自己的儿子也许遭遇不测,他亦非难过悲愤,却想着要找到源头来得到一笔赔偿,莫非在他的眼里,是金钱比自己的亲儿子还要重要?温凉不免有些担忧地看着仲孙孤临,想这小子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到底没啥阅历,这么一件事摆在他的面前,恐怕对他打击不小。 扭头去看,果不其然,仲孙孤临脸色苍白,身子还微微有些颤抖。温凉心中一凛,忍不住伸手扶住了他的肩头,“或许你爹是只是当着外人来说,你可千万别当真。” “先头你若这么说,我估计还信……”仲孙孤临幽幽地说道,“我太熟悉我爹了,他若真的关心我,这倒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方才他那些话,分明就出自真心……”仲孙孤临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连口气也越发变得虚了起来。 “你……” “谢谢你安慰我。”仲孙孤临看了一眼温凉,“可惜我爹也不可能出钱帮你买个山头了,现在我也不得出去,说不定我爹见了我,会真把我打死来换这笔赔偿的钱。” “不会吧……”温凉干笑了一下。 仲孙孤临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你最好也别再跟我在一起了,免得之后我又拖累了你,可惜帮不了你和你老大买山头。” 温凉摆手,“别这么说……” 没听到温凉的话说完,仲孙孤临就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温凉有些担忧,连忙拉着他避开沉剑山庄弟子的巡逻,一路将他带出了山庄。 这一路仲孙孤临并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由着温凉牵着他。一直等到他们俩离开了沉剑山庄的范围,也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温凉的手一松,仲孙孤临像是吃不住力气一般,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你别这样。”温凉心里有些来气,“你爹这话未必就是真的。” 仲孙孤临呵呵一笑,“我比你还要熟悉我爹,我离开剑宗堂,也是觉得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那如果是真的,你就由着自己自暴自弃?” 仲孙孤临没再说话。 温凉拿出扇子来,本来想在仲孙孤临的脑袋上敲一敲,把他给敲醒,可自己还是忍住了,他说道:“既然你觉得你爹这么不关心你,完全不把你当儿子,那你就不该再把这个人的话放在心上,你何必让他再来影响你?更何况你既然之前决定自己出来闯荡江湖,那你就闯点名堂出来,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是你爹都想劈死你。” 仲孙孤临莫名被温凉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里竟然好受多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温凉的脸,“你说的也是,如果我现在回去,说不定我爹会觉得我碍事。这个时候,我就不该回去,反正我也的确打算自己闯,受你的提点,我也的确想开了。” 见到仲孙孤临这么快能恢复过来,反而让温凉有点儿意外,只不过他当时没那么多心思去想。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温凉反问。 仲孙孤临想了想,“我还是太年轻,我想大概会去南方,锻炼锻炼自己,增加点儿阅历。” “噢,那倒是不错。”温凉的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这样,你若以后无处可去,倒是可以来找我,我慢些时候就会去江城,在那里生活。你若来找,就到道上问我的名字,便能找到我了。” 第299章 仲孙孤临的眼睛闪闪发亮,想不到这次只是意外结识的人,却能这么关心他,反倒是他的父亲,亲生嫡养,却靠着他来发一笔横财。他说,“好,江城,我记住了,到时候可要仰仗你了。” “什么话,你欠了我一个山头的钱,到时候你可要过来给我做事还债呢。”温凉笑嘻嘻地一说,抬手拍了拍仲孙孤临的胳膊,“若是到时候还能见面,便就再说吧。” 仲孙孤临也笑着拱了拱手。 事后,他目送着温凉在沉剑山庄附近消失,只是听温凉的意思,他似乎还要再查查这夜明珠的下落。也不知道温凉的老大是谁,能让他如此上心,让仲孙孤临心里不免有些吃味。 而仲孙孤临离开了沉剑山庄后,也辗转去了一些地方,他一路往南,走走停停,遇到了一些能人异士,也让他开了眼界。他并未改名,他觉得,虽然决心与剑宗堂没什么关系,但这个名字也是他母亲选的,他不能随便丢弃。 只是若有人问起,他也会说,自己是同姓,与那个京城的剑宗堂,并无任何关系。 毕竟在他父亲的眼里,他已经死了。 他又独自游历了两年。这段时间里,他曾有听说过那个连飞沉的事,听闻连飞沉曾为了帮他洗去冤屈,查过那沉剑山庄的事,可后来就渺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 然而沉剑山庄的事,仲孙孤临也已经放下了,他连剑宗堂的事都能发现,这又怎么放不下?他还是希望连飞沉不要因为他而遭受什么不测,不然他心里必然不好过。 游历的两年,让他见到了许多事,也慢慢打下了些许名堂。然而起初的他倒还没有注意,越是后来,江城这两个字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想去江城,其实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他有自己的朋友圈,并没有走投无路,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去那里。 终于有一日,他放下所有的关系,独自一人来到江城外,他没有入到江城,却是在郊外遇到了一场意外。 当时有三四人正追赶着一人,那人的轻功算是不错,但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被几人追赶,还是有些吃力。仲孙孤临设想帮忙,且看那人逃得算快,便没有插手。然而那人突然一展手中的折扇,反手将身后追他的两人打倒在地,却因此被追上。 仲孙孤临见状,本是让人心急的一刻,他的脸上却不住露出了笑容,他的手抚上了佩剑,本与他无关的争斗,他却也冲了上去。 其实就在那一刻,他心里便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来到江城,为什么念念不忘江城。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