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悠游岁月》 宫廷悠游岁月 第1节 本书名称: 宫廷悠游岁月 本书作者: 三春景 第1章 宫廷岁月001 “二姐,你此去好好儿的——” 高素娥抬起头看向说话的女人,她说话的语音语调不是普通话,更像一种没听过的方言。但奇异的,高素娥完全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女人穿一身麻葛衣服,下身连外裙都没有,裆裤外只围着一条茶色围腹。是高素娥印象里,古代穷人的常见装束...就算是汉服娘,这种也很少见吧?她的思维忍不住发散了。 “你这妇人哭什么?小娘子此去,也是活命。”一个男声又响了起来。 高素娥又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穿绿色绸衣,戴帽子,帽边簪花的男人——忽然,她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死了啊...... 高素娥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直到确诊绝症。在医院接受保守治疗的那段时间,她才知道自己是那么有求生欲的人。曾经不在乎的普通生活,这个时候只想多一些、再多一些...她过去二十年都是无神论者,却在人之将死时,日复一日虔诚祈祷。 如果有来生,我只想要最健康的身体...在最后一次陷入昏迷后,她仿佛预感到了死亡,模模糊糊地想。 所以她这算是穿越复生了?她有一种感觉,是她临死前的祈祷成真了。她有了来世,而且这是一个非常健康的身体。 高素娥,家中排行第二,今年八岁,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是一个生活在‘大燕’的贫农女儿——这个和她同名同姓,长相也一样的女孩原本应该悄无声息地死在今早的,她已经发了两天高烧了!但就在一个小时前,高素娥的娘亲惊喜地发现女儿退烧了。 她惊喜不只是因为女儿不会死于高热疾病,也因为她不用退钱了。 严格意义上,高素娥现在的人身所有权已经不属于她,而是属于皇宫,属于皇家了——宫廷缺乏宫婢,为免扰民,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通过购买女口填补缺口的。 从这具身体淡薄的记忆可知,一家之主的父亲意外去世后,家里无力佃耕田地——高父原本是战乱导致的流民,此时虽然算是王朝初期,田地不算缺少,不少地方还能垦荒。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京师周遭,原来作为割据政权的首府也存在很久了,早就没有多余的土地了,所以只能做佃户。 高母只能带着两个女儿进城谋生。 她们进城一年多,期间高素娥的姐姐半年前与一个山东货儿私奔,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姐姐比高素娥年长7岁)。而高母又没有什么技能,在京城讨生活也很艰难,带着个年幼的女儿就更难了。 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想着把高素娥卖到大户人家做奴婢。也是机缘巧合,有个住得近的娘姨,家里有亲戚的女儿卖到皇宫做宫女去了,就劝她与其卖女儿去大户人家,不如去宫里。宫里的坏处是,进去了就再难得一见,好处则是钱多,而且孩子有造化的话,那便是前途无量。 按照她的说法,高素娥是个小小的美人坯子,这就算是‘造化’的基础了。 高母哪里懂这些,但宫里买宫婢舍得花钱,这话她听着了...宫里买宫婢给钱多这其实也正常,以此时的法律,至少是明面上不许人身交易的,所谓婢女小厮,都是雇佣,最多就是有人的雇约长一些,但最长也不能超过十年。 虽然实际操作中终身雇佣并不少见,‘世仆’也不是没有,但终究是经过了一番操作的。 一般情况下,卖儿卖女,卖的就是十年的‘使用权’而已,过了时间,孩子还能回来。 更何况,普通人家的话,时不时还能见孩子一面。可是皇家?宫禁森严,普通宫女根本没有出宫的机会,基本上就是生离死别了。 这种情况下,不多花钱,谁家把孩子卖给宫里? “...如此,小娘子便与我去吧。”绿衣男人拉过高素娥,带了出去。 这时天还没亮,不过京师有早市生意,这条路上不少卖早点、卖洗脸水的生意人已经出摊了,摊子前都挂着灯笼。 高母随着也走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高素娥被带上了一辆大车。 高素娥还没适应当下的情况,就呆呆地被带了上去,然后看到车里除她之外,还有好几个女孩,最小的八九岁,最大的也不超过十二岁——这是她结合原身记忆得出来的判断,如果按照她上辈子的眼光,会觉得她们年纪更小一些。 想也知道,会被卖的孩子,基本都有营养不良的问题,长得较同龄人瘦小是必然的。就连她这辈子的身体也一样,说是实岁八岁,按照此时的说法就是九岁,但在她看来也就和她上辈子6岁的表侄女差不多,甚至还矮小一些。 希望她的直觉没错,身体会慢慢变好,变得非常健康吧...... 这不只是一个上辈子绝症病人的执念,也是因为穿越到古代,想到古代的医疗条件,忧虑之下只能寄希望于此。 ‘踏踏、踏踏、踏踏踏’ 马车动了起来,高素娥的胡思乱想被打断了,她看向马车里,又从车窗去望。其他人以为她舍不得家人,倒也没人觉得奇怪。还给她让了让地方,让她能坐车窗旁。 高素娥就看到天边还灰蓝蓝的,路边摊无论是卖食物的,还是卖洗脸水的,都冒出一团团白气。混杂了叫卖声、车马声,没有她在电视上看过的古代市井那么‘精致’,但生机勃勃——这些都是真的,她真的穿越了! 之后那个绿衣男人(其实是来自宫廷的宦官)又接了两个小女孩,等到天快亮了,才上了御街,直往宣德门。 ‘大燕’的御街就是正南宫门宣德门对应的主干道,没有只能皇帝走的规矩,倒是大家都能走的。就是御街两边管的严格一些,绝对不允许房廊侵街,又或者摆摊做生意的挤到接上。 绿衣宦官没带高素娥她们走宣德门正门,而是下了马车后从旁边左掖门入。走了一段甬道,又过了一扇门,在门后一排房屋跟前才停下。 “魏司簿,这便是小人带来的私身了,文书俱全,只差您这儿办理宫籍了。”绿衣宦官朝一个穿着宫装的中年女子叉手道。 不只是高素娥她们几个,似乎之前还有别人送宫外买的宫婢来,已经有一些小女孩排排站了。 ‘魏司簿’点点头,核对了一番绿衣宦官交给她的文书,又在一份交接文书上签字画押,那绿衣宦官才走。 和高素娥一起的几个女孩原本都因为离开家人,来到陌生地方战战兢兢。这个时候稍微适应了一点儿,小孩子的好奇心旺盛,就忍不住张望。 “这就是皇宫啊......” “那么高的墙,从没见过哩!” “瓦片也涂了颜色,绿色呢!” “这宫里地上都是铺砖的,不见泥地......” 高素娥也对古代宫廷实景好奇,所以混在东张西望的小女孩中不显得举止怪异。不过和其他人不同,她主要是看人,没怎么看建筑...皇宫是她上辈子买门票就能从头看到底的,即使是不同的皇宫,也不见得能让她好奇。相比之下,还是‘古人’比较吸引她。 不过看了一会儿,高素娥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之前看高母,看一路上出早市的人,有一种‘粗糙’感,她还觉得正常。毕竟古代的生产力是明摆着的,绝大多数的平民吃穿用就是那样,哪能有古装剧里的效果? 或许眼前的‘古装场景’拍出来看会更有质感,但如果现实中存在,就只能让人觉得‘粗糙’了。 高素娥本来以为宫廷里会不一样,毕竟穿的是绸,吃的是荤,天下的好东西都在这里——除了空调、网络这类实在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东西,古代统治阶级不见得比现代有钱人过得差。差距大的是底层,古代老百姓过得太惨了! 然而,真的看到宫里人,又觉得就那样了。 那位魏司簿脸上擦粉涂脂,然而古代的胭脂水粉么,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又厚又不匀净,还不如不涂。还有她头上,梳一个高髻,满头珠翠是不假,但搭配的不好,没有贵气,只有俗气了。 还有行走间的仪态...她上辈子时大家看古装剧,经常吐槽演员的仪态没有十几年前的演员好了,演天潢贵胄只能靠设定,看他们的仪态是看不出来了——过去的演员基本t是科班出身,基本功训练抓得紧,不然就是有戏曲舞蹈之类的背景,端起架子来了,姿态确实好看。 而现在,看得出来这些‘宫里人’也训练过,有一种‘规矩感’。但说实话,也没有想象中那种特别好看的仪态。 第2章 宫廷岁月002 高素娥她们没站定多久,立刻就被赶进了一间大房子里。这里面潮湿闷热,是一个洗澡的地方,水烧的很烫——高素娥有点儿受不了这个温度,但宫里的嬷嬷身强力壮,只管把她们像赶鸭子一样赶下水,根本没法反抗。 一手抓住人,不叫她们乱动,一手拿着一块胰子就往她们身上搓。 高素娥知道这就是古代的肥皂了,用猪胰腺和碱,混合一些豆粉制成。大概是为了掩饰原本的臭味,还加了一些不知名香料(猪胰脏和粗制碱,味道都不会好闻)。但掩饰的不成功,反而让嗅觉敏锐的高素娥觉得更难闻了。 她希望只是她们还没资格用好东西,如果皇宫里就只有这种‘肥皂’...那未免也太让人丧气了。 搓完了身子,每个女孩都全身红通通的。年长的宫女抱来了一大堆衣服:“这是宫里与你们发的,之前的衣服已经烧了...破衣烂衫的,穿上了叫贵人见着,怎么得好?” 华夏古代的衣服都有放量,大多数倒也不要求‘量体裁衣’,所以提前做一堆成衣给她们这些新进宫的小宫女倒不难。只不过这也就是刚进宫才有的好事,之后每季发的衣服,都是只给布料,要宫女自己做的。 高素娥看着自己的身高,也找了一套合适的。 月白色中单,白色裆裤,茶褐色圆领缺胯袍,没有腰带,但有一条黄色的围腹,可以用同色勒帛系住。还有葛布袜子和黑色平头鞋——穿上这一套,与其说是宫女,倒更像是唐宋仕女画里的丫鬟。 不过宫女本来就是婢女的一种,丫鬟打扮也没错就是了。 才穿好衣服,高素娥就听到隔壁有女孩挣扎哭泣声传来,心里有些不安...难道这‘大燕’宫廷,还有对宫女的‘下马威’吗?刚刚检查身体都没有这样吧...... 脱衣之后,下水之前,那些嬷嬷其实是对她们上下其手了一番的。主要是为了确定他们没带什么传染病(从皮肤状况能看出的传染病),至于检查是不是处.女什么的,这种传说中‘选秀’该有的桥段,倒是没发生。 唔...这有可能是因为她们不算选秀,也可能是因为经过战乱之后,社会风气就不太看重这个。宫里嫁过人的皇后都有,还在乎那些? 等到被带到隔壁,高素娥才放下心了...原来是在剃头啊。 大概是担心她们头发里有虱子臭虫,与其一个个挑,还不如全都剃了,最简单,也最周到。反正她们年纪也还小,等到长成大姑娘时,头发早长好了。 高素娥不排斥这个,想想原身的生活环境,长头虱是大概率的...干脆剃光头得了,还省了洗头的麻烦事——想也知道,古代洗头是件顶顶麻烦的事,特别是自己还不是有人服侍的统治阶级,就更是如此。 不过女孩们的哭嚎她也能理解,别说是古代了,就是现代女孩,也多的是非自愿剪头时哭的。 ‘嚓嚓、嚓嚓’清脆的剪发声接连响起,高素娥全程安静如鸡,倒是让剃发的宫人有些稀奇。抖了抖围在她身上的围布,又擦掉高素娥脖子上剩余的一点儿碎发,笑着说:“你这小娘倒是与别个不同。” “不哭不闹,替我省事儿了。” 大约是心情好,她还提醒了高素娥一句:“一时半刻便有各处女官、各宫姑姑来挑小宫女,你见机乖巧些!要是被选了去做养女,有了靠山,日子便好过了。” 高素娥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进宫做宫女,现在又说要做养女。只能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做养女比做普通宫女要好。 等到高素娥被人领出去,让在廊下站着,哪儿也不许去,又过了小半个小时,终于有之前提到的女官、姑姑来了——这些人挺好认的,比普通宫人穿着华丽、自由了不少呢。 她们围着廊下好些小宫女,仔细打量,还和个别人说话。其中一个穿秋香色褙子的年老宫人很快看到了高素娥,眼前一亮,上前与她说话。不过问些姓名、年纪、老家哪里之类的话,确定高素娥口齿清晰、声音清脆,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也不去看别人了,只拉着高素娥的手去见之前的魏司簿:“魏司簿,我等尚功局今年该进四名学婢,这小娘子算一个!” “顾尚功?”魏司簿看看她,又看看高素娥,先是不解,然后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顾尚功’是六局之一尚功局的最高女官(两位尚功之一),魏司簿和她不熟。但也仿佛听说过,说顾尚功这人眼力好,一个小女孩将来有没有出息,她早早就能看出来——在魏司簿看来,高素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丫头。或许比寻常黄毛丫头齐整些,可宫中买进的私身宫婢,本来也会筛去外貌不合格的,至少也要普通耐看才行,她在其中就不算出挑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了,她觉得普通,人家顾尚功眼里说不定是另一回事。 确实如此,顾尚功几乎是一进来就看到了廊下站着的高素娥。 在她看来,高素娥是个不一般的美人坯子。如今显不出来,一方面是年纪小,远不到长开的时候。另一方面,也是她过去吃穿太差的原因!顾尚功有信心,只要养上两个月,便是没有她这份眼力见儿的,都能看出素娥的不凡。 所以她挑出素娥后没有等,先到魏司簿这里定下来,再去选另三名学婢——在宫里,眼神好的人可不少! 算上高素娥,一共挑选了四名学婢,选好之后顾尚功没有停留,几乎是立刻带着她们回了六局的地盘。 六局除了尚食局外,都位于皇宫东面,在太子东宫的后方。而就近原则,平日在六局做事的女官、宫女的下所也就在不远处安排着。 顾尚功将她们带回住的地方——说实在的,高素娥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住的地方真的很差,房屋低矮阴暗,通风条件也不好,人均居住面积更是少的可怜。顾尚功堂堂尚功局最高女官之一,正五品,也就是住一个小单间,看大小10平方都没有。以古人习惯的房间开间来说,这真的很小了。 但高素娥历史学的不错,还爱看杂书,所以知道一点儿。古代皇宫看起来大,但真正住的宽敞的也就是皇帝和妃嫔这些‘主子’罢了,其他人的居住条件都很差!所以顾尚功住的地方这样,也是很真实了。 “去御膳房提些吃的来!”顾尚功一回来,便吩咐了两个年轻宫女跑腿。 四个小姑娘天不亮就进宫了,此前起床更早!就算起床后吃了点儿东西,折腾到这个时候也早饿了,更别说有人还粒米未进——比如说素娥。 准确地说,她穿越后还一点儿这个时代的食物没吃呢! 不一会儿,年轻宫女就提了两个大食盒来,其中一个说:“尚功大人,御膳房的王典膳说,才进宫的私身,御膳房没有她们的份例,最早也要明天才有......” 顾尚功眼皮都没动一下:“那她们的份例提来了吗?” 宫廷悠游岁月 第2节 年轻宫女小声回答说:“提来了,王典膳说全看您的情面,她自己贴补的。” “提来了便是。”顾尚功没有多说,亲自打开了食盒,拿出食物来。 之所以年轻宫女用了两个食盒,是因为这里面还有顾尚功自己的份例。相较于四个才进宫的私身宫女,她一个正五品女官的份例无疑要丰盛的多,一个人就占用了单独一个大食盒。 很快,食物便摆满了四个小宫女面前的花腿黑漆方桌。其中很容易辨认出她们的份例,因为她们的份例都是一样的,四样四份,一望皆知——素娥眼前就摆了一碗熝肉、一盘辣菜,配菜的却不是米饭,而是蒸饼。 高素娥明明记得,哪怕定都在北方,中古以后宫廷里也普遍吃饭了(中古泛指魏晋南北朝到隋唐,隋唐以后就是近古或者古代)。而这个所谓‘大燕’,虽然和她知道的古代不同,但怎么也不像中古或中古以前的风俗,难道这就是这个平行世界古代的风俗? 还是就偶尔吃吃? 高素娥不知道,但入乡随俗,吃饼就吃饼。这样看起来挺白的面饼,原身记忆里可是极少吃到的。 她学其他人的样子,掰开蒸饼,又夹肉蘸了椒盐放进蒸饼里,配一点儿辣菜...以高素娥的经验来说,这样的食物总不会难吃,碳水、油脂、解腻的蔬菜都有了t,很容易吃的满足。 呃......也就只是不难吃了。 肉是羊肉,有煎过的口感,她猜测应该是先煎后煮,煮到收汁儿的那种做法。中间一点儿调料没放,所以才会有椒盐一起送来,专门蘸肉吃...不知道是火候没有掌控好,还是椒盐配的不好,反正肉本身的鲜香没有激发出来。 而且这熝肉肥肉居多,熬的时候将油脂全熬出去了固然香,但熬的不好,在高素娥这个现代人的口味里就太腻了...现在就属于是情况不太好的那种。 至于说辣菜,其实就是大头菜,这里不知道怎么做的,看着还行,吃到嘴里就有一种水哒哒的腥味。 蒸饼也有问题,蒸得不够蓬松,吃起来特别容易嘴巴发干。 是她们地位太低,所以让刚学厨的厨子练手了?高素娥忍不住想...然而看其他人吃的很香,她又不确定了。 第3章 宫廷岁月003 高素娥得了顾尚功分她自己的份例菜才知道,她原本的想法既对,又不对。 御膳房负责皇帝,以及没有所属内膳房、或者内膳房不开火的宫人的伙食。给皇上做饭当然优中选优,其他人就只能按照重要程度,给予不同的‘照顾’了。高素娥她们这种是最不重要的,所以饭菜确实不精心。 但说实话,也没那么差。御膳房里就算是新手厨子,也是跟在师父身后切墩儿、打荷儿一两年的,不然哪有机会上手? 至于顾尚功的饭菜,看起来精致很多,立刻从高素娥她们那种家常菜,跳到了酒店的水平。但要说味道嘛,也只能说还可以——就素娥的感觉,此时的饮食发展水平就是宋代初水平。而宋代饮食是现代饮食之滥觞没错,可也就是个滥觞啊。 大家觉得宋代美食多,是因为看那时的菜肴描述,会下意识地馋...这至少说明,那时人们喜欢吃的东西和现代人已经差不多了,而且烹饪手法也日趋‘现代化’。 但说到底,大家对吃的追求是不断进步的:食材上引进外来蔬果禽兽,同时还改良现有品种。口味上,繁多的、易得的调料和香辛料塑造了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极致的口味。还有烹饪技巧,不断尝试中推敲出来的优秀菜谱...... 素娥那会儿备受吐槽的预制菜之流先不说,至少正经厨师做出来的菜和古代同档次的厨子横向对比,那肯定是好吃不少的。 或许最顶尖的厨师之间差距会比较小,但等而下之的厨师差的就比较多了。 而给素娥她们,甚至给顾尚功做菜的厨子,显然不是最顶尖的...... “素娥,你又走神儿了!”高素娥思绪纷纷时,一个小宫女轻轻推了她一下,给她指了指另外两个尚功局学婢。她们已经吃完早饭,正整理衣服了。 素娥连忙抓紧时间,吃掉最后一点儿早饭:“这就来了!” 算了,御膳房给小宫女的菜不好吃就不好吃吧,都穿越到古代了,她没落地成盒就庆幸吧,还在意伙食不合口味?对一个现代人,真要计较,古代基本上就没什么让人满意的地方! 然而不满意又怎样?她难道还能重开? 事实上,现在真正让素娥觉得头皮发麻的是,她进皇宫了啊...昨天刚穿越就被送进宫了,之后一连串的事走马灯一样,她都没有实感的,哪还能就现实问题想太多?现在一个晚上过去的,没想清楚的都要想清楚了,想到未来的‘前途’,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作为一个平民生活在宫外,靠着她来自现代的技能和见识,就算不能大富大贵,小富即安总能做到——虽然古代生活不方便,但她能得一个无比健康的身体,重活一世,怎么都是她大赚特赚了。 可现在进宫了...... 宫廷生活的阴暗面开始在她脑子里闪回...读的杂书太多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知道一点儿,又不是全知道。 素娥叹了一口气,和其他三个尚功局学婢一起,随两个大宫女去了尚仪局——尚仪局有司籍司,专门负责宫女,甚至后妃的教育。她们这些刚进宫的宫女自然也要去那里学一些基本规矩,然后才能到各自地方当差。 给她们领路的大宫女也是尚功局的人,告诫她们说:“今日我送你们来,心里可记下路了?从明日起,你们就得自己来回了。” 这不算强人所难,她们住的地方是六局的‘宿舍区’,而尚仪局也是六局之一,它的‘办公区’离六局‘宿舍区’当然也不远。路线简单、路程短,走一次也该知道了。 “你们初进宫,有一个规矩要教你们,不要一人到处乱走,平日出入至少两人同行...这是免得你们撞见什么事儿,一个人说不清楚......” 很快她们走到了司籍司,素娥发现司籍司所用的建筑,相比起正常的房子,更接近‘露台’。四面敞开,根本不用窗户——四周立柱之间是半墙和‘美人靠’,上方只悬垂了芦苇卷帘...这倒是很利于采光,当做教室很合适,天热的时候也避免了学生很多的房间让人呆不下去。 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冬天会很难捱。 不过冬天可以停课,问题不大...毕竟不是素娥上辈子那会儿的学生,学业压力那么大。 素娥她们被领到了其中一间‘露台’,这里已经来了不少小宫女了,每个人都在司籍司女官严厉的目光下敛容屏气。素娥四个在大宫女与司籍司女官说明情况之后被指了一个位置,也赶紧小跑了过去。 在司籍司的第一节 课其实没什么实际内容,反复强调让她们听话,又举了一些恐怖的例子,让她们知道肆意妄为的结果...就一种恐吓式教育。 不过素娥知道,背景放在‘皇宫’的话,倒也不纯是吓唬小孩。 之后第二节 课就教授正经宫规了——从见到贵人怎么行礼、说话教起,宫里的忌讳也说的比较多。在诸多宫规中,这些的优先级比较高,至于说各宫殿的名字、分布,宫里怎么发俸禄、分东西等,教习女官似乎认为晚一些知道也没什么的。 上完第一节 课后,不少小宫女还很茫然。 和素娥一起来自‘尚功局’的小宫女之一名叫周玉姐,她就一脸焦急地看向素娥:“素娥,你记住了吗?我记不住,我忘了行礼的姿势,不不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素娥扫了一眼其他小宫女,年纪大一些的还好点儿,年纪小的基本都和周玉姐差不多。 这不奇怪,宫里挑宫女时都倾向于要年纪小的,年龄大概在八岁到十二岁之间,这还是虚岁。以素娥现代人的理解,其实就是七岁到十一岁(有些人如果出生在一、二月,甚至可能‘虚’两岁,最小就可能只有六岁了)。 七八岁的孩子,在现代很能学一些复杂的东西,那是因为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有长辈教,稍微大一点儿还会上幼儿园,接受学前教育,再然后上小学也不必说。至于在此期间,他们通过电视、网络等获取不少信息,让他们远比古代同龄孩子‘早熟’,也是应有之义。 古代孩童,特别是需要卖孩子的穷苦家庭,能提供什么像样的教导?生存就耗尽父母的全部精力了,孩子很多说话都不利索呢——所以在古代,口齿清晰、反应敏捷,是很值得拿出来说的优点,因为很多人连这都做不到。 其实能进宫,她们还算比较好的。一则长在京城,哪怕是贫民出身,也多些见识。二则内官买人的时候多少挑选了一下,资质太差的也是不会要的。 但就算这样,这时的表现也不算好。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些人看起来坦然的多,她们不见得年长,事实上,她们的年纪往往偏小—— “你是哪座宫的小宫女?”其中一个这样的小宫女不知怎么注意到了素娥,走过来和她搭话。 素娥当然是实话实话:“我是尚功局的宫女。” 那个小宫女‘哦’了一声,大失所望,转身就走了...素娥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有个似乎知道内情、年长一些的小宫女之后悄悄给她解释:“她们不一样,她们可是‘八月良家子’,我们只是‘私身’...她大概以为你和她们一样。” 又经过了一番问答,素娥才搞清了什么是‘八月良家子’,什么是‘私身’。 ‘大燕’宫廷要进宫女,以不扰民为前提,规模是很小的,而且讲究自愿报名。这些自愿报名的家庭不说多高贵,至少也是‘良家’,真正的宫女就是从这些报名的家庭里优中选优出来的。因为按照传统,宫掖选秀进人都是在八月,所以称之为‘八月良家子’。 只是这样一来,宫女肯定就t不够用了(更不要说,宫廷用人多用宫女,宦官也有,却有限...这一点似乎和清宫相反),‘私身’由此诞生。 严格意义上她们不算宫女,最初是宫女买来服侍自己,或者分摊自己工作的...不过到如今都是实际上的宫女了。 但私身地位相对‘八月良家子’这种真正的宫女,确实很低。以尚功局为例,很少有私身宫女能成为女官,最高也不过是做到了‘掌制’‘掌珍’‘掌彩’‘掌计’这种‘掌’字级,也就是女官中最低一级。 而且此时宫廷里宫妃讲究出身,一直以来也极少有私身宫女成为宫妃,高位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难怪她们看起来和其他人不同。”素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八月良家子’们是家里主动报名做宫女的,想来都是‘良家’出身了,除了极少数,其他都不会是抱着女儿进宫伺候人的念头...‘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故事总是一再上演。 一般的小门小户,如果不是女儿极其出众,且有人存心提醒,其实也想不到这条‘出路’。所以这些‘八月良家子’大概在进宫之前就目标明确,所以有条件的都经过一番教导了。 其中甚至有官宦人家的女儿,早就能读会写、礼仪周全,来司籍司等于是走个过场——这种宫女其实也不是单纯的宫女,早就被各宫娘娘,又或者太后、太妃收为养女,养在自己宫里,名义上是宫女,实际上锦衣玉食和大家小姐没什么不同。 而所谓‘养女’,其实就是储备妃子。 了解到这里,高素娥愣了愣...她也是‘养女’来着。 第4章 宫廷岁月004 素娥确实是‘养女’,一开始顾尚功就和她说过了。 因为有最初那个剪头发的嬷嬷提醒,她不排斥成为养女,以为这就是宫里有地位的女官,又或者年老宫女生活孤苦,给自己找一个寄托——就像宦官有‘徒弟’‘干儿子’这类名目一样。 她初来乍到,宫里又是个想也知道很势利的地方,有个靠山当然不错,她就很顺滑地和顾尚功达成了‘养母女’关系...说起来,其他三个和她一起进尚功局的小宫女还很羡慕她呢。 可现在听到后妃和太妃也有养女,这些养女都是‘储备妃子’,她就细思极恐了...但又不好直接问出来,只能先按在心里。 想来这种事不会是秘密,应该是类似于‘常识’一样的存在,顺其自然也能知道——更现实的原因是,她内心深处知道,就算是她想的那种最坏的情况,她又能怎样?当下还是个小孩子的她,要冒着得罪顶头上司的风险,去说不要做养女了吗? 这样一来,她只能对一切保持沉默,安安然然地每天去司籍司‘学规矩’。 “...本朝承唐制,宫内有六局二十四司。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宫局,六局以下,每局设四司,即所谓二十四司。” “尚宫局有尚宫二人,乃是正五品女官,下有四司,司记、司言、司簿各二人,司闱例外,为六人,是正六品,二十四司皆如此。” “司记掌宫内文簿入出,录为抄目,审付交行。如无违漏,便将加印。司记下有正七品典记二人,辅佐从事。至于正八品掌记,专责传递授行......” 这一天司籍司上课,讲到了六局二十四司——这毕竟是宫女最主要的工作场合之一,值得专门讲一讲。 素娥就听着,发现每司还有人数不等的‘女史’,原来女官不只是‘尚’‘司’‘典’‘掌’这四等啊。这个‘女史’听解释有点儿像文书,做的是书写文件的活儿,其中还包括‘抄写’等工作。 这倒是不奇怪,有些文件要传递各处,又或者要有副本保存,都是需要抄写的——因为需要的件数少,也不可能印刷,当然是手抄灵活简单。而抄写就要求会写字,且要写的不错的。这在古代也算是高端技能了,不是人人都能上的,难怪算女官。 以素娥上辈子了解过华夏历朝历代朝堂架构的经验(就是三公九卿、三省六部、内阁六部那些),司籍司的教习女官说了一遍后她完全没问题啊。最多就是有几个对现代人来说相对陌生的‘司’,记忆有些不深。但这问题不大,以后要打交道的时候多,总会记牢。 然而有些不能理解了再记忆的小宫女,就得生搬硬记了。除非是天赋异禀、记忆超群的,这一堂课上下来能学到多少真是存疑的。 但教习女官是不会为小宫女的进度调整自己讲课的内容的,她们在司籍司上课时间就一个月,要教的东西得教完。至于说小宫女消化了多少东西,能否融会贯通,那是她们自己的事——一般司籍司也就是打个底,真正学会宫里生存须知,都是在各自当差的地方,由大宫女管带。 到了下一节课,教习宫女又讲起了部分宫规。宫规是很多的,有明文规定的,也有不必列出来,但大家要心里有数的。这些当然不是一节课说得完的,也不会一次说,都分散着说,有时还会重复强调,这样也利于小宫女们记忆。 这节课的宫规就说到了宫女出宫的章程,一般出宫办事的都是宦官,宫女很难有出宫机会,但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宫规,教习女官也就是说说,她知道绝大多数宫女未来都用不到这些。 “大人,我们做宫女的,就没有出宫回家的时候吗?”一个年龄较大的小宫女见教习女官严肃归严肃,却不忌讳她们提问题,便大着胆子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教习女官自己也是宫女,很明白小宫女的心思,也没有觉得她这问题不好,有‘宫怨’之虞。当下气定神闲地说:“我等宫人在宫都是一辈子的事儿,不过循唐制,倒也有出宫回家的机会。” “一则是应天灾出宫,二则是节省浮费被送出宫,三则陛下皇恩,怜悯宫女不易——” 素娥听着全明白了,还是古代那一套,有天灾的时候觉得可能是宫内怨气太盛,导致天候异常,所以要释放宫人,消解怨气。另外宫人太多,开销太大,遭不住的时候,也可以‘裁员’渡过难关。至于‘怜悯宫女不易’,这属于政治作秀,天下大赦的时候就连死囚也有免死的机会呢,这也差不多。 但问题是,这些都不是常例,有没有全看上面的人。而且就算遇到了,也不见得能轮到自己头上...毕竟放宫人出宫,也不是全放出去,真要一次全放出去了,宫里的‘贵人’们谁来服侍呢?一次能放个一两百人就算不错了。 了解到出宫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且完全不受自己主观影响,素娥一个晚上都在想这些。 她这个穿越开局,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要说多差,既没有血海深仇,又没有近在眼前、火烧眉毛的难关,日子甚至可以说不错——以古人的标准就算是很好了,衣食住行远在此时平均水平以上。 可要说好,那也不是。她要是不在皇宫,在外面随便哪里,哪怕是身处险境呢,未来也有无限可能。度过最开始的艰难时间后,她有信心日子会往上走,最终过上比不上现代,却也平常安稳的生活。 而在皇宫,已经没有可能性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3节 除了等着好运降临,她得做好在宫廷呆一辈子的准备。 这不只是一辈子被禁锢在这四方天地的问题,还在于这个小小的四方天地并不‘宜居’。上层或许没有宫斗剧里那么你死我活,可底层,对小宫女、小宦官来说,却是比大多数影视剧里还要窒息。 现代人的影视剧绝大多数还是商业化的,对于很多痛苦的东西会回避,或者刻画地流于表面。 而现实是,古代是一个真正的阶级社会,阶级分明,上位者对下位者绝对支配!在宫廷这种地方会体现地更明显,生杀予夺也不在话下。 这种支配、压榨不是出来一次算一次,只有犯错的时候才显示出其威力,而是浸入了日常方方面面。 譬如白天教习女官教她们‘明文’规定的规矩,而晚上她们已经开始按照没有‘明文’的规矩,伺候大宫女了——帮她们打水、洗衣、梳头什么的。 据说现在的活儿还算轻的,等到她们学好了规矩,真正得用了,才知道什么叫厉害! 而她们给大宫女做事,大宫女们偶尔也会教她们一些东西,有手艺,也有她们在宫廷生活多年的经验。 譬如今晚就有大宫女对素娥几个新来的学婢说了:“...你们是六局的学婢,那还好些,若是各宫伺候的,那就惨了!一顿饱饭都不能吃。只因为怕吃的饱了,在贵人面前失仪。” 吃饱了就t容易打嗝放屁,有时候还可能憋不住要上厕所,对于在‘贵人’跟前伺候的人,这当然是个大问题。 素娥想想一辈子都吃不上饱饭,不是出于主观的养生(养生也提倡常年八分饱),而是不能...确实很容易抑郁,特别是饭量大涨的青春期,那是真能饿得抓心挠肝的。且这样的饥饿不是一时的,而是每天每夜,时时刻刻,永永远远的。 而这只是宫廷生活里,许多痛苦与压迫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在贵人跟前伺候,痛苦和风险会多出很多,但宫女还是希望能多在贵人面前露脸。由此可知,有远比一辈子吃不上饱饭痛苦的多的事,譬如没有权力,没有自尊,没有很多很多东西。 不过素娥倒是对贵人面前露脸没什么兴趣,所以当下被带到了六局,做‘幕后’工作,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想清楚了这些,她终于对自己的生活有了一些暂时规划:她现在是出不去皇宫了,再想也出不去,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在宫里生活好一些。 宫女要生活好一些,不外乎就两条路,一条是期待获宠,成为皇帝的女人。另一条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期间又讨好一两个得力人士,筹谋成为女官——说实话,这两条路都不好走,极少有人能走通。 所以大多数人最后也就是一板一眼地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没什么出头的机会,潦倒地老死宫中。 素娥暂时不去考虑大多数人的结局,只说可以努力的两条路,首先就否了第一条——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能走这条路吗? 而且就算她长大了,也打算尽力避免...也只能尽力避免,不然呢?这种事难道是她能决定的? 她只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多少人想要获宠,做了多少‘努力’都不能。理论上她不需要避免,只要什么都不做,这事儿就和她无关了。 所以,最后能做的就是努力工作,掌握专业技能,将来做个女官...如果将皇宫当成职场,她所在的部门是‘六局’,这种职场打工人的未来她倒是能接受——这样想着的素娥终于进入了梦乡。 第5章 宫廷岁月005 翌日,素娥是卯初起床的,这个时间相当于早晨五点。这够早的了,但在宫廷这就是宫女们起床的正常时间。如果是各宫伺候的,或者特殊部门,还可能更早——皇宫大内,皇帝是所有人的中心,皇帝平常起床的时间决定了其他人的起床时间。 卯初时,上朝的大臣都在大殿外等候了,皇帝自然也起床多时(没资格上朝的,这时也在各衙门签到,称之为‘点卯’)。 既然如此,伺候皇帝的人只能起得更早,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至于不伺候皇帝的,他们伺候的妃嫔一般为了显得贤德,也是不好起得比皇帝晚太多的。这种事儿也不是皇宫里独有,就算是民间,媳妇儿爱睡懒觉也会被说是‘懒婆娘’的...所以说,各宫伺候贵人的宫人总得起大早。 如素娥她们这种六局做事的,倒是能晚起一会儿,基本和妃嫔们起床时间差不多。 所以卯初对于皇宫来说是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这个时间点以前的皇宫静悄悄的,值夜的宫人都一言不发,巡逻的宫人脚擦在地上也声音极轻微,不能惊扰到梦乡中的贵人。可一旦过了卯初,各种声音就响起来了,整个皇宫也活过来了。 当然,大家都尽力压着声音,宫廷总不好嘈杂地如早市。但人进人出、打水泼水、早起问安、管事交班...有声音是避免不了的!这也为安静的宫廷注入了活力。 “姐姐,水打来了。”起床穿衣后素娥给一个大宫女打了洗脸水,她刚刚已经在打热水的地方用热水洗漱过了,如果不这样,她就要用大宫女用过的热水洗脸。 大宫女洗脸时,她就在一边伺候,将发绳、发油、香脂等都拿出来——大宫女洗完脸,她立刻帮拧了毛巾,又把残水泼出去。 这些活儿都是小宫女要做的,没什么可说的,甚至她算是做的少的。 做杂事、伺候大宫女,这还只算随便做做。这一方面是因为她们这批小宫女才进宫,什么都不懂,她又年纪小,当不得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是顾尚功的‘养女’,即使大宫女使唤小宫女理所当然,那些大宫女也有顾忌。 做活儿是有的,可打骂、刻薄、欺负,这些就没有了...而这些,在普通私身小宫女身上很常见。 伺候完大宫女起身,她们就能跟着一起去吃早餐了——庆幸头发剃得干净,现在她们就戴一顶黑色幞头,不用像大宫女一样梳头,这可是个耗时间的活儿!在伺候大宫女的间隙,根本腾不出手来做这个。 这让她们能多睡好些时候呢! 早餐在起床半个时辰出头时送过来了,这在宫里算给饭早的了。像各宫伺候的宫人,起得虽早,吃饭却晚。往往要在伺候贵人用餐完毕了,才有时间吃早餐,那时一般都巳时了(九点到十一点)。六局不用如此,倒是吃饭赶早,某种意义上比贵人们还普遍早些。 毕竟贵人们早起收拾麻烦,一个时辰也寻常,早饭自然就迟了。不过也有很多贵人有着早起立刻就喝一盅汤水的习惯(从最简单的蜜水到复杂的补品都有),倒也不算饿着贵人们了。 素娥看着早早送来的吃的,心里阴谋论:这该不是想让六局早点儿开始干活儿吧? 早餐很普通,是脚力好、年纪又相对大一些的小宫女提来的。打开食盒之后,素娥伺候的大宫女就抱怨道:“唉!又是羊鹅事件与豆子粥。” 豆子粥好理解,羊鹅事件就是羊鹅内脏而已。内脏一向属于是做的好是极品,做不好就是黑暗料理的食材。尚食局的厨子,做出来肯定不是黑暗料理,甚至以这个时代人们的标准,味道很是不错。 但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啊,更何况是本就不适合常吃的内脏。 至于素娥,怎么说呢...她吃不惯。 她已经习惯了现代华夏人,五步做菜,三步都在去腥,做好一道菜最重要的就是菜里没异味儿,然后是食材本身的鲜香被调料激发出来。而现在么,去腥的概念早已有了,就是受限于材料和经验,在素娥这个现代人眼里有些效果不理想。 而偏偏内脏是非常需要注意调和异味的食材...... 倒是豆子粥还行,粥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差不多——不,还是有差别的,她想到了原身记忆里稀薄的、掺了很多其他可疑食材的粥,味道很可怕。 素娥就主要吃粥,不怎么动自己那份‘羊鹅事件’。 “没法子,宫里贵人都爱吃羊吃鹅,那么多羊鹅吃了,你猜内脏怎么办?”另一个大宫女无所谓地伸伸筷子,夹了一些去。 此时大家吃肉食,畜生里最喜欢羊,禽类最看重鸡...不过看重归看重,禽类里鹅却是更‘高级’的。 所以宫里消耗这两种肉类真的非常多。 “这一等下脚料,不是都卖到宫外了吗?”有宫女明显知道一点儿宫外的事儿,这可难得。 她们关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里,真是字面意义上完全隔绝了。就像《红楼梦》里的丫鬟,不知道当票是什么,银子拿出来也不知道是多重的。 “是有这个说法,那也是尚食局好多人的利是呢!只不过,卖到宫外去是一路,在宫内‘偷天换日’又是一路。咱们吃的份例向来说的宽泛,不过是规定每月给多少粮食,每餐荤素如何...他们账上是买了肉菜的,实际却拿那些下脚料来搪塞,中间有多少油水?” “尚食局那等人也太会想钱了,就是苦了我们。”有大宫女忍不住抱怨道。 素娥这些小宫女就不说话了,她们刚来到宫廷,比过去吃的好多了,还不到抱怨挑剔的时候呢! 吃完早餐,大宫女们能有一会儿休息的时间,然后就要去各局做事。小宫女们则不能休息,趁这个时间她们要把住的下所打扫擦洗一番...宫女住的地方狭窄,要弄得干净清爽就更难了,非得每天都勤于整理不可。 过了辰正(大约上午八点),素娥她们这些小宫女才搭伴去司籍司,跟随教习女官学规矩。 女官今天教她们宫廷里各宫的分布...说起来,她们这些宫女,不只是出不去皇宫,往往还很难出自己所在的宫殿。一个住柔仪殿的宫女,如果不是随着贵人出门,就只有极少数被吩咐跑腿办事的时候才能出去了。 但一般贵人出门,不是皇帝皇后这样牌面上的,都只带心腹几人也就是了,不好摆恁大排场。而跑腿办事么,又哪有那么多?和影视剧里演的不同,不是逢年过节的,就连t后妃也只会偶尔去御花园这类地方逛逛,其他时候多是闭门不出。 这就叫做‘本分’,民间还要求女子不要抛头露面,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常常在外闲逛、串门的,总让人议论。 后妃本人是这样,派人进进出出,搞得门庭若市当然也是不好的,这就使得宫女跑腿离开自己所在殿阁的机会也很少。 这样看起来,了解各宫分布对她们没什么用?但事情不是这样的,宫廷里很多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更何况现在教习女官只是给她们留个影儿,不然还真指望她说一遍,小宫女就能搞清楚各处怎么走了吗? “...本朝皇宫,以南门宣德门为正门,以此而入,东面依次是枢密院、中书省、都堂、门下省,西面依次是中书后省、门下后省、修史院,相公们在此坐班。这里自中间一条道去,过大庆门有大庆殿,过端礼门有庙堂、文德殿等...不过这些都不关我等宫女事。” “自垂拱殿打头,才算是真正大内,而垂拱殿和紫宸殿后,自含和门入,自东向西是延英殿、隆信殿、崇政殿、延义殿、延和殿、玉虚殿、景明殿、庆云殿、西凉殿...穿过这一溜殿阁后,才是我们宫女会出入之地。” “最重要的自然是延福宫,官家住的福宁殿,圣人的住坤宁殿,太后娘娘的住宝慈宫,便都在延福宫内......” 素娥听教习女官数宫殿,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敢漏,尽量在脑海里构建出皇宫的大体布局——她今天的学习态度可比之前两天积极多了。 既然已经有了规划(反正出不出得了宫不在她的控制内,只能留在宫里的话,就得考虑站稳脚跟,尽可能活得舒服一些了),那就要按照规划一步一步来。现阶段的话,她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适应宫廷生活,尽力展现自己值得培养的一面。 不管怎么说,先活下来、好好活,只有活着才能遇到好事和转机...这也是上辈子在医院那段时间,她才真正体悟到的。 第6章 宫廷岁月006 在司籍司‘上学’的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过了有半个多月。 宫廷生活很不自由,这段时间素娥谈不上适应——这一点上,她可能还不如同一批进来的其他小宫女。她们是真小孩不错,但因为从来没过过好日子,到皇宫好吃好穿,也就满足了。除了想家的时候,其他并无不满。 就连大宫女的严厉,乃至苛刻,在她们也是可忍受的。 一方面,按照比她们早进宫一两年的小宫女的说法,‘还不到使唤你们的时候’。另一方面,也是这些小宫女在家的时候同样不轻松!就算是她们中年纪较小的,八九岁吧,在此时平头百姓家也是半个大人了呢! 所谓‘穷人孩子早当家’,就是这样了。 她们都家贫,就算不用帮着养家,照管家里大小事、带弟弟妹妹也是不必说的。 素娥不一样,对一个习惯了自由自在,有什么说什么,日子再辛苦,也谈不到‘生存’的现代大学生(她保守治疗的时候,还是大学在读),宫廷生活的不习惯是方方面面的。 只不过她有成年人的灵魂,能够不露声色地忍耐这种不习惯罢了。事实上,这很有效,至少没人觉得她在这宫廷呆的难受。 “说来还是素娥你啊,学什么是什么,从不走样!”周玉姐说这个话是佩服她刚刚经受住了教习女官的考核。 普通的教学内容,教了也就教了,谈不到考核,学的成学不成司籍司也不在乎。但一些日常都要实践的东西,如何行礼、如何避贵人、如何走路说话等等,这些是基本,教习女官会考核受教导的小宫女。 如果这些还要各宫或六局的人自己上强度训练,恐怕他们就要找司籍司说说了。 “我就不行了,同样学同样练,到了司籍司做给人看,就活似个铁烛台,硬邦邦、直愣愣、枝枝叉叉的。” “这种事,多练练就好了,看宫中年长的姐姐姑姑,谁做的差了?”要素娥来说,就是熟练度和够不够放松的问题。刚学的人不够熟练,而且对宫廷的一切人和事都太紧张了,所以难免紧张僵硬。 当然,就算熟练了,也不能完全放松,须得有紧绷着一根筋的感觉。放松不是真的松弛地仿佛一个没有弹性的塑料袋,而应该是‘柔韧轻巧’。 这让素娥想到了上辈子学跳舞的状态...她爸妈都是搞文艺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也让她顺理成章走上了这条路。她从小学舞蹈、学音乐,后来是舞蹈先放弃了,天赋差太远了没办法...... 至于说音乐,她是有点儿唱歌天赋在身上的,嗓音条件也不错,所以就一直学下来了,大学也是学这个的。 舞蹈没学到最后,但前后算起来她也学了11年,哪怕穿越了,也下意识提着舞者的那一口气呢! 曾经学舞蹈的经历让素娥记动作很有一套,就是这个身体没学过跳舞,肢体控制没那么强——不过她作为现代大学生,本身就学习能力好,学那些举止上的东西,依旧显得非常聪明灵巧。 “学的倒好,见得是做宫女的好材料!”周玉姐和素娥说话时,有一个穿着宫女服装,却明显和其他人不同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说。 刚刚教习女官从头到尾一直表扬素娥,她虽做的也好,却是完全被比下去了,早就脸色不好了。 这个女孩子也穿圆领袍,但不是素娥她们那种茶褐色的,她穿退红色团花暗纹的,显得鲜亮又不至于招摇。还有那鹅黄色的腹围外,束着的也不是素娥她们用的那种勒帛,而是以白玉和黄金装饰的鞓带。 总之,从头到脚她都没出宫女的格儿,但又显得精心细致,一看就知道是非常受宠、有人伺候打理的‘宫女’...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养女’。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了,周玉姐就要和她争,却被素娥摇摇头拉住了——和她争什么呢?且不说对方只是个小孩子,而她内里灵魂是个成年人,就算没有这一重,理性点儿她也不觉得能争。 人家是有背景的,这个时候逞口舌之快是舒服了,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有后患? 素娥这也不算窝囊,只能说是识时务...她就算哪天不愿意‘息事宁人’,要‘念头通达’,也不能是为这种小孩子口角啊。 素娥低调地在司籍司‘上学’,回住处后还会回忆白天的学习内容,记录下来、总结问题。周玉姐见她用铅笔在自己钉的小册子上写字,惊讶道:“素娥,你还会写字?” 宫廷悠游岁月 第4节 “会读不会写,只会写些‘俗体’字。”素娥谦虚地说。 然而就算她这样说,也够周玉姐惊叹了,她表情复杂地说:“原来你也是大家小姐。” “不不不,我只是...”素娥很快给自己认字的事编了个故事:“我娘带我在书院帮佣过,寻着空偷学了些罢了。” 高母确实带着素娥在一家书院帮佣过,但时间很短,原身显然也没有借机学习的意识。素娥能读会写,完全是上辈子的原因。对于华夏人来说,读繁体文字也算是‘天赋技能’了,更何况她有一段时间热衷台湾言情小说,一本一本看下来,读繁体文字很溜的。 当然,写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只能写简体汉字。 不过简体汉字本来就很多和繁体汉字一样,再不然就是官方繁体字的常见异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汉字简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在使用汉字的过程中使用者都在自发简化。 其中书法家发挥的作用很大,他们写连笔,号称‘一笔书’,就是一种常见简化。后来因为他们的影响力,以及这种简化字好认、好记的原因,就成了民间常用的了。 一笔书和很多其他民间的简化总结到一起,被称为‘俗体’,和官方的‘正体’相对应。 此时的俗体字数量,使用规模,不如素娥印象中的明清时期,但也很不错了,拿出来不是什么引人侧目的东西。 素娥要做学习笔记,在顾尚功那里看到有随便使用的纸(似乎是画花样子的),还有放在一旁的铅笔,就问能不能拿一些——顾尚功问她做什么用,她照实说了。顾尚功似乎很满意她认字,还会写一些,大方地给了她很多纸。 “哦...难怪你用铅笔写字。”周玉姐的表情比刚刚平和了一些。 素娥手中的铅笔可是真的铅笔,和现代‘铅笔’实际上是石墨做的不同,此时的铅笔是用有色铅粉和胶搓成的细条。 这在华夏是一种很古老的笔,过去人们用竹简木片做文字载体时就在用了,所以有‘怀铅提椠’的t说法——铅指铅笔,椠则是细木条,相比起需要蘸墨水的毛笔,铅笔的好处是便于携带。 如今铅笔多用来给手抄书或者描红本画界线,红的界线称之为‘朱丝栏’,黑的就叫‘乌丝栏’,‘乌丝栏’用铅笔来画非常便利。 正经学过读书写字的,怎么会弃毛笔不用,用铅笔写字?在周玉姐看来,素娥大概就是那种偷学了之后,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所以现在也只能用硬笔。 但能读会写已经很厉害了,别说家境普遍穷苦的私身了,就是‘八月良家子’,也多的是不识字的——王朝初年,之前一个乱世又是混乱到无以复加的那种,即使如今开国已经二三十年了,也是武风炽烈,识字率感人的吧。 良家子也不代表都是大户人家,或者就算是大户人家,也不见得重视女儿的教育(世家被杀尽了,新荣之家甚至连儿子的教育都不成气候)...... 顾尚功就很惊喜素娥识字,还会写很多字。 正如之前素娥曾有过的揣测,顾尚功收她做养女并不是渴望亲情,盼着有个传承。而是和后妃、太妃们一样,有奇货可居,将来推荐给皇帝的意思——大燕还只是割据势力的时候,这股风气就很浓厚了,这大概和大燕皇室男子出了名的好美色,同时在子嗣上有些众所周知的小问题有关。 好美色不说,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其实基本都好色,只看有没有那个实力而已。倒是子嗣问题是大问题,因着这个,就连大臣也不好劝谏。 大燕皇室姓郭,皇室这一脉在发迹前就几代单传了。儿女都能生的下来,就是儿子生下来夭折率相当高。 这甚至不能说是后宅内斗,因为当初郭家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了。发迹以后严防死守,然而依旧什么用都没有。 为了防止后继无人,郭家皇帝广纳后宫,多生子嗣,和居高不下的夭折率搞‘对冲’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大臣们都不劝了,毕竟在皇位继承的大问题之下,后宫过于充盈这种君主道德的小瑕疵就不值一提了。 后妃有养女,推荐给皇帝,有固宠的意思。太妃们这样做,则是维持自己对宫廷的影响力。至于女官,甚至一些年老的、有些势力的宫女收养养女,则是打着奇货可居的想法...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是真又榜样在前的。 顾尚功选了素娥,对她寄予厚望。而素娥能读会写,在她看来是增加了竞争力——不管什么时候,大家总是高看会读书写字的,宫廷里尤其讲究这个。 第7章 宫廷岁月007 素娥她们这班小宫女都是在八月底、九月初进的宫,所以在经过一个月的司籍司学习后,时间就到了十月初。这时节气已经过了立冬,地处北方的京城几场雨下来,能冻得人直打颤! 伴随着这样的气温变化,做冬衣的衣料自然早发下来了。以素娥来说,她当时拿到了半匹白色葛布(做内衣和中衣的)、一块足够做一件圆领绵袍面子的鸦青绢布、一块同样足够做圆领绵袍面子的沉香色绢布、够做两条裙子的素色罗。 至于说做腹围的鹅黄色斜纹暗花绫大概是其中最贵重的布料了,说起来腹围似乎大多为鹅黄色,所以又有‘腰上黄’的别称呢。 除此之外,还发了一匹豆青色细麻,似乎是给圆领绵袍做里子,又给做外裤、夹衣的。另外如果要做袜子、鞋子等零碎物品,也是从这匹细麻里出的(不见得要用这个料子,所需布料可以用这个布料去换)。 其实要说这些布料,做衣服鞋袜等完全是够的,无非就是有人能掐尖,选到品质较好的,有人相对差一些而已。相对来说,每年给的绵就总是缺斤少两,叫宫女们抱怨了。 素娥跟着大宫女一起做衣服的时候就听她们说:“给绵四两,呵,这够什么?不过就是拆了前几年旧棉袄,一起絮上,将就着罢了。” 素娥等小宫女不大会裁缝衣服,所以要跟着大宫女一起做衣服,这也算是学手艺了。大宫女们教的也比较用心,主要是小宫女们教出来后,就可以吩咐她们给自己做这些活儿了,对她们有好处。 此时女子学习女红,都是从做鞋开始,一般七八岁上下能做好鞋,然后才慢慢开始做别的。这也有布料珍贵,不会让太小的孩子练手的原因。所以她们这些刚进宫的小宫女不会做衣服,还真不奇怪。 了解到这一点的素娥松了一口气...她是有原身大部分的记忆,但也就是记忆而已,若是这个时候让她做鞋,她都只能照着记忆来,手上是没数的。做鞋是这样,做衣服就更不要说了,完全不会啊。 “素娥、玉姐她们倒是给了八两的绵,是咱们的两倍了。”另一个大宫女一边缝纫,一边细声细气地说。 “那是因为她们刚进宫,冬衣什么着落都没有,指定要做两件绵袍呢!” “不过她们人小,身量未足,四两绵絮一件袍子,还不至于那么捉襟见肘。” 其实还是不够的,这点儿丝绵絮进圆领袍了很单薄的,在素娥眼里完全过不了冬——顾尚功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给素娥的每件袍子各补了四两绵。 此时朝廷给官员赐的冬袄就是八两绵一领的,考虑到袍子比袄长,即使素娥是小女孩,身量不足,顾尚功也认为该有八两绵才足够。 这固然是顾尚功看好素娥,小恩小惠笼络她(自从察觉到顾尚功收养自己的真实目的后,素娥就全明白了),但素娥也承她的情...宫里并不少见女官、老宫女收养了小宫女后,不仅不会贴补,反而还要从她们身上吸血的。 一开始知道这些,素娥都不明白那些人怎么想的,想的是人家得宠后自己沾光,这么对人家,是指望人家能‘以德报怨’吗? 后来她才渐渐明白过来,虽然有指望未来沾光的意思,但其实当事人都不怎么相信事情能成——相比起后妃和太妃,女官、老宫女想要将人送到皇帝眼皮子底下实在是太难了!而且送到了又怎么样呢?皇帝要找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有,就那么容易被勾引? 所以收养养女,对那些人来说更像是例行公事,存个念想。与其想那些远的没边的,还不如当下弄些好处...有些小宫女认了养母,自己的份例还会被养母占去呢! 清楚这些后,素娥倒是安心了不少...原来顾尚功也没那脸面送美女给皇帝。 既然是这样,那就安心在宫廷呆下去吧,反正顾尚功也不缺她一个小宫女的份例,给她做养女是自己赚了。 想明白这些,当时做衣服的素娥才算真正在宫廷有了点儿安定感... 到如今,她们小宫女结束了在司籍司的学习后,隔天早上,素娥就穿上了新做的衣服,这可比之前秋天穿的夹衣好多了!絮的绵足够厚,就算深冬都不怕——深冬的话,尽可能呆在屋子里就好了,尚功局做活儿都在屋里,有这个条件。 周玉姐见素娥换上了那件鸦青绢布做的绵袍,就忍不住说:“怎么就选了这块料子?看着倒像是内侍常穿的!要不是内侍都用好绸布,都要以为司计司的人挪用了东西。” 内侍就是仪卫,选取官宦子弟充任。 “不是这样说,司计司就算挪用,也不能挪用内侍的衣料啊...”素娥哑然失笑。如今当官儿的,除了发钱,还发东西。而且这些东西可以说衣食住行,无所不包,裁剪制服的衣料当然也是发的。但这事儿显然不会归宫里六局管。 司计司属尚功局,主管宫人衣料、禄米、薪炭等,她们的衣料就是司计司负责分发的。 周玉姐显然不记得学过的东西了,还当仪卫的东西也是司计司发的呢。 “如此吗?”周玉姐尴尬笑笑:“总之,这般颜色,还是太不鲜亮了。” 宫女的服装并不统一,虽然有大致的样式和讲究,但和封建社会发展到顶峰的清朝不一样(清朝的宫女有‘制服’,样式定死了,颜色也一样,春夏穿绿色,秋冬穿紫褐色。不能冒尖,得像绿叶一样好好衬托宫里的妃嫔)。 大燕皇宫里,小宫女穿圆领袍的多,再长大一些,可以穿圆领袍,也可以穿袄、穿襦、穿衫——几乎和后妃一样,就是长褙子、大袖衫这样正式的,甚至有礼服性质的衣服不许穿。 只不过,衣服的样式虽这样宽泛,但宫女没有华贵的布料和首饰,或者有也不敢穿戴了现眼,依旧是花一样宫妃们的绿叶。 情况是这种情况,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宫女们往往还是会尽可能扮得鲜亮一些。 做衣服的衣料是司计司发的,因为司计司属于尚功t局,是她们‘自己人’。所以即使小宫女一般没的选,只能拿挑剩下的,也不包括素娥她们这些尚功局的小宫女啊。 像周玉姐拿来做绵袍面子的绢布,就是一块丁香色、一块银朱色,都非常鲜艳美好。而素娥挑的鸦青、沉香,看起来可暗淡了。 “没有不好的颜色,我也是看这两块料子更好,染的也正。” 虽然都是绢布,是丝绸里的下色,但此时纺织品都是手工产品,两块同样是绢的布料也可以有不小的品质差距。手工产品的一大特色,无法‘标准化’嘛。 素娥上辈子是见过汉服娘们穿着各种好看的汉服的,鲜艳的颜色是天然夺人眼球,但这种深沉一些的颜色也能有惊艳的效果。 她现在穿鸦青圆领袍,干脆就不穿腹围了,只用一根朱砂色鼠线编成的长绦子系腰。领口露出黑色夹衣、白色中衣领子,脚上一双黑色平头鞋,头上戴黑色幞头。脊背挺直,双手自然叠放在胃部上方,行走不紧不慢...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清正风范。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呢?那等家门里也能有这样的珠玉。”尚功局的另一位尚功谈尚功,注意到了小宫女堆里的素娥,不禁啧啧称奇。 她对面的是顾尚功,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也看了一眼人群里的素娥。 “真好比是鹤立鸡群,别的也就罢了,那一口撑着下不来的仙气...真是仙鹤了。”谈尚功是一个不喜欢掺和后宫之事的人,就连对宫妃的奉承她都是‘雨露均沾’,从没有刻意烧过热灶,收养养女这种事自然更没有。 这样的人反而更能客观评价一些事。 在宫里呆了一个月了,素娥的变化可以说是脱胎换骨——好吃好喝养着后,她的脸颊很快莹润起来,全身皮肤也白皙了不少。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走出去,和过去判若两人。过去只能说是齐整,会相看的人才能说是个‘美人胚子’,而现在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未来会很美。 一个月变化这么大,固然有宫里生活比宫外好太多的缘故,但素娥直觉她现在的特殊体质也该发挥了作用。 她祈祷的‘非常健康的身体’,似乎也在由内而外改变她。 第8章 宫廷岁月008 素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到尚功局两位尚功大人眼里,还成为了她们的谈话内容——今天是她第一天来尚功局做事的地盘,如果不出意外,这里会是她未来很多年工作的地方,她一直在细心观察这里。 尚功局分为司制、司珍、司彩、司计四司,各有分工。司制负责裁缝衣服,司珍负责攒造珠宝物件。司彩在前朝是负责织染的,但本朝皇宫没那么大地方开织场、办染坊,司彩就只负责编织、刺绣的活儿了(这部分还是从司制抢来的业务呢),成为尚功局四司最不起眼的一司。 编织刺绣,特别是刺绣,在宫廷还是不少的,但到底主要是辅助司制司了,硬气不起来。 至于说司计司,虽然不生产制作什么东西,但人家管着宫女禄米等的发放,这可是了不得的权力!也就是因为尚功局到底以女红制作为本,不然司计司成为尚功局的头儿也不是没可能——六局各司要说谁为先,最简单就是看顶头女官是从哪一司出来的。 尚功局的尚功,绝大多数都是从司制、司珍而来,由此可知谁是老大了。 今年尚功局新进的小宫女也是被分配到了司制司和司珍司...当然,这不是因为这两司更强势,而是因为今年轮到这两司了,去年进的小宫女就分给了司彩司和司计司。 司制司和司珍司各两名小宫女,素娥和周玉姐被分到了司珍司。 “...司珍司做活儿,第一要紧的是手脚干净!本司多少珠珍金银,谁见了都眼热......”给素娥和周玉姐做‘入职训话’的是一位典珍,她板着脸很不好说话的样子,举例说明了一些手脚不干净的宫女下场,显然是‘丑话说前头’。 周玉姐吓得缩了缩脖子,素娥倒是心态良好,注意力全在各司其职的‘同事们’身上。 司珍司分做数作,除金银作、珠翠作这两大项外,还有很多‘杂作’——虽然分了很多作,但在做事时,大家经常合作。毕竟一件器物攒造出来,经常不只是一个工序。 素娥身处其间已经可以看到司珍司很多半成品和成品了,都是光华耀眼、精美异常的佳作。这一点,她在现代珠宝店里常见的完全没法比...当然,这也很可能是她没钱买高档货的原因。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各种精美新奇的设计看得多了,书里、视频里见过的古代珠宝珍玩图片又都是优中选优的杰作,再看司珍司里的金银珠宝、顽器摆件,就觉得非常制式。就都是传统题材、传统样式,一开始看还好,看多了就是千篇一律、匠气十足。 而且仔细看,司珍司出品的物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堆砌太过了。 乍一看很有大唐气象,极尽富贵也只觉得大气雍容,但到底时移世易,此时已经不是大唐,而是大燕了。经历了五代乱世,风气变化,人心不古,此时刻意去仿唐风,就有一种矫揉造作、繁琐堆砌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转型期的尴尬吧,素娥想到这个世界的五代乱世比她上辈子的五代乱世还要乱——不只是割据势力更多,你方唱罢我登场,势力更新迭代快。还在于连上辈子南唐、孟蜀之类,文化成就很高,为后来大宋文化大繁荣打下基础的、相对安定的小政权都没有。 宋代的经济和文化呈现井喷之势,也不是没原因的,之前的五代乱世也在积聚变革的力量。这有点儿像欧洲的中世纪,素娥那会儿学术上已经不怎么讲‘黑暗中世纪’了,就是因为文艺复兴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很多东西在中世纪已经种下了种子。 之前素娥还不知道这辈子和上辈子的历史不同在哪里,但这一个月零零碎碎知道了很多‘大燕故事’,倒也有了想法——从上古到大唐,差别都不大,至少她听到的朝代传承都是一样的,是唐末五代才走样的。 那之后越来越多的变化造就了得天下的是郭家的大燕,而不是赵家的大宋。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郭燕是个大一统王朝,而且得位很正。虽然也有五代乱世,武夫疯狂破坏规矩,必须要压制武夫的需求,但到底在正常范围内。现在看大燕的情形,相比宋朝是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国家。 重文轻武的苗头随着完成统一,已经出来了,但文贵武贱是绝不可能了。 其实随着汉唐那样官员出将入相、文武相通的时代过去,重文轻武几乎是必然的。毕竟朝廷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打大规模战役,有很多功勋发下去创造武官勋贵,但每时每刻都需要文官运行制度。 总之,这样生成的大燕在文化上几乎都成白地了,当朝新贵大多是一股暴发户气象!皇家虽然好一些,但也就是好一些...表现在这些司珍司的器物上,就是素娥看到的这样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5节 “...素娥,你以后随你严姑姑做事。”典珍说的差不多了,就给周玉姐和素娥指师父,轮到素娥指的是一个圆脸白面皮的宫女。她年纪在二十出头,虽然不是什么女官,但在司珍司十余年了,技艺精湛,便是典珍和她说话也很客气。 素娥忙给这位严姑姑见礼。 严彩凤冷淡道:“随我来就是,不必多礼...不过能学多少,还是看你自己悟性。” 严彩凤并不好相处,为人不讲人情,或者说就是冷漠。别人好也罢、歹也罢,她都是不关己事不开口。带学生她也不太会,属于是你能看会算你厉害,指望她好为人师、悉心教诲,那是不能的。 不过她也有一点好,不会拿一点儿技艺吊着学徒,叫她们吃苦受罪。另外,她不参与勾心斗角,自然也就不会把跟着自己的学婢引入到斗争旋涡里——别看只是六局中的一局,尚功局的斗争也挺多的,‘办公室政治’嘛。 当然,当下素娥并不知道严彩凤是什么性格,只是本本分分跟着严彩凤走。 严彩凤是珠翠匠,给她做学徒也是学珠翠匠的活儿——一开始不能上手,严彩凤只带她认了珠翠匠要用到的工具,说了用法,就把她丢给了另一个小宫女,叫她先从穿眼儿做起。 珠翠匠这里就是和玉石、珍珠、宝石等打交道,需要穿眼的地方尤其多。再加上这活儿比较基础,所以珠翠匠学徒大多是从这里开始的。一则锻炼手工,把一双手练稳,为今后的精细活儿打基础。 二则也是磨耐性,珠翠匠制作的t物件虽然美丽,但坐下来一做就是一整天,过程机械乏味,没有耐心是做不成什么的。 一年半载只穿眼儿如果坚持不下来,那也没必要做珠翠匠了,免了浪费时间,也免了日后浪费练习材料...珠翠可都是很珍贵的,给没耐心的人,大概也只能糟蹋了。 珠翠匠啊,上辈子类似的工作,一开始应该先学画画吧?素娥漫无目的地想——不过在古代的话,匠人这样好像也正常,即使学过绘画后,能明显提升一个匠人上限。 “月里嫦娥,你带着素娥去穿眼儿,她学会了穿眼儿,以后你的活儿就是她的了。”严彩凤自觉自己该教的都教完了,就要做甩手掌柜,依旧专心做自己的活儿去。 她叫的‘月里嫦娥’,是一个穿球路纹提花缎貉袖,梳丫髻,额角上方各有两个黄霜霜方胜的女孩——她应该比素娥大两岁左右,看起来已经有些小少女的样子了,面容姣好,举止很是神气。 素娥认识她...... 不是因为尚功局的下所人多地方窄,低头不见抬头见,而是因为对方也是顾尚功的养女。只不过顾尚功收她做养女似乎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更多是出于亲戚情分,在宫廷里庇佑对方而已。 是的,亲戚,顾尚功和月里嫦娥是远房亲戚,月里嫦娥本就姓顾,她的原名是‘顾月里嫦娥’。 第一次听这个名字的时候,素娥是震惊的,她真没想到会有父母给孩子取这种名字啊!看起来取‘闪亮名’这种事,真的是古今中外都有——不过似乎只有素娥这么想,其他没什么人觉得顾月里嫦娥这名字值得大惊小怪。 素娥仔细搜索原身的记忆才发现,她过去住的地方,有个街坊小姐姐,好像叫‘郑如莲花’...这样说起来,这类她直觉清奇的名字,是没有想象中的少见呢。 严彩凤交代顾月里嫦娥完了,就做自己的事去了,留下顾月里嫦娥白了素娥一眼,没给什么好脸色:“跟我来吧...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给严姑姑分了学婢,别处更缺人的多着呢...怕是尚功大人偏你,叫你能躲懒呢!” 素娥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月里嫦娥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太友好...一胎对二胎的排斥?可要这样说,素娥也不觉得顾月里嫦娥和顾尚功很亲近,更谈不到母女之情了。事实上,她看两人相处,甚至觉得她们不太熟...... 第9章 宫廷岁月009 给珠子穿眼儿不是个很难的活儿,凭素娥成年人的领悟力,很快就理解其中的技巧和诀窍了。唯一的问题是一开始手不够稳,肌肉记忆需要建立——但这不算什么,一开始的时候慢点儿做,提着小心也就是了。 但这个活儿很需要耐心,一粒一粒穿眼,到后面完全就是机械重复了。而且是看不到头的机械重复,一天下来费力费眼,真的是手疼眼干、腰酸背痛。 十来天坚持下来,素娥给珠子穿眼儿的功夫就和其他熟练学婢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她就能在穿眼儿之余,多观察观察其他年长学婢怎么做活儿——还不到观察严彩凤这个珠翠匠的时候,那太高端了,比她早来司珍司两三年的宫女尽够她学了。 她特别注意的是做抛光活计的宫女姐姐,就她所知,珠翠作的学婢学了穿眼后就是学抛光,这个活儿如果不是要求极端高,其实比穿眼儿还简单...当然,作为新人,就算她能学抛光了,穿眼儿的活也不能停。 就像顾月里嫦娥,说是素娥来了,替了她穿眼儿的工作,穿眼儿的活多的时候她也是要帮忙的。 珠翠作永远不会少穿眼的工作,一串念珠上百颗珠子,一个花冠上千颗珠子,一副珠帘上万颗珠子...每颗珠子都要穿眼,这说起来都是珠翠作的活儿,能少的了? “你看什么!”顾月里嫦娥瞪了素娥一眼,侧过身去挡了挡,不让月娥看她怎么做活儿,也看不到另一个宫女怎么做活儿。 “看看姐姐们怎么做活儿,也学些高低。”素娥很自然地说。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古代师父教手艺向来没什么积极性,更有甚者还要藏着掖着,徒弟没有付出极大代价,是绝对不会传艺的。在宫里,这一点会好得多,毕竟宫廷里大家没有行业竞争关系。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东家,还不存在活儿不不够干的情况,所以基本上有本事就能学。 不过,要说做‘师父’的能主动耐心、讲方法地教学生,这也很少见。做老师这也是一件很需要天赋和心性的事儿呢,至少严彩凤不属于适合做老师的。 这种情况下,司珍司这种地方的学婢小宫女要学东西,就得自己机灵,多看多学。 “学些高低?”顾月里嫦娥轻轻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你也配学些高低?你才进司珍司多久,恐怕连司珍司门槛高低都不明白哩!这就好高骛远起来了?” “也不瞧瞧,司珍司里这么多姐姐姑姑,做学婢起穿眼儿,哪个不是穿了一两年,这才许了做别的!” 这话大面上是不错,学婢一两年,一开始都是穿眼儿,后来才能‘转岗’。但实际上又是有问题的,小宫女也不是等转了岗位,才临时去点新技能的。之前很多零碎活儿,都是一边穿眼儿一边看了。甚至捞着好机会,大宫女高兴了,又或者司里实在忙碌,她们还能正经实践呢! 素娥知道顾月里嫦娥说这话没道理,就是为难她。但她也没和她顶嘴,宫廷里就是这样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凡一个人比另一个人地位高一点儿,就能‘尊卑分明’。顾月里嫦娥和她都是小宫女,但素娥是新来的,是最底层的学婢,就是比她低一层。 就像那些大宫女姐姐能差遣小宫女,叫小宫女服侍她们,顾月里嫦娥为难她也不算什么。 她要是顶嘴不服,哪怕道理在她这边,其他人也不会帮她。要是引来了严彩凤又或者巡视工作的掌珍,也不会问谁是谁非,首先只会罚她——这很没有道理,但这就是宫廷!所以宫里的人才总要拼了命往上爬呢,只要高一点儿就能把不知道多少人踩在脚下了。 素娥这样不说话,也只当顾月里嫦娥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没听见,表情平静,连一丝愤愤不平都没有,其他人反而心里偏她了。觉得她很无辜,顾月里嫦娥的性子不好,古里古怪的,忒刻薄了。 见素娥这样,顾月里嫦娥更加不爽,晚上在下所时,还和同屋住的宫女说:“高素娥真是头一个眼空心大,刁钻古怪玩意儿...这才来了多久,就不安分于自己活计了...你们瞧瞧她,见谁都是一副清高模样,高高在上,倒像是个贵人!” 其他人互相看看,不说话。有人倒是也同意顾月里嫦娥后半句,觉得高素娥有些清高。准确地说,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大概是立场不一样,由此得出来的结论也不一样。这个时候也只是笑说:“这里说起来是有些意思,我们典珍私下里说过,素娥是鹤立鸡群,天生有些贵气,或许是个有造化的呢!” 顾月里嫦娥哪愿意听这个,事实上,她最不愿意听的就是别人说高素娥有‘造化’! 素娥是顾尚功收的养女,女官收养女是为了什么,她在宫里两年了,还不知道吗? 她也是顾尚功的养女,然而这是顾尚功为了庇护她,给的亲戚情面——顾月里嫦娥见自己也是个美人胚子,又百伶百俐的,还是亲戚呢,就很是不平...怎么顾尚功没对自己有这个打算? 顾月里嫦娥少时家里穷,是被卖进宫的私身(顾尚功是‘八月良家子’,顾月里嫦娥虽然是亲戚,但朝廷都有三门穷亲戚,更何况顾尚功家那样的普通良家)。自她进宫之后见了宫廷富贵,贵人们的光鲜,就有了‘上进’的念头。 这其实不能怪她,做宫女的想当妃嫔,做丫鬟的想做娘姨,有些人觉得这是‘不安分’。但话说回来,谁愿意一辈子为奴为婢,生死都是看上面人一句话?想要更好的生活、把握自己的命运,这难道有错吗? 只能说是时代有错,让她们生在那种环境里,大多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上进’,不然怎么说吃人的封建社会呢? 只是有了这样的念头,顾月里嫦娥就很看不顺眼素娥了。她想要姑姑顾尚功推她上去,结果顾尚功却收了素娥做养女,明明是要捧素娥了。 就这样,满肚子气的顾月里嫦娥第二日依旧怎么看素娥不顺眼,坐定在跟前给一枚满池娇的玉佩抛光,就叫:“有些渴了,该倒碗茶来。” 没有指名道姓叫谁倒茶,但在场素娥年纪最小,又只t有她一个新来的,不消说只能是她了。 素娥没把小孩子的刁难看在眼里,不过心里也有些防备——小孩子的把戏往往没那么弯弯绕绕,但有时会很有想象力,或者说胆大地不可思议,完全不考虑事情后果的。 素娥嘴上应了一声,放下穿眼儿的工具,转身就去倒茶。捧了茶碗过来,没有直接递到顾月里嫦娥手里,而是放在了桌上。她连顾月里嫦娥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转身退开了。 一只手捏着玉佩的顾月里嫦娥咬了咬嘴唇:“你这小婢好不知事!怎么不捧了茶与姐姐,摔在桌上,这是哪家的礼?” “顾姐姐见怪,只是我听典珍说,我们司珍司传递东西,都不好手把手传递,得先放在桌上。这样一来防着传递过程中失手打了,二来有什么事,事后也说的清楚,没有推诿。这虽然是一碗茶,不是宝玉明珠,也该这样。如此习惯了,传递贵重物品才不会见忘。” 素娥刚刚捧茶来,见顾月里嫦娥捏着那只玉佩,眼珠子转的不安,表情也紧张,就有些怀疑。只是使唤她倒个茶发泄不满,这有什么好紧张不安的?或许是她多想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之想到顾月里嫦娥手里拿的精美玉佩,素娥就多添了一分小心。 小心无大错嘛。 本来素娥这说法没错,因为她年纪小、又刚来的原因,大家只当她还没油滑,听典珍的话,以至于有些一板一眼而已。但顾月里嫦娥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疾言厉色:“怎么说话?是防备我——” 她话没说完,却是一个大宫女带着另一个捧着宝盒的宫女进来了司珍司,打住了她的话头。 这个宫女一看打扮就知道,该是后宫里哪个高位妃嫔身边得脸的贴身侍女。看她身上穿的小翻领锦缎袄、菱纹菊花柳绿绮夹裙,头上双鬟髻,戴的是缠枝菊花纹鎏金钿钗,耳垂上上还有一对小巧金叠胜耳环——许多小妃妾也就是这样,最多再多插戴几根簪子而已。 不是高位妃嫔跟前得脸的大宫女,决计不能有这种气派。就是有钱,没有贵人的允许,也不敢这样显露啊! 还有一个佐证,这个大宫女一进来,司珍之一的罗司珍就赶紧过来作陪了。平常对司珍司宫女们少有好脸色的一个人,此时却是满脸堆笑:“碧螺娘子今日怎么亲自来了?这么远的路,有什么事遣个小宫女来说就是。” “要怕小宫女传递不清,叫我去钦明殿分说也容易。” 第10章 宫廷岁月010 素娥知道‘钦明殿’,那里住着生下皇长子的尚淑妃呢! 大燕皇室是当今皇帝祖父辈起势的,当时以一个流民身份参与起义,一步步做起,最终成为了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又等到父亲辈,称王称霸,大体统一了天下,被群臣劝进。而当今皇帝,是个少年天子,十六岁继位,却也能干。 到如今继位四年,打了一场大仗将北面契丹人彻底赶出中原,南边盘踞在岭南的南汉也献土称臣。此时除了边境上一些疥癣之疾外,军事已经不是前朝的主题——马上打天下过渡到了马下治天下的阶段。 而以一个二十岁年轻君主的后宫来说,当下的后宫不能说人少,不算红霞帔、紫霞帔和无品‘贵人’们,拢共说起来也有近二十人。 本朝后宫,除了超品的皇后外,有正一品妃满额四人,正二品嫔满额十七人,正三品婕妤限定九人,正四品美人限定九人,正五品才人限定九人。余下的国夫人、郡夫人、郡君、县君无品,只称为‘贵人’。 至于红霞帔、紫霞帔,那更没法说。只能说是皇帝临幸了某个宫女,但没有提拔为后妃的意思,她依旧是个宫女。但给了对方穿红霞帔、紫霞帔的资格,算是标志其和普通宫女不同的意思。 霞帔是服饰的一部分,单拿出来看就是两根绣花织锦的带子。佩戴时搭在两肩,一头在背后缝连,一头有尖角,垂在身前膝盖位置也连和在一起,挂一个帔坠。 这是内外命妇礼服的一部分,民女是不许穿的,只能穿一种类似的,称之为‘直帔’。 不算不入品的贵人和红霞帔、紫霞帔也不奇怪,很有些皇帝,史书上说不好女色,后宫始终只有几人、十来人的规模,就是没有统计这些的结果。主要是这些都没有品级,史料也就大多没记,没记怎么统计? 这就如同大户人家后宅里的通房丫头,那都不算数的。 二十来人的后宫规模其实也不算大,但问题是,皇帝如今才二十岁啊。后妃如果不犯错,就只会失宠,而不会废去品级、赶出后宫。所以可知,皇帝的后宫除了某些妃嫔会英年早逝,规模只会逐渐扩大。 但凡如今这位皇上再当二三十年皇帝,这后宫指不定多少人要养...不过这也没办法,都是为了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就是如今后宫二十来人,眼下也只有两个皇子,其中一个就是生下皇长子的钦明殿尚淑妃了——别看二十岁的皇帝,两个皇子也不算差了,然而事实是,后宫已经先后夭折了5个皇子了!就算是现在两个皇子,站不站得住还两说呢! 毕竟皇长子才2岁,另一个皇子则才出生4个月,还没上玉牒呢...都属于养不养的大还两说的。 知道这一段儿的时候,素娥只怀疑是这皇帝家的y染色体上有什么毛病。男孩儿夭折率看了让人害怕...... 这也不是才有的,据说几代以前一直这样。郭家没发迹的时候自然只有一个老婆,所以传承困难,都几代单传了。等到‘郭节度使’那一代,后宅里女人多,最后长大的儿子也只有两个。至于如今这皇上么,他也只有一个兄弟...... 尚淑妃在以前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太子良娣了,太子良娣是太子妃以下最高,正三品呢!太子登基后自然要‘升官’,当时许了个嫔位(正二品)。两年前生了儿子,顺势升为淑妃...对于司珍司来说是正经主子,只可仰视。 哪怕是派来的一个无品级宫女,也得加倍陪小心呢! “近日我们宫里收拾库房,拣出许多宝石珍珠来。我们淑妃娘娘说白放着可惜了,便让寻你们攒造一些首饰冠子。”被称为‘碧螺娘子’的大宫女笑了笑,指着跟着的宫女,那宫女会意,立刻打开了捧着的宝盒。 那宝盒分作两层,上层有十六格,每格都有一块彩宝或美玉,个头不小、品相正美,件件皆是精品。即使是在宫廷之中,也可以做压箱底的好东西了。而这些尚淑妃一次就拿了十六块出来,还只是收拾库房时随手拣的。 宝盒下层则只分作四格,每格都填的满满珍珠。一格的珍珠皆是一分大小,另一格则是二分大小。剩下两格,一格都是细小米珠,另一个则阔气非常,拿丝布隔着,总共只有两颗珍珠,都是五分的‘大品’。 此时珍珠价格上下差异很大,宫里的价格不提,原产地也不说。只说京师之中,就既有一颗就能要价千贯的上上等北珠,也有一颗不过五十文的普通圆熟珠子...当然,还有更贵的,也有更便宜的,但前者太少见,说价格没意义。而后者都不成珠了,拿来做妆饰反惹人笑,倒是做珍珠粉的多。此时珍珠粉已经被认为有药用价值了,既可内服,又可外敷。 决定珍珠价格的因素很多,大小、形状、光泽、颜色等等。眼前这些尚淑妃的珍珠都是上品,一分、二分的珍珠颗颗浑圆莹润,可称美珠。五分大小的‘大品’更不用说,这样的大小,又极有光彩,属于是珍珠分类里的第一等,故称‘大品’,在宫外,即使是原产地,恐怕没有两三百贯也买不来一颗。 至于那些细小米珠,特意拿来也自有道理——一般这种小玩意儿都是不用拿的,司珍司都常备着,随使随拿。不过是没面子的小妃妾攒造首饰时要和司珍司‘买’,而似尚淑妃这样有面子的,司珍司巴不得以此‘孝敬’。 对这种珍珠,‘碧螺娘子’就与罗司珍说:“...可别小看这米珠,官家特意赐下,只有圣人与我们娘娘得了。这却不是我们这边的,听说是极西边儿的地方,有个叫黑衣大食的国家来的。他们那儿有好珍珠,称之为‘真珠’,光亮与别种不同,且能存世。” “寻常珍珠,人老珠黄,再仔细保养也越不过百年。但这黑衣大食国来的真珠,却是能历经千年依旧有珠光的!” 黑衣大食?素娥心里过了一下...那就是波斯湾的珍珠了。或许这话有些夸张,但也不是完全瞎编——素娥上辈子那会儿,就出土t过一条非常有名的项链,‘李小孩’的嵌珍珠宝石金项链。上面的小珍珠一千多年了,出土时也有不错的光泽呢。 虽然有保存环境特殊的原因,但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淑妃娘娘的东西,自然件件都是好的...”罗司珍捧了一句,说了好些好话。然后才仔细问‘碧螺娘子’:“只是不知道淑妃娘娘要攒造哪样首饰,哪样冠子,娘子说的明白些,我们才好办。” 碧螺娘子道:“首饰倒不拘,不过就是簪钗、钿梳、钏镯、珠串、耳珰之类,娘子让你们拣新鲜的样式造作。只冠子,我们淑妃娘娘格外看重,定要攒造得新奇别致,比旁的更加【夺目】才是。” 碧螺娘子在‘旁的’后停顿了一下,又在‘夺目’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罗司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6节 大家都知道,之前九月九日宫里开重阳节‘家宴’,姚贵妃戴了一顶缕金云月冠,光耀夺目、压倒众后妃——尚淑妃原本是打算自己艳压群芳的,结果却被人家艳压了,显然是要找回场子。 缕金云月冠,缕金是以金丝为饰的意思,云月则说明了冠子上图形图案的题材。冠子本身是玉做的,雕琢成团云捧月的造型,然后又有金丝盘旋衬托——那么完整的上等美玉,刻成一体的大冠,又有金丝华贵衬托,确实晃人眼。 要抢过这样一个冠子的风头,那可不容易...送走了‘碧螺娘子’之后,罗司珍看着那只装满了珍珠宝石的宝盒就发愁。赶紧叫来了自己手下的典珍、掌珍,先将首饰的活儿分配下去,然后又让想想造个什么新奇好看的冠子。 这些‘上司’们考虑的事,自然无关现在还是一个小小学婢的素娥。她不仅没有感受到司珍她们的焦虑,反而还挺高兴,因为严彩凤也是罗司珍手下的人,连带着素娥这个跟着混的小学婢也忙前忙后。 穿眼儿的活儿虽然还在做,可也能趁着大家都忙,上手做些别的工作了——尚淑妃的首饰自然不可能让她碰,都是极珍贵的宝石珠玉,哪能让她练手。但大家都去做尚淑妃的首饰了,别的妃嫔们让打造的东西不就轮上她了吗? 她虽然还够不上动刻刀,但其他的这次都上手试过了。而且一忙起来,顾月里嫦娥也没空挑她的刺了。 第11章 宫廷岁月011 “听说了吗,此次替尚淑妃攒造首饰冠子,咱们司珍司贴补了好多金银。”一个小宫女遮遮掩掩地与素娥说。 素娥因为受上辈子宫斗剧的影响,对皇宫里的‘流言蜚语’总是如临大敌,觉得‘祸从口出’,所以不太愿意背后传这些。但这时候人家都八卦到跟前了,一点儿回应不给也太不近人情了。 所以她只是顺着道:“大约是谣言罢了,淑妃娘娘多尊贵的人,还会少下面这么点儿?” 这话不算坏话,说说也无妨。而且这也是素娥的真实想法,古代生产力低下没错,可皇宫里的一品夫人诶,怎么可能少钱、在乎钱?特别是这种小钱。 价值几百贯一颗的珍珠都自己准备了,还会少打首饰用的金子银子? 别看那些金银首饰光灿灿、体积庞大,但其实用不了多少金银,大多都是空心的,又或者就是薄薄的金片银片錾刻,看着宽大而已。 这倒不是省钱,主要是满头的金银珠翠,要是都是宽厚实心的,别说脖子要压断了,那也是头发的不能承受之重啊! 说起来,那些金银做的首饰,很大一部分成本还在工费上。而宫廷里攒造那些,等于是白嫖司珍司的工,只需要支付成本,就很便宜——当然,这是表面上的理想状态,实际上小妃妾要让司珍司打造份例以外的首饰,总要给好处塞钱,倒比宫外更贵。 至于高位嫔妃么,她们不用塞好处。可司珍司做得好了,她们自矜身份,也要给打赏就是了。 “是真的、是真的!”小宫女似乎怕素娥不信,信誓旦旦地说:“别说是做胎的金银了,就是做配器的玛瑙水晶、药玉象牙,钦明殿那边也没言语。你才来不知道,这就是要司珍司孝敬的意思——听说这是钦明殿一贯以来的做法,若是前头没给的物料,就是叫下面人贴补。” “不只是对咱们司珍司如此,别的局司也一样。” 这是素娥真没想到的,那么一个正一品的妃,还能吝啬算计这一点儿...... 那小宫女还在往下说:“宫里贵人们有钱,俸禄挺高的,只是花钱的地方也多...当然,到了尚淑妃那般,正一品,还养着皇子,肯定是不缺钱的。但不缺钱不代表不爱钱啊...都说姚贵妃大方吧,可要是下面人主动送孝敬,她也从没有退回的。那等没给她送过孝敬的,听说得不了好!” 尚淑妃先不说,姚贵妃这种情况,素娥猜测可能是为了面子吧,就喜欢下面的人捧着,而且这也涉及到宫廷中的‘站队表态’呢。 不是素娥真就对姚贵妃有好感一些...好吧,就是比较有好感,她进宫以来,第一个月学规矩,没有月钱。昨天才第一次拿到月钱,发的东西不算,钱总共是两千(宫女随资历、职务不同,月钱也不一样)——这个钱不能说多,也不能说少。 宫外老百姓做工,普遍也就是几十钱、百钱一天。如果是她这样人小力弱的孩子,正经做工又要少不少,很多就是只管饭而已。 不过宫内到底不是宫外能比的,皇家大方一些也不足为奇。 素娥之所以对姚贵妃有好感,是姚贵妃前些天过生日,官家给了她‘作剧钱’。这个钱不多,就是十几贯而已,关键是给了这个钱,就是许她叫宫外艺人进宫搞大型表演庆生的意思。 宫里也养着女乐,都在‘仙韶院’那边,她们一般只能表演歌舞,而且还都是‘雅乐’。要论诙谐有趣、热闹炫耀,还是得让民间艺人来,还能演戏呢!这个时候也有戏剧了...... 姚贵妃一高兴,就给宫人们放赏。她生日当天,凡是去她宫里恭贺说吉祥话的,都有赏钱。那一天素娥和司珍司的小宫女结伴去了,当然,没见到姚贵妃,她们这些宫女都是在姚贵妃的殿阁前,对着宫殿贺了一贺而已。 不过钱是很实在的,素娥那封红纸包里有一枚小银钱、一对药玉耳坠...似乎大家拿到的红纸包内容都不同,素娥这封算不上不下的那种吧。 药玉就是玻璃,此时已经算很常见了,不值钱,算是个玩意儿。但那枚小银钱重也有半两(此时的一两有三十大几克,半两就是十好几克,其实也挺有分量的),此时一两银子能换七八百文钱,半两银子有三四百文呢,这接近于她现在一个星期的工资吧。 对于一个能大方给自己钱的人,素娥真实地觉得要给予一些尊敬...日子人就是这么现实的。 毕竟就算是在宫里,想过得好一些,也是要花钱的...... 素娥不愿意背后说那些宫妃的不是,还是那句话,祸从口出嘛。所以她也引导着那小宫女说些别的。就说:“那些先不论,总归是司里贴补,又不难为我们这些没钱的小宫女...我听说首饰和冠子都得了,要送去钦明殿了?” “真想看看给淑妃娘娘精工细作的首饰是什么样。” 虽然严彩凤参与到了攒造尚淑妃首饰一事里,但素娥每天有穿不完的珠眼,还偶尔有机会在一些不重要妃妾的首饰上,实践抛光、扭结之类的活儿,根本没有机会看尚淑妃首饰的成品。 “这有什么的?我带你去看就是了。”这个小宫女显然无法理解素娥的‘谨小慎微’,大包大揽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就又来找素娥,对她说:“成了,你随我去吧...这会儿再不看,东西就要送到钦明殿去了。” 素娥见到了摆在一张黑漆方桌上的几只漆盘,盘中盛的就是首饰和冠子。乍一看都金光闪耀,美不胜收,不愧是宫廷造作。不过等素娥仔细看,又有一种大失所望的感觉。 工艺都很精湛,但还是那句话,品味堪忧...... 黄金珠翠堆砌,这没什么不好,大汉大唐,但凡盛世,黄金珠玉都不吝使用,看起来也是煊赫雍容、气度非凡。但人家是休养生息、民风开放后,自然而然积累出的,自有道理。可眼下么,说村气不至于,可也确实‘乱七八糟’。 在唐风、五代之风和本朝初生风气之间,混乱扭捏。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都说三代才会穿衣吃饭,意思是一个家族到了第三代才真正有穿衣吃饭上的讲究,此前不过是吃饭吃饱、遮身蔽体而已。而现在开国后皇帝都才传到第二代,穿戴上审美不够t也很正常。 素娥看的杂书很多,就知道很多古装剧在做服化道的时候就算讲究符合历史,往往也会以那个朝代王朝末期的风尚复原。因为越到王朝后期,越豪华精美,这似乎是古今中外通用的——这一点,清宫剧大概是表现最明显的。毕竟清王朝的统治集团底子太薄,前期服饰是真的不好看。 王朝初年的风气,大都是简朴粗糙...而皇室就算简朴也不能荆钗布裙,若品味不够,金玉来凑就是必然了。 “太精致,太美好了!”小宫女不是第一次看这些,但还是有感而发。 素娥见她是真心的,就没有说多余的话(也不可能说真实想法,这可是司珍司的劳动成果),只是顺着说:“是啊,是很美好...希望淑妃娘娘能喜欢。” 东西很快就被送去钦明殿尚淑妃那里了,素娥也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一个时辰不到,亲自带人捧着首饰冠子去钦明殿的罗司珍回来了,还是满面愁容带着冠子回来的——正如当初‘碧螺娘子’说的那样,首饰还不打紧,就照现在流行的,搞些新鲜别致的款式就行。唯有冠子,那可是尚淑妃要拿来找回场子的! 之前司珍司做的那冠子,就很‘普通’,是一顶在素娥看来,形状有些像枕头的头冠,号‘堆枕冠’。 体积足够大,也很华丽光耀,绝对符合夺人眼球、压倒其他人的要求...呃,从素娥的审美来看,不怎么好看也是真的。 此时女子流行戴冠,素娥自己是现代人的审美,觉得那些小巧的冠比较好看,特别高大的冠就太夸张了。不过就算不喜欢,如果是真的好看,也能以欣赏的角度品味...而这个堆枕冠,实在不在素娥的欣赏范围内了。 当然,她欣不欣赏不是问题,问题是尚淑妃不满意,叫司珍司重做。 没多久司珍司就拿出了新设计,然后又是赶工细做,只是这回依旧没什么用,尚淑妃还是不满。不只是不满,似乎连耐心也磨没了,给司珍司规定了时间,让在冬至节前一定要送上令她满意的作品。 “这可不是我们娘娘为难你们,而是你们这也太不像话了!难道往常与圣人、贵妃她们攒造首饰,也是这般?”碧螺娘子来传话说:“冬至节时,我们娘娘一定要戴上这顶冠子,你们看着办吧!” 她的话语气也不算重,素娥作为一个小宫女,天塌下来有司珍、典珍、掌珍等人撑着,还感觉不到什么。但再看以罗司珍为首的一干人,表情全变了,先是诚惶诚恐,然后又对碧螺娘子百般奉承,只想从她口中知道一点儿尚淑妃的想法。 素娥这才明白这一句‘看着办’的份量。 这可和现代社会,不能让甲方爸爸满意不是一个概念。那时候不外乎就是来回重做磨耐性,乙方这边心里骂人,还要和甲方好声好气地说。而实在受不了这个气,也就是不干这单了,最多离职而已。 现在的话...即使尚淑妃不是后宫当家人,无法直接号令司珍司,可真要作怪为难,上下尊卑之下,司珍司可就惨了! 第12章 宫廷岁月012 素娥活动了一下身体,轻手轻脚地去剪灯花。剪掉多余的蜡烛花后又轻轻拨了拨,确保烛光比刚才明亮了很多。 已经亥初了(晚上九点),这个时间司珍司还有宫女在做事,简直不可思议——别看从宫廷到市井,此时的人大都起床很早。那完全是因为晚上缺乏照明和娱乐活动,很早就睡了,所以早睡早起。 如果论睡眠时间,早晨五点钟,甚至更早起床的宫女们,都是拥有充足睡眠的(要值夜的宫廷侍女例外)。 而当下么,全是为了尚淑妃的冠子在忙碌。 或许尚淑妃的发冠轮不到素娥经手,但总不能她跟着的‘师父’严彩凤加班加点,而她却每天安然睡大觉。她留在司珍司和严彩凤她们一起,就算不能帮忙做发冠,剪剪灯花、倒碗茶,给打打下手也是好的啊。 在上司们加班忙碌的时候,就算自己做不了什么,也得看起来在做事,不然是很讨人厌的。 当然,她们加班也不全是给尚淑妃造发冠的缘故,也因为冬至节将近了。和现代人只拿冬至当个节气,不算是正经节日不同,在古代农耕社会,冬至节又称冬节,可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日。而司珍司向来是逢年过节忙十二分的,因为要准备各种节令物。 后妃们份例的珠宝首饰顽器什么时候发放?那可不是按月和俸禄一起发的,有的是按季发放,有的是节日份例,说到底就是‘节令物’。 这段时间司珍司都在做冬至节要敬献各宫的消寒图、腊梅像生花等物。而且,也不只是司珍司在忙节令物,司制司也一样,她们要做好多鸳鸯鞋,这也是冬至节的节令物。 东西都不麻烦,是有范例的东西,但数量很多,所以很需要人手。这个时候偏又尚淑妃怎么都不满意司珍司做的发冠,罗司珍也就没法让其他人帮忙,只能亲自抓了几个如严彩凤这般以手艺出众著称的,非要把这个发冠给熬出来。 “我看这样不成。”忽然有人说道,指了指桌上画着发冠样式的图纸说道:“这些和我们之前送上的冠子有什么不同?之前的淑妃娘娘不满意,如今的就能满意了?说来说去都是做白工。” “那要怎么办?”其他人承认她说的有理,但关键是现在没有行之有效的建议啊! 之前说话的宫女想了想说:“不如叫小宫女,甚至学婢们也来帮忙想想,该做个什么样的冠子...咱们埋头苦做这些年了,手艺是上来了,可头脑里也全是些成套的样式了。要说新奇,要说过去没有的东西,她们小丫头子倒更容易想出来。” 这话有人同意,也有人反对,但多少算是个办法。罗司珍考虑了一下,在没有停下现在做的冠子的前提下,对小宫女们说了事儿,让她们有创意就拿出来。 素娥的脑子里闪过了好多好看的发冠,得益于上辈子时影视剧和古装up主的美好妆造,对别人来说千难万难的‘创意’,对她来说就太简单了。 想到这里她倒是没急着说话,而是回去后拿了纸笔,打算画个草图,到时候看图说话比较简单。 素娥画的是‘重楼子冠’,主要是尚淑妃想要吸引人眼球,那当然就得是高冠。而说到高冠,她首先就想到了宋元两朝的流行——其他时代,女性流行高髻的多,高冠却不多见。 元代的高冠,首推当然是‘姑姑冠’,然而姑姑冠不好看啊。至于元代流行的其他发冠,要么就是不好看,要么就是宋代发冠的延续。 在宋代发冠里选高冠的话,素娥首先就想到了重楼子冠...这个发冠最终成为观音菩萨女体化之后的标配,已经代表了华夏审美对其的认可(观音菩萨由男身转为女身,就是在宋代彻底完成的,之后看到的观音像基本奠定了后世认知)。 素娥以画水彩的手法画完了重楼子冠...心里暗自庆幸,做过几年的up主就是好啊,点了好多技能树。如果不是这样,她拿着毛笔也只能胡乱涂抹了。 素娥上辈子上大学后,起兴做了up主,并不专注于某个领域,而是针对当时时兴的复古、国潮,拍一些氛围感的东西。比如说复原《山家清供》《随园食单》里的古代菜啊,又比如说合一味《香乘》里的古香。 画画做手账也算是她的视频内容之一,因此学了点儿水彩,看起来画的挺好的。要知道只是追求在外行眼里挺不错,其实不难,她跟着网课学了三十几节课,‘随堂作业’也做了,之后每天都画一幅半幅的小品就做到了(能坚持下来,也是她本来就喜欢)。 “你这是什么?”顾月里嫦娥注意到素娥手里拿的画纸,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展开后表情就变了。阴晴不定了一会儿,她就冷笑了一声:“这是昨晚罗司珍叫小宫女帮着想冠子样式,你也起了心思?” “一个刚进司珍司的学婢,竟然妄自尊大起来了!你也不看看,司珍司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她拿走了素娥画好的发冠图纸,转身就走。过了一会儿,找到了罗司珍,道:“司珍您瞧,这是我想的发冠样式。” 她不怕素娥揭穿她,一则素娥没有证据,刚刚都没人看见的。二则,素娥才多大,进司珍司才多久?说这样美丽精巧的发冠是她设计的,根本没有说服力啊! 再者,她也认为素娥没那个胆子!一直以来素娥在她面前都表现得‘胆小老实’,从来不和人争的,这在她看来就是好欺负! 确实,争起来后成了t一笔烂账,不管顾月里嫦娥得不得的了好,至少素娥也要跟着没好印象! 所以当罗司珍将图纸拿给大家看,叫大家照着做时,素娥远远看着,并没有上前去分辨。只是在等,不出所料,等来了严彩凤的询问声。 “这冠子有什么名目?胎用铜丝、银丝、金丝?可是蒙了一层细纱?纱上似乎顺着胎丝缝了珠子?这可看不大清楚......” “是...奴这冠名为‘青云冠’,取高入云、直入青云的好意头。胎自然是用金丝,金丝华贵,淑妃娘娘定然更喜欢......”显然顾月里嫦娥也是想过这些的,心里有底,没有直接拿着图纸就找罗司珍。 只是她显然还是想简单了,随着她的描述,罗司珍等人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们的经验何等丰富?听顾月里嫦娥描述就能想到发冠真实的样子了,而想象中的发冠显然没有画纸上的清雅脱俗。 “大人,我倒觉得这冠子不该叫‘青云冠’。”直到这个时候,素娥才凑上前,仿佛是提建议一样道:“青云之说只是因为此乃高冠,其实不大合情理,不如叫‘重楼子冠’。民间有善培花者,栽得好高枝的花儿,花朵有重台高及二尺者,被称为重楼子。” “我看这发冠上花朵拥簇,形如重楼子,如此更贴合些。” “你知道什么——”顾月里嫦娥心虚,叫了起来。然而罗司珍抬了抬手,示意她噤声,她就不敢说话了。 “继续说。”罗司珍的表情看不出意思来,只是对素娥这样说。 “是,依奴看来,这胎也最好用银丝,外面用的是白色硬纱,用金丝就显出胎丝来了,反而不好。就算是用银丝,也有显出胎丝的尴尬,所以最好沿着胎丝缝上细米珠,淑妃娘娘送来的黑衣大食真珠正好派上了用场。” “还有这里,发冠正面、反面缝缀上去的花朵,用各色玉石雕刻,白玉为主,花蕊用数粒极小珠,以银丝穿过...还有这冠口内的花,我们自可准备一些像生花,但要能自在拿取。淑妃娘娘若是想,便能换成鲜花......” 宫廷悠游岁月 第7节 素娥将重楼子冠方方面面都说了,事无巨细,她没有揭穿顾月里嫦娥抢走了她的图纸,但在场的人精谁又看不出来呢? “重楼子冠?这个名字倒很好,拿去与淑妃娘娘说,也更好些。”罗司珍点点头说。 罗司珍首先注意到这一点,素娥不算意外——古今中外的有钱人显然都是相通的,他们有钱到了一定程度,所有消费品都能买了,要让他们选择一件商品去消费,就得说好故事、引人入胜的故事。 素娥上辈子是见过的,卖松露的要带着松露猪,当着顾客的面找松露,讲述其中的原理和传统,丝毫不提其实如今商业松露已经不这样收集了。卖香槟的则是用香槟刀砍掉瓶颈,大谈特谈这是自拿破仑军队传承下来的,却不说当时那样做是因为瓶塞木生产技术不过关,容易腐朽,这种做法可以防止拔瓶塞的过程中瓶塞碎屑污染香槟,而现在根本不必担心这个了...... 重楼子冠就是这样,可以讲一个有情.趣的故事,给人以场景想象...青云冠什么鬼,吉祥好意头在宫里实在太常见了!为了讨口彩,什么不编出吉祥如意、五福捧寿、龙凤呈祥的名目? 青云冠说出来就泯然众人了,甚至不如缕金云月冠这样的名字,人家好歹还朴实无华、名表其意呢!没有这么造作。 第13章 宫廷岁月013 重楼子冠要先用银丝编出一个素胎来,成为一个框架,然后再蒙上一层质地偏硬的白色素纱罗。这种纱罗一般是用来做像生花的,浆过之后会更硬,方便像生花塑形。然后就是缝小珍珠了,细小米珠沿着银丝素胎缝到纱上、固定到银丝上,遮掩了银丝的痕迹,也更加稳固。 冠形类似山口冠,从侧面看都是‘凹’字,只不过比山口冠高了很多,而且前低后高。 还用银丝做胎,白色素纱罗蒙皮,做了一片片莲花瓣,围绕着发冠底两三圈(也有细小米珠缝缀在银丝胎的位置)。另外,雕琢成菊花、莲花、兰花等高洁花朵的玉石有白、浅紫、淡黄、桃粉等颜色,以白色为主,固定到发冠前后,显得素雅高贵,又不至于冷清。 这样之后,发冠中间‘凹’下去的位置插上搭配得宜的鲜花,发冠后面又拖了一条白色软纱罗,如同头纱——人戴上之后,完全就是素娥记忆中观音菩萨的标配了。 这顶重楼子冠很漂亮,而且很好的一点是,并不怎么费工。相对费时一些的不过是雕琢那些玉石花朵。但这种东西,属于是司珍司常做的,做起来也很顺手。所以赶在尚淑妃规定的‘最后通牒’前,她们终于完成了这顶发冠,送到了尚淑妃的钦明殿。 尚淑妃见到这顶冠子,立刻被吸引了,叫侍女为自己试戴。 冠子戴上去,用几支珍珠裹头簪固定在头顶心发髻上,众人没有不称赞的。平常负责化妆的侍女还说:“娘娘戴这冠子既高贵脱俗,又引人注目...依奴婢说,再配上珍珠妆,就没有更好的了!” 尚淑妃对着镜子左观右看,也觉得满意,点点头赏了司珍司的人。之后她确实在冬至节前后,靠着这顶冠子艳压群芳,引得皇帝也多看了几眼,称赞了一回——这可引得后宫上下关注非常,皇后和正一品的妃也就算了,自矜身份没说什么。可等而下之的嫔妾,哪个不打听这重楼子冠? 后宫里自来就有学宠妃的风气,谁得宠,谁的妆容穿戴都会被人仔细研究模仿!更何况重楼子冠得了官家的金口玉言?所以接二连三有妃嫔找司珍司做这发冠,司珍司不少人也算是受了好处。 毕竟,不花钱还让司珍司补贴着做东西的是少数,大部分后妃差遣司珍司,都是要额外给好处的。这些好处的大头固然在几个女官,可经手做事的人也得给好处,不然一点儿不配合,女官们做事也难呢。 哪怕是素娥这样打下手的,忙忙碌碌到腊月,也小赚了些。这个娘娘给赏,哪个美人拿人事么...不过,这也就是打杂小宫女该得的,不是她一个人如此。 对此倒是有一起的小宫女有些替她可惜:“这重楼子冠,说起来你功劳最大,应该多得些的...如今这样,倒是含糊过去了。” 当时顾月里嫦娥的事虽然都没捅穿,但在场谁不知道?就算当时不知道,只是有些猜测,后头也该知道了。 宫里的人明面上不传流言蜚语,最忌讳口舌,处罚也定的重。但说起来也是怪了,各种传闻总是会以隐秘的、迅速的渠道口耳相传...这么值得八卦的小故事,别说是司珍司的小宫女了,恐怕此时整个尚功局都拿这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了。 只不过碍于顾月里嫦娥是顾尚功的亲戚兼养女,没有放到台面上说,也不当着她的面传而已。 “哪有什么功劳?没有姑姑们的巧手,不过就是胡思乱想。”素娥从没有抱怨过这件事。这倒不是说她不在乎,如果她不在乎,当初就不该画图纸。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在司珍司证明自己的价值——她如果想在宫里生活好一些,这就很有必要。 只不过素娥知道,抱怨是没用的。如果罗司珍她们是‘赏罚分明’的,心里就给自己记功了,今后有合适的机会,自然会奖赏自己。而如果她们不是赏罚分明的,抱怨多了传到她们耳朵里,反而会给自己招祸。 她如今地位还是太低微了,也只能尽人事以待天命。 司珍司是很忙碌的部门,时间也不会因为素娥拿出了一个重楼子冠就停滞。事实上,重楼子冠很快就成了过去的事,大家在被尚淑妃‘折磨’了一段时间后,进入腊月,精力又放到了准备年节节令物伤。 事实上,别说腊月了,之前冬月司珍司上下就在做相关准备了!毕竟腊月里节日多,过年又不同于普通节日,各种要进上的物品多且隆重。每年到这个时候不只是司珍司,整个尚功局都忙得不可开交! 要说能比尚功局更忙的,大概只有尚食局了...过节时各种时令食物,还有宴会也多啊!而且不比尚功局,尚食局烹饪肴馔、造点心,还往往有‘即时性’这个特点,提前准备都很难呢。 当然,司珍司也是真的忙! 灶王爷像、钟馗像、门神等印刷物,源源不断归整好,都是成套的。 这些东西如果是重要人物,皇帝自然会赐下画院画工所作,但宫里人这么多,画工们有八只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多数还是用的尚功局印刷的。说起来这个活t儿还是抢来的,宫里有专门的印刷作,最开始是给太妃们印经的,也兼印这些...... 然后是过年期间各种寓意吉祥的成套首饰,这都是皇帝照惯例、按品阶要放下去的。 至于说馈岁送的年盘、试年庚用的赌具等又杂又精致的小玩意儿,那也不能落下...... “你这是什么?花样子么?”周玉姐看到了整整齐齐叠在桌上的画纸,上面或素雅或富丽的花样子全都是从没见过的!宫里的‘宫样’最讲究传统,突出一个不功不过,那些做老了的样子,哪怕是她这个刚进尚功局的小宫女也尽认得出。 素娥一只手捻着毛笔,沾了一点儿颜料,没有立刻画下去:“不只是花样子,也有我们司珍司用的纹样...罗司珍说,圣人嫌弃尚功局节令敬上的物品缺乏新意,看到如今也看腻了,责令各司想些新的来。” 这种传统的东西,既要符合传统,又要翻出新意,等于是带着脚镣跳舞,难度不小!特别是让六局二十四司这些从小在套子里长大、学习的人来,更是做不到哇!有之前做重楼子冠的经验,司珍司上面的人就想到了发动年轻人。 而一想到这茬儿,怎么会想不到素娥呢? 而素娥也没有令她们失望,交出来的东西没有不好的。这次素娥拿了这叠花样子去给罗司珍,却是罗司珍在帮司彩司的忙—— “呵呵,上回你替我画的花样子,司彩司的闵司彩何等喜欢!知道是司珍司的学婢画的,只想将你要了司彩司。我怎么可能放你去?而且司彩司怎么能和咱们司珍司比......”罗司珍满意地查看了一遍花样子,颇为得意地说。 她很少对素娥这种小宫女这样和气亲热地说话的,不只是地位上的问题,还因为素娥这个年纪太小了。把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当正经下属,看起来总是怪怪的。但素娥已经用能力,还有堪称‘早熟’的心态证明了自己,罗司珍很快就调整了心态。 虽说这有点儿奇怪,但话说回来,宫里什么时候都不会少的就是‘早熟少女’。特殊的环境足够催熟一个人的了...罗司珍挺欣赏这样的人的。 心里满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罗司珍说道:“你这什么都好,就是画儿没什么章法。若是画个花样子倒也够了,但难登大雅之堂啊——我见你是个好苗子,天赋出众,这般天赋灵气不能浪费了!” “只在司里学,能学得好技艺不错,可也只是技艺而已,难免匠气!” “我听说司籍司翻过年去要教宫女画画,你也去学学吧。” 最后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但素娥知道,这在尚功局的宫女,不,在所有私身宫女身上,就是了不得的恩惠了! 司籍司负责宫女的教育问题,理论上只要宫女愿意学,她们就能教宫女们读书认字,甚至琴棋书画也不在话。宫廷之中,不缺才女诗人,原因就在于此了...... 但这种事也就是理论上罢了,实际上能在司籍司得到相对完整教育的只有‘八月良家子’,不,就连‘八月良家子’其实也只有一部分能如此。毕竟,那些正经选进来的宫女,也不是人人看着就有好前程,头上没有被分配实在差事。 而既然要当差做事,就没有多少歇的时候,什么时候能去司籍司学习呢? 至于说‘私身’,司籍司就更有话说了!她们一开始就只负责教宫女,不负责教私身啊...虽然如今私身已经是实际的宫女了,但名不正言不顺。或者说,这种事不当回事的时候不是事儿,但要上纲上线的时候,怎么都是理由。 第14章 宫廷岁月014 “去司籍司学画画?这可真是大好事!”关系比较好的小宫女知道素娥翻过年就要去司籍司上课,学习画画的事,立刻恭贺她。 所以说,宫里没有秘密...素娥原本还打算等到过完年,快要去的时候再往外说呢!这时候早早说了,会不会有变故不知道,总之是显得张扬了。 “是罗司珍的恩典,让我多学学,以后也能更好做事。”她谦虚地说。 “这倒是,你心思那么灵巧,总能想出别人想不出的样式。没学过尚且这样,学过后经过一番调理,不是更巧了?” 虽然司珍司的人不像后世做差不多行当的人,大都先学点儿画画,但也知道学习绘画这类艺术,对提高一个匠人未来的上限有好处——所有行当里的工匠都是这样,做装饰性工作的,要比做基本工作的要高一等(譬如木匠,就有普通木匠和能雕刻的)。而要做前者,有点儿画画功底绝对是大有好处的。 然而不是所有司珍司的宫女都有机会去学画画,这类似后世职场上的‘进修’,去了后不只是能提高专业技能,也意味着干部预备,有机会是真能上的。 现在素娥小小年纪就得到这样的机会,的确是大好事! 顾尚功知道这件事后,还特意叫她去说话:“...这是好事,我原本也谋划着,教你有机会去司籍司学些琴棋书画。只是寻常这个口并不好开,你虽是我的养女,但尚功局每年送去司籍司进学的宫女是有数的...你是个早慧的丫头,该明白意思。” “若是我自己讨司籍司的人情,那要麻烦的多...宫里的养女太多了,我一个尚功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其实也不是做不到,就是麻烦,但这话就不用说得明白了。 “你如今靠自己得到了这个机会,这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顾尚功也不是什么都没为素娥做,她就告诉了素娥一个好消息:“既然如今你已经得了学画的机会,我便与你们罗司珍说了,你原本就识字,也会写——只是都是俗字!索□□情做到底,叫你正经学着读书写字。” “腹有诗书气自华,书画都学了,你今后做的活儿才能真正不俗,你们罗司珍也同意了。” 腹有诗书气自华,今后有利于素娥在司珍司做活儿什么的,其实就是个借口。至于罗司珍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借口,一方面是她看好素娥,顺手卖个好儿也不错。另一方面就是顾尚功了,她也是罗司珍的‘顶头上司’。 虽说罗司珍并非顾尚功提拔的,以前也不是她的提前木偶,可直属上司都说话了,多少也是有用的。 顾尚功现在是越看素娥越喜欢,如果说她一开始收养素娥,还有些布下一颗闲子的感觉(毕竟一个私身出身的宫女别说得宠了,就是想被皇帝见到也挺难的,这种事如顾尚功这地位的也只能看运气)。但随着这几个月中,她暗暗考察素娥,却是越来越觉得希望很大。 这个出身微贱的小宫女,她身上那层穷苦之色很快就被脱去了,露出了不俗的底色...事实上,看着现在的素娥,顾尚功甚至怀疑她真的是那般出身。 哪怕长相有天生丽质的,贫苦之家的女孩儿,只要在贫穷将她们的美貌磨损之前,带她们离开旧环境,她们并不会比别人差。可气质呢?那种优裕物质条件培养出来的、面对物质的满不在乎,甚至倦怠,还有什么都见过的镇定自若...这可太难得了。 对此,顾尚功也只能自己对自己说,贵人也有天生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顾尚功从原本‘顺其自然’,等素娥稍微长大些看看资质。转变为了现在就加大投资,并迫不及待地想象未来因此而富贵的场面了。 素娥自己得到了去司籍司学画画的机会,她便加码,让素娥也能学写字、学书法——这就是从原本的,只是以色侍人的定位,给加了‘才女’的可能。 素娥并不知道顾尚功想了这么多,甚至对‘养女’的安排更深入、更坚定了。如果知道,她大概会心情复杂,毕竟现在的她对于能学书法还挺高兴的...她对自己只能写‘俗字’并没有什么不满,可以想见,这也够用了。 但能学东西总是好事,就算自己这辈子都要呆在宫廷了,这也是自己的本事,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发挥作用呢? 另外,素娥上辈子就几次动念要学写毛笔字,但最后都因为这也忙、那也忙,只停留在想法阶段。现在能有机会学,也算是充实生活的同时,完成上辈子来不及做的事吧——素娥是想多培养一些兴趣爱好的,不然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环境,就更容易觉得虚无空洞了。 对于素娥来说,能去学画画、学书法都是好消息,要说这样的好消息里有什么不和谐的因素,大概就是顾月里嫦娥了。 自从上次她抢了素娥的重楼子冠图纸,事情又成了公开的秘密后,她在司珍司就难混了。宫廷里不是不能做坏事t,而是不能做了坏事被发现,而且自己还没权势给罩过去...要说顾月里嫦娥有什么背景,也就是顾尚功了,但谁让顾尚功也没有站出来给她撑腰呢? 于顾尚功而言,顾月里嫦娥就是情面一般的远房亲戚,顾月里嫦娥没进宫前她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侄女。后来认了养女,也是淡淡的。要是她和素娥起冲突,顾尚功偏向谁还真说不准。 当然,她到底还是亲戚,远房亲戚也是亲戚,而且养女的身份也是认下了的。所以顾尚功虽没有给顾月里嫦娥撑腰,却也没放弃她,在其他人面前和顾月里嫦娥说了几次话,表现依旧是往常一般,其他人也就不敢做什么了。 不过这只是大面上罢了,私下大家肯定是要说闲话的...说闲话的人,有些是出于正义感,有些就是刻薄了,宫廷里永远不会少看别人倒霉当乐子的人。 顾月里嫦娥的性格本来就爱钻牛角尖,被这样说闲话,难堪、愤恨是必然的。只不过她愤恨的对象并不是那些说她闲话、幸灾乐祸的人,而是素娥——或者说,其他人她也恨,但还是以素娥为主。 虽然细究她的心路历程,不是不能明白,但站在自己的角度,素娥觉得无话可说...大概只有她什么都不做,任顾月里嫦娥欺负,顾月里嫦娥才会心满意足,不恨她吧。 顾月里嫦娥现在倒是不像以前一样,不满素娥就给她派活儿、派无意义的活儿(她现在也没那个权力了)。但一旦有机会,她总会阴阳怪气素娥。加上素娥得到罗司珍等人的器重后,也让一些人看她不顺眼了,顾月里嫦娥倒是在那些人中找到了存在感。 宫廷似乎就是这样,但凡得了一点点好,越过原本是同一层次的人一些,就会引来流言和嫉妒——当然,和流言、嫉妒一起来的还有追捧、讨好,像当初和素娥一起进尚功局,又一起分到司珍司的周玉姐,她和素娥也不像以前那样了,隐约带着些恭维。 这对于宫里人来说算是好的一面,可对于素娥却相反...事实上,当周玉姐露骨地讨好她时,她觉得很尴尬,替周玉姐尴尬 ——当度过了忙碌的腊月,翻过年去,又过了元宵节,素娥被告知可以准备去司籍司学画画和书法时,周玉姐还特意来祝贺她。 当时她特别拉了素娥的手,对素娥说:“素娥你是和我们不同的,从来百伶百俐,唉,我就不能同你比了,如今带我的姑姑只说我笨,今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你若是将来发达了,可千万别忘记旧朋友!” 素娥能说什么呢,素娥也只能微笑。 事实上又何止一个周玉姐,素娥现在走在司珍司,司珍司的宫女晓得她当红,就算是年纪比她大五六岁的宫女,也每每对她笑脸相迎。见面就主动说几句‘素娥来了’‘今日可好’之类的话。 要知道以前这些宫女,她问好也不见得能得回应。是往往当她不存在,只有差遣她时才能看到她的。 至于说年纪更小些的宫女,更不用说,一起从下所来司珍司的路上,看到素娥都要先远远问好。若是素娥给了回应,就会拥簇过来,并以此为荣耀。 素娥上辈子看古装影视剧,知道皇宫是一个非常势利眼的地方。但影视剧里表现的往往是上层的势利眼,一个宫女要被别人捧,至少也得是变成妃子再说吧?而现实却能比影视剧里更势利,只要比别人多一点点势力,其他人就会捧着。 第15章 宫廷岁月015 素娥对着昏黄色的铜镜,想要看清楚自己的侧切牙长得怎么样,但斑驳的铜镜让她很难做到这一点,最后也只能放弃了——铜镜当然也可以和玻璃镜一样,照得人纤毫毕现。她上辈子见过不少打磨各种奇奇怪怪东西的视频,只要砂纸和研磨膏足够细,几乎所有物品都能当镜子用。 宫廷悠游岁月 第8节 但问题是,材质优良,又打磨地那样细的铜镜,不是一个普通宫女能拥有的。退一步说,就算因为各种原因拥有了,后续铜镜氧化斑驳后,她也很难找人打磨回原样。 素娥现在还在换牙期,正常的小孩6岁到12岁之间(智齿除外)会按照一定规律,先后换掉乳牙,所以她刚刚换掉自己的侧切牙非常正常。事实上,她挺庆幸自己正处在换牙期,这样能保证她今后拥有一口健康的牙齿。 此时的‘古人’普遍没有洁齿健齿的概念,或者有这个想法,却没有能力做什么。 统治阶级已经能考虑保护牙齿的事了,但在素娥看来,他们做的也不够,或者有些干脆就是做错了。 比如说素娥刚刚刷牙用的‘牙刷子’,看起来和后世的牙刷很接近,但就是看起来而已。 最开始知道有这种东西的时候,素娥就花钱弄了一支,然而牙刷柄头植的毛太硬了,给素娥的感觉不像是刷牙的,而只能用来刷鞋。用这种牙刷刷牙,她恐怕年纪轻轻,就要有一口磨损过度、牙釉质岌岌可危的牙齿了。 所以她换掉了原本牙刷子植毛常用的马尾毛,找人做了更柔软的马鬃毛牙刷。之后又改明穿为暗穿——之前的牙刷子都是暗穿植毛,就是植毛孔贯穿牙刷柄头,刷毛植入后用金属丝在柄头背面固定。为了防止金属丝刮伤口腔,背面还要开凹槽,金属丝嵌在凹槽里。 想也知道,即使这样,背面也不算光滑,使用起来体验感不会好。所以素娥找人用了暗穿法做牙刷,暗穿法不用贯穿牙刷柄,植毛孔只钻到一半,然后植毛孔之间又横向钻通,在这些横向‘通道’里可以用金属丝固定刷毛。 这样做肯定繁琐一些,但素娥是尚功局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找人做这样的牙刷并不难,正常地更换牙刷花的钱也不算多...至少她觉得是这样,拥有健康的牙齿可是身体健康的基础(牙齿出问题,消化和吸收的负担就会加重),而健康的身体千金不换! 除了牙刷外,还有刷牙用的‘牙膏’。此时经典款的‘青盐’依旧有很多人在用,但各种揩牙药也不少,后者就可以当做是一种治牙病的药,也可以当做是有保健效果的牙粉。里面常见的成分无外乎升麻、白芷、细辛、姜等等,做牙粉的话还会加一些青盐。 素娥用这样的‘牙膏’总有一种用了跟没用差不多的感觉,最后自制了一些——考虑到自制难度、原材料易得与否,她选择了锅底灰做主材。研磨足够的话,锅底灰非常柔软,比起很多牙粉内的摩擦剂,它算是非常温和的了。 她其实也考虑过木炭粉,野外求生不也拿木炭做的牙粉应急刷牙么?不过亲身尝试过后,她觉得还是锅底灰更柔软一些。 说起来,锅底灰似乎还是一味药呢! 此外,素娥还会在使用前添加一点儿‘薄荷汁’,方便锅底灰形成糊剂同时,也能给她刷完牙后的清爽感...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想用薄荷精油,但她没那个条件自制精油,就只能这样了。 薄荷在宫内还是挺好得的,为了方便,她甚至在窗沿下栽了几盆,随用随取。 素娥靠着上辈子的见识,给自己找到了勉强够用的牙刷牙膏,每天刷牙两次,漱口更是频繁。再加上少吃糖(其实她想常吃糖也不能够,这时大部分糖都挺贵的,好糖尤其如此。而宫里的好糖,其实也很难轮到小宫女们),她对将来有一口好牙还是挺有信心的。 照过镜子,确定自己没什么不妥之后,素娥就和其他收拾的差不多的宫女去吃早饭了。今天的早饭份例是馓子粥和鹅鸭包子——鹅鸭包子有些油腻了,不过油水没多厚的宫女们大概很喜欢,素娥的话,谁让她有个现代人的胃呢? 相比之下,馓子粥倒是不错,普通白粥里放了掰碎的馓子,口味很简单。 素娥上辈子没怎么吃过‘馓子’这种名气很大的食物,这辈子倒是常常吃了...古代能提供这种‘酥脆’感的食物大概很少吧,所以人们才会念念不忘,还称赞‘脆如凌雪’。 馓子粥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米了,用的是白米,虽不至于有石子砂砾那么寒碜,但米不是新米,总没那么香。也不只是素娥吃出来了,其他宫女也有抱怨的。 “御膳房总是这般以次充好!那许多油水吃了尚不满足,还得从我们这般宫女嘴里克扣......” 御膳房吃拿卡要的方式也很‘淳朴’,基本就是对上报高价,对下用次货。 素娥吃了一碗粥、一个鹅鸭包子(最开始咬了一个,就不好剩下了),又漱了漱口,就去做整理下所的活儿了。虽然她现在‘当红’,但也脱不开小宫女的范畴t,该小宫女做的活儿她照旧得做。 整理大宫女们的床铺,擦洗房间,清扫下所前的空地。忙忙碌碌的,到了时候,其他小宫女去尚功局,而素娥则是和另一个比她大五六岁的尚功局宫女结伴去司籍司学画画——眼下已经翻过年了,司籍司开课,素娥每天上午都去学画画和书法。 宫女不能在宫廷内乱走,就算有理由离开自己常活动的宫,也得至少两人结伴,以免发生什么事后说不清楚。还好今年尚功局不只素娥一个人有机会去学东西,不然一个人往来司籍司,还得另想它法。 素娥她们到的很准时,这时学画画的宫女才来了一半,她们算不早不晚的。 之后不多时,来给她们上课的女官就到了...素娥听课很认真,在古代学东西的机会都很难得,而且这本来就是她喜欢的。现代的话,也没有机会像这样以完全传统的方式学习‘国画’呢。 素娥单日来学画画,双日则来学书法,都是上午的课程。不过书法和画画不太一样,就算是没有课的日子,也有很多练习功课要做——顾尚功似乎特别支持素娥学这些,给了她不少画纸和练字用的描红册,这些对一个小宫女来说可不算便宜。 更不要说更贵的颜料了,颜料的话,就算是顾尚功也只能送素娥便宜的,颜色不过是常用的几种。 素娥在画画和书法两门课上的进展都很好,教她的女官说她有天赋。素娥自己倒不这样认为,只觉得自己不是真小孩,学习能力强一些,更何况她有上辈子的‘底子’和眼界,做的好一些是应该的。 这样谦虚的姿态却让女官更欣赏她了,只不过因为所教的宫女多的是有来历的,反而不好对素娥另眼相待,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对她也没什么不同——然而,素娥如果有问题提问,教授绘画和书法的女官都愿意给她开小灶。 谁都喜欢聪明学生,这是不变的。 这一天,素娥就因为留下来问女官几个关于笔法的问题,离开的迟了很多。幸亏和她一起的尚功局宫女愿意等她,素娥急匆匆出来,这才一起回去。 “那间廊房里好多人,这时还没放课吗?她们上的什么课,姐姐知道吗?”大概是走的太迟,素娥注意到了平时没注意到的一些事物。 不远处一间房子,看起来比别的充作‘教室’的房子还更大。然而就是这样,也塞不下学生,隔着拉起的帷帘可以看到,小宫女们可比别的教室里坐的紧密。甚至,素娥看到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宫女躲在外面半墙下,竟也是在听课的样子。 同行的年长宫女看了一眼她说的方向,点点头:“那是学棋的地方...听说学棋的人多,才换了那间屋子,司籍司也只有那间屋子才够大。” “宫里那么多人喜欢下棋啊...”素娥有些疑惑。 “宫里喜欢下棋的人是很多,只比练书法的人少些。”年长宫女点点头,又说:“都是官家的喜好。” 这样说着,她还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些躲在半墙下听课的宫女,摇了摇头:“若只是下棋消遣也就罢了,可她们如此...何必呢?一则希望渺茫,二则,便是有那个希望,恐怕也不是因为什么会下棋。” 素娥秒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部分人或许是为了赶这个风潮,贵人们都会、都喜欢的,他们不能不懂啊!不过那些躲在外面也要偷听围棋课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最可能的就是她们‘志向远大’! 听宫女姐姐这样一说,素娥也想起来了,好像不只是如今的这个皇帝喜欢书法和围棋,先帝也喜欢。也是因为这样,宫里练书法、学围棋的风气一直浓厚——这些都不是秘密,只不过素娥没有打心底里在意过,这个时候才一时没联想到。 第16章 宫廷岁月016 从司籍司回到尚功局的地盘,素娥还在想刚刚的事。 此时正赶上小宫女去御膳房提午饭,素娥就和其他小宫女一起去——她如今得了每天上午去司籍司学画画、学书法的好处,不想被人看做眼中钉、肉中刺,就要勤快多做事。不该她做的,她倒不会抢着做,可这种一直是小宫女做的事,她也不会躲。 这虽然有些‘欺小’了,可大宫女也是从小宫女来的,都做过的话,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御膳房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这边有两三百个灶眼,每个灶眼配四个人。两个轮流掌勺的,一个打荷儿,一个墩子...这时候正是将吃午饭的时间,其中一百个专为皇帝准备午膳的灶眼忙到了最后一会儿,而其他灶眼正热火朝天。 从皇后太后,到各宫妃嫔,都有自己的内膳房,用不到御膳房。御膳房专供皇帝和宫女、宦官等吃饭(有时也有内膳房没开的妃嫔到这边提膳),相比起皇帝,宫女宦官自然什么都不是,御膳房里的运转全都根据皇帝的情况来。 所以两三百个灶眼,皇帝就用了一百个。 不过这一百灶眼忙完了,其他灶眼还热火朝天,却不是因为大家先要忙皇上的御膳。这一方面是因为宫女宦官人多,有不只一轮提膳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偌大皇宫,主与仆本就多见用餐时间不一样的。 宫女宦官晚主子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吃饭是常理。 如素娥她们这样来提膳的,还算是早的。毕竟尚功局自顾自做工,不需要先伺候主子,等到主子吃完了,才能轮流去吃饭。 也是这个原因,素娥她们来的时候并不是御膳房提膳的高峰时段,因此少了很多官司——每天最忙的时候因为提膳排队、挑拣菜肴,御膳房不知道生出多少事端! “我们今天来的早,还有些好菜呢!拿了这些去,姐姐们一定高兴。”周玉姐看到做好后,紧紧挨挨摆在大案上的一碗碗菜肴,咽了咽口水说道。 一碗碗山煮羊、大盘大盘的杂熬蹄爪事件、一盘盘的白炸春鹅...肉熟之后的香气混杂着香料的味道,是很引动食欲的味道。 今天给宫女宦官的好菜确实多,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没什么素菜了。除了豆制品外,只有荠菜、春笋、芦蒿、韭菜几样,都是应季的。此时倒也有‘反季节蔬菜’,不过那都是‘洞子菜’。只有少数几种能反季节栽种成功,而且成本极高,显然不是宫女宦官能享用的。 宫女宦官们的份例都是一定的,但也只定了个大概,具体吃好吃坏要看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不过普遍也都是普通人,所以先来先挑,这是比较占便宜的——素娥给自己挑了清炒芦蒿和山煮羊,都是相对简单、清淡的菜色,根据素娥的经验,这种菜不太容易翻车。 不同于此时大多数人爱吃味道浓郁、香的酥的,最好香料放的多多的,素娥的口味是很现代人的。现代人也不讨厌香料和浓郁的味道,但对于其中的分寸很讲究,毕竟已经过了‘多多益善’的物质不丰富阶段了。 而且就算是喜欢的,也很少有人受得了每天都那样吃喝。 清炒芦蒿就不用说了,没什么花俏的。不过说起来,如果不是在宫廷,要吃这样的炒菜也很难呢。此时炒菜刚刚出来,都是各大酒楼和富贵人家的厨房里才有的,普通人既不会做,也缺乏炒锅等炒菜必备条件。 还有这道山煮羊,就是砂锅羊肉。将羊肉洗净切块,放在砂锅里,除了盐巴外,只放葱、姜,以及比较特别的锤烂的杏仁,然后就可以加水煮了。煮到汤色纯白、肉脱骨烂——非常单纯的一道菜,想要做的难吃也很难。 虽说少了些去腥的步骤,但羊是好羊,从养羊的草场运进京师的,趁新鲜吃,本来就不太腥膻。 而除自己之外,素娥还要为两位宫女姐姐带饭,揣摩她们的口味,又拿了杂熬蹄爪事件、煎肝、拌韭菜、煎豆腐。最后是三个人的米饭,用一个浅口海碗盛了放在食盒的最下层——上面两层各放三碗菜,这是刚好的。 这样的提篮食盒当然不轻,但小宫女们都要做杂活儿,力气不小,又天天如此,所以都很麻利地把饭菜带了回去。 “今天的菜倒是不错。”大宫女们见了菜色就点头。 “这几日都不错,大约是最近宫里喜事多,往下手松了些,御膳房吃的满嘴流油,也就给咱们漏了一指缝。” 素娥在一旁安静吃饭,她知道所谓的最近宫里喜事多是怎么回事...如今天下都统一了,不年不节的时候,要说宫里喜事多,也就只能指孩子多了。 才翻过年,就有两位妃嫔生下了孩子,然后又有两三位妃嫔报有了龙裔,这可不是喜事多么! 考虑到当今皇室男丁的成活率,后妃一个接一个有t孕生子,确实挺让前朝后宫欣慰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能长成,特别是男孩——古代儿童夭折率本来就高,如今皇室的男孩儿更是众所周知的不易长大。 不只是生下来不易长大,在母体内好像就很容易流产。不少流产的妃嫔,若是胎儿成型了,都能看出是男胎呢...... 素娥又由此想到了上午在司籍司看到的...就是因为有个儿子不容易,所以前朝后宫都对郭家的皇帝广纳后宫保持了默许吧。而这又导致了郭家皇帝的后宫格外热闹,谁都有机会上位——这种环境里,年轻女孩,特别是长得漂亮的年轻女孩,真的很难不生出那份心。 素娥想着这些,忽然被周玉姐的惊呼声打断。原来是几个穿着彩衣的宦官抬了许多‘包子’来,笑眯眯对尚功局的宫女们说道:“龚修媛大喜,又得了官家圣人允许,满宫放赏,你们也有份。” 宫里行赏赐也不是乱来的,不是说你想赏就赏!有的人荷包里有的是钱,但身份不到,根本没资格放赏。龚修媛只是个嫔,当然没资格满宫大规模放赏,不过如果得了皇帝皇后的允许,那又是可以的了。 而且得了这样的允许,很有可能皇帝还给了补贴,毕竟满宫放赏,花销真的很大。 龚修媛说起来也是当今皇帝做太子时就在身边的了,当时是太子良媛,正四品。太子升格为皇帝,她自然跟着高升,就做了正三品的婕妤。去年有了身孕,又因为初时胎象不太稳当,为了安她的心,就以生育之功升了正二品的修媛。 由此可以看出,龚修媛还是颇为受宠的。毕竟生育孩子也不见得一定能升位份,只不过是大多数都能升而已。而她只是怀上就升了——这样做不是不可以,但说起来总归有些特殊对待了。 当然,她还不够受宠,因为生下儿子后,并没有再升一级。这方面,说起理由是已经由生育之功升过了,但这种事的解释权向来都在皇帝手里么...... 大燕皇宫,说起来后妃升位份是比较难的,这也算是皇帝对前朝的一个妥协——郭家的儿子难长成,为皇嗣着想,朝臣不拦着皇帝广纳后宫。但为了防止后宫开销过大,对后妃的品级就得掐着给了,挺吝啬的。 但这也没法说,后妃中有品级者,最低的是才人,正五品。但就是一个小才人,月俸也有20万钱,折合260贯,年俸就是3120贯了。这还只是钱,只是小头,至于份例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配套的宫殿、宫女等,都是开销! 这要是不吝啬着给位份,后宫的开销就该上天了! 所以尚淑妃、龚修媛这种跟着皇帝从太子来的‘老人’,也得一步步晋升,没有‘跳级’提拔的——当然,凡是都有例外,宫里也不是没有打破所谓规矩的,像姚贵妃就是,不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以归纳为‘权力的小小任性’,偶尔一次两次,前朝也不会太‘苛责’。 对于素娥来说,无论是后宫的情况,还是龚修媛这等远在天边的人,其实都不重要。相较而言,还不如今天能拿到手的‘包子’——这次龚修媛满宫放赏是为她生了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今天满月(看起来还很健康,这点很重要!!!)。 所谓‘包子’,可不是吃的包子,在素娥看来,这就是红包。 这是大燕宫廷的传统,从当初还是节度使后宅时就有了,凡是有什么节庆喜事都会有赏赐,只看规模大小不同而已。其中嫔妃诞育子女,赏赐会特别被叫做‘包子’,又称作‘育儿包子’。不只是赏赐宫里,大臣进贺之后也都有厚赏。 因为最开始常见的形式就是银钱封包,所以被称作‘包子’。 额外的收入谁都喜欢,素娥随大家一起磕头贺了官家和龚修媛后,立刻就拿了自己那个‘包子’。 给普通宫女的‘包子’显然是最下的那等,但就算是这样,大家也开出了银珠、玉坠、珍珠等物。 “素娥快看看,快看看你的。”有人见素娥还没开包,立刻催促她。 “左不过都是一般玩意——”这样说着的素娥突然没往下说,因为‘包子’里面居然是一串珊瑚手串。时下珊瑚以高大为贵,只有散碎不成型的才会拿来做首饰,这种论重量算钱。似这串手串红的那么纯正的,一两也要四五贯! 当然,从珊瑚到珊瑚珠有损耗,还要算工价,所以这串手串不能以重量定价(大燕一两大约是40克,这手串重半两的样子)...算下来,至少也值三贯。 第17章 宫廷岁月017 从龚修媛手里拿到的‘包子’超出预计地值钱,这件事让素娥记忆犹新,因为她在这类事上一贯运气平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再一次从龚修媛手里拿到‘包子’时,一下就想起了那串珊瑚手串。 而这,已经是六、七年后了。 这期间变化很多,譬如龚修媛不再是修媛,已经是德妃。而她之所以能成德妃,正是因为又生了一个。不过这次不是皇子,而是个皇女,这也是这次又发‘包子’的原因。 宫廷悠游岁月 第9节 很难说这对新鲜出炉的龚德妃是好事,还是坏事...在皇家,自然是生男远好过生女,但几年前明明已经满周岁的皇子还是死了。在大燕宫廷,皇子生下来不是本事,要养下来才算!而养大实在是太难了! 这种时候,生下来是个女儿,固然没有儿子有‘前途’,但‘风险’低啊。考虑到将来老来要有靠,有个公主在膝下也是大好事。 “素娥,你不看看‘包子’里头有什么?”周玉姐好奇地看了一眼素娥收在荷包里的‘包子’。 周玉姐也长大了,她如今是个大姑娘了,十六七岁,正当青春年华。爱俏地穿了石榴裙,戴了一对金灯笼耳坠,脸上还搽了托人买的妆粉和胭脂——妆容淡淡的,并不浓艳,这也是宫廷的规矩。 宫女们说到底主业还是在宫里干活儿,一个个花枝招展在贵人们眼里就太不像样了。 “不看了,左不过就是那些小玩意儿...”素娥将荷包系回到裙带上:“我要赶回去给顾尚功做些饭食,她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最近见薝卜开了,闻见花香,才忽然说要吃薝卜煎、蟠桃饭...我回去与她造饭。” 素娥当然也长大了,周玉姐看着语气、行动似乎永远不紧不慢的素娥,有些嫉妒,又有些可怜她:“顾尚功还不见好吗?我听说...再不见好,就要挪出宫去了。宫里不许宫女养病,如顾尚功这般,已经算优待了,毕竟她是五品的女官。” 素娥的养母顾尚功,从今年开春,忽然就病倒了。一开始也不见得如何凶险,但缠绵病榻这许久,眼见得是越来越不行了。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古代的医疗水平就是这样,宫女又不能看御医,只能叫太医院的学徒,又或者负责碾药、搓药丸子的宦官,拿些不知对不对症的药丸子吃。一场大病下来人就没了,素娥在宫里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 顾尚功是正五品女官,也没法破例。也就是十来天前,才花了许多钱,买通了一位御医来看了看。只是这太迟了,御医开个方,可最后还是说,能不能治好要看顾尚功的时运,他这也只是尽人事罢了。 “也不知道...但吃了孙太医开的方儿,夜里倒是踏实了一些。”其实情况真不好,但这个时候对外,素娥也只能拣好的说了。 周玉姐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何至于此?要是月里嫦娥肯帮忙——” “她如今也不容易。”素娥不愿意谈太多顾月里嫦娥,便轻轻将话岔过去了。之后又说了几句,借口要给顾尚功做饭,到底告辞离开了。 素娥一走,另外的宫女便凑过来了,啧啧称奇道:“素娥是一日比一日不同,难怪都说她是个有前程的呢!真个和我们不同...要说哪样的宫女能有一番奇遇,逢着贵人,就该是素娥这般的吧?” 周玉姐勉强笑笑:“是啊,素娥是生的花容玉貌。” 素娥从小就是美人坯子,自打她进宫,养了不多久,大家就能看出来了。但坯子是坯子,到底如何这始终是要长成了才能揭晓的。有些人小时看着好,但长大了却普通...当然,素娥是属于完全相反的。 她以一种慢慢绽放的姿态,一天比一天美。 其实素娥自己也觉得夸张,她上辈子同样长得很好看,但和这辈子真不能比!两张最初完全一样的脸,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差异,在她看来只能是‘体质’不同了——正如她当初祈祷的一样,她拥有了极健康的身体。 ‘健康的身体’,乍一听平平t无奇,可仔细想想,要真能说完全健康,意味着什么呢? 身体永远处在一个均衡的状态,代谢旺盛而恰到好处...体现在外,就是素娥的皮肤皎洁如同月光,头发浓密、根根分明,色泽乌黑、光可鉴人,眼睛黑白分明,正是白水银里养着一丸黑水银。还有鲜艳的嘴唇,杏仁形状、淡粉色的指甲...... 身体健康的人容光焕发,健康是最好的化妆品——这句话本来就不是夸张,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体健康’是绝对概念,而不是相对概念,体现的就更明显了。 另一边,被说到的素娥已经随着回下所的‘大部队’到了顾尚功的住处跟前,看了看顾尚功的情形,觉得今天还好,才放心出去做饭。 宫女吃饭都去御膳房提饭,是没有自己的厨房的。不过平常自己煮个茶汤、热个冷饭,这是有的,所以高级女官都有小火炉——也只有女官们才能如此了,普通宫女就是冬天提来的冷饭,也只能将就着吃了,哪能热饭? 这些小火炉说是‘小’,但用来做简单的饭菜是够的,就是火力不够,可能一些爆炒的菜不能做而已。 素娥点着了一只小火炉,先做蟠桃饭。 蟠桃饭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桃子焖米饭而已。没接触过的人会觉得水果焖饭,是黑暗料理,但只要试过,普遍觉得很不错。米饭味道寡淡清香,配合桃子这样微甜微酸,香气浓郁而不热烈,口感也很软烂的水果,就很和谐。 比萝卜饭更多香甜,又比红薯饭软和清爽。而且桃子还有养生的功效,说起来倒是更适合顾尚功这个病人。 素娥先淘米,用淘米水煮了从尚食局买来的桃子。这些桃子都是进上的,只不过卖相稍差了一些,就不能拿到贵人眼前了。其中一些会被尚食局退回去,还有一些自然就是尚食局的油水了。或自己吃,或卖给宫女宦官,都很常见, 所以这些桃子品质都很好,绝不是《山家清供》里‘蟠桃饭’所用的山桃...山桃就是所谓野桃,味道极酸涩的。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书里说要用淘米水洗,就是为了去涩。 以素娥上辈子用古菜谱做蟠桃饭的经验,现代各种又甜又水的桃子做蟠桃饭,要比用野桃好吃的多...菜谱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一味仿古最好。 不过即使是进上的好桃子,不是什么野桃,素娥还是用淘米水煮了一遍。相比起现代水蜜桃,这些桃子驯化、选育的还是不够啊...... 煮好的桃子捞出,冲凉水剥掉皮、去掉核,再切成小块。然后就可以和米水同煮,直到米饭焖熟了。 而这个时候素娥也没有光等着,而是做起了另一道菜的准备工作。 顾尚功点名要吃的另一道菜是薝卜煎,所谓‘薝卜’,其实就是栀子花。薝卜煎,顾名思义,就是把栀子花拿来煎了吃。 吃花不奇怪,花瓣厚实、口味清甜(可带微苦)的花就比较适合拿来吃,像槐花、南瓜花、木槿花等就属于这种。还有的花,本身没什么味道,但花香四溢,也可以拿来吃,没味道可以调味嘛,玫瑰花、桂花就是这样吃的。 栀子花花瓣足够厚实暄软,但口味清甜实在算不上,甚至涩味还偏重。不过好在杂味不算多,所以拿来吃吃也不错——素娥上辈子做的美食视频,《山家清供》和《随园食单》是两大天团,再然后就是复原《东京梦华录》、《金瓶梅》、《红楼梦》里的菜了。 就她的经验,《山家清供》其实是最中看不中吃的,应该说那叫‘文吃’,满足文人情怀比较多。味道嘛,不能说难吃,但肯定没有写的那么‘梦幻’。 在这之中,蟠桃饭算是超水平发挥,难得的实物和文字差不多了(蟠桃饭也在《山家清供》有载)。而薝卜煎就要差不少了,只能说是《山家清供》正常发挥——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起兴做过的一些小食里,顾尚功偏偏就记得这个。 但这也不重要,现在的素娥也就是满足一个病人的请求而已。 她将盛开的栀子花用开水焯过,又用盐水泡一刻半左右的时间(这也算是稍微去涩了)。然后用甘草水和面糊,加了一点点盐,给栀子花裹上这面糊,就拖油炸制。 在前期准备工作做好的情况下,这道菜做起来是挺快的,不一会儿一盘金黄色的‘薝卜煎’就被摆进了一只青绿色的平底瓷盘中。素娥顺手还从一旁的萱草花丛中摘了两朵橘红色、开的正好的,摆在了盘沿上。 青盘、淡黄薝卜煎、红花,互相映衬,倒也好看。 这时砂锅里的水也蒸干了,蟠桃饭焖好了,素娥盛出一碗蟠桃饭,和薝卜煎一起用一个大托盘捧着,拿去给里屋卧着的顾尚功吃。 第18章 宫廷岁月018 顾尚功一双红木筷子,夹起一朵薝卜煎,轻轻咬了一口。‘咯吱’一声,轻薄的面衣就被咬碎了,然后就是白软清香的花瓣。味道有一种不同于园圃蔬菜的青涩冲口,但不重,咬在嘴里就像是吃掉了一个初夏。 薝卜是初夏的花,炎热将升,生气达到最盛,但又没有盛夏那么咄咄逼人。 顾尚功自己是很喜欢薝卜的,又大又白的花,香气那么浓烈,初夏时简直要把人香醉了。在她尚未进宫时,家里小院重也种着一株薝卜,那时的她最喜欢用这花来熏屋子,还会在端阳节簪戴——薝卜香气浓烈,平时簪戴太显眼了,只有端阳节这一天用它插瓶簪戴是传统,是无碍的。 等到进宫,顾尚功也没在鬓边插戴薝卜花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对薝卜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直到吃了一次素娥做的薝卜煎,就像是把曾经的青春年少一口气吃到了嘴里。美丽而青.涩的味道,其中掺杂了感怀——好像素娥天生知道该怎么烹饪食物,吃她做东西总能感觉到某种情感,而不单纯是食物。 这大概是她烹饪食物时不论是精致的,还是平常可见的粗茶淡饭,都有一种松弛的专注的缘故。曾经顾尚功的友人,和她是同一年选进宫,如今也是尚食局女官的,还向她要过素娥...她认定了素娥是个不一般的厨娘。 她好像天生知道该怎么和食材、调料打交道,对付起它们就有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举重若轻。哪怕调味,亦或者烹饪的手法不是那么完美,吃的人也很难在意那种‘小节’。 素娥显然不知道这位尚食局的女官看人这么准...她当然自信,当然举重若轻,身为一个现代人,一个看不过不少食谱和美食视频的半美食区up主,对食材的不同处置,如何用调味料和香料激发食材本身的鲜香,对不同的组合搭配...她都是有着后来者高屋建瓴的认知的。 而且她面对食材和香料有一种淡然感,无论它们是珍贵还是普通,是稀有还是常见,她一样地使用它们——对于一个生活在运输发达,物质过满足的现代社会的人,除了极少数特殊食材,有什么食材能让他们不淡定呢? 就算是买不起的特殊食材,看别人做、别人吃也是有过的啊。 咯吱咯吱,吃完了一个初夏,一点儿青春年少岁月,顾尚功又去吃蟠桃饭。桃子的涩味一点儿也没有,满口香甜,而这样的香甜并没有掩盖米饭的本味,反而将其衬托了出来——素娥似乎特意向尚食局买了上等好米,谷物清甜随着一股水泉之气散开,比单吃饭时更清晰了。 白白的米饭,粉白浅黄的桃肉,乘着白色水雾散开的香气...顾尚功觉得这就是素娥的口味。 好像从一开始,素娥就是个有些不同的女孩。旁的小丫头初来宫中,谁不被宫里好吃好喝的勾得嘴馋?她却吃不惯,每次只拣最清淡的吃...有眼力的都说她是天生贵人,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只有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才会抱怨‘油腻腻的,谁吃这个’,会更想尝尝清粥小菜。当然,清粥小菜也要如诗如画一样,和真正寻常百姓吃的清粥小菜其实不同。 吃完这餐饭的顾尚功将素娥叫到了身前,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养女,叹了口气:“今日宋大人已经派人与我分说了,不能再留在宫里了,明天就出宫...我知道你的心思,等我出了宫,一切都随你吧。” ‘宋大人’是宦官,主管的就是这类事。 素娥知道宫女患病挪出宫不是好事,不是说出宫之后就能找大夫了。穷宫女穷内宦,出了宫也没钱买通人找来民间大夫,而有些家底的,早就在宫内想过办法了,宫里的御医都没得救,外面更难救——现实中可没有那么多民间神医,还恰好被自己遇到。 从这个角t度来说,素娥无比感谢自己有了个极健康的身体,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生过病!哪怕是宫里出了时疫那一回,她也一点儿事没有。 古代社会,再好的医生也没有自己的好身体实在——其实在现代社会也一样,毕竟多的是现代医学尚未攻克的难题呢。 大多数宫人生病到了挪出宫去的程度,其实就是等死了。侥幸活了,则是再被送回来,这也是素娥没有尝试过装病出宫,寻机离开的原因。 一方面她很难生病,只能装病,而装病要怎么瞒过经手此事的人?她可没有经验。另一方面,就算出宫了,生病的宫人也是集中在一个地方看管的,没有说就自由了。到时候就算给她跑出去了,也会被人很快发现,然后就是被追捕。 古代的追捕肯定没法和现代的相比,但古代作为一个普通人,想要逃窜也难的多啊!她孤身一个小姑娘,连出城都不敢,可别还没得自由身,先就被人给卖了...... 顾尚功最近一直浑浑噩噩,但今天精神却还好,接着与素娥道:“只是你也该明白,有些人好比锥藏囊中,总是要冒尖的...这宫里最不少的就是出色妇人,想要泯然众人简单,想要出人头地难,可对你来说却是相反。” “平日你在尚功局,谁不捧你?是,你是能干,可宫里能干的人太多了,你连个掌珍都不是,做什么那么捧?你该知道的,大家都说你不是池中物,迟早有一天要飞出去...你与三娘那样的不一样,随便一个机会就......” “前些年你还小,这一两年越发藏不住了。” ‘三娘’就是顾月里嫦娥,她在家行三,所以顾尚功叫她三娘。 素娥知道顾尚功在说什么,其实去年她就要找机会将素娥推到前头去了。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虽没有十分权势,可对宫里的情况是了如指掌。当时就列出了几个恩宠不再,需要出色宫女替自己固宠的宫妃,在她们面前将素娥推出并不难。 再有她们帮忙,素娥就能见到皇帝...之后的事,顾尚功根本不担心。从某种程度上,顾尚功倒是比素娥本人更有信心!她相信只要素娥能见到官家,事情就成了。 不能说顾尚功对素娥一点儿关照之心没有,她至少排除了一些性子不好、特别容易嫉妒的后妃。按她的说法,总不至于让她一开始讨生活艰难...至于说往后,往后她都发达了,哪还用讨生活? 当时素娥以自己年纪还是太小,官家不会喜欢一个还带着稚气的小丫头为理由推拒了。这当然只是借口,毕竟古代喜欢十三四岁小姑娘的男人不要太多。 不过当时顾尚功没说什么,就默认了素娥的说辞,答应了再等一年...谁曾想,过年开春,她的身体就不好了,之前无论做什么打算,此时都说不上了。 说实话,此时得了顾尚功这样一句话,素娥应该轻松一些的,从她这辈子第一次来月信,她就在为这件事发愁了。但想到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顾尚功很可能要死了,她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茫然。 素娥不是真小孩,会自然对‘养母’产生依恋之情,顾尚功也不是那种收了小女孩做养女,就有慈母情怀的人。两人关系其实很淡,也就比普通的上司下属多一个‘养母女’的名义关系。 但素娥不否认,自己在皇宫的生活格外平静,没见过宫廷底层真正的难堪,是有顾尚功是她养母的原因的。今后她要怎样在宫廷生活下去...而且,没了顾尚功筹谋将她推荐给皇帝,她就真的‘安全’了吗? 她不是没了生存能力的金丝雀,失去了靠山就觉得没法生存——如果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这个时候她其实是不用担心的。 她在司珍司这几年,没练出珠翠匠的好技艺(时间都用在绘画、书法等事情上了),这主要是因为她深谙自己真正的优势是见多识广,知道好多好设计。所以靠着很会设计好看的珠宝物件,也站稳了脚跟。 今后不说大富大贵,可在宫廷里过安稳日子是够了。 只是...... 稍晚时候,素娥回到自己和其他好些宫女的住处时,桌上有不知道谁没收起来的梳妆镜,她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据说,宫里的女人,前程多在一张脸上。所以才有宫女犯的错再大,也绝不打脸的规矩在。 在宫廷之中,长相平庸的宫女是没有存在感的,就像她们的人生,一切都毫无意义。或许她们很能干,很有才华,但谁在乎呢? 可长得美丽又格外有风险,特别是对出身低微的女孩...相比起那些长相普通的宫女,大家可在乎她们了,因为有利用价值啊! 简直就像小儿持金于闹市,无论她想不想,都是要引起风波的。 第19章 宫廷岁月019 顾尚功第二天离宫时,素娥还送了送。好在罗司珍多少讲些人情,特意准了她这一日的假,不然还没法成行。 顾尚功给素娥留了两根金钗,金钗是非常朴素的款式,不过通体实心,压在手上沉甸甸的。身为尚功局的尚功,顾尚功有的是机会将手中的金子打造成精美的首饰,之所以如此,显然就是当钱用的。 顾尚功虚弱地对素娥说:“我这些年也算是积攒了一些钱,可出宫后要用,实在用不了了,能给家人留一些,也教他们好好置办后事...如今也只有这些给你了,如果三娘没去金华殿,也该有她一份儿的。不过当初为了将她送去金华殿,也少不了花人情花钱,就算是早给她了...” 素娥这些年从顾尚功手中得过一些零碎,左不过就是早年间一些纸笔,平常一叠碟糕饼之类。但她逢年过节也有孝敬养母的时候,所以除了沾了顾尚功的光,日子清净了很多,她物质上并不欠顾尚功什么。 因此她也没想到,顾尚功临出宫前,居然会给她东西。 两根金钗都是实心的,加起来竟有六七两重(从这也可以看出,确实不是用来戴的了)。且这又是上等好黄金,如今金价,要八贯钱一两的,算起来就是五十多贯钱了——素娥过去在皇宫工作七年,拢共也没攒这么多钱。 当初她做小宫女,发的东西不算,钱是两千每个月,一年就是两万四。后来她在皇宫里熬资历,虽没升职,但每年都涨工资,如今年俸是四万钱。这也是中等宫女的常见俸禄了,同时还是‘玻璃天花板’,要再往上涨,要么有特殊原因,要么就是转女官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节 她私身出身,转女官很难的,她之前是把女史做目标的。女史也算半个女官,对文化水平要求较高,而她这些年读书(古代教材),文化水平在宫女中很高了,纯粹说能力,她肯定是达标的。 虽说宫女衣食住行都由宫廷提供,理论上不用自己花一文钱,素娥若是能把俸禄都攒下来,再加上一些逢年过节得的赏赐,也能有这样两根金钗。但要一文钱不花,那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素娥不是那种死抓着钱不放的,就算她是,在宫廷之中也不大可能做到有进无出的。 衣食住行是由宫廷提供不错,可她们这些小宫女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提供的东西都是卡着最低要求来的,总有不合用、不足够的,这就要自己出钱买。再者,素娥又有一些花钱的爱好(譬如画画)...如果不是她这两年也开了一些‘副业’,能有一些进项,只怕都要入不敷出了。 如今算起来,一些零碎小首饰不算(要么是不值钱的材料,要么是金银的,但东西很小),还攒了二十来贯...也算她学会过日子了吧...... 素娥将一罐糖果递给了顾尚功:“多谢大人帮衬,大人对我有恩情,我是记得的...去岁做的几样糖果,见大人是爱吃的,昨日又加紧做了些,若是在宫外汤药不好吃,就拿此物送服罢。” 顾尚功接过了那罐糖果,叹了一口气,再没多说什么,就上了送生病宫人出宫的小车——这也算是宫廷的恩典了,宫内很少有许普通宫人用车的,但病到要送出宫的人也很难自己走出去,所以安排一辆车送出宫是惯例了。 顾尚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她掌管尚功局多年,也是有根基的。但就和所有掌权的人一样,人走茶凉!她既然因病出宫,很大可能回不来了,那不管之前有多大权势,也都没什么意义了。 她出宫这一日,只有素娥一人来送,之前或有几个老友要送她,但都在之前探望时叙过了,也就没再来。而等素娥送她之后,回了司珍司,当天还有人提到她今天出宫,第二天就再没人t提她了。 “素娥...顾尚功是不是回不来了?”直到过了几天,周玉姐和素娥一起吃午饭时,又忽然说到了顾尚功。 素娥摇摇头:“也不知道,我们在宫里,宫外的事哪里得知?如今也只好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周玉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又被外面忽然响起的哭闹声打断。这一下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好奇,纷纷挤到了窗下、门边去看,还互相打听——宫里的事儿都讲究不外露,什么事居然闹得大庭广众之下要哭闹起来? 素娥就听到有人谈论:“我知道,那是司制司的叶红红,哎呀!怎么闹的这么厉害?” “还不是她养母!她养母掐着她的俸禄赏赐,若不是咱们做宫女的,宫里管了吃穿,她只怕连吃饱穿暖都不行,还不如外头人家的女儿——如今这番争执,你猜是什么,竟是为一根发带起的!” “新近不是时兴用印金红发带?时兴到人人都有了,叶红红也想要,可是她一文钱也无。好难得大着胆子与她养母要钱,却被毒打了一顿——因着第二日要用手做活儿,是用柳条打的小腿。第二日要不是有人扶着她,她几乎要爬着去司制司了。” “叶红红没法子了,又有别的宫女教她可以藏私房...她这是藏私房钱教养母发现了吧?” 素娥也看了一眼外面,‘叶红红’她觉得眼熟,但并不认识。尚功局的宫女是很多的,对方和她并不在一个司,不认识也是常事。 看起来叶红红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女孩,她养母收养她应该没有别的念头,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压榨她。这种养母女的关系也不罕见,一些年老宫女也有‘养儿防老’的念头呢!不过,这种养母女的关系有个前提,那就是收养女的老宫女必须有些情面。 不然的话,养女实在过不下去了,闹起来,教女官见了,总要有个裁决,到时候肯定是人财两空...毕竟是养母女,不是亲母女,用孝道大旗也难压着。 叶红红的养母就是一个这样有些情面的老宫女,所以她能放心压榨叶红红,如今闹起来,估计也就是被尚功责备一两句就轻轻放过了——结果也确实如此。 素娥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事,但每次听说或看见时,还是会有些庆幸。不管顾尚功是为了什么收她做养女,至少过去数年她得到的都是恩惠。 所以当顾尚功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她也难过失落了好几天...顾尚功去世的事其实并没有特意传到宫里,但新的尚功选出来了,大家自然都明白了。这一次当上尚功的是司制司的一位司制,大家都说她是曹婉仪的人,讨好了曹婉仪这才有了升官的机会。 毕竟尚功局四司,有八个‘司’字女官,论起来她并不是最有资格的。 ‘婉仪’是嫔位的封号之一,曹婉仪原名曹花容,人如其名,生的花容月貌,如今正是最受宠的妃嫔。大家都说,如果不是妃位上人满了,她肯定能封妃,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能做个嫔位之首(所有嫔都是正三品,不过根据嫔的封号不同,大家都有一个潜在的排序)。 罗司珍为尚功之位的归属非常不高兴,虽然没在人前表露,但素娥和她打交道多了,是能感觉到的——说起来,顾尚功去了,她本来是最有可能接班的选项呢。 素娥将新画好的一些首饰设计图交给罗司珍,罗司珍没像平常一样一张一张看,只看了最上面两张,就将一沓设计图放到了桌上:“素娥你做事我一向是满意的,这几年司珍司得上头娘娘喜欢,你居功至伟......” 素娥让了让,连说‘不敢’。 罗司珍笑了:“有什么不敢的?有本事就是有本事!只是你差在出身,若你是‘八月良家子’,现在至少是个掌珍。若是运气好,有人让位置,‘典’字女官也做得...可如今么,依旧只能做个普通宫女,做得再好,立了功,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私身宫女不是做不上女官,只是很少见,非得付出比‘八月良家子’多得多的努力,以及一些运气,才能做到一样的位置。 素娥没有回这话,没法回。而见她如此反应,罗司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而道:“听说你有意争个女史的位置?” “按理说,你的能耐做个女史尽够了,只是如今位置没空出来...且看看吧,等有了位置,我便向上举荐你。” “多谢司珍大人!奴实不知如何回报您一直以来的关顾之情。”素娥客气而恭敬地道。 这当然不是最合心的那种反应,但也挑不出错了。罗司珍仔细看了看素娥,轻笑了一声:“...素娥,你是顾尚功养大的,总该知道,这世上处处都讲究一个出身,而最不用讲究出身的,其实就在这宫里。” “宫女熬成女官,就是要有‘八月良家子’的出身,不然再有本事也千难万难。可后宫呢,一夜之间青云直上的例子太多了——如今顾尚功不在了没错,但你也不用担心,若你有什么打算,看在过往情分,我能帮的也会帮。” 第20章 宫廷岁月020 夏至之后,一年之中天气最热的时节就到了。宫廷里面开始大量用冰...当然,这些也是轮不到素娥她们这些小宫女的。 素娥的感觉是,此时的夏天并不比后世的夏天凉快。少了城市热岛效应不错,可此时正处在一个历史小高温期,虽然没有唐朝鼎盛时期那么热,可历朝历代算,也是比较温暖的,这一点看仕女夏季衣裳的单薄程度就知道了。 不是纱就罗,轻薄见肌肤的程度。所以大家都喜欢在夏天戴金臂钏,透过外面罩的衫子看到,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美感。 而就是这样热的季节,素娥却得抓紧时间找人处理‘椰子’。 椰子在此时离开产地后就不多见了,但也不是特别稀罕的玩意儿。前唐的《岭表异录》就记载了:‘有圆如卵者,即截开一头,砂石摩之。去其皴皮,其烂斑锦文,以白金装之,以为水罐子,珍奇可爱’。 而在《岭表异录》之前,也有《齐民要术》之类的书籍记载过,可见一斑。 当然,就和古代很多水果一样,受限于运输条件,出了原产地后,其他地方就很难见到了。不过这在京城算例外,天下好东西都有做贡品的习惯,椰子也不例外。而一旦做了贡品,往往就不会只运来进贡的量,多运的自然是借机往京城发卖,赚上一笔! 这也是看准了京城人喜欢稀罕物,特别爱尝试不常见的水果、食材。 不过和后世不一样,此时的人们对椰子的兴趣排名是椰壳大于椰肉,椰肉大于椰汁的——虽然他们吹嘘椰子里‘有浆,饮之得醉’‘壳中有液数合如乳,亦可饮之’‘浆犹如酒’,但他们显然并不喜欢那种味道。 其实很有可能是运输来的椰子都不新鲜了,椰子水也有了发酵的味道,像酒,但味道不好,喝了很可能闹肚子。 倒是椰肉有‘剖之有白肤,厚半寸,味似胡桃,而极肥美’的形容,还比较受人喜爱。 不过这也只是相较于椰汁来说的,大家普遍兴趣还在椰子壳。觉得椰子壳横切做碗、纵切做酒杯,开一小口做水罐,相比起金玉材质,有一种质朴烂漫之美。 所以很多人买了椰子倒掉椰子水、刮去椰子肉,只要一个椰子壳。 进贡到宫里的椰子也是这样,因为贵人们不算喜爱,其实大部分最后都拿来做椰壳器皿,给贵人们赏玩了。 素娥在司珍司发现之后,就打起了那些椰肉的主意——反正是没人要的玩意儿,倒也没人和她争。 今年进上的椰子,这是第一批,素娥就看着司珍司的宫女处理那些椰子。以各种方式破开,预备做器皿,其中取肉是学婢拿了小刮勺在做的。刮出来的肉素娥就收集了去,为了不让人说闲话,她还在一旁帮忙刮这些椰子肉。 雪白的椰肉将箩筐装的满满的,素娥就花钱雇了做杂活儿的健壮宫女做下一步处理——用刀将这些椰肉极尽可能地切碎,然后使用尚食局磨香油的手推小磨进行研磨。研磨出来的是一堆固液混合物。 健壮宫女再按素娥交代的,用纱布裹了这些,用力去拧——这样椰浆就挤出来了。 拧出来的椰浆被收集到一个大缸里,一天之后,健壮宫女拧新一批椰肉碎末时,正好前一批的椰浆也分层了...素娥上辈子为了做视频,手工做过椰子油。此时椰浆分层,第一层是椰子油,第二层是水,第三层是最多的沉淀物。 因为椰子油的部分是凝固的,中间又隔了一层液态水,要取出最上层的椰子油就t很容易。素娥自己动手,用刮勺将凝固的椰子油取出来,收集到一只干净的水瓮里。 “好香啊...”雇来处理椰子的宫女忍不住说。虽然她们不太了解椰子香,但好闻的味道就是好闻啊。 素娥笑着让她们看自己收集在水瓮里的椰子油:“接下来的工作就费力了,也只能拜托你们了。” 这个椰子油是不够‘纯净’的,还有不少沉淀物,所以需要打发。 拿起素娥做的、类似打蛋器的玩意儿,几个健壮宫女就轮流打发,直到这些椰子油成为‘椰子奶油’...为什么要找健壮宫女,为什么要轮流来,就是因为打发的活儿太考验手臂肌肉了! ‘椰子奶油’成了,依旧是静置,素娥过了一夜再去看,果然椰子奶油又分层了,上层是半液态的椰子油,下层是沉淀物。 就是这些椰子油,要用滤纸过滤...最后看到干净澄澈的椰子油一滴一滴落进早就准备好的容器里,素娥甚至有些感动了——上辈子要用椰子油,只要花钱就好了,这辈子真是有钱都没地方买这玩意儿! 事实上,如果她不是在宫里,什么东西都有,想要自己做也难呢! 素娥之所以要制这些椰子油,不是闲着没事做了,实在是她平常做洗发皂、洗脸皂等,都需要用到椰子油。这些东西也不是专为自己用的,她会准备好原材料后大量地做,然后卖给对此感兴趣的有钱宫女,甚至低阶妃嫔。 靠这个赚钱,她才能支撑自己一些很费钱的爱好啊!不然的话,只靠死俸禄,和偶尔的赏赐,她早就入不敷出了。 不只是椰子油,素娥还总想办法弄一些稀罕的油料呢!譬如蓖麻油,蓖麻在唐时已从‘身毒’(印度)引入华夏,是做药用的。此时也有人搞出了蓖麻油,但也是药品,据说是调烫伤油、烧伤油的上品。 素娥弄蓖麻油倒是比椰子油简单,问太医院做杂役的小宦官买就是了。他们每次压榨蓖麻油的时候多做一些,偷偷卖给素娥赚外快并不难。 当然,也有的油料相对简单,芝麻油、山茶油、杏仁油什么的,从尚食局都能搞到。 ...... 将最后一瓶收集来的椰子油放到避光的木箱中,素娥摸了摸头发,又觉得该洗头了。想了想,便抬脚去澡堂买热水洗澡。 说起来,她们六局宫女住的下所条件虽然并不比各宫宫女的条件好,同样房屋低矮、阴暗潮湿,还要多人同住一间,但有一些地方却比她们便利——各宫宫女要伺候贵人,所以都是就近住着的,想要将住处做任何改动都不行!六局的下所只有宫女,相对倒是简单了。 就譬如这洗澡洗头吧,伺候贵人的宫女是必须要洗的,不然冒出脏味儿,熏到了贵人,那可是大不敬!但她们又很难有条件好好洗,洗澡根本不能洗澡,只能打水擦身,算作‘擦澡’。 洗头因为能在室外进行,倒是好一些,都是趁着天气好,在下所外的空地上放上盆架,盆架上的盆子里倒上热水洗头沐发。 六局的宫女自有经费,所以十几年前经过上报后,就在下所近前修了个澡堂。说是澡堂,但没有澡池子,大家都是用自己的水桶、水盆接水洗,又或者用澡堂的浴桶(这个要多花钱)。 因为澡堂要维护,平常烧热水也要人要燃料,所以在这里洗澡也是要花钱的。不过价格不算高,进去一次是三十文,得到的热水是能灌满澡堂浴桶的量。若是超出这个量了,还要热水,就会以两文钱一壶的价格收钱。 在宫外,澡堂子里洗澡一次,价格一般在十文钱,不限热水(不过很多都是澡池子里的水,也谈不到限量)。宫内这个价格倒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宫里的任何东西本来就比宫外贵。就算是烧热水的燃料也一样,因此大家也没说过六局的澡堂不公道。 “素娥来沐浴了?”看澡堂的老宫女笑呵呵地看着一个一个进澡堂的宫女,偶尔还会和相熟的宫女打招呼,素娥就算是相熟之一了。一方面是因为她来的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本就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 此时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宫女们洗澡也勤,所以澡堂人多,大家还要排队。素娥来的这会儿算人少,倒还好,看样子她只用稍等就能进去了。 素娥端着一只铜盆来的,铜盆里是她的沐浴用品,这些东西澡堂可不提供。 等待这会儿她就和看澡堂的老宫女说话:“徐妈妈...天热,每日来也身上黏腻。” 素娥夏天是每天都洗澡的,一天三十文,这份开支也不小了!就算她如今年俸能有四万钱一年,夏天一个月下来也能花费她快十分之一的工资呢!再加上洗头的时候要用更多水,说不得要加水,那就更多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是夏天,大部分普通宫女也是三五日洗一次澡。实在受不了了,就弄一壶热水来,在下所擦澡算了。 当然,除了钱外,此时洗澡洗头麻烦也是大家减少沐浴频率的原因之一。贵人们沐浴有宫人伺候,尤嫌费时啰嗦呢!宫人们没有人帮着事前准备、事中伺候、事后收尾擦头发,一切都只能自己来,可想而知。 素娥其实也嫌麻烦,但她更在意清洁卫生。现代人的清洁习惯她已经形成了,如今是宁愿累一些,也要干净。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是,她身体好,倒不用担心此时大家都忧虑的洗头伤风问题。 第21章 宫廷岁月021 澡堂子里潮湿又闷热,素娥端着铜盆走进去,先把用包袱皮包着的换洗衣服放到一边,免得弄湿了。然后就挽起袖子去提了几壶水。热水都是要去灶头前自己提的,冷水就在澡堂内的贮水大缸里,随便舀用。 她兑好一铜盆的热水,就弯着腰将部分头发浸入水盆。也只能是‘部分’了,她的头发厚密,自从那一年进宫剃光了,就只修剪过发尾,如今长及格膝盖,全都投入水盆中,也洗不开啊! 素娥的一只手拿着一只大小中等的葫芦瓢,舀水淋到头皮上。就这样温柔地、一点一点地打湿了全部头发后,才用一个纱布起泡网给她自制的洗发皂打出很多泡泡,然后涂在头发上,慢慢揉搓。 此时洗头用的东西选择就那么多,最简单易得的当然是草木灰,草木灰是碱性的,可以洗掉部分油脂,这也是一些地方用草木灰洗衣服的原因。草木灰之外,就是皂角、木槿叶这样的了,前者是天然肥皂,后者皂苷含量也不低,而且属锦葵科,就和葵菜一样,有丰沛的粘液质,榨汁洗头出泡沫又温和滋润。 然后还有淘米水、芝麻叶、柏叶、桃枝等等。 这些素娥都试过,说实话,真正让她觉得有用的就皂角和木槿叶,但用处也不是那么大。 总让她有一种洗完之后没洗干净的感觉。而且皂角用过之后还让她觉得头皮发紧,头发干涩——如果不是这样,她吃饱了撑的复原手工皂?别人又是没事找事,高价问她买那些肥皂洗头洗澡? 说起来,此时其实也有被称作‘肥皂团’的事物了,她们刚入宫时给她们搓洗身体的胰子就是肥皂团的一种。 所谓肥皂团,是指用猪胰、皂角、肥皂(一种豆荚就叫肥皂)、豆粉等为主材制成,一种固体的清洁用品。其中还可以增加很多辅料,譬如增加香气的各种香料,又譬如增加养发护发功效的药材,不过核心原材料就是这些了。 肥皂团有高档的,也有一般的,但就算是一般的,也就是素娥她们入宫时给她们用的,也不便宜——肥皂团本就是稀罕物,宫外就很贵了,宫内则更贵。这也是素娥制作的手工皂能卖高价的原因之一,要知道手工皂可比现在那些肥皂团更好用好闻! 不过就算是手工皂,用来洗头还是有些勉强的。一开始她还不能适应,用完后头发发涩打结也是有的,是后来适应了才好些的...再加上她用起泡网发了泡沫才上头,用得少了,且之后又用酸性汁液涂发,碱性降低到了可接受的地步,皂垢基本消除了,她这才算用顺心。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节 说起来,那些从她手上买去手工皂的人,其实是洗澡、洗面居多,倒很少见洗头的。像她这样‘热衷’洗头的,她更是从未见过...是的,此时人们沐浴并举,浴指的是洗身子,沐是沐发,就是洗头发,官员放假还有休沐之说。可真要单讲洗头,大家的频率还是不高。 洗头很麻烦是一方面,洗完头后容易伤风感冒是另一方面。 如果不是因为洗头很少,李渔也不用在《闲情偶寄》‘修容’篇里将洗脸和篦头放在一起说,而绝口不提洗头的t事——他提篦头,说的可不是梳头百下,可以养生,而是着重于篦头的清洁功效。 篦子是一种密齿梳,古人以此洁发。 写篦头时强调‘发内无尘,始得丝丝现相,不则一片如毡’,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通过篦头的手段,梳掉头发上的灰尘和油脂,使头发根根分明,不至于一绺一绺,如同毛毡——可见,相比起洗头,篦头是更主流的清洁头发的手段。 而就素娥的感觉来说,篦头的效果并不算很好,只能稍微减少洗头的次数,不可能代替洗头。而且油头的问题,是无法通过篦头解决的...不过,此时的人可能也不是很在乎油头,毕竟这可是梳头会用油,有些发髻不用油还梳不起来的时候呢! 素娥用肥皂泡沫揉搓完头发之后,开始用清水清洗。用葫芦瓢舀水淋下,一盆用完又兑一盆,素娥要兑水时,一个相熟的宫女看到了,就帮忙给倒了一些冷水,又提着素娥的热水兑进去,一边做这些,一边说:“你怎么又来沐发了?” “这样干净还洗什么?若不是你从小如此,从不见你伤风,谁不劝你?” “你这过于讲究洁净的癖好,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 一盆又一盆的水淋完,完全不见泡沫了,素娥还反复淋水,这主要是为了尽可能将皂垢冲走。 素娥做完这些,谢了相熟的宫女,笑笑:“习惯了,便改不了了,几日不沐发一回,便觉得油腻腻的。” 相熟宫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说来...你头发这般好,是不是也有常沐发的缘故?” 虽然也有人背后说素娥经常洗头洗澡不好、麻烦,但见她头发和皮肤那样好,又暗暗有些猜测和羡慕。 这素娥就没法说了,只是讲:“大约是我睡前总会梳头一百下吧。” 根据她的经验,她要直接肯定或否定,之后问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而且她也不能说她头发好和洗头是没关系,还是有关系。索性岔开话题,趁对方深思这话时赶紧去洗澡。 洗澡相比起洗头就容易多了,素娥坐在盆里坐浴,不一会儿洗好了,便擦干身体,又换上干净衣服。这时候她就去了外间,这里是给洗完澡的宫女洗抹胸、亵裤等小衣的地方。 宫女的衣服可以送到浣衣处去,那里的宫女专管洗衣服,用水方便,也有足够宽敞的地方晾晒。只不过年轻宫女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愿意讲贴身衣物拿给外人洗,又晾在那人人看得见的地方。 素娥在这里是为了揩头发,她有两块大布巾,都有浴巾那么大,专用来擦头发的。她一缕一缕地擦,边擦边梳头,擦湿了布巾一小块区域后,就挪动到干爽的区域继续擦。等到两块大布巾里里外外都是湿的了,她的头发也就只是发潮了。 然后素娥用枸橼汁涂抹头发——这是在用酸性物质将剩余的皂垢转换为脂肪酸,这都是为了补救用肥皂洗头的副作用啊! 枸橼又叫香橼,是华夏的古老水果。柠檬就是枸橼和酸橙杂交出来的,两者算是近亲。虽然枸橼和柠檬差别已经很大了,但枸橼汁倒是和柠檬汁一样很酸,只不过涩味要重得多。所以像柠檬那样当调味料也很难,难怪《齐民要术》就记载枸橼是‘皮有香,味不美’。 不过古人栽培枸橼并不少,一方面是枸橼有药用,另一方面它也算天然香气来源,这么香,还香得清新的水果也不多见。 大家用它洗衣服、熏屋子...说起来,到了现代,洗衣粉这类产品最常见的味道依旧是枸橼和柠檬呢。而说到熏屋子,好像古典小说里经常提到的就是香橼和佛手?实际上,佛手就是一种特殊的香橼而已。 素娥没找到柠檬,相较而言,宫里倒是常见枸橼,就拿来用了,现在看来倒也能用。 涂抹过枸橼汁之后,素娥就披散着微微发潮的头发将小衣和用过的大布巾洗了——等到洗完,夏天天气热,她的头发也就差不多干了。她立刻将头发结成一根粗辫,又低低地绾了一个简单发髻。 天气太热了,她披着头发简直像披着一条毯子! “素娥回来了?”素娥从澡堂回来,和她同住的宫女也回得七七八八了,原本不知道在聊什么,见素娥一回来就停了下来。 只见灯光下,乌发雪肤,眉目如画,灯光光焰跃动,投在脸上的阴影也忽明忽暗——竟有一种全不似真人的惊心动魄...明明同住几年了,还是一下看住了几个宫女。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宫女低声说道:“素娥,你知不知道,月里嫦娥如今也是贵人了!” “叫什么月里嫦娥?如今该叫琅琊夫人了!”有人提醒。 顾月里嫦娥两年前一定要‘自谋生路’,求了顾尚功。顾尚功说是对她没什么情分,但到底是亲戚一场,也是记在自己名下的养女,便与她谋了个金华殿宫女的差事——当时,韩婕妤升了嫔位,也就是如今的韩充容。 因着晋升,身边的宫女也要增加,这才有的空缺。 韩充容颇为得宠,顾月里嫦娥生的貌美,又不知怎么讨好了韩充容,便有了韩充容向皇帝举荐她的事。 一年前顾月里嫦娥得了宠幸,之后便给了红霞帔,但依旧在金华殿韩充容身边侍奉。 如今却是终于熬出头,不再是没名没分的红霞帔,得了郡夫人的名号,是为琅琊夫人——别看还是个没品级的贵人,然而贵人就是贵人!顾月里嫦娥这番身份转换,在同为私身宫女的其他人看来就是大造化! 要知道,就算是‘八月良家子’,其实得宠的几率都没多大,私身宫女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也难怪引起了议论。 第22章 宫廷岁月022 顾月里嫦娥在封为琅琊郡夫人之后,特意回了一趟尚功局。名义上是因为督促尚功局为自己攒造郡夫人相应衣服首饰,实际上是为了什么,懂的都懂——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任何时代都没什么差别。 顾月里嫦娥来的时候自然是满面春风,说要看郡夫人的礼服、首饰,还有一些别的份例,但那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制式的东西。而且郡夫人说起来是‘贵人’,但宫里贵人可太多了!上有皇帝皇后太后,然后还有诸位有品嫔妃,郡夫人也不过是无品内命妇罢了。 她们的东西,放在尚功局,甚至轮不到让手艺最好的宫女去做。 也就是礼服等物相对隆重,年纪小、没经验的宫女做不来,试手出错了也不好糊弄,不然怕是要让人拿来试手、锻炼小宫女了。 这些事,别人不知道,顾月里嫦娥是尚功局出来的,还能不知道?她来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挑战尚功局,甚至是六局一直以来的‘潜规则’,非要让人精工细作的——她说了,尚功局也不会照做,上面有更高贵的贵人的东西要做,哪能优先她! 所以,顾月里嫦娥也只是随便看了看,就算看出其中有不够好的地方,依旧称赞尚功局的人做得好。 “我们这地方,倒是少有贵人亲自来的。”顾月里嫦娥先来的司制司,接下来又去了司珍司,人一走,司制司的宫女就议论起来。 一般后妃们需要尚功局做什么东西,地位高的,自有尚功局的人奉承,主动上门商议细节。有时后妃主动要求,也是派自己身边的宫女来。至于地位低的更不必说,更需要自矜身份,也都是派人来的。如顾月里嫦娥这样亲自来的,少之又少! “收声些吧!人才刚走呢...被听到,传到琅琊夫人耳朵里,怎么得了!”有慎重些的宫女连忙警告。 虽然一个不入品的郡夫人管不着她们尚功局的宫女,但贵人想要为难一个宫女,若这个宫女没有过硬的靠山,那是总有办法的,只不过要走一些弯路而已——所以如果没有利益冲突或深仇大恨,倒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有什么关系,谁会去传?吃饱了撑的么...不过也不是不明白琅琊夫人的心思,发达了后,若是不能在曾经的故人面前显耀一番,有什么意思?若我是她,说不得也是要回尚功局招摇过市的。” “说起来,琅琊夫人也确实是好运道,谁能想到她当初去了金华殿,就能有如今的造化呢?金华殿有许多宫女,就算韩充容要抬举人,也多的是选择。” “琅琊夫人生的好嘛,宫女中也是拔尖儿的了!” 就在这些宫女悄声议论时,顾月里嫦娥和她如今的侍女也到了司珍司的地盘。罗司珍早听到了她来的事,此时干脆在外迎了迎。 罗司珍的侄女,如今也在司珍司做宫女的罗天香就奇怪了:“姑姑,往常若是这等无品贵人来,您也没有迎这么远的,最多t只在门口...今天怎么?” 说起来罗司珍是正六品的女官,作为内命妇,恐怕比顾月里嫦娥还要明堂正道一些。 罗司珍听到就教侄女:“呵呵,这宫里的人事有时就是这般,似这样年轻又出身寻常的低位嫔妃,反倒更在意他人看不看得起自己。平时也就罢了,今日她特意来我们尚功局,明摆着就是为了夸耀...若是不能教她顺心如意,她就越发起兴了。” “如今不过是多走几步路就能少了好大事端,有什么不可以的?且奉承着这位琅琊夫人吧!” 罗司珍的话说完没多久,顾月里嫦娥和她的侍女就远远出现了,她立刻露出一些笑容,稍等近前就行礼欢迎。 见罗司珍如此,顾月里嫦娥满心欢喜——她从小就坚定了向上的志向,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享受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当然,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一样重要。 罗司珍接住顾月里嫦娥,说了几句叙旧的话后,便一起往司珍司里面走去。 罗司珍说着闲话,并为顾月里嫦娥引路:“夫人要看为您制的首饰吗?如今还有几件没完成,但也差不多了,请往这边看——” 顾月里嫦娥本来都要往她引的那边走了,忽然目光被中庭对面屋子里,槅扇窗下做活儿的宫女吸引住了...是高素娥。 顾月里嫦娥半年前还见过一次素娥,当时是为了托顾尚功送信给家里,从而撞见了素娥。那时的顾月里嫦娥已经是红霞帔了,但前途在哪里尚且不清楚。看到素娥时,惊讶于素娥娉婷少女模样如此出众,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她当时就在想,不知道养母顾尚功什么时候会想办法将高素娥推荐到官家面前。这样的美人,哪怕别的地方再不如人意,也能让官家新鲜好些时日吧。 今日再见素娥,她比半年前更美了。就像是随着年纪增长,宝玉被抛光打磨,珠光玉润、内敛光华,不凡不必言说而自现。 司珍司的中庭内种着大丛大丛的重瓣蜀葵,就在那槅扇窗下。热热烈烈的蜀葵花生的高挺,花枝也高,有些甚至冒过了窗,红黄紫粉,颜色鲜艳——这丛蜀葵的映衬下,正在画着什么的宫女丝毫没有被淹没,不,她反而让这从过于热闹盛大的蜀葵都温文尔雅、如诗如画了起来。 素娥今天梳双鬟髻,这种发髻的好处是简洁,而且还能消耗素娥无处存放的‘发量’。 大燕后宫对宫女不算苛刻,年轻宫女不必一直梳小女孩或者侍女那种丫髻,但也不能梳太高、太夸张的发髻。 鬟髻是很容易显得奇巧、夸张的发髻类型。所谓‘鬟’就是用一束一束的头发,在头顶盘结的中空的‘圈圈’。飞天髻、望仙髻算是鬟髻的典型,神仙画里也容易见到鬟髻,画家想象中的神仙多梳这类发髻...可以想象是什么风格的了。 双鬟髻算是鬟髻中的例外,正面看,头发中分,顶心靠后的位置髻脚用头发拧绕,略微起高,余出来的头发在此之上做两个鬟,成平放的、略比头宽的‘8’字就行。 这样的发型很简洁,但其实要用的头发不少——看起来两鬓只是微鼓,也是需要垫发包的。更不要说那两个‘鬟’了!几乎所有的鬟髻都有这个问题,想要不显得细弱,想要立鬟,不塌下去,都很难,加假发几乎是必然的。 素娥就不用了,她的一个发鬟看起来就有正常人全部发束粗细了。她也没有垫发包,虽然因此没有明显的、鼓起来的两鬓,但就这样自然地梳起来,头发多,加上头骨生的好,足够衬她脸更小了。 头发上不用一丝装饰,只有一根朱膘色的发带系在发髻底部,在脑后打结。 这样衬她清水一般的脸,却不会在这个珠光宝气的大内宫廷显得小家子气——应该说,她本身就是最光华内敛,却价值连城的珠玉了。 乌发如墨、光可鉴人,肤如珠玉,不耀目刺眼,可又是从里向外透出润泽来。 怎么就生得那么好了!见过素娥的人多有这般感慨,或善意或恶意,现在顾月里嫦娥也是这样想。 素娥今天穿着一件和发带一样朱膘色的夏布交领衫,这是一种很清丽古旧的红色,苎麻织的夏布没有丝绸的光滑精致,却恰好衬这种朴素古旧——或者说,这是在穿它的人的映衬下才这样的。 光洁颈子就那样从衣服里显了出来,像一段细腻的白色古玉,又或者冰雪。 冰肌玉骨,古人形容的时候觉得夸张,真的见到了才晓得‘江山代有人才出’,所谓钟灵毓秀,不外如是。 顾月里嫦娥抿了抿唇,扭过头去不再看。直等到见过了司珍司给攒造的首饰,快要走的时候,才与罗司珍笑道:“说起来,如今素娥在司珍司手下还得力吗?上回见顾尚功,还听她发愁呢。素娥画画学的很好,倒将司珍司的手艺落下了。” 这倒也不算是假话,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素娥钻研绘画(顺带还有上辈子的爱好,都渐渐拣起来了),就不可能在珠翠作、金银作这些事上有多少水平。但顾尚功当时并没有为此担心的意思,毕竟她本来就不是想把素娥培养成司珍司以手艺立足的宫女么。 就连素娥自己也没这个意思,人当然要扬长避短——她主要是做设计立足,然后未来要是能做个女史就挺好。 “说起来,我与素娥都养在顾尚功名下,多少是有些旧谊的。如果不是我如今也只有两个侍女的名额,都由充容娘娘做主安排了,实在说不上话,倒是要将素娥要到身边...好歹我不嫌弃她做不上活计。” “如今也只有看司珍你了,可不能再如尚功时那样,过于溺爱,倒轻纵了她。” 第23章 宫廷岁月023 “琅琊夫人的话...”在顾月里嫦娥走后,罗天香皱了皱眉说道:“她这是话里有话啊。” 罗司珍放松地坐到一张圈椅里,伸了伸腿。她是‘司珍’,是正六品的女官,在司珍司自然有供她单独使用的房间。此时她们就在房间里,罗司珍不用担心被人听到什么,便直言道:“自然是话里有话。” “她这是在点素娥呢...素娥生得那个样子,哪怕旁的一无是处,怕是也能得宠一阵了。” 罗天香不解:“这是为什么?琅琊夫人也不过是个郡夫人罢了,还担忧这些?” 简单来说,宫里女人多,本来就随时可能有出头的桩子冒出来,不可能见到一个长得漂亮的就防一个,即使素娥的美貌在宫里也是独一份了。 一方面,顾月里嫦娥才只是个无品的郡夫人,说宠爱也说不上,她来操心宫里会有什么后起之秀,未免不合时宜。简单来说,就是她还配不上!另一方面,那些‘配得上’的,也很少见到一个漂亮的宫女就要做什么,真要是那样,就是宫廷里的恐怖传说了。 “这个嘛...不过是年轻女子的不成熟...琅琊夫人大概还忘不了在素娥那儿的挫折。”罗司珍轻松地说。在她看来就是这样,顾月里嫦娥不过是小性子发了,对于素娥这个一直以来压她一头,也确实让她难堪的人,有些放不开。 如今权势在手,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罗天香是不大理解这种心态的,但还是相信姑姑的经验,便转而道:“姑姑这是打算如了琅琊夫人的意么?” 罗天香这样想也不算奇怪,毕竟一方是新起来的郡夫人,人家还傍着韩充容呢!而另一方只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私身宫女。这两方对上,要帮哪一方还用多说?更何况,此时前者已经发话了。 却没想到罗司珍笑了笑,但说:“怎么可能?琅琊夫人的手也太长了,就她也想管到我们六局?也不想想,平素就是娘娘们也是轻易不会与我们纠缠的...如今后宫拥挤,她只是一个小小郡夫人,算什么人物?” 后妃虽然与六局这种机构有类似主仆的分野,但也不是前者说什么是什么的。这有点儿像《红楼梦》里的主仆,即使主子说话管用,可那些积年的老仆,彼此姻亲,根深蒂固,就算熙凤这种实权派都轻易动不得的,不然可能作怪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节 “可...韩充容...?”罗天香有些迟疑。 罗司珍摇了摇头:“韩充容固然重要,可琅琊夫人的意思也不代表韩充容,她在韩充容跟前哪来那么大脸面?她这种娘娘抬举起来的‘贵人’,最需要在娘娘跟前小心谨慎,不能踏错一步。不说多数都要被娘娘敲打,甚至打压,就是没有打压的,也没有脚跟尚未站稳,就找娘娘借势,伸手进六局整治人的。” “...我听说韩充容有些善妒...”罗天香话没t说完,但意思是很明白的。怕顾月里嫦娥借韩充容这一性格上的弱点,添油加醋一番,真的鼓动了她。 “哪有那么容易!”罗司珍‘啧’了一声:“韩充容最是表面大方、心里见妒不错,可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见到一个美貌宫女就要如何的。若真是这样,宫里这许多养女、红霞帔,还活不活了?” “既然韩充容自己都不会如此,更何况只是听琅琊夫人说了。” 最后罗司珍总结道:“如今后宫渐渐拥挤,未来什么样可不好说...如琅琊夫人这般的,若不是有韩充容抬举,哪来郡夫人之位?可观她资质,最多也就是这样。素娥就不一样了,只要有个机会,是真能一跃而上的。” 这样说着的罗司珍似乎是想到了之前的某个打算,越发坚定了——作为六局女官,还是要在后妃中有靠得住的靠山啊!她之前就是因为缺乏这个,才在尚功位置的竞争中失利! 至少罗司珍自己是这样觉得的。 只是这样的靠山也不好找,高位的,人家往往在六局有自己的人了,不会随便接受她。或者接受了,也不会十分看重。而位置不够高的,罗司珍找她们做什么?她的目的可是抱大腿!也就是一些位置还不高,但非常得宠,眼见得前途无量的妃子,才能做她的目标。 可这样的人并不好找,就算有,那也是大热灶,又不只她一个人去烧...... 罗司珍自己曾经一个个去数宫里牌面上的后妃,总共有三十几人(素娥入宫这几年,又多了十几人)。皇后娘娘、贵淑德贤四妃,都高高在上,而且早有人手,根本轮不上她。至于小才人、小美人,加起来有十二人,除了两三个得宠的,其他都因为位置太低,根本无法成为大腿。 而那两三个得宠的么,不过就是才人唐文美,美人□□、魏娇,看眼下热灶烧的,事情也难办呢! 正经能想办法的婕妤们,之前罗司珍就竭力奉承过婕妤苏妙真,只是这位苏婕妤性子清高,罗司珍的投名状都没接。至于说嫔里,那选择范围就大多了,罗司珍先后向三位嫔示好过,也算是结了善缘,可惜也仅止于善缘。 要说成为靠山,那还差着呢! 看来看去,还是得做‘风险投资’!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好?宫里有权势的妃子,也不差一个‘司’字女官的奉承呢。 可如果要风险投资,看那些无品贵人,甚至红霞帔,罗司珍又觉得资质都差了些,不像是能青云直上的样子——后来她仔细想了下,觉得自己是平日里见多了素娥,眼光也变高了。 所谓珠玉在侧、自觉形秽,凡是就怕对比! 而一旦这个念头根植于心,她就有想法了。最开始她有想法也没用,素娥是顾尚功的养女,自有顾尚功为她铺路,将来真的有了前程,沾光的自然也是顾尚功...可如今顾尚功不是没了么? 自此,罗司珍心里种种想法就抑制不住了! 稍晚些时候,罗司珍就让罗天香将素娥叫了过来。素娥很快就来了,一起拿来的还有一些半成品的物件,都是素娥做的——她虽然手艺平庸,但也不是不能做活儿,这些偏简单的物件,也会分配到她头上一些。 罗司珍让罗天香叫素娥的理由就是拿她的活计来检查。 司珍检查一个年轻宫女的活儿并不多见,除非是特别重要的,可素娥并不属于此种。不过也没人为此觉得奇怪,毕竟罗司珍器重素娥这也不是秘密,大家见怪不怪了。 如今拿来的物件,都是一些缉珠工艺品...缉珠从穿珠、钉珠而来,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说是最古老的首饰加工法之一。不过这门手艺到最盛,还是清朝,有很多清代宫廷饰品都是缉珠的。 至于如今,缉珠还称不上缉珠,不算钉珠的话,大家穿珠还不怎么做立体的作品,大都是平面作品。偶尔有立体的,最常见‘花朵’题材,也就是所谓‘珠花’。不过这些珠子结成的花朵也相对简洁,基本用线条来表现花朵形状。 素娥就不一样了,掌握了缉珠的一些技巧后,她就开始‘复原’自己上辈子见过的缉珠作品。有些是清代宫廷实物,有些则是手工区up主,包括簪娘们的作品...以此时来说,确实是匠心独具、美轮美奂了。 这也算是素娥除了画图外的看家本领,缉珠虽然也有自己的难度,但和此时金银作、珠翠作的难度不是同一个水平。一则它还没那么卷,二则不同技艺之间虽无高低,但确实有难度分野,对素娥来说缉珠更好掌握——就是有难度地穿珠子而已,考验的是耐心、设计,手艺也有要求,但没那么多。 素娥也不能只考虑‘女史-女官’这一条升职路线,如果这条路走不通,要以技术立足,除了能画设计稿外,她也得有点儿拿得出手的手艺。看来看去,她就选择了专精缉珠,难度自己够得上,而且这也是她比较感兴趣的。 她上辈子是出过一个缉珠视频的,只不过浅尝辄止,她在这上面只能说入了个门(以现代人那宽泛的标准来说)。 “司珍,我近日做的物件都在此了...做的不好,叫司珍笑话了。”素娥将一盘珠花捧给罗司珍看。 罗司珍只是随便扫了一眼那盘珠花,立刻就笑着拉过素娥的手:“你的活计有什么可看的?向来不需要操心......” 这倒也不是全然夸张,素娥的手艺确实不算精,但她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去做自己做不来的(当然,能够挑活儿,这本身其实就是一种特权,而她在司珍司恰好有这个特权)。由此,她也没让上司操心过就是了。 罗司珍全然不在意那些珠花,而是与素娥寒暄了会儿,说的都是比较亲近的话。素娥知道,这是后面有真正重要的话要说的意思,所以全然不敢放松——果然,几句话之后罗司珍就‘图穷现匕’了。 “说来也是时光飞逝,这才多久,仿佛你进宫做小宫女才是昨日之事...如今是真的长大了,这般进益,还出落的这么出挑——不是我没得见识,满宫的娘娘,我十有八九都是亲眼见过的,可单论一张脸...呵呵...” “素娥,你要知道,咱们宫女子的前程都落在一张脸上呢!若是寻常资质,不必做此想也就罢了,可如你这般......” 第24章 宫廷岁月024 素娥将素娥将往日收集来晾干的香橙皮、荔枝壳、甘蔗滓、梨滓分别放进手推小石磨中,碾成粉末,按照1:1:1:1的比例混合...素娥这是在合香,虽说用的都是不值钱,甚至可以说是废物的材料,但合出来的‘小四合香’名气是很大的。 上辈子作为一个早期美食区up,后期应该说是‘国风区’up,素娥当然也尝试过合香。 一些有名的古籍《香乘》、《香谱》、《陈氏香谱》等,她也有重点地翻阅过,依次出过几支视频,合过好些有名的香——在视频看不到的地方,她其实合了更多香,偶尔文艺青年的仪式感上来了,就会完全以古人的方式熏香来着。 小四合香是很有特色、很有名气的那种香,她刚接触古代香谱就听说了那句很有名的‘香有富贵四合,不若台阁四合,台阁四合不若山林四合’。 所谓富贵四合香,顾名思义,就是用沉香、檀香、龙脑香、麝香四种非常珍贵的香料所合的香。台阁四合香则是退了一步,用材稍次,香气也更偏文雅,没那么有存在感。至于说山林四合香,那就更退一步了!用的只是荔枝壳、甘蔗滓、干柏叶、茅山黄连,香味朴素清新,有山林之感。 小四合香是类似山林四合香的,有两味用料一样,剩下两味用料则可能更贱。它们的味道也有些像,毕竟荔枝壳是原料里最有存在感的发香物了。不过相比起山林四合香,小四合香少了一些苦感,山林之感也就去了大半,更突出的是朴素的清馥香甜,也比较适合少女使用。 就素娥的经验来说,有苦感的古代香丸,喜欢的人觉得清新内敛,不喜欢的人可能就觉得一股中药味了...她如今还和别人同住一间房,合一些大家都不会讨厌的香丸就行了。 至于说那么多大家喜欢的香她不合,偏偏选这个小四合香...这就纯粹是因为穷了——香料可是非常贵的!而且在宫廷之中也很难弄呢。 混合好的粉末按照原本《陈氏香谱》的记载,应该加梨汁,然后捏成丸子的。不过今年的梨子还没上市,宫里也没得吃(或许有贵人能吃到特殊培育的超早品种吧),所以素娥只能用白蜜来和t香丸。 这其实比梨汁要奢侈一些,不过她也没穷到蜂蜜都用不起的程度。 捏丸子这种机械动作时,人就容易发散思维,素娥做着做着就想到前两天罗司珍和她说的话。她不是真·懵懂少女,当然听得懂罗司珍的意思...更何况,其实罗司珍已经把话说的不能更明白了,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呢? 她有一张过于漂亮的脸蛋了,在宫里,普通漂亮不算什么,毕竟美貌的人儿太多了。但过于美貌,而且还出身卑微,就很容易成为一个靶子。有人会对此怀有恶意,有人则会生出利用之心...就是很难有善意。 过去素娥年纪还小,藏在尚功局,谁也不知道。而且,小孩子的漂亮,本就不会让人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呢?她一日大似一日了,也一日出挑过一日了,再想要不被看到,做宫廷之中的‘隐身人’,这已是不可能了。 罗司珍甚至直言不讳,说了顾月里嫦娥对她的恶意,她想要罗司珍帮着对付素娥,只不过罗司珍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而已——而这,难道是罗司珍对她的善意吗?不是的,素娥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最近罗司珍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特别是她竞争尚功之位失败后...她是看中了素娥潜力,觉得自己现在‘投资’,将来能百倍、千倍地赚回来,回报之中甚至可以包括‘尚功’之位! 当时的素娥能说什么呢?总不能直接拒绝...她对罗司珍最大的价值就在这里了。至于说她擅长画图,能做缉珠首饰?罗司珍作为上司或许会有些在意,但也就是‘有些’了,绝不会让她对素娥产生现在这种维护。 过去素娥是知道自己有些天真的,就像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就假装世界如此平静的人一样。但她仿佛是上辈子的拖延症犯了,不到最后关头,就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吧——直到顾尚功离开。 其实顾尚功出宫,原本她要推荐素娥这件事被打断了后,素娥没有因此轻松,反而心里不安,就已经说明一切了...素娥其实知道自己处在一个可以说是‘危险’的境地,由此这些日子下来,她也不能说丝毫的心理准备也无。 她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素娥胡思乱想、思绪繁杂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窗,素娥支开窗户,原来是相熟的几个宫女。她们也不是六局的人,而是侍奉着同一宫几位妃嫔的...是素娥的‘客户’。 “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出门了?”素娥站起身说。 其中打头的一个,是她们宫里主位娘娘楚美人的侍女,名叫秋桂。秋桂就笑着说:“能有什么事?还是为了买你那香胰子...你那里还有吗?” “自然是有的,那香胰子只能冬日做,我预备着会有多少人买,估着量的。”素娥转身去开箱子,要将之前做的手工皂拿出来。 手工皂当然不只是冬天能做,不过为了防止碱融化放热,高温破坏原料中各种有养护作用的成分,一些原料最好冻成冰块了,再和碱混合——此时没有冰箱,就只能冬天借用大自然这个大冰箱冻冰块了。 当然,她也可以不用在乎那一点点效果的差别,不过也没必要...她的‘出货量’只有那么大,冬天做上一两批就够一年的了。 至于说开发更大的市场,她的动力其实不是很足。那样太打眼了,她可不想惹来未知的注视,特别是她其实也没那么缺钱...在宫廷之中,有钱才能过得舒服是没错,可金钱能保证她过的还不错后,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没有意义啊。 再者说,身份不够,太有钱了反而容易生事。 “...倒是你们,可比我想的来得早。”素娥将纸包着的一块一块的手工皂拿出来,问道:“你们这次要多少?” “入夏了么,用的总是快些的。”秋桂随口解释了一句,然后才说:“我们一共是二十块!” 听起来二十块挺多的,但她们宫里的贵人有四位,都是素娥的‘客户’,平均不过每人五块而已。无论是洗头洗澡,还是洗脸洗手,都要用的话,其实也用的挺快的...大概她们也不想经常派人来拿货吧。 而且素娥猜测,这里面也有宫女要的。她的手工皂定价不便宜,一块是一贯钱,这就相当于很多宫女工作十天的工资了。在现代,一块肥皂要十天工资太夸张,但如果是一件大牌化妆品、一瓶高档香水呢?不少白领还是愿意的吧。 有很多人舍不得,但总有人能接受。 素娥拿了二十块手工皂出来,秋桂她们则是每人数了一小把银子,都是半两一个的锞子。如今银子虽然不是货币,但把它拿来当钱花并不奇怪,和铜钱的兑换比例也相对稳定,就一贯钱兑换一两银子——最后足数了,也是一小堆银子摆在临窗的桌上呢。 素娥隔窗递过去那些手工皂,就要收起这些银钱。原本这笔买卖就这样结束了,却没想到,秋桂看了那些银钱几眼,忽然说道:“说起来,如今每回都要问你买这香胰子,也太絮叨了。不然素娥你将这香胰子的方子、制法都说了,回头我们自己制!” “放心,也不叫你吃亏,这方子要多少钱你肯卖,将数说来就是。” 素娥没说话,这件事算是糊弄过去了——秋桂她们一行见素娥不说话,便打哈哈岔过去了,仿佛是刚刚什么都没说一样。 只不过最后离开的时候,秋桂还是说了一句:“若你想通了,只管与我说...我们美人还是担心外面人制的玩意儿不干净,一直想我们自己制了供她使呢!” 素娥不是泥人,肯定是会生气的,这个时候就生气了,只不过没有当着面发火而已——难道她们是第一天有这个交易吗?怎么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这个时候提了这样过分的要求? 都知道守着方子做长久生意才是好的,素娥本身并不缺钱,干嘛一次性卖断?所以过去都没提这种要求的。如今提了,不过是看素娥的靠山顾尚功不在了...说的更明白一些,就是在欺负她! 还说什么楚美人嫌外面的不干净,要自己身边人做...之前用了许久,没嫌不干净,现在嫌了?做不过是秋桂这些人扯虎皮而已。而且她们很清楚,就算别人知道素娥扯虎皮,也一样大可能会就范。 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宫里的事向来是这样的,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底下却是最势利狠心的。欺负一个人也是这样迫不及待、明堂正道,丝毫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情面过不去——但凡面对一个比自己弱的,都能一口咬上去。 第25章 宫廷岁月025 素娥到御膳房提午饭的时候,就看到靠外的位置放着几只水桶,水桶里凉津津的井水中浸着好些槐叶楞淘。那些槐叶冷淘都是深碧色的,在现在这夏至时节,只看到就让人精神一爽,胃口大开了。 以如今素娥的资历,一般是不会轮到她提膳的。不过她经常主动来提膳,一则整天在案前做工,这是难得的活动机会,毕竟她们这种宫女没有理由也是不能随便走动的。二则她有个挑剔的嘴,愿意尽量自己来挑吃的。 虽说御膳房的普遍口味都不合她胃口,但总有一些菜色是相对中意的。 “好难得,今日御膳房竟然为我们做了冷淘!”素娥还没说什么,和她一起来的小宫女瞧见那些冷淘就先开口了。 所谓槐叶冷淘,其实就是凉面。面团用槐叶汁来和,做出来韭菜叶宽窄的面条就是绿色的,还带着槐叶的清香。煮熟之后过冷水(有条件的还能用冰水),盛起来后放自己喜欢的调料,这就能吃了。 说起来槐叶冷淘也不是什么高贵东西,用的材料在这宫廷之中是很普通的,但给宫女宦官做冷淘确实少见。或者说,给他们这些宫廷小人物做面条就很少见了。 此时没有成品面条,做面条本来就比其他主食费时费心。而面条甚至不能像其他面食一样,能存放一些时间,大多数面条都是随做随吃。若是等到小宫女提膳回去吃,面都要坨了。所以素娥她们平常吃的食物里,最接近面条的也就是面片汤了。 上一次吃面条根本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然,冷淘相比起那些热汤面还是不同,经过凉水浸泡,没那么容易发,而且它本来就没有面汤——最后就用油、酱等拌一拌,一般也是没有加面汤的。 不过,因为面食麻烦,对他们这些小宫女、小太监,御膳房的人懒得费那个事的心态是一样的。 “呵呵,姑娘们来提膳了?这不是天正热,你们也不容易,便叫下面的小丫头做些冷淘开胃败火么。t”认识的御膳房宫女笑吟吟地说。 槐叶一般被认为有清热去火的功效,这大概也是冷淘喜欢用它的原因之一吧。 “多谢您费心了。”素娥知道事情应该不是这样,很可能就是御膳房的大宫女们要教学婢‘冷淘’这道菜,借着自己给贵人们做冷淘就让她们在旁看了。看完之后要实践,这不就让她们用宫女宦官的饭食练手么。 但不管真实原因是怎样,素娥还是谢了谢御膳房的宫女。 估摸着这么热的天,大家都是愿意吃冷淘的,素娥就给自己带膳的人都要了冷淘。选择调料的时候又几乎每种调料都要了,以免到时候‘众口难调’。 等到素娥提着冷淘回去,果然大家都是喜欢的...这时候天气多热啊!没有空调不说,电风扇都没有一把,所有人都钉在自己的案前做啊做的,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太常见了。这时能有冷淘吃,甚至让人有一种幸运感。 宫廷悠游岁月 第13节 “还有份例的瓜果也拿了,我们三人将好能有一个甜瓜,还有李子、桃子,都在这儿了。我用网兜装了,叫小宫女湃到井里,一会儿晌后,最热的时候能吃。”素娥将竹筷分到每个人手里,慢悠悠地说。 宫女也有水果的份例,这方面在各宫贵人跟前伺候的宫女份例要多得多。就以甜瓜为例,素娥她们是两三人分一个,而各宫侍女每人每天就能有一个。只不过她们份例多也没用,水果这种大部分都被认为是寒凉的东西,她们多吃几口都不敢。 就怕吃多了,伺候贵人的时候闹肚子!要是真有这样的事,轻一些是今后不许进殿内了,重一些就要被赶出去了。各宫当差不容易,被退回的宫女,再被分配时一般都是被分配到最差的地方的! “大家都想用井,能用的上吗?”有个宫女有些迟疑。 素娥笑了笑:“没问题的,严姑姑也要用井湃瓜果,见我让人去湃,就叫我们的和她的放到一起了。” ‘严姑姑’就是严彩凤,素娥当初做学婢的时候的‘师父’。她这个人做不好老师,对手下的学婢都放任自流。不过以宫廷的标准,她绝不是什么坏人,事实上她专注于提升手艺,对谁都没什么坏心思。 所以在她这里虽没学到什么手艺,但素娥依旧很庆幸当初的师父是她——当然,也有可能当初本就是看顾尚功的面子,才将她安排给严彩凤的吧。 要知道,六局多得是小宫女要学艺,得拼命讨好师父的!很多宫女入宫多年没能攒下来钱,除了要托人带给宫外的家人,就是因为要奉承师父了...更有甚者,不能拿钱奉承师父的学婢,不只是学不到手艺,还会受到各方面的虐待。 师父教徒弟,徒弟‘学得不好’,又或者‘态度不恭顺’等,此时的师父当然能打!而真要‘管教’徒弟,那可有的是理由找,其他人还说不出什么来。 素娥她们房间里就有一个宫女,早一两年还是学婢时,可以说是袖管下没有一块好肉,都是被师父打的。 “是严姑姑啊,那倒是不用怕了。”其他人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严彩凤的手艺是拔尖的,但她也是私身出身,而且情商低,所以到如今连一个掌珍都做不上。但就像现代工厂里,那些堪称宝贝的顶级工匠一样,那都是宝贝!就算厂长都要给面子——这种人要是请假了,那一天车间出产的良品率都要低一两个点! 所以严彩凤要用水井冰镇瓜果,那肯定没人和她抢,素娥她们也算是沾光了。 “冬至馄饨夏至面,如今夏至,正该吃这呢。”另一个宫女笑了起来,伸手拿自己喜欢的调料拌面。 此时一般称各种面食为‘饼’,蒸的是蒸饼,煮的是汤饼,所以现代人眼里的煮面条,在此时多数都算是汤饼。不过‘面’的说法此时也有了,譬如有一种手工拉长并晾干的细面条,就被称为‘索面’,又比如说类似扯面做法的一种面,大家都叫‘水滑面’。 素娥也选了自己要的调料,她没拿肉酱或者咸菜,就加了一点点葱油、一点点放了盐的酱油,最后放上薄醋,就这样清清爽爽地拌了拌——心里想的是,如果自己有机会开火做冷淘,应该准备哪些配菜。 至少酱油要用紫苏叶泡过才行...... 吃饭休息的时间对素娥她们这些宫女来说终究是少数,吃完槐叶冷淘也没多久,她们又重新钉回了自己的工作案前。 最近正值夏至,有一些夏日份例的节令首饰要做,不见得珍贵,量却很多,够司珍司的人忙了——后宫娘娘都有三十多人了,还有没品级的‘贵人’...为此这几年每年司珍司都在进人!而且不像素娥她们那时,一次才两人,现在一次都是四五人的样子呢。 素娥要做的是缉珠绣球钗,折股钗的钗根上固定一球绣球花就好了。一球绣球花里四瓣小花密密匝匝的形态都用细小米珠结成一个个小球,攒到一起来表现。素娥做了蓝紫色、浅紫色、淡蓝色、粉红色四种颜色的,不过叶子都是用青玉刻的,只一个颜色。 缉珠绣球花不难做,用银丝穿珠子,首先是五颗细小米珠绕一圈,然后围绕着这个珠圈有五个同样的珠圈——可以想象是中心一个五边形,周围又一圈五边形,周围的五边形每个都和中心五边形共用一条边。 再然后,围绕这些‘五边形’,再编出一圈‘五边形’,这样最后又收拢为五颗珠子了,可以结成一个小球。 二十个小球能攒一个绣球花钗的量...工艺上不难,就是要耐心、细心。一开始或许会很慢,不过之后熟能生巧,一根绣球钗半个时辰就能做好了...... 素娥正和绣球钗较劲时,一个小宫女跑了来,手里提着一只提盒:“高姐姐,您要的药玉照图做好了!我们姑姑教你收着!” 药玉作是司珍司的杂作之一,只不过和大多数都安置在一起的司珍司各作不一样,药玉作的位置离得远些。这主要是因为她们制作药玉要用到火...在宫里用火是非常谨慎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就烧起来。 所以要用火的药玉作得到一个单独的、隔离开的区域工作。 素娥之前设计绣球钗,最开始预想了两种材料,一种是用各色米珠,一种就是用药玉了。前者可以做的更华丽可爱,后者则能做的更梦幻仿真——最后典珍拍板,让她两种都做。 缉珠的也就罢了,司珍司各种米珠太多了,她直接拿来缉珠就是。但药玉就得设计样式,再让药玉作做出原材料了。 第26章 宫廷岁月026 流动的玻璃溶液被拉扯成了绣球花球里四瓣花的形状,因为色料原因,以及拉扯时的刻意,这些四瓣花的颜色并不均匀。但这反而和自然环境中的绣球花更相似了,特别是深深浅浅的蓝色、紫色、粉色,过渡、驳杂,甚至如梦似幻起来。 这也是素娥没有选择用玉石去雕刻,而坚持使用玻璃,也就是药玉的原因...要找到这种颜色的玉石那可太难了。 而且只不过是时令小物,全用玉石该用多少钱啊?后宫那么多妃嫔,预算有限的情况下,成本也是该考虑的呢。 而且也不算很便宜,因为还要用上水晶珠做‘花蕊’——绣球花球里的四瓣花中没有花蕊,之所以加上这个,一方面是为了方面穿银丝,将所有的四瓣花攒到一起,然后固定到簪根上。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加梦幻感,让颜色显得更斑驳不均。 水晶珠还是有点价值的,至少比这年头的药玉值钱,即使是那么小小的一粒也一样。 素娥确定了小宫女送来的药玉四瓣花数量没问题后,就在一张单据上画了个花押——别看药玉相比起司珍司使用的珍珠玉石、金银牙翠,算是廉价的了,但好的药玉也是费工费料做出来的,账上有一笔的,不能让它们来去不明。 每次过手、使用,一分一毫也要记录清楚。 这些药玉四瓣花到手了后,素娥很快就攒了一朵药玉绣球花簪出来,相比起要一个一个小花球地做,最后攒一个绣球花的缉珠绣球花钗,药玉绣球花簪就要快多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药玉作的人把一些工做到了前头。 素娥之后两三天,都在做这些绣球花簪钗,最后各做了满满一大盒。而且也不只是她一个人,这两样簪钗并不难做,观摩了她的做法之后,别说是手艺精熟的大宫女了,就是小宫女,甚至学婢也能做,最多就是慢一点而已。 这种节令物就是这样的,量会很大。像这两种绣球花簪钗是嫔以上各一盒,一盒有十二支。婕妤、美人、才人则是一种六支,合起来一盒,再t加一盒绢帛堆的像生花。至于无品贵人们,就只有各种像生花了——当然,这些都只是节令物的一小部分,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 所以每当要敬上节令物前,司珍司等部门会格外忙碌。东西虽小,量却多呢! 当大部分由司珍司准备的节令物被摆出来整理时,没出素娥的预料,大家都对绣球花簪钗赞不绝口。之前只是看设计图而已,当然不能想到最终呈现的效果。更不要说看过设计图的人也不是很多——司珍司可不小,大家又各有要忙碌的活儿,和自己无关的事谁会在意? “好精美的珠花和药玉花...只拿来做节令物的份例,都有些浪费了。”拿起一支药玉绣球花簪,就有人啧啧称奇:“就是拿这样的花儿去特意奉承哪位娘娘,也够格啊。” “前些日子是栀子花开的时令,不是为了应景,做了一盒珍珠结的栀子花给曹婉仪?我瞧着那可远不如眼下这两样绣球簪钗...也就是珍珠都是上等珍珠,显得珍贵一些罢了。只是对于曹婉仪那样的贵人来说,上等珍珠有什么难得的?只怕还不如这样新鲜别致的好呢!” “说起节令物,我昨日去司彩司,她们也准备了些物件。除了香囊、汗巾等寻常的,还有湘妃竹柄的绢扇,那扇子是要画的。司彩司倒也有擅画的宫女,平素专门负责画扇子、画领抹、画手绢、画裙子...只看她们画好的,其实也不错。” “可就怕比较,和素娥画的扇子一比,就不入眼了。” 作为普通宫女,再热也只能拿把扇子扇扇风而已,还好素娥这辈子因为体质原因,好像不怎么怕热。准确地说,她现在的体质就是‘冬暖夏凉’。加上她真的过于健康了,如果不是她的一切代谢都很正常地进行着,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成仙了。 总之,素娥也是用扇子的,她从司彩司找认识的宫女买了一把做坏的团扇——说是做坏的,其实不过是小到不能再小的问题,根本看不出来。实在在意,自己稍微加工一下也就没问题了。 那柄团扇用的扇面是预备着画画的画绢,不过当时还没画画,一笔没落下。素娥花了两百文买下...这其实是素娥赚了。 主要是因为扇面,这个扇面并不是尚功局自己织造的。因为宫内狭窄,六局早就不承担织染职能了,有需要的纺织品,直接问修内司要,又或者让人采买也就罢了。 这个扇面就是修内司新造的一种特殊的绢,本来就是用来做扇面的。人家精工细作,织作扎实,丝线也用的最上等,厚实紧密,用过的人都说好!修内司拿这个不仅供宫廷,也往市场上发卖,对外一个锁边了的绢扇面要150文,还供不应求呢! 据说因此民间有仿造的,质量稍有不及,但也算不错了。那样仿造的,也要一个70文。 考虑到此时市面上普通的扇子,普通的在10文到20文一个(自然有更便宜的,但那就不算‘普通’了)。两相对比,就知道这扇面着实不便宜。 这样的扇面供给尚功局是不要钱的,只是记账而已,但‘卖’到素娥手上肯定是要朝市场价看齐的。考虑到宫内的东西比宫外更贵一点儿不奇怪,素娥花200文买到了一整把扇子,确实是她赚到了。 湘妃竹的扇柄打磨地光滑如玉,上面的泪斑也很优美,原材料和工费也不低了。 素娥与其说是买了一把扇子,不如说是买了一件工艺品,兼一块好画布——她可以在这上面作一幅好画了! 素娥画的是此时扇面画里非常常见的花鸟题材,然而就是这样的常见题材才最见功底呢!她以工笔描绘蜂花,蜜蜂、花朵、趴在花茎上的蚂蚱...全都纤毫毕现。在色泽秾华的前提下,又做到了清丽脱俗。 画好之后她拿来用,见到的宫女甚至觉得‘不妥当’...这么好的画儿,也就是贵人配用,普通人得到了就该珍重地收藏起来才对。 因为都是见过素娥画的扇子的,所以有此一说。只是这个说法听着得罪人,而且太轻狂了。素娥便打了个岔说:“怎么如今还送扇子?若要送扇子,不该端午节前就送吗?” 虽然看起来扇子和夏日节令物很配的样子,但扇子这样的物件应该是在天热之前,或着天刚刚热时就送到的。 “端午节前自然都送过了,只不过正当时,送扇子总是不会错的。”之前说话的宫女满不在乎地说道。 话题很快就这样发散开了,大家开始说起其他节令物,还有最近尚功局的一些琐事。这时,罗天香忽然出现了,对素娥点点头:“素娥,司珍有事吩咐你,你快去罢!” 这样明堂正道地叫人,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当又是一些日常小事要叫素娥去做。然而或许是上次罗司珍特意叫她去说话,明里暗里说了那个意思,素娥有一种预感,该是上次的后续——事实上,她的预感也没错。 素娥过来,罗司珍就让她坐,还问她:“时下节令物准备的如何了?” 素娥觉得奇怪,这事她又不是总负责人,她只是司珍司众多参与到这项工作中的宫女之一而已。问她这种‘总揽全局’、把握进度的问题,如果不是没话找话,便是话里有话了。 “回司珍的话,刚刚姐妹们看过了做好的一批,色色都好,不须担心。至于尚未完成的,那就不知道了。”索性素娥也不是那种善于揣摩机锋的,便不多想,有什么回什么而已。 罗司珍眼睛里的笑意深了些,点点头说道:“那么说,过几日就要将这些节令物送到各宫各殿了...到时候我们司珍司的东西,就由你、再领着几人一起去送吧。说来,你进宫以来只在六局这小小一角活动,宫里各处都没走动过呢,这次也能当做是长长见识。” 素娥平常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御膳房,只不过就算是从六局的地盘去御膳房,她们走的也是宫掖里的甬道。那些宫殿楼阁什么的,都在甬道两侧高墙之后,她也没机会看到。 至于说去各宫跑腿送东西的活计,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年龄小,不当用,没有奇怪的理由,做什么派她去各宫送东西?而如今长大了,她又有心避开是非,自然也不会争这个活儿——给各宫送东西的活儿一般都是需要抢的。 除非是那种极不好伺候的主儿,不然这可是个讨好贵人,或者至少拿拿赏钱的好机会! 此时罗司珍叫素娥负责跑腿送东西,当然不是普通的工作安排。如果她没有别的意思的话,这样的工作谁做不是做,用得着特意将素娥叫过来这般安排吗? 制造‘偶遇’,还是已经有谈好了‘合作’的妃子,这一次只是‘面试’...一瞬间,素娥的脑子里闪过了多种可能。 第27章 宫廷岁月027 素娥和几个宫女一起整理确认司珍司给各宫送的节令物, 确保装盒的各类物件一件不错。 “楝叶簪一盒十二支,各位娘娘的都装好了吗?”素娥清点完自己跟前的,转头问其他人, 每人皆说‘好了’。 楝叶簪其实就是仿照楝叶形状做成的簪子, 在夏至前后楝叶插头也算是很早就有的习俗了——《荆楚岁时记》就有‘夏至节日...民斩新竹笋为筒粽, 楝叶插头’的记载。 如今民间依旧如此, 只是宫里面的娘娘就不好一支树枝插头了,所以都用玉、牙等珍贵材料雕成的楝叶簪。簪身是树枝,而簪头只是一片叶子,雕出叶形、叶脉就行, 是一种很简洁的簪子。宫外其实也用, 只不过一般用兽骨、木头雕刻而成, 价值低廉的多。 其实素娥今天插的簪子就是楝叶簪, 只不过她的楝叶簪既不是玉牙雕的, 也不是骨木刻的。簪身是竹的,簪头的楝叶却是用缠花做的, 再用丝线缠绕固定到簪根上。 此时像生花里没有缠花一类,但这问题不大, 是后世的人回望过去, 才会给很多东西分门别类、追根溯源。而站在时间长河的上游, 人们对自己生活中出现的东西是没什么敏感度的, 特别是那件东西看起来并不特殊时。 如今簪花盛行,只是鲜花不是时时都有的,而且属于一次性用品,一些稀有高贵的花, 等闲根本负担不起,像生花就这样出现了。各种做像生花的法子都有, 除了最传统的用罗帛、用轻纱去仿真,还有用花腊的(就是干花),用纸花的,用金花银花的,用通草的,用药玉的...... 素娥用丝线在纸板上缠出花叶形状,虽然别出t心裁,却也算不得什么。在大多数人眼里,像生花本来就多是贱物,以她用的材料,更是不值什么,总归难登大雅之堂。 看到的人普遍觉得,看着还挺好看,但这大概是素娥自身的缘故。这方面,认识素娥的宫女是有经验的——古人不似现代人,讲究个性,要是见到什么好看的、新鲜的,照模照样学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所以大家见素娥穿的好看的衣裳,戴着好看的首饰,梳的好看的发式,那都是学过的...结果虽然不能说丑,但好像和期待的差别还是太大了。 如果素娥知道她们的想法,大概也只会哭笑不得。要知道,所有看起来简单,但又格外出效果的东西,往往需要非常精细的基础。 为什么俗话会说,三代才知穿衣吃饭?表面上看,是脱离了暴发户的阶段,化繁为简了。实际上会那么简单吗?如果‘简’就好了,那岂不是学普通人的样子就好了?这里面甚至不是钱的问题,关键还是细节,还有个人与之相符的气质。 ‘气质’的话,大多也是养出来的,处在特定的环境中成长,人就会有文雅、富贵、不拘一格、软弱、拘谨、粗俗等等气质。‘居移气、养移体’,孟夫子诚不我欺! 看起来是挺普通的一根楝叶簪,用竹子和缠花制成,可为什么看上去就不廉价呢?竹子不是随便挑的,素娥是恰好看到了一根簪根粗细,长短也合适的实心竹,这才动心要做竹簪的。用心打磨后,簪子看起来光滑且颜色深沉,更接近乌木簪了,朴素质美。 只有簪头处有竹节,且由竹节处分出一小枝,素娥保留了小枝两指节的长度,由此更有天然趣味。 颜色深沉的簪根,配上碧绿清新的缠花楝叶,一个是竹木禀直,一个是纤纤丝缠,一个旧朴,一个簇新光亮——效果真的好,素娥做好之后特别喜欢!甚至觉得这算是妙手偶得,再想做这么漂亮的作品,也要看有没有灵感了。 花簪、楝叶簪、像生花、百索子...司珍司这边把盛夏的节令物一件一件装好,确保无误。送给每位妃嫔的,都按照宫殿等归类好,还写了笺子粘在盒子外,以防弄错。 在素娥这儿快弄完的时候,罗天香叫了她到边上,低声与她说:“司珍大人叫我问你,今夏你可还有没穿过的好衣好裙?还有首饰脂粉之类,可有缺少的...若缺少的话,你说来,我先借与你。” “明日你去各殿送东西,不似在司珍司里随意,代表的是司珍司的脸面。总要你穿戴的像样些,司珍大人也脸上有光。” 这当然是随口找的说法,素娥是完全明白的——正如推销一件货物,总会将那件货物包装一番。 前几天的谈话言犹在耳,如今具体安排也下来了,就是素娥和其他几个宫女分送各宫节令物。大概是不想让下面的人传闲话,这一切看起来和往常送东西给各宫没什么不同...但看看罗天香安排她去的几处吧! 首先是重照殿的娘娘们,而重照殿里的主位妃子可是嫔位的彭充仪!彭充仪名彭婉,是个有名的病美人。她这样的美人惹人怜惜是惹人怜惜了,可在争宠这件事上,没个好身体确实是硬伤。倒不是说不能侍寝,只是身体病弱,被御医判断‘难有子嗣’了,如今皇帝还怜惜她还好,只等这怜惜劲儿一过,怕是连她的门都不愿意踏了。 然后是凝芳殿,这里有余红云余婕妤。这位余婕妤被宫里很多妃嫔看不起,一方面是因为她出身太差,是宗亲进献的,据说以前是某位郡王府上的舞姬。另一方面,就在于她总喜欢给皇帝推荐新人了,她似乎拿这当稳固自己在皇帝心里地位的砝码,这当然会惹得宫里其他妃嫔不满。 宫廷悠游岁月 第14节 而且也确实不好看! 最后是宝明殿,这里住着才人范明珠。这位范才人倒是没听说有找人固宠的意思,而且她一个年轻的低位妃妾,争宠肯定自己上啊,找别人做什么——然而,刚出来的消息,她怀有龙裔三个月了!这种情况下,找帮手就不足为奇了。 罗司珍甚至打听地更仔细,晓得她所在的殿阁没有主位,只她和另一位宋才人,以及一位县君居住。宋才人和她平起平坐,而且听说关系不大好,她不大可能拿宋才人固宠。 至于那县君,则是资质平平。官家刚登基半年,她就从红霞帔变成了县君。可直到如今,依旧是个县君,可想而知官家早把她给忘了! 所以,范才人如果要找人固宠,就只能在宫女们身上想法了。只是宫女之中虽有‘沧海遗珠’,可也不是随便就能捡到的。大多数宫女其实都普普通通,毕竟分派到各宫,没有特殊理由,哪会无缘无故来个天资出众的? 这就像是现代的娱乐圈,到处是美女,没出头的小演员里也不乏遗珠。但真正有明星资质的,显然也不是菜园子的大白菜,想要的时候就能去摘一颗...如果不是这样,哪来那么多‘强捧上位’的,资本难道不讲究投入产出? “不烦司珍大人和罗姐姐了,衣服首饰我都有...而且我想着,其实也不好太张扬。”素娥其实是不愿意自己像个被包装的商品,即使现在也没什么两样了。只是话不能直说,只好如此借口说道。 罗天香听她这样说,又上下打量她,也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到底是叫娘娘们看,你要是太张扬了,反而不叫人喜欢。再者,你本身就够出挑了,也不用借衣服首饰增光,才能叫人另眼相待。” 这样一来,事情便定了。第二日是往各宫送节令物的日子,素娥一早起来洗漱,完毕之后穿衣梳头。 穿的其实和她平时没什么两样,一件藕色罗对襟衫子,交领穿着,露出里面一点雪白领子。下面掩衣的裙子是月白的纱罗,裙子上夹缬印染着樱色的球路纹,仿佛是一片一片的落花。裙带是樱色的,一条同色的宫绦也从腰间软软地垂下来—— 她平常或艳或素的颜色都穿,而这样的配色在宫女不许太过艳丽的大背景下,也完全挑不出问题。真要说太素净,那也没有,夹缬印染的料子可是宫内宫外少女都喜欢的家常服饰用料。既活泼鲜艳,又没有织锦彩绣那么隆重,就恰到好处。 只不过是她穿,就有一种过于净扮的滋味...大约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何况她跨越了时空来到这里,她自己不觉得,实则从骨子里有一种隔阂。像是梅雨时节的那一场雨,绵延到天边去,不绝如缕,仿佛时间和空间上都没有尽头,永远不会停止。 于是寂寞就这样泛开了。 但很奇怪,她并没有因为吸饱了水分就变得沉重,相反轻盈的不得了。仿佛一滴眼泪落到地上,并没有洇湿地毯,留下一个圆圆的深色痕迹。而是就那么清脆地摔开,清清楚楚,眼泪的碎片也是一瓣瓣地分明。 素娥慢慢地梳头,梳的发式很简单——其实也不需要宫廷特别规定宫女不许梳高的、奇巧的发髻,那些发髻都很麻烦,需要别人帮着梳。而宫女一般都得自己梳头呢!就算能使唤小宫女,可一般的小宫女,哪个有梳好发髻的本事? 这次梳的发髻也没有个名目,算是素娥自己琢磨的,因为需要盘发,姑且称之为盘髻好了。只因为梳起来简单,看着也很上台面,所以梳的挺多的。 头发只需要分前后两区,后面扎高马尾,前面则是压着半圆的发包往后梳,和马尾结到一处。因为她本来就头包脸,所以这种发包很少用,用也很克制,比别人小了一圈。这样显脸小、显端庄是一样的,还更自然。 再就是马尾分成两份,一份折一下是一个圈,但看不到明显的发鬟洞,剩下的头发绕着马尾根盘就是了。另一份也折一下,然后几乎是一样的操作。 这盘髻和双髻很像,但双髻不用发包(当然,用也可以)。且双髻折出来的两个紧实发鬟讲究对称,而盘髻的两个紧实发鬟一个立着,一个侧倒着。其实从正面t看,双髻更像是缩小版的朝天髻了...... 如此这般之后,素娥用的发带都是头发同色的黑发带,丝毫不显眼。最后也只插了她那根楝叶簪,别的什么都没有。 素娥这样打扮来到司珍司,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因为她看起来就和平常差不多。 罗天香倒是见到她后,有些看不过去,见没人注意,就低声与她说道:“...虽说是不要张扬,可你这般也太寻常样子了。好歹用根金簪,再用些胭脂水粉——我晓得你不需要脂粉妆点,可第一次见娘娘,也显得郑重不是?” 不似素娥上辈子历史上的清宫,宫女不许涂脂抹粉,这大燕倒是许宫女用胭脂水粉,只是不许宫女浓妆。 素娥不说话,只是笑笑。这个时候罗天香也没时间赶素娥回去化妆了,见她如此,便叹口气说道:“也罢,你往常都不上妆的,忽得如此,倒惹人瞩目了。” 罗司珍安排素娥是暗中进行的,至少她有意瞒着几位关系不好的女官...也算是防着有人坏事吧。既然是这样,当然不好叫人议论。 素娥也不是有心素颜,只是这辈子的身体才十五岁,而且因为身体状态格外好的原因,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需要化妆品。考虑到古代化妆品的种种忧虑处,除了偶尔场合需要,她真的很久没沾过化妆品了。 至于这次,大概是习惯使然与内心抗拒共同作用,让她下意识根本没想过化妆。 稍迟一些,素娥就与今天送东西的宫女汇合,大家分派了东西,就要往各宫走。忽然,素娥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和自己同一路的一个宫女:“冬儿的姐姐在余婕妤的凝芳殿当差,不如我们与冬儿她们换个差事,叫她能和自己姐姐见一见?” 冬儿感激地看了素娥一眼,她是这一次几个宫女里年纪最小,入宫时间也最短的(除了一起去,只负责拿东西的小宫女)。之前哪人送哪宫都是定好的,分派下来了,她便是想借机去凝芳殿看姐姐也不敢开口。眼下素娥开口说了,倒是解了她的急。 和素娥一组送东西的宫女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凝芳殿算是离尚功局最远的宫殿之一,无论换哪一桩差事,算起来也是赚的。 而和冬儿同组行动的宫女也体谅她,不在乎因此多走的这点儿路程,答应地很爽快。就这样,双方换了一个活儿。素娥她们不送余婕妤所在的凝芳殿了,而是改送林美人住着的清辉殿。 素娥和同伴要送宝明殿、清辉殿、重照殿三殿的节令物,因为宝明殿、清辉殿距离尚功局较近,她们便先往这两殿去。毕竟三殿所有妃嫔的东西加起来也有些分量了,便是叫了两个小宫女跟着跑腿,她们手里的东西也不少,还是先‘卸货’比较轻松。 宝明殿和清辉殿两殿之中,又宝明殿更近,它是大内之中,延福宫东侧宫殿群里打头的一个,素娥和同伴过了迎阳门,不多久就走到了。 “宝明殿有范才人、宋才人,还有汝阳县君。”同伴念叨了一句,这三位妃子的节令物都在她手上捧着呢。 就在殿外,洒扫的宫女见到她们,立刻放下了笤帚,过来搭话:“姐姐们是哪一宫的,来我们宝明殿可有事?” 一般在外洒扫的宫女,都是一宫之中地位比较低的。除非是那种宠妃所在的宫殿,不然逢人都是叫姐姐姑姑的,这一点无论对方年纪大小。 素娥她们说明了来意,很快洒扫宫女就入内和内庭的宫女禀报了,那些宫女才能和贵人们说话通传——也没等多久,头一个范才人就见到了。 虽然范才人和宋才人都是才人,不过考虑到范才人眼下怀着龙裔,一殿之中先给她,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素娥等人才踏入屋子,就听得一个女声笑意吟吟的,听得出来心情不错:“时下节令物?这两日六局的人倒是常来,先前还有人送了粉...只可惜本位万分小心,是不敢用了!便是生了痱子,也只能忍着。” ‘脂粉’也是夏至前后的节令物之一,只不过不是胭脂水粉的那个脂粉,而是类似痱子粉的东西。 素娥她们捧着东西,依旧稳稳当当冲范才人行了礼。范才人叫免礼后,她们站到一边,素娥的同伴就规规矩矩开口:“娘娘,奴婢们乃是尚功局司珍司的宫女,特来送些节令物......” 范才人原本都微笑听着,直到注意到位置稍靠后一些的素娥,嘴下意识抿了起来。直到司珍司的人告辞离去,往常该有的放赏也忘了。还好她的贴身宫女记得这一茬儿,将早准备好的银钱拿了来,塞给她们。 “你刚刚瞧见了的?”等到人退了出去,范才人冷不丁问贴身宫女。 贴身宫女当然知道范才人指的是谁,但此刻也只好装傻道:“娘子说的什么?司珍司送来的节令物并无什么不妥,奴婢瞧着,有两样花簪格外别致呢......” 范才人自矜身份,不好直说,半晌才道:“宫里养人呢...端的是人杰地灵——” 这可没法装傻下去了,或者说,继续装傻,说不定范才人会更生气。于是贴身宫女忙道:“娘子不必这般说,天下人物出色的多了去了,可出色有什么用?有运道有福气才是最打紧的!” “奴婢如今还记得,儿时在乡间,有个邻家姊姊,人物出色、百伶百俐,没有说不好的。只是家贫,早早被家里卖给了一个败家子。不过三四年,奴婢再见她,已经被蹉跎地不能看了!” “...就算是这宫里,才貌双全的女子也多的是,可也不是人人都有造化的。从来不能得见天颜的有,得见天颜不能叫官家垂青的更多。便是得了官家垂青,花无百日红也是多数——要奴婢说,娘子如今为此心烦气闷,实在不值。” “而且说到福气,现在宫里有谁比娘子更有福气?才承宠多久啊,便已身怀龙裔......” 大约是贴身宫女说的话确实有理,还说到了范才人的心坎上,她的心态总算恢复了...说起来也不是她那么容易失了心态的人——好吧,作为一个实际也才十六岁,并无多少特殊见识的‘少女’,她的心态也确实没有宫斗剧里的妃嫔那么稳如泰山。 但到底也不是说看到一个美貌的宫女就会如此失态的,只能说这一个她不太一样。 这会儿平静一些了,范才人又忍不住叹道:“若是这一个入了官家的眼,说不定...罢了,这样的事一看命、二看运...我在宫里从未见过这般女子,倒不是模样,而是说不上来的情态。她在那里,纵使是满园春色、到处是莺莺燕燕,也只能看到她。” “说句托大的话,宫里的各位娘子,我差不多都是见过的。艳冠群芳的曹婉仪,色艺双绝的孙修容,还有如今正当红的温美人,她也是以美貌闻名的...可当初谁也不能教我有惊为天人之感......” 范才人说的有些零散,但贴身宫女完全明白她的意思——说实话,她刚刚也被吓了一跳! 怎么从没听说过,突然就蹦出来这样一个美人?哪怕她是个女人,一见之下也忍不住一看再看。 另一头,素娥她们又给宝明殿其他两位送了节令物,这才离开。走在宫中高墙间的甬道上,同伴从素娥手上拿了一半的盒子,然后才说:“范才人倒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呢。” 这会儿甬道上没什么人,高墙又厚,就算隔墙有耳,也听不到她们压低了声音说的话。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同伴竟敢背后八卦起范才人了。 素娥其实从一开始就神经紧张,很多事都没注意到。此时听同伴这样说,也露出了茫然之色。 同伴见她如此,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没注意到?范才人方才一见我们就自称‘本位’呢!” 哦...素娥明白了。 此时的娘娘自称‘本位’,约等于上辈子在宫廷剧里自称‘本宫’。而‘本宫’顾名思义,就说明这位娘娘是一宫之主...‘本位’,大概也有主位娘娘的意思吧。 如今这宝明殿,住着三位嫔妃,除了那位汝阳县君外,剩下的范才t人、宋才人都是才人,之前甚至没开主殿让谁进去住,就那样空着的。不过很明显,接下来不会这样了——范才人只要生下孩儿,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都有很大可能会升位份。 到时候她比宋才人地位更高,兼要养育孩儿需要地方,顺便让她搬到主殿就很顺理成章。 “以如今范才人的形势,虽说的有些早了,但不过迟早的事。” 素娥其实也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低调,秃噜嘴了,把心心念念的事说出来,怎么看都是低级失误。不过,显然真实的宫廷之中,时时刻刻注意任何细节,不错说一句话、错走一步路的宫斗意识拉满的选手也少见,所以这样的错误不足为奇。比这得意忘形的事儿,这些年在宫廷她都听说过呢! 宫斗是有的,但宫斗质量显然没有宫斗剧那么高...这很正常,影视剧需要戏剧冲突嘛,接连不断的事件也只能说是剧情需要。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素娥自己还是嘴上谨慎的,不说任何不好的话,以免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惹麻烦。 素娥与同伴也没说太多贵人们的八卦(大概是知道这些话不好议论的,还有所收敛),很快就转到了别的琐碎闲话上。 因为接下来的清辉殿离宝明殿比较近,她们不多时就走到了清辉殿的殿门口。 说起来这清辉殿几乎是宫里最西北角的一座殿阁了,即使因为大燕皇宫狭窄,最远也远不到哪去。但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也可能导致皇帝更不爱来吧——就像是素娥上辈子时那些开店的商家,可能就是不到十米的距离,两家店铺的生意天差地别。 在大家其实都是‘同类店铺’的情况下,距离远一些,确实是影响很大。 不过考虑到一开始安排妃嫔住处的时候,就会尽量把皇帝喜欢的安排得近一些,失宠了的安排的远些...好像问题也不大?反正都是不算喜欢的。 总之,可以想象,清辉殿住的都可以说是不得志的后妃。其中的主位娘娘林美人,说起来她有一个特别的身份...据说她是皇帝的第一个女人。 当初是先帝皇后身边的宫女,皇后见太子渐渐长成,赐个宫女多正常啊。当时林美人也是‘八月良家子’,再加上是嫡母所赐,所以得了个‘昭训’的位份,倒不是没名没分的那种(昭训是正七品的太子妾)。 不过她好像从来没有特别受宠过,在太子妃嫁给太子后,是太子妃做主,以她一贯勤勉本分为由,给她升了一级,就是正六品的‘承徽’。再升就是太子登基做皇帝,给自己的妻妾普遍升职了,她随大流也就成了正五品的才人。 升做美人、成为一宫主位,则是去年的事。好像是皇后撞见有年轻得宠的小才人欺负当时也是才人的林美人,讽刺她人老珠黄云云(林美人比皇帝还大两岁,以实岁而论,今年正好三十岁)。回头与皇帝说了这件事,皇帝大概也是想起了曾经那一点情分,觉得她可怜,就给了她美人的位份,还许她做主位娘娘。 当然,看得出来,皇帝对她没有别的意思。虽给了主位,却安排在角落里远远的宫殿,这就是证明。 素娥她们到了清辉殿外,其他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不过素娥就是感觉到了和之前在宝明殿完全不一样的气场。虽然宝明殿住的妃子位份更低,但要多一种生命力,显着活泛。而在这清辉殿,却觉得这里的建筑物和人一样,正在死去。 这种形容很难描绘,大体是从彩绘雕刻的梁柱褪色后没有及时翻新的陈旧感,宫女们死板僵硬的言谈举止,花草修饰的不够精心...这些汇总而成的一种感觉。 素娥捧着几盒节令物慢慢走进这宫廷深处的殿阁,说实话,如果不告诉她这是宫廷之中,她会觉得不过是个古代有钱财主家的房舍——并不是特别宽敞,帐幔绫罗的颜色都饱和度太高了,大红大黄...各种桌橱之类都有叠床架屋的嫌疑。 譬如进门就见着的、靠墙放着的一张长方供桌,桌上罩五彩斑斓的桌衣,其上摆一对花瓶,又有香炉贡品等摆的满满的。 花瓶中插着鲜花,看得出来是有搭配的,但配得实在太吵闹了。素娥倒是知道,这就是如今宫廷和达官贵人家的风格!她见过宫人仿这种插花风格做花冠,号称‘一年景’,就是一年四季的风光都在其中的意思。 倒不是说这样插花就一定不好看,但说实在的,‘繁’要比‘简’更难驾驭。要想做得好,要么有极高的审美,保证处处搭配得和谐。要么就简单粗暴,靠时间去沉淀,一种一开始被认为品味不高的风格只要坚持下去,自己就会慢慢自成一派。 所谓暴发户的村气,和百年望族的豪奢富贵气,其实差别就在这里。 见到了林美人,素娥在一旁低眉敛目,就和之前一样低调。只不过因为这次自己手上的东西也要送上,所以不得不上前放东西。不过这个过程中她也是低着头的。她因此没看到林美人的脸,只注意到了她织金锦的裙子和金子打制、宫样的禁步。 她忍不住想...织金锦不热吗?刚刚在宝明殿那边,也没见范才人等后妃这样穿啊,大夏天的衣服料子都比较轻薄呢。 然而转念一想,素娥又有了些明悟:还是和林美人的特殊情况有关。这宫廷之中,从来是不怕你出身低贱,只怕你不受宠的。宫廷之中有两位妃子最被看不起,这一点素娥在尚功局都有听说过了!那就是余婕妤和孙修媛。 余婕妤不必说了,总是推荐新人,虽然拉人固宠在宫中常见,但像她那样的也不多。再加上出身低微,可是有很多出身好的宫妃自矜身份,很是看不起她呢! 至于孙修媛则是因为出身比余婕妤更低,据说她以前是路岐人。所谓‘路岐人’,指的就是没有固定演出场所的卖艺人。‘路岐’本来的意思就是岔路口,所谓画圈作场卖艺,基本都要选人流量较大的岔路口,路岐人由此得名。 流浪艺人在素娥上辈子那会儿,就算不是文艺青年,也不会遭人白眼,更不会觉得做过这一行低人一等。但在古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的地位极其低下,可能比娼.妓还不如! 毕竟大家倡优并举,经常拿娼妓和戏子这类表演者一样对待,可这里说的戏子往往还是有固定表演场所的,他们技艺更好、看着也更体面。 最直观的例子,在奇书《金瓶梅》里,西门庆与王婆、潘金莲三人在时,王婆就埋怨说西门庆养了外室,没请她吃席。西门庆回答的是‘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春。我见他是路歧人,不喜欢’。后面王婆又说他和李娇儿也很长久了,西门庆则说‘这个人现今取在家里。若得他会当家时,自册正了他’。 这话其实是说给潘金莲听的,仿佛他身边没有一个合心意的,若是潘金莲愿意和他一起,便是独一份儿。 但不管怎么说,这番对自己外室和妾室的贬损,无疑符合古人的逻辑,不然怎么让潘金莲相信? 损张惜春的时候,嫌弃的出身低,是个路岐人。而李娇儿则是不会当家——要知道,李娇儿是妓.院里出来的! 孙修媛路岐人出身,唱曲的技艺却比那些瓦舍里卖艺的更高,被一位官员看中后就敬献到了宫里,如今都说她‘色艺双绝’。 因她出身如此之低,且善于魅惑,平常妃嫔做不出来的姿态她能做,所以越发被其他宫妃看不起——然而不管心里怎么看不起孙修媛和余婕妤,当着她们的面时还是要恭恭敬敬捧着,不敢放肆。所有的‘看不起’也只是在背后而已,毕竟真要说的话,宠她们的不是皇帝么?说的难听了,也是在打皇帝的脸,骂皇帝不讲究呢。 而林美人的情况就和余婕妤、孙修媛她们完全相反了,她的出身没什么可挑剔的,资历也深厚,是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可大家对她根本谈不上什么尊敬。她自己也是一向t不敢越雷池一步,怕行差踏错一次,好不容易得来的美人位份就没了,更怕被其他人耻笑。 所以哪怕大夏天的人,只要对着外人,都要摆出美人的谱儿来,装扮的锦绣辉煌。 宫廷悠游岁月 第15节 素娥她们送了节令物,依礼便要告退了。林美人自然也没有和几个小宫女寒暄亲热的道理,如此走个过场就该结束了——只能说世上事就有这样巧的,外面忽然有小宫女急急忙忙进来禀报。 “美人!官家来了!” 这显然是意外事件,没人会想到这会儿皇帝会来。具体说,一年到头林美人见到皇帝的机会大都在宫宴上,宫宴时也只能远远地看。至于说去侍寝,林美人上一次侍寝都两年前了!更别说这一次是皇帝自己来她宫里。 林美人喜不自胜地站起来:“真是官家来了?” 素娥这时候才能趁林美人走下座位,从自己面前经过,看到她的脸——看得出来,曾经应该也是位美人。 这很正常,先帝皇后要送太子一个妾,不管她怀的好心,还是坏心,又或者只是按惯例行事,这个宫女都应该是个美人才对。不需要多漂亮,惹得太子大婚之前过于宠爱,碍了之后太子妃的眼,可也要在美女的范围内。 只是如今十几年过去,生活改变了她。不同于素娥上辈子,三十岁的女人风华正茂,此时三十岁的女人做祖母的好多呢,绝大多数都到了凋谢的时候。显然人的心境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外在的,当自己觉得自己老了时,外表和气质是真的会老的! 所以即使林美人享有优越的生活条件,虽说没有现代女子的保养和医美,也有规律的作息、充足的睡眠、天然的滋补品等等,她看起来还是普遍比现代女性衰老——她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明亮了,里面充满了疲惫。 更何况她还发福了。 古人对女性身材没那么苛刻,即使大部分时期一样以苗条为美(大燕也是这样),也一点儿不病态。在素娥的感觉来说,此时所说的苗条,大概就是她上辈子时医学范畴内的正常体型。更进一步‘纤细’的话,也不过是正常体型里比较瘦的那一类。 林美人当然没发福成胖子,可平常不锻炼,又日常餐肥食甘,年轻时还好,如今新陈代谢降低,长肉是无法避免的...这会进一步显人老。 素娥没有多看,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不动声色地往里又退了半步,藏在同伴和帐幔的阴影下,看着一点儿不起眼。 不一会儿,皇帝一行果然走了进来,素娥随其他人一起行礼。古代也不是见人就跪,至少她如今所在的朝代是这样。如果不是特殊的节庆,又或者需要谢恩什么的,她们做宫女就算见了皇帝,也只是闪到一旁恭敬行礼。 素娥她们这次也是这样,退到一边,叉手、蹲身、垂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就好了...毕竟皇帝是来见自己的妃子的,宫女们都应该自动保持隐形。 第28章 宫廷岁月028 夏日天光长, 闷热随着蝉鸣一波又一波,皇帝郭敞在翠芳亭略坐了会儿,批阅部分奏章——今日下朝后先是议政, 完毕之后又去瑶津殿探望最近生病的长女, 倒是耽搁了奏章。 其实大公主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是最近天热体乏而已...报上来那般郑重其事, 郭敞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心里说不上生气,只是马修容要再留他吃午饭,他也懒得留。从瑶津殿出来,就往东边走。 这边作为皇宫一角, 接连有文亭、华景亭、翠芳亭三亭, 没有御花园那边气派, 却也不失精美。而且这会儿郭敞懒得见太多人, 只想讨个安静, 这种角落里的亭子正好。 三亭之中又属翠芳亭最齐整,最后便在此住了脚, 宦官抱来奏章、整理龙案,又服侍君王处理国事。 等到快要用午膳时, 宦官王志通上前低声禀报道:“官家可要在翠芳亭内摆膳?” 此时依旧是一日两餐制, 实际上没有午餐的存在。不过这就是正经饭而已, 至于正经饭外, 有钱人吃了多少‘点心’,那谁也没法定量。至于宫廷,大概是因为早起上朝,早膳吃的早, 中午这顿‘点心’更是成为固定用餐,直接以‘膳’呼之也不奇怪。 所谓‘点心’, 这里的心指的是‘胃’,点心就是安抚一下胃的意思,类似现代人说‘垫一下肚子’。只不过皇家的点心么,其实也和真正的筵席没什么差别了。 郭敞摆摆手:“也罢,我们往东再走走,瞧瞧在哪殿方便,也蹭一回内膳房吧。” 起身的同时,打帘遮光的宫女立刻将帘子卷了起来,身后原本摇扇的宫女则是赶忙停下跟上。这会儿天热,好在这一路往东走,因为宫殿寥落的关系,倒是花木较多,循着树荫走也并不晒人。 “官家要上御辇吗?”王志通随在一侧问道。 郭敞看了一眼外面,一阵清风从水池的方向吹来,略微吹散了些燥热,点了点头——其实王志通早备好了辇车,不然总不能官家要用时才临时准备吧? 上了车,辇车在宫人的挽拉下车轮‘骨碌碌’压过砖石平整的宫道,在这静谧的盛夏白日是那样清晰,甚至引来了一些宫人的张望。见是官家的御辇,又赶紧恭敬地垂下脑袋,不再东张西望,只站在一旁行礼。 御辇快走到底了,郭敞仔细瞧了瞧,面露回忆之色:“这儿是宣圣殿和化成殿罢?如今倒是空着的...我记得宣圣殿与化成殿后就是...是清辉殿?” 车旁的王志通连忙说:“官家记性再好没有了!宣圣殿和化成殿自从官家继位以来,只因破损过甚,不好住人,最初并未住人。如今修葺完毕了,也没安排贵人居住,所以至今还是空着的。” “倒是清辉殿住着林美人和许县君。” ‘许县君’是谁郭敞一时根本想不起来,倒是‘林美人’,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印象还是有的——记忆里就是一个事事规矩的小妇人,什么都不懂。不过好处也是这一点,从不抢眼的人自然也谈不上讨厌。 此时的郭敞也懒得再找其他人了,便道:“有些日子不见林美人了,去瞧瞧吧。” 王志通心里暗道林美人好运气,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好运气也没什么用,给她好运气她把握不住啊!林美人早年间就寡淡,对官家没有丝毫吸引力。如今年岁也大了,就更没什么用了,官家一时兴起来看她一眼也改变不了什么。 王志通命自己的徒弟先去清辉殿报信,徒弟小跑着就去了,而御辇其实也没差多久就到了。先头报信的人大概只是起到了一个给心理准备的作用,叫清辉殿这边不至于上下乱作一团。 郭敞自御辇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清辉殿的朱门,依旧没什么印象——能有什么印象呢?这宫中殿阁各有各的不同没错,可大多数殿阁共同点还是更多。他又几乎没来过这清辉殿,这时觉得眼生是必然的。 若觉得眼熟,那也只能是和别的宫殿混淆了。 郭敞入内,清辉殿的宫人肃然退至一侧,纷纷行礼,他也都没做注意。他本就是走到哪里都如此的,有什么可在意的? 直入清辉殿正殿东次间,宫女躬身打着帘子,他自此而入。见到叉手行礼的林美人,虚扶了一下:“美人不必忙,原是朕从翠芳亭来,正逢着用膳时候,到你这里来讨些点心饮子。” 林美人满心欢喜,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连忙道:“这会儿点心也有,饮子也有,官家要用什么?只是妾这儿内膳房人手有限,准备的薄一些,若是没有,只能叫她们临时赶制了。” 郭敞本来就不是奔着‘美食’来清辉殿落脚的,摇摇头:“随便拿来些也就罢了——” 郭敞与林美人相携着往更里间走,才走进去他忽然停了下来,侧着头看向几个低头行礼的宫娥,笑着说:“好香啊...这是什么香?” 素娥低垂着头,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那一刹那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官家在说什么?”林美人不解道。 郭敞摸了摸鼻子:“美人闻不到么?” 郭敞t的嗅觉比一般人要灵敏一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总是喜欢给需要随侍左右的官员赐鸡舌香之类的香料——鸡舌香从秦汉起就常用作口含之香,还有过汉桓帝赐鸡舌香给一个老臣,命其口含,老臣不知其意,以为是毒药,回家安排后事时,才从一名门客那里知道这是珍贵香料的传闻。 清辉殿正殿的里间有的是香气,就像平常会踏入的任何一所宫殿楼阁。供桌上的线香徐徐燃烧,供奉的瓜果、鲜花也各有馨香之气。再加上人身上衣服熏染、涂抹香油香膏...甜腻腻混杂在一起,在这个夏日让人昏昏欲睡。 这样浓烈的味道是很容易掩盖其他味道的,但很奇怪,那一缕香气幽淡的仿佛一抹淡痕,却偏偏无法被掩盖。在这样复杂的气味里更清晰了——香气正色清远,似有若无,若要形容是什么香料,什么花朵,什么脂粉,都不像。 非要说的话,若是冰雪有味,大抵就是这个味道。 郭敞的视线落在了几个低着头的宫娥身上,直到此时此刻,素娥才意识到一个皇帝的视线是有重量的——不怪她这时才明白这一点。她上辈子生活在阶级并不那么分明的世界,就算有人高高在上,她一个普通人也接触不到。 但仔细想也知道了,即使是现代社会,面对那些大人物,初出茅庐的小年轻难道不会紧张?不会为突然的关注七上八下? 如果面对一个能决定一单生意的老板都会紧张,都会觉得对方的语言、视线有分量,那对能够决定生死的、封建社会的皇帝,只会更进一步。 郭敞的视线游移,说起来很久,实际上不过是一次呼吸的时间而已。他很快确定了自己的目标,看向了站位靠后的素娥:“这个宫女是美人宫里的——近前来,抬起头来——” 林美人在旁有些尴尬,又有些讨好地道:“官家,那不是清辉殿的宫女,原是司珍司的宫女,当下来送一些节令物。” 说到后面,语气中有一些祈求之意...君王驾到,结果却看中了其他人。若这个人不是当事人自己准备的,那就是打脸了,传出去也会成为后宫的笑柄。 郭敞也不是什么色中饿鬼,只不过是一时好奇,被那样特别的香气勾动了一丝旖旎。听出林美人的意思,笑了笑,本就打算丢开手了:“如此么?六局的宫女啊,朕还以为是美人调理的好人——” 话未说完,站在郭敞靠后位置的王志通看的分明,心中暗叹了不得! 谁也没想到,抬起头来后是个宛如珠玉的美人!所谓明珠在室、一室光明,大抵如此...真有人在眼前,便觉天光大亮呢! “好香的味道,你用什么熏香。”郭敞顿了一下,慢慢地问。 素娥的声音颤了颤,强作镇定:“禀官家,近日天热,不见用什么香,许是衣橱、脂粉...染的香。” “哪里染得这样妙的香?”郭敞笑了笑:“手伸来。” 犹豫了一瞬间,素娥垂下眼睛,慢慢伸出双手。双手拢在一处,手心向上,另一只手心干燥的手就这样托住了素娥的手腕,郭敞微微弯腰去闻香,很快就结束了,手也放下来了。 郭敞觉得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这一点素娥自己是不会知道的,同一时刻她感受到的只会是自己的命运不受自己控制的混乱与无力。而站在郭敞的角度,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奇妙’。 今天在走进清辉殿正殿里间之前,一切都表明这一天平平无奇,甚至还发生了他觉得心里腻味、心生厌烦的事。然而,就这样很短的时间后,一切都都不一样,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像是看到了一树白花开在自己面前,皎洁而庄重。 第29章 宫廷岁月029 “素娥去清辉殿, 真个被官家看见了?”罗司珍惊讶地说。 “可不是么!都传开了。”罗天香想到今天听到的消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素娥她们离开清辉殿后,又去了重照殿送东西。回来之后, 素娥不会对外说什么, 可同去的同伴和小宫女哪里是能保密的, 于是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说来也是时也命也, 本来的意思是叫素娥去余婕妤处的。谁承想她自作主张,与人换了去清辉殿——清辉殿是宫里数一数二冷清的地方,官家登基以后怕是还没踏入过那儿呢!结果就这一次,偏偏官家就去了。” “难怪姑姑你说素娥是个有时运的, 若说无时运, 焉能如此?” “她生的那个样子, 又落在宫里, 要说没时运, 那就是笑话了。”罗司珍淡淡地说了一句,而后才说:“只是她心思怪着呢!竟对富贵荣华不上心, 有避让的意思...这倒是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罗司珍为素娥选的三个人,余婕妤、彭充仪、范才人, 说是都很有机会相中素娥, 将她引见给皇帝。但要说谁最有机会, 无疑是余婕妤了。 彭充仪和范才人她们是找人固宠, 自己为主,要的是个给自己打辅助的人。这种情况下,固然需要辅助的资质较好,不然都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 要她们何用? 可辅助也不能资质太好,不然真的得宠太过, 控制不了,越到自己头上,那是哪门子固宠?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强大的对手么? 唯有余婕妤,与其说是固宠,不如说是一力讨好皇帝。她不在乎后宫有什么新人占据皇帝的注意力,只在乎自己要维持原本的‘份额’...不断推荐新鲜、出色的美人给皇帝,这甚至是她给自己找的定位。 所以见到出色的素娥,她是最有可能看中的。 素娥唯独推了她那儿,交换的还是后宫之中最老实,连向官家推荐美女都没有门路的林美人(要做到推荐美人,至少要偶尔能见到皇帝,说说话,林美人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这其中的心思,罗司珍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说实话,若不是素娥这次歪打正着,偏就在清辉殿撞见了官家,罗司珍肯定是要敲打敲打她的。然而现在素娥既然被官家见到了,罗司珍自然就不能‘敲打’了——别的人还说不定,可素娥?罗司珍坚信只要她被官家看在眼里,必然就会有前程! 这种情况下,就算对素娥的‘自作主张’不满,她也不可能做什么的。她把素娥推上去,目的可是在后宫中找个强有力的盟友,甚至大腿的!既然未来要多有仰仗,就不能把人得罪,叫人心存埋怨。 “或许是素娥年纪小,又是安分守己的性子,有些惧怕。”对于罗司珍的疑惑,罗天香却不认为有什么,只是随口说道。 “她的年纪可不算小了,也有十五六了罢?多少妃嫔都是这个年纪见幸的?况且,宫里的女孩儿都心眼多,可不是小门小户里那样懵懵懂懂。至于‘安分守己’?”说到这里,罗司珍扯了扯嘴角。 “若真是安分守己,又怎么会自作主张?” “...也难得,没被宫里的富贵迷住眼,若是她不是那个样子,大约也能安稳度日。”罗司珍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如果’呢? “姑姑,接下来怎么办?”罗天香想了想,问道。 “再等等就是了,官家到底是官家,哪怕是个绝色佳人在跟前,也没有不体面些的道理。只是那到底是绝色佳人呢,又没有别的缘故,哪有置之不理的?”表面上素娥平静地回归了司珍司,可罗司珍已经笃定了她的未来。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如罗司珍这般有见识的,在素娥被官家看到,还被问了话的传闻后,各种议论都有。 素娥亲耳听到那些议论时,正在做扇子。不是之前画的那种团扇,而是如今尚是奢侈品的折扇——当然,用绢做扇面的团扇其实也是奢侈品,所以如今也有用纸扇面的,一柄扇子总共不过十几文。如果是蒲葵之类的材质制成,则能更便宜。 只不过,就算是绢面团扇,相比起折扇,也显得‘平民化’了。此时的折扇被认为是倭扇,即是倭国生产的。不过大概是高丽学会了折扇的做法,他们也出产品质非常好的折扇,所以倭扇外也有高丽扇的说法。 素娥上辈子为了出视频也是做过t手工折扇的,手艺自是平平,只能说在视频剪辑的加持下,观众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儿而已。不过她确实由此了解了一把手工折扇的制作流程和制作工艺,甚至自己还实操了。 如今再做一把扇子,如果不追求顶尖精品,自然没问题。 其实做这把扇子也是去年有的念头,去年她在司珍司发现了一堆废材,不知道制作什么居然用到了竹材,由此剩下了好些湘妃竹。那些湘妃竹颜色斑纹都很好,而且挑拣出一些长短、厚薄合适的,材料做两三把折扇是够的。 出于这个念头,她当时就把合适的挑拣了出来,杀青煮料晾晒。之后就是存放了,和造船、造家具的木料需要阴干是一个道理,都是为了防止日后变形——据说最讲究的,要存放七八年,不过扇子终究不像船材,要承担航海安全,关系到人命,所以存放时间是非常有‘弹性’的。 说起来,存放几个月就拿来用,甚至不存放,直接拿来用也不是问题。 素娥当时存起来后,其实就有些抛到脑后了,每天有每天的事,也不见得忽然就想起做一把扇子。至于为什么今天想起来了...大概是她要给自己找些事做吧。 素娥在司珍司一直都是比较清闲,能时常做自己事的——这主要是因为她经常负责画样子,这就属于是创意工作了。就算此时的人没有创意工作的概念,也大概知道不能对做这类工作的人规定太死、劳务繁重。 所以只要不是司珍司忙翻天的时候,分派到她手上的活儿都是偏少的。当然,她自己主动帮别人做事另说——素娥当然不会做那种‘大好人’,谁都不会喜欢工作的,有多余的时间她也更愿意做自己喜欢的事。 宫廷悠游岁月 第16节 这次送节令物回来,素娥其实也有些心烦意乱。所以第二天传闻发酵更厉害时,她只想隔绝那些闲言碎语,让自己能不受干扰地想想这件事...找一件是做,更像是她在给自己找个把头埋进去的沙子。 素娥就专心专意地做折扇,用造型刀拉小骨。到底是尚功局,总有做竹器的时候,也需要拉篾片,所以造型刀这种东西也是有的。素娥到人家的地方借用一下,小半天的功夫才把一把折扇要用的小骨和边骨拉好。 这还是她这辈子手工活儿大有进步(毕竟是司珍司宫女),而且并没有精益求精的结果。不然以她的熟练度,要做好这些,一两天是少不了的...然后她还借了人家烤竹子的地方烤了一下边骨塑形。 边骨一般要求是中间微微鼓起的弧形,这样扇子合起来后就很好看。不过这其实很难做到,要达到理想效果,不仅仅是边骨需要塑形,对小骨的厚薄、扇面的处理都有要求。所以很多折扇,即使是手工折扇也难完满。 大多新折扇制成后会用线绑,以期用这种后期塑形的方式让扇子呈现出理想状态。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效果一般,一开始还行,后来扇子慢慢就‘恢复’了。 ...... 做完了这些,素娥就带着扇骨回司珍司,准备给扇骨钻孔和打磨。这就属于是素娥现如今的专业领域了,她在司珍司学的时珠翠作,童子功就是各种钻孔和打磨。当时做这些主要是对付珠玉的,现在拿来对付竹骨当然是手到擒来。 素娥轻巧地拿了一把锯弓子,就准备去打孔——用金刚石的钻头给竹骨钻眼,这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吧。 “素娥这是要给什么穿眼儿呢?”有人见素娥拿工具,便阴阳怪气地道:“都说你如今要有大造化了,还做这样的活儿?怎不叫个小宫女替你做了?” 旁边一人就道:“什么造化?该不会是有人自己说的吧...若真有造化,怎么就这样回来了?也没听说有什么安排呢!” 素娥没回答,只是去默默做自己的事...不是她性格软弱,她一直以来在司珍司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但也要看是什么事。大家都知道的,平常小事她都好商量,行事也大气。但如果是要找她的茬儿,她是绝不会纵容那些人的。 因为她看穿了,宫廷里的祥和只是一面,其也有人吃人,相当残忍的一面。你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人、息事宁人、以和为贵,在别人眼里说不定就是软弱好欺负了。而柿子捡软的捏,这个道理谁都懂! 欺软怕硬乃是人之天性呢! 素娥如今一言不发避开,更多还是因为当下好多人都和这两个宫女差不多心绪,她和她们争什么呢?要怎么争得赢——她们的心思,说起来不过是我们原本都是一样的宫里奴婢,怎么你一下就要到我们头上去了? 若素娥真的和她们地位天差地别了,她们倒不会这样。就是现在这样,还没有不一样,但要变得不一样了...最容易引来这些言语。 宫廷就是这样的,最容易有两种眼病,一种是势利眼,另一种是红眼病。只要一个人有一点点的好,大家都会争相奉承,围拢过来。而与此同时,任何超出原本地位的可能性,也会引来极大的嫉妒。 素娥既然躲开了,那两个宫女便以为她怕了,说话越发大声,似乎是生怕走开的素娥听不到一样。直到有两个内宦来了司珍司,寻了女官问道:“谁是高姑娘?昨日往清辉殿送过东西的高姑娘...官家口谕,叫高姑娘去画院伴驾呢!” 第30章 宫廷岁月030 素娥慢慢站起身来, 两个内宦见到她,确认她是‘高姑娘’后,便笑着说:“高姑娘可要收拾一番?” 未免面圣‘不敬’, 素娥借了司珍司一面铜镜照了照。她今天梳着双鬟髻, 发鬟并无一点儿塌软, 但也有一些小碎发落了下来。素娥便用随身携带的抿子蘸水给梳了上去, 然后才用清水洗脸,洗掉天热出的细汗和油渍。 罗天香也很有眼色,拿来了上等的胭脂水粉。 素娥没有拒绝,上次‘面圣’没有化妆不是问题, 因为那是偶遇, 所谓不知者无罪。而这次却是被叫去伴驾的, 还‘素面朝天’?如果不是虢国夫人那样受特殊对待的, 只会引来不满, 以为是‘性情张狂’‘轻慢尊者’吧。 拿起一把粉刷,蘸了蘸白色妆粉, 素娥没有直接往脸上去(此时已经有和后世化妆刷、粉扑等类似的工具了)。而是轻轻抖了抖粉,清去多余的粉, 才缓缓地往脸上扑去——这是个很有技巧的活儿, 不是拍上去、压实在, 而是要让粉自己轻轻落在肌肤上。 均匀而轻薄。 此时再好的妆粉贴脸情况也远不如后世的普通粉底, 这就让女子化妆时必须得用按压地方式上粉,这样一来以此时妆粉的质地,妆面是没法轻薄的。然而偏偏此时的审美在经过唐末五代的浓妆艳抹后,倾向于‘薄妆’, 准确地说是‘重饰轻妆’。 推崇的是首饰琳琅,但一张脸要干净(是相对于唐末五代的干净, 肯定和现代素颜妆,乃至正常妆面没法比的)。 这很为难此时的女子,但所谓的‘美丽’就是这样的,为难的、少数人的才能备受推崇。 素娥就属于少数毫不费力就能达到理想效果的人,因为她的皮肤实在是好过头了,所以‘吃得住粉’——素娥上辈子化妆时在化妆前也要做好保湿,不然也会浮粉、卡粉。然而这辈子,用着这么干的粉,居然还不会浮粉? 她有时摸着这辈子的皮肤,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封建社会实在吃人,皇宫这种地方又不宜居,她会很感激这一切的。 落下的细粉与其说是让素娥的脸更白、肤色更匀净了,还不如说是给她的加了一层哑光滤镜。粉白的底色下,生命力的血色自然地洇出来一些,黛色的是眉毛,红色的是嘴唇——素娥又给嘴唇附近多扑了一点儿粉,遮盖住原本的唇红边缘。 小毛刷蘸了蘸胭脂,画了一个小而薄的淡红唇,边缘还向外轻晕,挺像咬唇妆的。这其实是此时的流行,号称‘薄妆’。 素娥做这些都很快,毕竟妆面很简单,就是一个快手妆。她有上辈子的化妆经验和这辈子画画练出来的手稳、审美,有什么搞不定?只不过其他人见她这么快,都有些吃惊了。毕竟大部分人和此时容错率很低的化妆品打交t道,还要达成理想中的效果,快是快不了的。 “就这样罢。”素娥站起身,又整了整衣裙。 她今天穿的薄紫衫、雪罗裙都是丝布的,不是葛布、细麻等她平常也爱穿的‘普通’布料。而且之前都只穿了一两回,即使此时的布料材质不经洗,还容易脱色,现看着也还好...以她的感觉来说,这样穿着面圣,至少不能说不敬。 罗天香很想说‘怎么能这样!’,至少得戴几根簪钗,换一件华丽些的衫子吧?然而那两个内宦没说什么,似乎巴不得素娥快点儿跟他们走的样子,说话就引路往外走了,罗天香甚至没来得及说出口。 素娥这就随着两个小宦官往外走,一路上两个小宦官怕她待会儿犯错,连累侍奉的人,也多少说明了些情况:“...高姑娘,官家今日得闲,去了画院,问玉清昭应宫壁画之事。似乎是说到了草图中神女多有不像的,便想寻个样子。” 说起来,画师将宫中女子当做画中仙娥的‘底本’也是很常见的,一方面在大多数人衣着颜色暗淡时,宫廷是少数到处都是身着彩绣的女子的地方。另一方面,这也算是一种对照,皇帝是天子的话,那后妃是天女、宫娥是仙娥,逻辑非常通顺。 某种意义上,皇宫就是天宫在人间。或者换个说法,人们想象中的仙宫,其实就是以皇宫为参照的。 素娥明白为什么会叫自己去画院伴驾了,原来是做‘模特’...虽然很难说做‘模特’是不是主要原因。 大燕的画院是一个独立的机构,这里的画师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多的是‘翰林’‘待诏’。大概是皇家对绘画留影有极大需求,这里自开国以来规模一直在扩大。如今还有自己的科举,专门组织画师考试,录其优异者为画院官员。 因为画院在宫外,素娥竟就这样随两名宦官出了宫——入宫七年,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大内,更别说皇宫了! 画院就在宣德门东边不远,所以出宫之后很快就到了...这边入目所见,在素娥眼里倒是和画院的气质相符,建筑、风景要比后宫更有文艺一些,不那么官样文章。 ...... 随着两个小宦官引路,他们穿过门廊、花园等,终于来到了一处水阁。水阁中除了侍从,只有四五人,除了穿着白色常服、系红鞓玉銙带的皇帝郭敞,剩下的都是穿青色官服、束乌角带的官员——素娥猜他们都是画院画师,若不是画院画师,这么小的官儿也很难出现在皇帝面前了。 此时四品以上官员穿紫,五六品官员着绯,七八品只能穿绿色,九品的不入流散官则是穿青色,官服配的腰带也只能是乌角带。而画院的翰林待诏们就属于不入流散官,都在九品之列。 素娥一来,便向郭敞行礼,口称‘官家’。 “...方才远远瞧着便说了,你今日穿的服色甚好,有仙气。”郭敞一见素娥便笑了。 一旁画师凑趣道:“正如官家所说呢!高姑娘穿这昌荣色,有仙人之姿...《神仙传》里就说‘昌荣者,常山道人也。自称殷王子,食蓬累根,往来上下,见之者二百余年,而颜色如二十许人。能致紫草,卖与染家,得钱遗孤寡...’。这类颜色有仙气,不是高姑娘这等人,也穿不出色来。” 素娥这才知道,自己穿的这种很浅的薄紫色还有‘昌荣’这么好听的名字。 不过对于这种典故,她其实是不在意的,很显然是这画师拍皇帝的马屁呢。若说颜色来历什么的,什么颜色没有个诗情画意的说法?在古代,彩色是非常‘贵重’,非常惹人遐想的,似‘昌荣’这样的故事只能算是基操。 几位画师得了郭敞的允许,近前仔细打量素娥,过了一会儿道:“高姑娘可远远站着,我们瞧了高姑娘身量,便知如何画。” 郭敞叫人拿了一条郁金色的披帛给素娥:“朕就说不会错的,他们才说绘不出天女身量,就想到你——披着罢,水上凌波、飘飘欲飞,更有仙家气象。” 素娥接过披帛,并不是死板地挽在臂间,而真是略略披着。看起来很随意,但有一种精心设计也很难出来的感觉。 等到素娥站在了画师指定的位置,画师们就动手画一些动态草图。素娥本身倒是不怎么难过,毕竟选的地方是树荫下,又因为有风从水池上吹来,还挺舒服的。当然,站久了还是有些累的...六局的宫女不比各宫伺候的,因为总站着伺候人,人称‘戳脚子’,站功了得,这方面比不了。 但她也没站多久,画师们只是勾线草图,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还在承受范围内。 画完草图,素娥回来,郭敞给她赐座——不管别的,至少此时此刻素娥感激他,显然这个皇帝也不是完全不知疾苦,还知道站久了会很累。 郭敞看那些画好的形体轮廓图,又递给素娥:“你也看看,照着你画的。” 本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顺手而为,却没想到素娥真的认真看了,看完了还有话说,都是言之有物的。这下郭敞觉得有些意思了,问道:“你也懂画?” 素娥认真道:“禀官家,奴婢自小于司籍司习得丹青之道。” “朕竟然不知道尚功局的宫女是精通绘画的。”郭敞颇为感慨地说。 一旁王志通很机敏,立刻道:“官家日理万机,哪知道这等小事。如高姑娘这等尚功局中出类拔萃的,常教去司籍司学丹青。只因丹青学得好了,做些衣服、珠宝、顽器,也比一般人合宜悦目。” “如此么?倒也是这个道理...”郭敞点点头,又看向素娥:“能画吗?” 素娥答‘能画’后,郭敞就叫素娥画一幅小品,又对几位画师说道:“她在宫里学画,司籍司或许有画匠,却难有真画师。难得遇你们这些‘名师’,也是不容易,就指教指教她,不叫她白与你们站一场。” 画师们自然没有说不的。 此时他们尚且表情轻松寻常,但当素娥真的上手去画时,立刻有人‘咦’了一声——素娥没有勾线。 素娥上辈子照着网课学画画,并不是从打基础做起的,而是一开始就学没骨画。虽说这辈子可以从头开始学国画,但受上辈子影响,她最习惯、最有水平的还是没骨画。而所谓‘没骨画’,顾名思义就是不用墨线勾勒,直接上颜色点染。 当然,也有人画没骨画是勾线的,只不过这个勾线很淡,等到上完颜色后基本看不到。 素娥花的是一丛蜀葵,因为水亭跟前就有一从眼下正盛开,照着画就是了。 素娥主要用胭脂和花青两种颜色,胭脂画花朵,花青画叶茎,又有清水笔去晕染,勾线笔勾画叶脉,最后用薄薄的一点儿蛤粉分染一下花瓣...因为没骨画处于工笔和写意之间,画起来本就没有工笔那么费时费神。再加上这是小品,就更容易画了。 素娥前后两刻钟就画成了。 “高姑娘不用笔墨,专尚设色,花卉方艳,实在是别出心裁...只是一幅小品便能看出轻淡明净、清姘艳丽。这样的画法,下官也没见过......”不知如何‘指教’的画院翰林露出为难的表情。 历史上没骨画也说是起于五代末期、北宋初期,这个时空自唐末以后就不同了,一个没骨画被蝴蝶没了也很正常(或者已经出现,只是不为人所知,古代新东西的传播速度就是这样)。所以其他人没见过没骨画的技法,素娥也不以为奇。 倒是郭敞奇得多,看看画,又看看素娥:“...画表其人,妙极了......” 第31章 宫廷岁月031 未正(下午2点钟), 正是夏日宫廷之中最炎热、最慵懒的时候,闷热的空气好像一个蒸笼,将所有人都蒸得骨软筋麻、头脑昏沉了起来。福宁殿围房里的尚寝局女官和宫女们自然也是如此, 有人此时打着瞌睡, 有人则偷偷在窗下赌棋子玩儿。 要说六局哪里的宫女最受约束, 尚寝局说第一, 就没人敢说第二...尚寝局掌管的是天子燕寝和嫔妃进御之事,这种事说起来最容易叫人想入非非,若是尚寝局的女官不端正严肃些,叫外人看了便更觉轻佻!所以尚寝局t的风气可以说是六局, 不, 全宫抓的最紧的了。 因此如休息时间赌棋子这种小游戏, 在别处可以正大光明玩儿的, 在尚寝局的地盘也只能偷偷摸摸来。 不过, 就算是如此,尚寝局也是六局中最令宫女向往的。主要是尚寝局的宫女见到贵人的机会多, ‘升职’的可能性更大不说,就算不指望升职, 至少得赏钱的次数也要多得多...近前伺候的总是更容易讨好么。 而尚寝局各处之中又属福宁殿‘围房’最好, 所谓‘围房’其实就是确定侍寝妃嫔后, 侍寝妃嫔在侍寝前准备和等候的地方...虽说有的妃嫔会在自己宫里就做好充分准备, 但在围房等候也是必须的。 不然呢,妃嫔来福宁殿侍寝哪能那么准时?就算事先定好了时间,要是天子临时有事要推后,又或者就想提前呢?为了不浪费天子的时间和兴致, 侍寝嫔妃早早等候就是必然的了——确定晚上侍寝妃嫔往往不会等到傍晚,一般午后就能确定了。 这也正常, 侍寝前的准备工作可是有很多的,真要挺晚才能定下,可能就来不及了...当然,皇帝临时起意,也不在乎事前准备工作的时候例外。 所以,‘围房’真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宫里的妃嫔们对上围房的女官往往也好声好气。这不只是因为‘人在屋檐下’,想着在围房的时候人家能周到尽心一些,也是为了得到一些提点。 伴君如伴虎,要想讨皇帝喜欢,侍寝的时候不犯忌讳,从围房这儿得到些提示准没错! 就在围房这边的宫人懒洋洋,安安静静,只听到远远的蝉鸣之声时,一阵小跑脚步声打破了这种慵懒闲适的宫廷氛围。年轻的女官童掌设卷起遮阴竹帘朝外看了看,因为阳光太盛,还眯着眼: “是两个裹头阿监,怕不是今日侍寝的事儿定下来了。” 天子身边专有一班人负责传话递物的活儿,称之为给使令。给使令有宦官,也有宫女,其中宫女因为裹头巾,又被称为‘裹头阿监’。 果然,不一会儿两个‘裹头阿监’联袂而知,她们穿着圆领袍,头顶发髻外罩平顶黑网纱,外又绕着一领黄罗巾,巾带两脚在一侧打结垂下——其实如今的裹头阿监的‘裹头’已经演变成了翘翅幞头。如这般裹黄罗巾的,不过是因为年纪小,地位低,还不够格戴翘翅幞头。 ‘裹头阿监’在宫廷中承担着穿针引线的作用,最须机变灵巧,这次两个虽说年纪小,却也是口齿伶俐、会看眼色的。她们先与围房女官叉手行礼,奉承不过两三句便赶紧说了重点,当然是奉官家口谕传来的话儿! 正如童掌设猜的那样,她们要说的是今晚侍寝的事儿。 “...待会儿人恐怕就到了,内夫人们且备着。”‘内夫人’是对宫廷女官的尊称。 ‘围房’何等重要?所以这边总有一位尚寝值班,此时值班的尚寝姓钱,钱尚寝便道:“既是如此,便准备着吧...” 她们已经从裹头阿监那儿知道了,今晚侍寝的不是后宫哪位名牌上的贵人,而是一个此前默默无闻的小宫女。这种事在宫廷中算是常见的,虽然每次见到还是难免感慨,可在围房在这里这都驾轻就熟了,一切照章办事就是。 至于说对这位‘幸运儿’的好奇,到了钱尚寝这份上,早都没有了。所谓见多识广,太阳底下无新事,她不认为这次能和过去那么多次有太大不同。至于说提前了解,乃至于讨好,那更没必要! 只是侍寝一次而已,宫里侍寝一次就忘到脑后的宫女也是不少的,不然也不会有如今已经三五十名的‘红霞帔’——她们中至少有一半只侍寝过一次! 宫廷悠游岁月 第17节 真等到堂堂尚寝要投资人情,至少也得是出头再说。 不过童掌设到底人年轻,成为‘掌设’也不过两月,好奇心还在。便抓住两个裹头阿监问细节:“那宫女是哪一宫的?怎么叫官家瞧见了?可是哪位娘娘的养女?” 其中一个裹头阿监讨好笑道:“童掌设不晓得,那位娘子却不是哪宫的,而是六局的人。奴婢仿佛听人说,前两日官家不知怎的路过清辉殿,也是恰巧进去坐了坐,就正撞见尚功局的宫女给清辉殿送节令物。” “这倒是个有运道的。”童掌设轻巧地点评。童掌设人很年轻,进宫也不过两年,之所以能这么快做上女官,自然是因为她有背景。实际上,若不是她生的太普通,家里说不定还会有叫她做妃子的念头呢! 也是因为出身好,入宫之后又顺风顺水,所以她看待这些事的时候总有些居高临下。 “满宫这许多人,她又不是近前伺候的,能被官家看在眼里,确实有运道...你们见过这位娘子了么?”另一位年轻女官也点点头,好奇地问。 裹头阿监互相看看,回答道:“回掌灯的话,我们也不曾见过——只是远远瞧着。听近前伺候的人说,真真是个绝色。” 对于这个说法,其实无论是裹头阿监,还是围房的宫人,都不大在意...能叫官家见了一眼就看中了,能不是个绝色美人吗?在这宫廷里,最稀罕最有价值的是美女,可最常见的也是美女。正是因为在这里有价值,所以全天下的美女大半都收集来了! “绝色不绝色的也不打紧,只是原本连宫里使唤都不算,只是尚功局里做工,难免缺些御前应对的教养...最怕一会儿失仪,还要连累我们这些人。前次不就是这样么?连怎么伺候官家都不会,明明是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最后却被赶出去了。” “说到前次,最终怎么了呢?” “能怎么?惹得官家恼火,就算是官家只让人赶出去,那起子人也是会落井下石的。听说是远远发落到角落里去种菜了,在那种地方就不是先前的日子了,真得下苦力气干活儿,风吹日晒、粗茶淡饭...更别说还有一等尖酸人刻薄......” 一个新入官家眼里的宫女,对于见惯了‘风起云涌’‘潮起潮落’的围房尚寝局宫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闲话起来也算不得‘谨慎’。钱尚寝虽然有些皱眉,但最后也没说太多——毕竟她们的闲话内容还不算出格。 钱尚寝只是提点了一句:“既是晚间进御的娘子已经定下,便准备起来罢!” 侍寝前的准备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沐浴。毕竟是要侍寝,要是有任何一点儿不干净叫皇帝看见了,那都是所有人共同的错——这一点,在古代确实需要特别强调,哪怕是宫廷,其实也做不到所有人经常沐浴,保持很高水准的洁净呢。 各宫妃嫔也就算了,她们很多都会选择在自己宫里沐浴过再过来。一则是自己宫里更舒适,全都自己说了算,二则这也是一种地位体现。不只是宫女,许多低位的小妃妾,自己身边人手不够,怕沐浴出了岔子,侍寝前的沐浴也只能在围房进行。 沐浴前的准备工作其实挺繁琐的,提水、担炭等体力活儿就不说了,准备各种要用的东西就很难了。这可不是现代,洗头洗澡只要用洗发水沐浴露就行,此时的沐浴用品很不方便,穷人不方便是难以获取,富人不方便就是太复杂了。 而就在围房准备这些的时候,素娥也由几个宫人引着往福宁殿去。福宁殿是皇帝寝宫,素娥以前从没来过,连这地儿的围墙都没见过! 不过真的看到了,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最多就是觉得这里的柱子更粗,雕梁画栋,用的工艺更复杂,颜料更鲜艳。古人视角大概会惊为仙宫,但在素娥这个现代人眼里,就都不稀罕了...事实上,纯从她的审美来说,这种‘皇家气象’其实不在她的偏好里。 当素娥抵达围房时,这里的准备工作也基本完成了。 童掌设做事的时候就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最先发现素娥一行接近这边,就提醒说:“人到了!” 不一会儿人到了,钱尚寝出面为首,和素娥双方见礼——按理说,钱尚寝是正五品女官,素娥只是个小小宫女,这种平等的见礼是有些奇怪的。不过此时在围房这样特殊的环境下,这又很寻常了。 因为素娥即将成为皇帝的女人。 真要说的话,宫廷里也不少‘贵人’无品,如果皇帝没有给她们加一个女官虚职,她们甚至还不如一些女t官的品级。更别说宫里还有正五品的才人,难道真的要女官见了她们以平辈相交? 双方见礼,素娥慢慢抬起头来,钱尚寝这才看清楚她。饶是钱尚寝‘见多识广’,这一次也愣了一下,过后才恢复平常样子,面色平静地指挥围房宫女围绕素娥做事。 这是素娥穿越之后,第一次如此轻松地洗澡洗头,和上辈子也差不多了——很多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在这个时代显然是由人工代替了。 她的发髻被拆散了,先由小宫女替她仔仔细细梳通头发。小宫女有些意外于素娥的头发状态——丝丝分明,摸上去也是顺滑而不是油滑,仿佛是最上等的丝缎,能够一顺到底。 要知道,即使是有好供养的妃嫔也很难有这样干净清爽的头发。洗一次头发对她们来说或许不算麻烦,琐碎事儿都由宫女来做就是,但洗头花的时间是她们的。而且防着害头病或者着凉,大家也是一贯少洗的。 至少是五天洗一次,普遍一旬一洗,更多的半个月、二三十日洗一次也不奇怪。这样加上平时梳髻用的头油,头发油就难以避免了。所以篦发才那么重要,用极细的梳齿可以梳下皮屑、灰尘、油脂等...这种选择似乎在各个民族古代不约而同地出现了。 “娘子真个一头好头发!”围房这边的梳头宫女忍不住道。确实是太意外了,不然她们这些人是不会开口的。众所周知,尚寝局的人一向最沉默。 “这般顺滑厚密的头发便是在宫里也少见哩!”这话为了不得罪人,还是往宽了说了。要以梳头宫女的经验来说,她就从没梳过这样好的头发!即使是那些据说头发特别美的贵人,也不是这样啊。 此时女子头发,其实顺滑都是附带效果,真正重视的一是色泽,要发黑如漆、光可鉴人,二是厚密和长短,最好是满头青丝、发长七尺。那些传说中的绝代宠妃,哪个没有一个临轩梳头,发垂而下,可以比拟长发公主的记载? 然而这是非常难得的,哪怕是现代都很难,更何况古代——素娥上辈子时,身边普遍有人觉得古人一定都是发量王者,不用担心脱发问题。而且没有现代人的折腾,发质还特别好!最多就是洗头发少一些,有些油头,但只要洗洗,那是完胜现代人的。 等到素娥来到古代,无比确认那是多想了。 哪怕是在皇宫里,没有因为营养不良所以头发枯黄,甚至脱发严重的(这在古代民间非常多)。那也多的是发量稀少,发质易断,很难留长的!素娥猜测,油头就是一个大问题,不只是洗发次数少,还有用头油导致的油头...众所周知,头发长期处在油腻环境中,脱发是自然的事。厨师会剃光头,也不只是为了卫生呢。 “姐姐谬赞了...”素娥轻轻说。 素娥的头发被梳通后,她就被安排坐在一张躺椅上,躺椅背后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正搁着一只铜盆,铜盆高与躺椅平齐——其实就很像现代理发店的洗头设施,只要躺下就能等理发师来清洗了。 负责洗头的宫女用皂角、木槿叶等为素娥洗头,水里还洒了蔷薇水(进口货,非常贵,在素娥看来应该是纯露和精油的混合物)。而等洗过头后,哪怕是第一遍水,也是清澈见底的,只有些皂角等洗发用品的碎末沉淀以及泡沫。 干净地异乎寻常...一个小小宫女能这样干净吗?围房的宫女十分意外。要知道,平常要在她们这儿洗澡的,还有一些小妃妾呢,她们洗过之后,至少第一遍水会有些浑浊...... 洗过头发之后,素娥又除去衣服洗澡。在她洗澡的同时,就有小宫女细心地替她擦头发。先用干爽布巾一缕一缕擦,擦到头发不滴水了,再用梳子梳头。梳得通透了,发丝分散,晾干起来也快。这时澡也洗完,就用大布巾将头发包起来。 “...这件袍子娘子穿着该好。”有宫女捧来一套衣服。 如果是妃嫔来侍寝,肯定都能自带衣裳。但像素娥这种原本是宫女的,不见得有合适的衣服,所以围房这边也都有准备。好在此时的衣服放量大,能侍寝的也不大会有极端体型,做几个尺码就足够适合所有人了。 为了侍寝方便,围房这边准备的衣服并不复杂,除了裆裤外,就是抹胸、裙子、褙子而已。抹胸是白绢绣水仙的,裙子是浅紫色纱裙,和素娥今天白天穿的衫子一个颜色。外罩的褙子则华丽而不失清雅,是鹅黄色烂花绡的。上面除了花鸟纹样处,都能透光,瞧见裙子和手臂。 穿好衣服,又有宫女拆开原本包发的布巾。大概是夏日天热,就算是素娥那头过于浓密的头发也差不多干透了,只微微带些潮气而已。 梳头宫女又替她梳头,趁着还未干透,手心抹了发油,抓抹在素娥的头发上。宫女还解释说:“娘子好头发,顺滑服帖,只用这一点儿发油就够了——换做平日不用也可,只是今日侍寝,用了发油更服帖些,也好面君。” 素娥的头发再好,也是‘人力有时穷’,不可能梳好头发光溜溜,完全没有不够服帖的发丝,又或者碎发。 对此素娥也丝毫没有要‘与众不同’的意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就看着梳头宫女给梳了一个小小的、紧实的双髻。 双髻梳好后就很像一对小小的、实心的兔子耳朵,这种发髻小巧精致,适合素娥的年纪与身份(她到底是个宫女),同时也适合侍寝。侍寝是弄太复杂的发髻,到时候就是不拆发髻,也有的受了。 若只是难受了本人还好,要是连皇帝一起麻烦到了,那才是最糟糕的! 大概也是怕‘碍事’,梳头宫女什么首饰也没给素娥用(或许也有素娥本身没带首饰来,她们没义务贴补素娥的原因),就这样光着发髻了。 “寻常这般时候,虽然不好多用簪环,怕不小心伤了官家,可也会剪几朵花儿簪,用些许装饰。只是如今见娘子,倒是不用更美一些。”似乎是怕素娥不满意这样‘清汤寡水’,还有宫女解释了一句。 素娥当然没有不满,只是梳完头后化妆时,忍不住说了一声:“请姑姑用薄妆。” 化妆的宫女颇为年长,这声‘姑姑’倒也不是奉承。 化妆宫女似乎习惯了侍寝来的人对她格外客气,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动手。她确实有经验,也完全明白素娥的意思,妆非常薄。只加深了一些眉毛的颜色、涂了嘴唇而已,就连粉都没用。 这也是素娥没经验了,本来侍寝就不会用多少妆粉的,除非侍寝的人自己要求。毕竟此时的粉是很容易脱妆的,真要是厚厚地涂了,到时候都不用去摸,都要掉下一层——对皇帝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有趣的场景,毕竟侍寝可不是全程‘远观’,是需要‘近玩’的。 “娘子皮肉极好,不用粉也是一样白净...虽说灯下看人,最好用些粉,那才能粉妆玉琢一般。可如娘子这般,也尽够了。” 夜里灯光昏暗,涂很厚的粉也不会觉得不自然,反而会让人觉得皮肤很好。倒是原本皮肤不错的人,看起来会肤色暗淡很多,不够好了。 但化妆的宫女很有经验,她大概能想象素娥在灯下的样子——素娥就在围房里等待,等待有人过来带她去‘侍寝’。而等到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围房都点起了灯火,就能看到她坐着静静等待的样子。 肤色暗淡?不不不,那更像是一卷泛黄古画上的美人,古香古色,隽永潋滟。灯火微微跃动,在她的脸上投下光影,有一种接近兰芝的仙气,又有一种近乎狐鬼的妖冶。 素娥这一跟着人走了,尚寝局自然有人一起,她们甚至要全程守着侍寝呢!至于剩下的,则是一下议论开了——尚寝局的还是管的严,有‘外人’时不会乱说话,得等人走了才能说。 “我的老天爷!今日算是真见到美人了...方才可看见了?她坐在那儿,我连一句话不敢说,只怕一口气重了些,将人给吹走了!” “以前是哪里藏着的?怎么从没听说过!” “难怪说是绝色,我还当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你们瞧见了,方才钱尚寝格外客气,让拿的衣裳也是最好的。虽说t不上眼下就讨好了,但果然呢......” 围房做事最需要的就是眼明心亮,忌讳捧高踩低!因为她们服务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步步高升,升到她们够不到的地方去了。不过,绝大部分时候,对素娥这种初次侍寝的普通宫女,她们态度都会非常官方,就是不得罪,但也犯不上讨好的意思。 可是刚刚对素娥,她们都仔细了很多,也好说话——这就是一种看好。 “果然有前程就是好,是不是?那高娘子,瞧着就是有前程的!” 第32章 宫廷岁月032 素娥并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里, 或者说,走到当下这一步,她始终是被推着往前走的——她早就知道, 自己有这样一张脸, 是无法在宫廷中过平静生活的。而顾尚功的离开, 她的靠山没了, 是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 没有了顾尚功,别说是顾月里嫦娥的恶意、罗司珍的利用(不管手段是软是硬,那确实是利用),就连楚美人身边一个宫女的欺负可能都无法抵抗。 在这个真正意义上‘人吃人’的宫廷之中, 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是不可能的, 至少对她不可能。 罗司珍为她选了路, 但在即将踏出去的时候, 她还是退缩了, 她选择了清辉殿...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在那里遇到郭敞, 令她省去了原本的计划,抵达了计划的终点。很难说, 那一瞬间的她有没有‘如释重负’。 累了, 毁灭吧。 她的坚持, 上辈子养成的现代女孩的坚持, 在这里根本没可能继续下去了。她拉不下脸,还想要拖延,而现实推了她一把——既然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她已经接受了, 但难堪、纠结、郁郁...这些是不会一下消失,让她立刻能快快乐乐接受新生活, 一场‘后宫升职记’的。当她随着宫人走进福宁殿的寝殿时,她的神情是平静的,她当然不能显示出一丝一毫的不愿意,如果她不想死的话——但与此同时,巨大的绝望将她刺痛。 越绝望越平静,郭敞从一卷画中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他当然不会明白素娥的所思所想,他只是觉得自己无意间发现的美人是不是美的太过分了。第一次见她时,他就惊异于她的美貌,即使他是天子,见惯了美色,那也是从未见过的景色。所谓‘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真是个‘尤物’了。 可如今再见,竟比第一次见更美。不是一两日时候脸就变了,而是她看起来不像是一树皎洁而庄重的白花,而像是月亮,高远的月亮,可望不可即。 月亮是得不到的,所以她更美了。 “如今才知白乐天所言不虚,‘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世上真有李夫人。”郭敞笑叹一声,招了招手:“近前些来。” 月亮在向他走来。 “想来,朕该比武帝多些运气,不至于叫你这小娘子红颜早去,末了感叹‘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素娥清醒地意识到,郭敞对她其实谈不到留恋,他喜欢她的美色,但也仅此而已——这很正常,对于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美人算什么呢?大概算是一个物件,一个收藏品。既能消遣,又能装饰他权势的那种。 她骨子里的现代灵魂,可以明确区分正常的感情和皇帝的‘兴趣’...后者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时,素娥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其实没什么用,那种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对方能一言决定自己生死的压迫感让她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一片空白。 别人第一次侍寝也会紧张、畏惧,素娥和她们不同只在于,她不至于因为这些‘失仪’‘做错事’。她到底经历奇特、见多识广,没那么容易击穿心理防线——而且真的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她的畏惧感也没那么强。 死过一次的人固然更怕死,可事到临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的素娥落落大方,一行一步像是走在云端,有一种挽留不住的飘然与冰冷。落在郭敞眼里,叫他身体比头脑先行动,拉着素娥的手往榻上引...这大概也算是上位者的一种劣根性、独占欲。 月亮明明向他走来,他却觉得离自己更远了。是他得不到吗?这怎么可以! 作为皇帝的郭敞不会想这么多、这么清楚,但潜意识里的本能是这样驱使运行的。 ‘呼呼——’殿外刮起了大风,是夏季的暴风雨要来临了。早有宫人放下了卷帘、落下了槅扇、推紧了窗户,但此时的房子么,隔音性没那么好,所以还是能听到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动静。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先落下来,又是噼里啪啦一阵,最后才是‘哗啦啦’的落雨声。雨流如注,让福宁殿外的天地雨蒙蒙的,此时又已经天黑,即使点了不少灯,守在外面的宫人们也什么看不见。 当然,她们也彻底听不到寝殿内里间的声音了,大概只有呆在明间的尚寝局女官才能听着一点儿,但也听不清。 呆在明间的尚寝局女官们确实能听到一些动静,由此确定官家该对这位高娘子非常满意。不过叫她们意外的是,待声音不见许久也没等到官家叫人进去伺候——郭敞确实不想这时叫人进去伺候,说来好笑,他有些忘了这事儿了。 认真说来,素娥‘伺候’的并不好,这在郭敞看来也正常,一个从未经历过这样事儿的宫女,若真能很会伺候人,那才是值得深究的。然而就算是在众多第一次伺候的女子里,素娥也显得有些疏远了。 很奇怪的是,遇到这样会让他不满的表现,这一次他却并未生气,反叫他更兴致盎然了——她并不是笨拙,反而更像是一朵花,被雨打风吹去,这是她的姿态,不叫人厌烦,只让人觉得在欣赏一件很美的珍宝顽器。 一夜雨疏风骤,冰冷沉默,美的让人入迷。 郭敞倒喜欢她微微阖上双目,努力忍着声音的样子...放在别人身上有些没趣了,可她,大约是因为她没有因为害羞而脸红,使得这一幕更像天女临凡、不知凡俗,反而刺激。 看了好一会儿,郭敞才回过神来,叫了宫人进来伺候——宫人们为素娥和郭敞擦了擦身,换了干净轻便的寝衣。与此同时,也有人去更换了榻上的铺盖。 郭敞看了素娥一眼,道:“留下吧。” 宫廷悠游岁月 第18节 这是让素娥和他睡,明天再走的意思...说起来,有的皇帝比较劳累人,是会让伺候过的妃嫔哪儿来的哪儿去,不过那种皇帝终究是极少数。郭敞这里,只要不是惹了他,一般也不会叫人完事(或者没完事)就走。 所以郭敞叫让素娥留下,没人觉得有问题,觉得这是个特殊待遇。 素娥又在福宁殿宿了一晚,第二日郭敞早起要上朝,素娥的生物钟和他差不多,就算前一晚‘劳累’也自然醒了。这时候当然赶紧穿衣服,然后和其他宫人一起伺候郭敞。 不过说是伺候,素娥做的事情也很少,多数时候只是一旁站着而已。伺候皇帝的事儿都是有分派的,她这个时候插手进去,抢了谁的活儿不说,和别人配合不好,惹得皇帝不高兴,到时候算谁的? 若是某个牌面上的妃嫔也就算了,下面的人只能笑脸相迎,可她一个平头宫女?那还是算了吧。 郭敞临走上朝前,看了素娥一眼,轻飘飘地道:“后宫高氏为红霞帔,赐霞帔、帔坠,再...再赐黄金五十两,彩缎五十端。” 红霞帔和帔坠也就算了,只要侍寝没得罪死了皇帝,都是该有的。但当素娥带着五十两黄金、五十匹彩缎回尚功局时,可引来了不少人看——不是她想如此高调,而是五十两黄金用一个盒子装着也就罢了,那五十匹彩缎怎么也避不了人。 为了拿这些东西,还有两个福宁殿的宫人送素娥回尚功局呢。 “才侍寝就得了这些黄金彩缎吗?” “难怪说素娥与咱们不一样呢,人家是凤凰,总有一日是要飞上枝头的!” 素娥将五十匹彩缎塞进自己的箱子里,原本只是半满的箱子还放不下,她得弄个新箱子来。至于黄金,则是被她锁在了箱子底一个固定储物区,这和箱子是固定一起的,却单独有一把锁,是箱内箱,专放素娥的值钱物件。 毕竟是多t人住一屋,小心无错。 素娥虽然花钱多,却也不是不看重钱,毕竟宫廷生活想要舒适,有钱是必要的。别的不说,她的那些爱好都是要钱来支持的...眼下一次得了五十两黄金、五十匹彩缎,心里头虽然还是烦乱,但却安稳了一些。 不管未来能不能‘升职’,皇帝还能不能再想起自己,至少手头有钱了,还有了一个红霞帔的名头——听说宫里女官缺额多的时候,‘掌’字、‘典’字这些低位女官,经常会优先考虑红霞帔、紫霞帔们,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嘛。 如果自己能遇到这种机会,也是一条路。 就在素娥思索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提膳的宫女们回来了。 素娥今天没有被分配工作,这倒不是什么特殊待遇,而是各处都一样,没听说会给刚侍寝完、升为红霞帔的宫女安排事做的。一般这种清闲时光,两三天是有的。 虽然没做事,但饭还是一样吃,帮素娥提膳的小宫女这次却是比平常多拿回来一个食盒。满脸高兴地对素娥说:“高姐姐,御膳房的陶掌膳特意给姐姐你留了好饭食哩!” 小宫女揭开提膳的食盒,从里面拿出菜肴来。是两菜一羹,还有一道甜品、一壶饮子。两菜一羹分别是炊羊、樱桃毕罗、缕肉羹,甜品是蜜浮酥柰花,饮子则是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 以现代人的标准,这一顿只能说是还不错,只要有心都很容易吃到。所谓‘炊羊’其实是白煮羊肉,大燕宫廷里最流行羊肉,也多的是羊肉菜色。要说‘炊羊’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烹饪方式和调味简单,因此就越要求原料,只有品质很好的羊肉才能拿来做炊羊。 而樱桃毕罗则是樱桃馅饼,‘毕罗’是一种自唐时就很流行的胡人面食,形似大号饺子。 也正如饺子有煎饺,也有蒸饺一样,毕罗也有煎有蒸,一般是油煎的。而如果是樱桃毕罗,则是蒸的。做的时候还要特意将外皮染成粉色,并处理成半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的樱桃馅儿——此时樱桃已经过季了,用的大概是腌渍的糖樱桃吧。 缕肉羹没什么可说的,用肉丝煮的羹汤而已。 真要说最要费心的,其实是蜜浮酥柰花...似乎古今中外都一样,甜点这东西大部分都精细。这道蜜浮酥柰花,‘浮酥’指的是牛奶炖煮过后表面那层奶皮,用特殊的炖煮法,中间不断扬起炖煮的牛奶,连续煮上四个时辰左右,就能有厚厚一层、非常蓬松的奶皮子了。 用这样的奶皮制成茉莉花状(柰花就是茉莉花),然后漂在蜂蜜中就成。听起来不算很难,可这个时代要制作这种奶制品本身就是对厨师的挑战了! 至于最后的饮子,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名字很长,也就是加了糖的绿豆甘草水而已。因为有‘冰雪’的后缀,所以应该还加了一些冰——如今正是盛夏,这样一壶外壁都沁着细细水珠的饮子,倒是最有吸引力。 如果以一个宫女的标准,这些餐食无疑是大大超过了。别说蜜浮酥柰花这种费时费工的了,就是看起来相对不惹眼的缕肉羹、炊羊,也是她们这些小宫女吃不到的。她们平常吃荤,还是多吃些边角料,又或者不那么好的肉。 看小宫女将这些拿出来,满眼的渴望就知道多有吸引力了。 素娥叹了口气,给这个帮自己提膳的小宫女,还有同桌的宫女说道:“菜肴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下,大家一起尝尝罢。” “这可大大超过咱们的份例了...这陶掌膳是在交好素娥你么?”同桌的都挺高兴的,毕竟是吃好吃的呢。有人尝了炊羊,赞过之后就问道。 “大约算不得交好吧,我听说凡是得了红霞帔,初时御膳房多给好食...到底是御膳房特意做的,比咱们平时吃的好多了!” 宫里都很势利的,但凡得了一点点好,其他人都会围拢过来。现如今素娥成了红霞帔,红霞帔算个什么?其实连贵人都算不得,本质上和普通宫女没什么不同。只能说是拿到了一张进入后宫的入场券,到底能不能进入后宫,还要看后续。可就是如此,已然不同。 披上只有内外命妇才能用的霞帔,即使她们还不是有品命妇,也算是‘候补’了。她们的前程有了更大的‘可能性’,而御膳房也就是为了这一点点可能性在结善缘。就算将来素娥没起来,他们也不亏,不过是几道菜而已。 大部分人这个时候都是恭维素娥的,除非她今后就被皇帝抛到脑后,那很长一段时间后倒是会有人落井下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追涨杀跌、落井下石是常性!之前只是普普通通地过也就算了,要是有机会鲤鱼跃龙门却没跃过去,那一般曾经的平静日子也不能过了。 “这些菜色算什么?恐怕御膳房还不知道素娥得了赏赐哩!要是晓得素娥有赏赐,怕不是得拿更好的。” “红霞帔得赏赐的可不多,何况是那么多金子彩缎的!” 五十两金子,以如今的行情就是四百两银子或四百贯钱,凭素娥的俸禄,就算一毛不拔全存下来,也得八年才能积攒下来。 更不必说那些彩缎了,‘缎子’算是比较高端的丝织品了,在绫罗绸缎等丝织物里,缎是最光亮柔顺的,而这也是它脆弱的根由。华丽柔顺是因为‘浮长线’最长,而这也导致缎最容易勾丝。 华丽又脆弱,这就是奢侈品的‘标配’,没理由卖的不贵。如今东京市面上品质中等的缎子也要四贯左右一匹,宫中就更贵了——这也是宫里面的传统,东西总比外面卖的贵。表面上看是东西需要从宫外带进来,得多过几道手,实际上何尝不是宫廷内自成一国,购买力不同的体现呢? 哪怕就按宫外的价格计算,五十匹彩缎每匹四贯钱,那也是二百贯。加起来六百贯钱,素娥算是一次拿到12年的工资了。这也是她之前不去想以后,内心渐渐平静的原因。要知道别的红霞帔最怕的就是一次之后,自己就被皇帝抛诸脑后了。 有钱的话,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而当下,正是因为这丰厚的、难在红霞帔身上见到的赏赐,大家笃定素娥不会被官家抛诸脑后,向她透露善意的人也越多了。 到了晚间,还有人特意去她住的屋子说话,低声与她通风报信:“素娥,你一贯是个好性不防人的,过去也就罢了,如今也是红霞帔了,可不能如此。要知道,多的是人盯着你呢...你晓不晓得,琅琊夫人一直想要你去伺候她呢!” 琅琊郡夫人顾月里嫦娥...... “她这样自然不是要抬举你,不是我背地里言语贵人,只是她从来看不惯你,这是众所周知的。这样想要你,不过是因为拿你在身边,才好随意处置...也就是她如今还不够高贵,没有想要哪个宫女做侍女就要哪个的权势,不然......” 分派宫女也是有专门的宫廷机构管理的,当然不是某个小妃妾说了算!不过若只是想要特定的宫女到自己身边伺候,这倒是可以走后门达成目的。在没有其他人的利益相关下,贿赂管这事儿的人成功率是很高的。 顾月里嫦娥做不成这事儿,一是因为素娥本身是尚功局的宫女,并没有退回去重新分配,想要她做侍女,还得尚功局这边放人。而罗司珍不放她,两位尚功也要考虑罗司珍的意见,就没必要为一个郡夫人大动干戈。 二是因为顾月里嫦娥原本要扯韩充容的大旗,然而韩充容哪里在意她口中‘美貌过人’的未来对手?真要见到一个美人就胡思乱想,觉得是自己的未来大敌,那宫里娘娘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现如今在琅琊夫人身边伺候的,有一个兰香。她与我进宫前就认得,原来是街坊,我们还是一同入的宫,一直便没断了来往......” 无论是‘八月良家子’,还是‘私身宫女’,绝大部分都是在京师及其附近选、买的。这既是为了方便,不打扰地方(说是选人、买人全凭自愿,可要是分派到地方,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要是在京城,在眼皮子底下,到底不会太过分)。也是为听说、做事方便,至少不用纠正口音了。 所以这种原来是街坊的,一起进t宫,也不奇怪。毕竟住在同一片的,大约经济条件也差不多,见到有卖女儿进宫这条路子,‘蔚然成风’是很自然的。 这就像是‘太监’,其实常见来源就那些,无非是最穷且有相关传统的地方。 “兰香与我说哩,琅琊夫人听说你如今也是红霞帔了,气得不得了!撕坏了半匹绢才好些。” 宫里生气不好砸东西,各宫很多摆件都是宫里的,损坏了一件两件无所谓,多了再要叫有司补换,那就有的是官司打了。再者,砸东西的动静大,同殿的人听见了,又是一番流言蜚语,倒叫人笑话。 “似乎琅琊夫人还琢磨着在韩充容面前说你不是,总归要叫韩充容对付你呢!” “我算什么明牌上的人?充容娘娘根本不会在意...”素娥摇了摇头。她没说的是,她并不觉得顾月里嫦娥在韩充容面前那么有影响力。下面的人都知道韩充容是强势的,抬举起来的美女她都有掌控力。 如顾月里嫦娥这种她抬上去,要反过来影响她?只怕是看不起韩充容在宫里摸爬滚打的这些年了。 第33章 宫廷岁月033 侍寝回尚功局下所第二天, 睁开眼是见惯了的低矮昏暗的房子,床小小窄窄的,屋子里还有其他人起床的嘈杂声, 与福宁殿寝殿里间的‘悄无声息’也全然不同...素娥也抓紧时间起床。 散了前一晚睡下时结的大辫子, 比她们这些大些的宫女起的更早的小宫女, 已经将洗漱的温水端来了。素娥和其他人一起用牙刷子刷牙, 然后洗过脸,泼去残水,这才梳头、换衣。 和往日一样,素娥的妆扮相对简单, 这反而引来周玉姐怪道:“你也太谨慎了, 这两日见喜呢!何不鲜艳些呢?” 周玉姐和素娥从小一起长大, 在司珍司同进同出。如果不是因为素娥情况特殊, 日常相处中总是隔着一层, 且周玉姐的脾性和她并不很相合,她们应该成为非常好的朋友才对。不过即使是这样, 她们也算非常熟了。 她知道素娥也不是一味朴素清淡的人,只是清秀的时候多, 艳丽的时候少。而且素娥有一种特质, 哪怕妆扮的艳了, 也自内而外有一种疏离冷艳。就像是枝头红梅, 映着白雪皑皑,艳得似朱砂痣、心头血了,也透出素扮来。 如此,现如今这般‘好日子’‘大日子’, 怎么不扮起来呢?既吉祥好看,也显出她来, 叫人不看小觑了。 “和往日一般就是了,太张扬了也不好。”素娥轻轻说道。 周玉姐能这样说,就说明她对素娥的了解是非常浅的。素娥也没法和她解释太多,只能如此含糊过去...要和她说真正的缘由,她根本不能理解,反而是这样说了,她不会纠结这事儿。 果然,周玉姐被这个理由说服了,点点头:“也是,宫里人向来眼睛最精,谁得一些好都看得紧紧的。你如今见喜,穿上了红霞帔,这固然是好事,引来好些奉承,可也多的是见不得人好的...低调些能少祸。” “...两年前那位尚仪局的苏掌乐,她也是侍寝了回来,便一意显出自己来。以为有这凭仗,就是不能做嫔妃,在女官的路子上也顺畅了。穿戴妆扮哪里像一个女官?人见了都当是后妃,结果惹了两位尚仪不喜,如今呢?” 苏掌乐的事素娥也还记得,其实她的问题又何止是穿戴妆扮上‘逾越’呢?她是方方面面都嚣张起来了。分内的差事不做,偷闲躲懒,与上下说话也不再是个掌乐的样子,架子十足。至于与人争吵之事,更是发生多次。 然而就是这样,一开始也没人把她怎么样。是过了将近一年,发现皇上始终没再想起来,两位尚仪才处置她。就是这样,也是照规矩做事,处罚都是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说的——防的就是有一天皇上想起‘一夜恩’了,又或者打算优待曾经侍寝过的宫人了(这很常见),翻出这些事来,到时候也有话可说。 见过苏掌乐如何嚣张,素娥才明白上辈子影视剧见过的宫斗剧小炮灰并不是夸张,是真的有人那么愚蠢,那么得意忘形! 人类样本的多样性就是这样的,现代普及义务教育就算是让绝大多数人不至于太奇葩了,但就是这样,还有漏网之鱼。而在古代,就算宫廷里的生活条件还可以,可生活在宫里的宫女们,她们的见识也少。 有人可以情商满点,学成人精,也有人连‘低调做人’‘韬光养晦’这样的宫廷生存常识都不知道。 再者说了,很多时候知道道理和怎么做又是两回事。如果知道道理就能做好事,世上成功的人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得意忘形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先得意,然后忘形么?所谓‘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癫狂’也是一个道理。 以那位苏掌乐为例,她其实就是一朝得意,就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享有特权了。而一开始,周围给她的反馈也确实印证了她的认知——她那样骄横,周围的人不也惯着她吗?长此以往,一个没太多见识的年轻人,怎么能不迷糊? 人的认知就是这样的,素娥上辈子,现代社会不是常有明星耍大牌吗?要说他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招黑、坏路人缘,或许吧。有些人是不知道,因为他们已经被自己所处的环境养成了那个认知。而有些人则是知道,只是被惯坏了,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素娥和周玉姐就这样去了司珍司,周玉姐有自己的活儿要做,素娥则是无人安排事给她。如她这般侍寝,刚得到红霞帔的宫女,都有几日‘无所事事’,倒也不是给她的特殊待遇...素娥也没有推辞,本来她平常就没有太多活儿的。 之前没有做完的折扇又被她取了出来,刚刚给扇骨钻了孔,连镑稍都没做呢。所谓‘镑稍’,就是将小骨肩部以上打薄,这样展扇收扇能更自如,也更容易达到扇子收起来后,中间鼓两头收的完美状态。 另外,扇骨头部和肩部也有造型要做,这决定了折扇的‘头型’。折扇的头型多种多样(‘头型’就是手握那一头的造型),有三种最基本的,方根、和尚头和燕尾,至于其他花样,小米头、马牙头、茄头、花瓶头、葫芦头等,就太多了。 素娥做的是燕尾,本来就基础,又属于小头型,相对就更好做一些...换个说法,是适合她这种入门水平。 做完这些,素娥才开始一片片扇骨进行打磨,没有砂纸,但类似磨石、研磨膏的东西在司珍司多的是。 从粗到细打磨过,最后才用皮革摩挲抛光。这个过程中素娥还用了一些川腊——所谓‘川腊’,就是白蜡虫产的白蜡,如今白蜡产业兴起不算太久,还只是川蜀一地普及,所以白蜡又被称为川腊。 这样抛光出来的结果当然很令人满意,原本有些粗糙的竹片纹理,可能划伤人的小刺小刃全都没有了,摸上去光滑平顺。以后用的时间长了,有了包浆,外面的大骨估计还能有玉的温润。 打磨抛光这一步是最费时间的,素娥做了一天都没做完,只能第二天接着做。直到第三天,她才能做烫钉和穿扇面这两步。烫钉就是将扇骨用牛角钉给组合起来,看似简单,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扇子要是没有好钉,用时不顺手,看着也会觉得不精神。 素娥烫钉的手艺当然不能说高超,但她本来也没指望自己能有大师手笔,眼下够用就行了。得益于她在司珍司呆了七年,手工活儿做的比上辈子还强,虽没做过什么折扇烫钉的活计,可触类旁通,这下一做也像模像样。 做好之后她也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素娥这是在做什么?” 有人瞧见她这几日忙前忙后的,因为她一贯自己鼓捣些小玩意儿,大家也不以为奇。更何况,司珍司的宫女少有不忙的,自己的事还关心不过来,哪有空关心别人?所以一开始也没人问什么,也就是这时候东西快成型了,这才引起了好奇过来问。 烫钉已经完毕了,素娥在穿扇面。穿扇面的前提当然是有一个扇面,素娥先按照扇t骨的大小量身打造了一个扇面——一个扇面要有两面,用浆糊黏合到一起后,再按照扇骨的大小进行折叠,每一折是一个隔条,每个隔条要用通条通一次,通条和小骨大小一致。 小骨按顺序穿入对应隔条内通开的空间,都穿进头后,素娥就轻轻晃动,确保不伤扇面和小骨,同时能安装组合完毕。最后才用浆糊将扇面两侧边缘贴在大骨内侧...这个时候等浆糊干,一把扇子就完成了,如果不打算画扇面,直接拿去用也没什么。 而看到这样的成品,没见过的问在做什么,见过的更惊奇,只道:“这难道是高丽扇?素娥你还会做这个?” 折叠扇被称为高丽扇或者倭扇,在此时都是舶来品,而且是舶来品中非常贵的那种。不少高丽的使臣来到大燕,就用折叠扇来送礼、打通关系。而有机会去高丽或倭国的人,也会想尽办法弄一把折扇回来。 此时的高丽和倭国制作折扇都是精工细作,用的材料也非常昂贵,产量有限,这又进一步推高了折扇的价格。如今‘高丽扇’和‘倭扇’说起来都是真正的贵人才能使得上的,既有身份又时髦呢! 也难怪见过折扇,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的人还特意问这话。 “见过一两回那折叠扇,想着样式也不难,如何做不得?便试着仿作。若是不成,不过是游戏一场。成了的话,也是一桩功劳...说不得我们司珍司还能做扇子呢。”素娥等着浆糊干了画扇面,简单回答了同僚们的话。 她其实完全是出于自娱自乐,还有自用的目的制作折扇的,一开始就没有给司珍司找项目的意思。只不过别人都问到头上了,兴趣也是明摆着的,素娥也就主动卖好了...她人都被困在宫廷了,也实在没有技术保密,靠‘专利’发财的动力。 先前制作手工皂要保密着做,秋桂要制作方法她没给,还是因为手工皂在宫廷有销路、没那么容易仿制,且她确实需要维持副业赚外快——再者说了,她不在意,可以将制作方法给出去,却不代表别人不尊重她,直接伸手来拿,她也能心平气和。 宫廷悠游岁月 第19节 她可以给,别人却不能自己拿...这种心态,其实人人都有。 “这样说也是呢...”罗天香也过来瞧了一眼,说道:“若你能仿作折叠扇,定记一大功!如今这高丽扇可时兴了,大内能仿制出品,也是长脸。” 宫里常有新奇设计,称之为‘宫样’,在宫外也是特别流行、受追捧的,官家和娘娘们也只有拿这样的东西往外放赏,才更有体面(也靡费不多)。如果从素娥这里开始,宫廷就能制作高丽、倭国才有的折叠扇了,那也算是‘宫样’。 说起来往上报,也得往功劳簿上记一笔,等到日后有女官空缺了,这也是上位的一个说法。 “哪里那么容易...王孙公子,还有士大夫,多有喜爱折叠扇的。说它收在袖中,甚是便利,又精工细巧,美轮美奂,国中寻常扇子不能比。若是那么容易仿制,不该早仿制出来挣钱了么?外头的商贾可是很会想钱的!”有罗天香那样看好的,自然也有不看好的。只是这语气并非是有一说一的那种,其中更有一种酸意。 这也是一想就能明白的,素娥如今是红霞帔了,宫廷里的人势利,奉承她的人固然是多数。可人性也有另一面,便是‘嫉妒’。特别是原本是差不多的人,如今有人似乎是高了一点,有机会越过去了,就会酸言酸语。 素娥也不和她强辩,只是顺着说:“是啊,或许不成呢?不成就不成,当是游戏罢了,又不费什么。” 罗天香也在旁打圆场:“是这个道理...呵呵,真个成了,我们司珍司又多了一桩差事。” 多了一桩事做,看起来不好,谁喜欢做事呢?但实际上却是各司女官求之不得的。多些‘项目’才有理由要人、要钱、要东西,所有做事的部门都是这样的。人多钱多东西多,有消耗有产出,这才有实权呢! 虽说按照惯例,扇子这种玩意儿传统上不该由司珍司造作,但惯例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日积月累、约定俗成。若由司珍司抢了头遭,其他司也很难抢走这个活儿,或者就算拿走,也得付出一些东西来换。 对方也不是要明面上把人得罪,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会再往下说,便只是嘀咕了一句‘看着倒差些意思,不怎么像’就走了。 素娥做的折扇确实和现在的高丽扇、倭扇风格不太像,毕竟她上辈子学的折扇,工艺、样式都是明清时的,和现在的差别还挺大的。此时的高丽扇和倭扇,高丽扇还好些,倭扇有两种,一种是蝙蝠扇,一种是用木片做扇面,其实都和素娥当下做的不太相似。 至于高丽扇,形态上倒是像了很多,但扇面也讲究。须用鸦青纸为底,上面有画人物的,也有画山水、花鸟的,常用加了银粉的颜料作云气、月色,有鸦青纸的深蓝色映衬,非常精美。 鸦青纸就是瓷青纸,是一种很厚重,甚至可以多层揭开的特殊纸张。还要用靛蓝染过,如同青花瓷的青花,所以又叫瓷青纸。 这种纸经常还会表面加蜡,然后用金粉银粉在其上作画写字。往往书画的是佛像、佛经...因为底色青蓝显得庄重静谧,又有无穷智慧,也确实是适合这个。 素娥没用瓷青纸,而是在宫廷诸多各地进贡的纸张中选中了一种皮纸。质地相对轻薄,这样做出来扇子会比较好看。同时它还很有韧性,如此反复展扇收扇中也能耐用一些。最后它的用作画纸也勉强可行,就不耽误之后素娥画扇子了。 说起来素娥是考虑过用宣纸的,毕竟后世的折扇,如果用纸扇面,要么是现代工艺下的超薄扇面,要么就是宣纸扇面了。但可能是工艺原因,此时的宣纸很难做扇面,要么过于厚重,要么太脆弱,用作扇面太容易损坏了。 强行使用得托裱过才行,但那样的话又会太厚重...... 素娥将折扇用珠儿线捆了定型,只等浆糊干了再画扇面。做这些的时候罗天香就拿了一盘顽器来与她看:“你瞧瞧,又要准备七夕节的节令物了,我们尚功局一年到头就没有能歇息的时候,这还是盛夏呢!” 素娥知道她的意思,此时冬春两季重要节日最多,秋天相对少些,但也有中元节、中秋节、重阳节这样拿得出手的节日,甚至七夕严格意义上也是秋节了。而夏天么,只一个端午节说起来耳熟。其他的莲诞节、浴佛节、夏至节等,就差些意思了。 夏天是节日最少,也不隆重的时节,换个说法,就是尚功局活儿少的时候。但就是这样,也是忙前忙后,忙完这个节又有下个节,谈不到真正清闲。 几天前素娥还在送夏至前后的节令物呢,这会儿又要开始为七夕节做准备了。当然,七夕节还有一段时间,不过这是个大节,对宫廷尤其如此,所以早早准备也是应当的——素娥上辈子那会儿,七夕节被标榜为华夏传统情人节,而实际却不是这样。至少素娥这些年生活在大燕,大燕这个王朝不这样。 情人节可以是三月三的上巳节,这是最古老、最传统的华夏情人节。草长莺飞、春风送暖时,也是男女踏青、互表情谊的时候。情人节还可以是元宵节,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可是女子难得可以晚上出门,没那么多顾忌的时候。 总之不会是七夕节。 七夕节此时更像是‘女生节’和‘儿童节’的结合,女孩子们要聚在一起拜织女,乞巧、求美。孩子们则是要求健康、求庇护,而且这时市面上还会大批上市各样玩具,磨喝乐就是其中典型代表——有了这些,不是儿童节也是儿童节了。 宫廷里女人最多,而且七夕节乞巧是个再正面不过的寓意了,大家庆祝t起来也没有忌讳。 退一步说,因为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这时七夕节确实有些爱情含义,大家也可以偷偷向织女祷告一番——这就让后妃和宫女更青睐七夕节了。 素娥看了一眼罗天香那一盘顽器,都是往年七夕节会往各殿敬献的物件,传统而保险,不会出错,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即使是传统物件,也会在细节上增添些新设计,这些东西就和去年的不一样,素娥猜这些是今年的样品。 如果没什么问题,接下来这段时间,司珍司就要照着这些攒造一大批七夕节令物了。 “是这样...这些顽器你都拿给其他人看了吗?”素娥问罗天香。 罗天香解释道:“这是刚做出来的样品,还要叫两位司珍看了点头呢...我瞧着,手艺没什么不妥的,用料也精益求精,只是都太常见了。说不得到时候还是会叫你来改改,不如你现在就看看,到时候更好应对。” 宫里的东西,当然不会要求每次都有新花样,事实上老是标新立异,这反而不符合宫廷传统。但要一直一成不变,那又是另一回事了。罗天香的意思是,所有的七夕节令物,都只是改动一些边角料细节,这拿不太出手,大概率会让素娥出手。 素娥一个年轻宫女,出身低,没有官身,之前没成红霞帔时就在司珍司活得那么自在,不是没原因的。顾尚功是她养母固然帮了她,但那不是素娥真正的立身之本!至少不是让她可以少干活儿,做自己爱做的事的原因。 她真正的价值还是总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好设计,帮了司珍司好多次呢。 罗天香的话素娥没明着回答,太言之凿凿了怕打脸,但心里还是记下了。想着这些翻不出多少新花样的七夕节令物,有哪里可以略作修改弄出新意,同时又不能过头——太‘新’了就有标新立异的嫌疑,这大多讨不了好,在宫廷这种地方更是如此。 思索着这件事,倒不算急,素娥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找了纸笔画画。这是为之后画扇面作的草图,她之前买了一些昂贵颜料,还没有用过,第一回 打算用在这折扇上。因为这个原因,怕画坏了浪费颜料,草图要比过去任何一次都细心。 事实上,她等于是原模原样画了一幅,只不过颜料用的不是贵的。贵的颜料都是矿物颜料,很多甚至是宝石磨成的粉。至于便宜的,那就属草木提炼的了,相对易得。只不过颜色大多轻浮,而且很容易变色走样。 罗天香一旁暗暗瞧着她没说什么,只是事后与罗司珍道:“素娥真是沉得住气,一般人若是侍了寝,便是没有做张做致地拿乔,也是有些端着的。再不然,也该想想之后怎么办——是趁热打铁,再寻些机会,不叫官家忘了自己,还是...总该有个想头。” “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没碰到前也就算了,如今算是捏在手里了,还能这般轻巧?” 罗天香也不是真没见识,她见过不少后妃和女官调理的‘养女’。她们没侍寝前或许还有淡然的,可侍寝之后,等于是入场券都拿到了,哪里还能淡定?就算是再沉稳的,也不会没想过自己若能得宠如何如何...... 而如今素娥的样子,真就是侍寝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平常心过头了。她甚至没有主动找罗司珍,试探接下来有什么办法再来一次。好趁热打铁,叫官家真把他放在心上,而不是幸了一次后就抛到脑后。 然而要说平常心,素娥其实也没有那么平常心。她之所以那么平淡,完全是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红霞帔说到底不还是宫女吗?宫女该干什么,她照样得干。至于身份是宫女,做的事却不合这个身份——宫斗剧里的炮灰们怎么样,她可从没忘记过! 当初看剧的时候觉得她们太蠢了,如今身处真正的宫廷却得承认,真的就有那样的,还不少呢...无论是宫斗剧,还是如今亲眼所见,都是极好的提醒,让她头脑清醒,保持自知之明。 罗司珍听了侄女的话,不置可否:“她自来性子便是如此,若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也不像她了。我那般看重她,也不只是因为她生的好...且看着吧,素娥那样的,若没个扶摇直上的机会也就罢了。只要有阵风,她就是能青云直上的品格。” 第34章 宫廷岁月034 金华殿是大内‘地段’比较好的宫殿之一, 大小也居中。在这里除了主位娘娘韩充容外,还住着一位才人,一位国夫人, 一位郡夫人——另外, 还有两位红霞帔, 不过她们一个是韩充容的侍女, 一个是国夫人的侍女。说是红霞帔,其实待遇和其他宫女并无很大不同,也是住的下所。 住着四位正经妃嫔,主位娘娘还是正二品的‘嫔’, 能理所当然占据整个前殿和正殿, 其他三位妃嫔就住的逼仄了。才人还好些, 品级是摆着的, 该有的都有, 正殿后给低位妃嫔住的小楼小阁,她自该住最好最大的那一栋。 可是另外两位却得同住一栋...其实金华殿有三栋楼阁来着, 但韩充容发话一栋要留着平日里赏景、读书,两位连品级都没有的贵人还能说什么呢? 即使韩充容的地盘足够大了, 有的是房间给她用来读书(她其实也不怎么读书)。而赏景更是很不必在金华殿里赏, 这里能有什么特别的景色? 也是因为住的狭窄, 这几位小妃妾们平日里要格外注意言行, 不然稍有些动静就要被人听了去。然而这一次,顾月里嫦娥却没法顾及‘动静’的问题了,当听说了官家临幸了一个尚功局的宫女,一下就变了脸色。 宫里的事儿没什么秘密, 官家临幸了一个此前没听说过的新人更是容易引来‘关心’。也不见得要针对此做什么,但至少要心中有数...这一方面是宫廷常态, 这么多女人都围绕着一个男人生活,难免如此。另一方面,也是大家的日常生活太无聊了。 深宫寂寞可不是说说的,所以很多后妃都会开发出书法、围棋、茶道之类的特长。也不只是为了讨好官家,更有消磨时光的原因。 听说官家幸了个尚功局的宫女,后妃们听过也就算了,情绪相当稳定。至于说那个宫女十分美貌,这也不值得说什么。这不是废话么,若不是十分美丽,官家干嘛要临幸一个平时根本没机会见到、出身低微的宫女? 所以知道了也就算了,而顾月里嫦娥不同,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素娥,语气紧张道:“那个尚功局宫女可是司珍司的,姓甚名谁?” 出去打探来消息的宫女忙道:“禀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司珍司的,只听殿前洒扫的黄如玉说,那新点的红霞帔姓高。” “说是往清辉殿送东西,叫官家瞧在眼里,第二日便叫了伴驾、侍寝哩!” 顾月里嫦娥的消息并不很灵通,这不奇怪,一座宫殿里,话事的都是主位娘娘。像其他住在宫殿中的小妃妾,她们的宫人出入都受限制,哪里还能随意打探消息!顾月里嫦娥本来就是韩充容提拔起来的,完全依靠韩充容,这方面就更甚了。 她身边的宫女所谓打探消息,其实不过是去前殿和那边洒扫、照看花草等的宫女说说话,从人家的消息那里弄些过时的二手消息来。人家不知道,或者不想说的,她们自然也很难得知。 “姓高?那不就是...一定是她!”顾月里嫦娥一下就想到了素娥。不是‘高’这个姓氏多稀罕,而是顾月里嫦娥记忆里再找不出尚功局第二个姓高的宫女有得宠的潜质了。再者,她笃定素娥一旦出现在官家眼前,就一定能得宠。 她和素娥结怨是从小就有的事,到了如今已经很难用理智去看待了——如果她真有理智,就不会一提拔就想着整治素娥。如果她真有理智,这个时候也应该知道,根本不用在乎这件事。 宫里新出来的美人那么多,因为对方很大机会冒头就要心急火燎?真要那样就永无宁日了。 想着自己与素娥的往日冤仇,以及最近这些日子她有心整治t素娥(虽然罗司珍没答应帮顾月里嫦娥的忙,很多事根本没有实施,可只要有心,她的恶意素娥哪能不知道)...顾月里嫦娥更有另一层担忧。 担心素娥到时候会想报仇! “高素娥...”顾月里嫦娥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一旁伺候的心腹宫女有些不解了,小心说道:“夫人为何如此忧虑?就算那个高素娥是个美人,可这宫里谁不是美人?一个又一个的美人得宠,也不见各位娘娘们如何着急啊...且不说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这高素娥起来了,也不干夫人的事儿啊。” 顾月里嫦娥身边的宫女跟着她,因为她的一些言行,也知道‘高素娥’这个名字,只不过并不是每个宫女都见过高素娥。 “你哪里知道!我自小与她关系恶劣,近日又...”顾月里嫦娥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若是她真正出头了,我哪里还有地方站脚!” 心腹宫女明白了自家主子娘娘的意思,但又有另一番不解:“原来如此...不过,夫人也不必着急。这宫里幸了一次就被抛到脑后的红霞帔有一多半,剩下那些有后续的,也大多没有夫人这样的运道,成为台面上的正经妃嫔!” “听夫人原来那些话,这个高素娥也是个没有靠山的,能有几时好?便是生的出色了些,引得官家垂怜,未来如何也是不知的...官家又是个爱美色,却不为美色迷惑的,什么美人新鲜过一阵也就平平了。在那之前,新人能成为真正的妃嫔就算了不起了!” 宫女的意思很明确,就算高素娥长得倾国倾城,她没有靠山,没有来历,一个小小私身,也就是能趁着官家新鲜的时候得到不算多的提拔。譬如像顾月里嫦娥一样,得一个无品的妃嫔名号。 至于那种连升数级的后宫女子,有是有,可大多都有特别高的出身,再不然就是君王遇‘真爱’了。当然,是封建社会皇帝的正常真爱,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不可能的...... 总之,要赶在新鲜劲儿过了前拿到正牌妃嫔的‘编制’本身就很难了,而过了新鲜劲儿再想成为顾月里嫦娥这样的正经妃嫔,那几乎不可能!后宫多的是人,无论是新冒出头的,还是之前就有宠不断的,都牵扯着皇帝的注意力,让皇帝很难想起一个已经不再新鲜的女人。 而如果幸运地拿到了‘编制’,那也不算什么,只能说是成为后宫之中平平无奇的一员而已。没有特别高的背景的情况下,大部分人也就是熬资历而已。 皇帝挑选女人时会不大看背景,这一点没错,毕竟再高高不过皇家。但‘大燕’后宫纳妃还是遵循着家世第一,德容言功等都要排到后面的基础原则的。 譬如先帝的皇后,原本是嫁过人的,可因着是名门之后,直接成为皇后,前朝后宫也无一人能说什么。郭敞也差不多,他的第一任皇后,以及现在在位的第二任皇后,都是高门女。 只能说,在皇帝特别喜欢的情况下,就算家世不好,也可以得到提拔罢了。然而,皇帝的‘特别喜欢’本来就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了,让人下意识地不做考虑。 从各方面来看,素娥都不需要担心——还没真正得宠呢,就算真正得宠了,又能宠多久?能成为有实力报复顾月里嫦娥的有品妃嫔吗? “不,你是从没见过高素娥!”顾月里嫦娥语气中有着极大不甘:“你若是见过她,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她不被官家瞧在眼里也就罢了,一旦官家见了,必定是有一番造化的。” 这样的话,宫女并不很相信,人总是很难想象没见过的事物。顾月里嫦娥这心腹宫女也曾远远见过宫廷里那些以美貌闻名的后妃,而在她看来,其实最美的几位也就是那样了——再美也就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后宫里的美女其实差距并不大,很多只不过是会妆饰,又或者美的风格不同,然后各花入各眼罢了。 哦,还有人是得宠,有恩宠的当红人儿真是一眼看得出来,就是比别人更容光焕发。 虽然心里不信,但心腹宫女并没有驳顾月里嫦娥的话,而是顺着她的话说:“若是如此,确实该小心些,趁着这高素娥没有得宠,就拔了这出头的桩子...只是如今她也是个红霞帔了,该有人示好,夫人要出手摆弄也难了。” “是啊...” 说来说去,事情还是难办。之前素娥没成红霞帔的时候,顾月里嫦娥要整治她都没真正成功。人家现在眼看着要发达了,司珍司自然更多人愿意保她。想着这些的顾月里嫦娥踌躇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办成此事,还是得请充容娘娘出手。” 此前顾月里嫦娥虽然也拿韩充容做大旗,去吓唬尚功局的人,以达成自己整治素娥的目的。但她其实没有真正求过韩充容办事,最多就是提过过去顾尚功有个养女,简直国色天香——可惜的是,对于她这个说法韩充容并未听进心里。 宫里层出不穷的美女,要是个个都留心,恐怕留心不过来了。 顾月里嫦娥平时极其奉承韩充容,但以她的地位,在韩充容面前说话是不管用的。她也不敢,或者说不能强硬地对韩充容提‘建议’,于是素娥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素娥都穿上红霞帔了,顾月里嫦娥真正坐不住了,决定再试一次! 考虑到素娥不再是个没名没姓的小宫女,而真成了官家的女人,顾月里嫦娥认为这次去和韩充容说,成功的可能性应该大一些。 于是,她让宫女关照着前面正殿的动静,待韩充容回来后,立刻就去说话。 韩充容似乎是刚去给皇后请安回来,穿戴的比平常正式许多。正在妆镜前拆卸钗环,就听到顾月里嫦娥求见,也不忙着打理好了再见人,就点点头道:“叫琅琊夫人进来罢。” 这其实是有些轻慢了,哪能这么见另一位嫔妃啊!妃嫔之间虽有品级高低,可到底都是皇帝的女人,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为什么那么多一品、二品的外命妇见着四五品的美人、才人,甚至是无品的国夫人、郡君等都要行礼,也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品级高的嫔妃可以无理由地打压低位妃嫔,这是置皇帝于何地呢? 现在只能说韩充容不在乎这个,或者说她从骨子里就看不上顾月里嫦娥,也不认为顾月里嫦娥能对此有什么意见——顾月里嫦娥确实没什么意见,被引进韩充容梳妆的里间后,先是见礼。韩充容免礼后,她就非常自然地加入到了侍奉韩充容的宫女中。 韩充容篦头发,她就拿靶镜照后头,韩充容洗脸上的脂粉,她就在一旁捧帕子...不出所料的,镜子里韩充容的嘴角弯了一下,很满意的样子。 “你这时候怎么来了我这前殿?”韩充容扶了扶鬓边插戴的一支凤头钗,看着铜镜说道。这会儿也不是请安的时间,最近又没有特殊的事件,顾月里嫦娥这也是来的没来由了。 韩充容本名韩春娘,原是八月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初时其实并不出众。 或许在宫外,她也是个美人,可在宫内就实在太普通了。不过,相比起阖宫上下弱柳扶风的娘娘们,她擅长户外游戏,捶丸、蹴鞠,甚至马球,都是来得的,因此有一副极康健的身体,眉眼间勃勃生机——这种特殊的气质吸引了郭敞。 她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所以哪怕是做了正二品的嫔,日常也没有娴静的时候,照旧是大张旗鼓地出殿作耍...平时郭敞要去骑马踢球,若叫后妃伴驾,也首先会想到韩充容,倒不枉她在这上面格外用心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20节 顾月里嫦娥在一旁小心地道:“充容有所不知,妾是听说司珍司高氏如今也穿上红霞帔了,实在有些坐不住......” 因为是韩充容侍女出身,顾月里嫦娥在她面前向来是伏低做小的。此时韩充容听她期期艾艾的语气,便嗤笑了一声:“亏得你总惦记着那高氏...若不是你一再地说,本位哪里记得有这么个人!” “我想着,她也不见得就不得了,要说美人,t宫里何曾缺少过?有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让西施,赛过昭君,可那又怎样?官家新鲜一阵后,大多也就是那么回事。”韩充容慢慢站起身,视线这才投到顾月里嫦娥身上。 “你啊,就是出身太低,性子也不阔朗,总是只看得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眼皮子忒浅!这才纠结这些。” 看着顾月里嫦娥低眉顺眼听话的样子,韩充容更有一种优越感,越发端起架子说:“我瞧着你老与那高氏过不去,是少时在司珍司被她压着,心里放不下。最近又曾逼迫于她,怕日后她起来了,你不得好吧?” “什么都瞒不过充容...妾,妾心里确实怕啊!”虽是被韩充容点破了一些小心思,但顾月里嫦娥并不慌张。只是表面上一副慌张又害怕的样子,一下跪在韩充容脚边,忙道:“妾也是没法可想,只能倚仗充容娘娘。” 伺候了韩充容几年,成功奉承地韩充容舒服,还因此得到了在官家面前露脸,从而侍寝的机会,顾月里嫦娥当然也不是纯靠运气!在揣摩韩充容心思这件事上,她是有着丰富经验的,她太清楚韩充容性格上的弱点了。 对后宫‘姐妹们’她表面落落大方,从不嫉妒,贯彻的是爽朗人设。然而实际她是最善妒的一个人! 只不过在官家面前从不显露而已,这一点,她侍女出身的顾月里嫦娥可以说是‘知根知底’——顾月里嫦娥刚侍寝时,她对顾月里嫦娥苛刻到了极点,甚至不能见顾月里嫦娥,不然就要找各种借口罚顾月里嫦娥。 眼下一个顾月里嫦娥盖章的绝代佳人入了官家的眼,穿上了红霞帔,她表面大度,还叫顾月里嫦娥不要眼皮浅,就真的如此了么? 再者,韩充容的性子也是人家在她跟前越自认低微,她就越要端架子,越要张致起来的。这种情况下,只要鼓动的恰好,借她的手做些事就有机会了。 “...虽然此事确实有妾的私心,可之前所说也全是实话。”顾月里嫦娥一面怯生生,一面又信誓旦旦地道:“那高素娥确实是个绝代佳人,若叫她起来了,迟早要成心头大患——充容恐怕不知道,官家原不过是林美人的清辉殿坐坐,偏遇上她送东西,便照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相中了,第二日召她伴驾、侍寝......” 对于顾月里嫦娥的言语,韩充容始终不置可否,似乎只是听听就算了。不过顾月里嫦娥知道,这是她听进去的表现。虽说听进去了也不代表一定会做什么,但顾月里嫦娥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总不能耳提面调,‘命令’韩充容去做事吧? “行了,别说这些了,我都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韩充容听了一会儿顾月里嫦娥的絮叨,知道她的事情这就算说完了,剩下的都不是重点,便抬抬手叫她回去了。语气随意,仿佛依旧是在打发曾经的侍女。 顾月里嫦娥垂着头退下,眼里的难堪一闪而过,不过再等她抬头,又是恭恭敬敬的样子了。 等到人走了,韩充容也不用再端着充容的架子了,便歪在了铺着凉席的小榻上。此时有两个宫女给她扇扇子,但依旧是热,她就抱怨道:“如今天儿也太热了,你们扇得用力些,没吃过饭么——再拿个冰盆来!” 有人立刻去内膳房端冰盆,韩充容是嫔位上的人,此时盛夏,自然是有份例内的冰的。这些冰平时拉来都放在内膳房,用于保存食物。至于正殿这边何时放冰,就要看韩充容自己安排了,一般是随用随取,而不是奢侈地一直放着。 毕竟宫里主子多,再多的冰分下去也就那么些了。就算是冰供应最为充足的太后、官家宫里,也不敢说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何况韩充容才‘只是’个嫔。 冰盆拿来了,就摆在塌边案几上,拿扇子的宫女隔着冰盆为韩充容扇风。冷风习习而来,燥热感总算下去了,韩充容的心情也好了些。一旁的宫人觑着她的神色,心里也是一松——韩充容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好伺候,特别是夏天,她体质怕热,夏天尤其难耐。 更何况,大夏天户外活动减少,韩充容在皇帝那儿被想起来的时候也就相应减少,这就使得这时候韩充容更容易心情不快...伺候的宫女都是提着心的。 “...这顾氏时不时就要念叨那司珍司高氏,虽说这里头有她眼界不高,又自小太过在意的缘故,怕是高看了那人。可说起来,也该有些东西...如今官家不也一见之下便宠幸了么。”这会儿能冷静想想刚刚顾月里嫦娥说的事了,韩充容便在心里盘算起来。 “不不不,刚刚那都是顾月里嫦娥的一面之词,不一定作准。”想到此处,韩充容便叫来一个宫女,吩咐道:“你平日里和各处许多小宫女都说得上话,消息最灵通不过,可知道有个最近穿上红霞帔的司珍司高氏?” 这个宫女便是这金华殿的‘情报专员’了,此时立刻口齿清晰地回应道:“回充容,奴婢知道这事儿!听说是前几日官家腻烦,不知怎么走到了清辉殿跟前,要去用膳坐坐。正逢着司珍司去清辉殿送些节令物,这便撞上了。” “虽则官家向来给宫里娘子体面,不至于在林美人的宫里幸了这高氏。可第二日去画院,便叫了高氏去伴驾,说法是给画院的翰林写真绘影,将来拿到玉清昭应宫的壁画上,做个神女的参照。之后...”那宫女顿了一下,才往下说:“之后官家便幸了高氏。” “奴婢听闻,那高氏似乎有些得官家喜欢,侍寝后不只得了红霞帔、药玉帔坠,还得了一份赏赐,好些彩缎金银呢!” 之前顾月里嫦娥身边的宫女打听消息,其实也是从她这里而来。只是不同于当时的随口说说,人家不够讨好就说一半藏一半。如今面对主子韩充容,则说的事无巨细,桩桩件件没有一个错漏的。 “哦,这倒是有些说头了。”韩充容挑了挑眉:“虽则和多数姐妹一般,初次承恩也只得了红霞帔,可这赏赐并不多见呢......” 初次承宠便成为真正妃嫔的,大多都有个好出身,这种本来一开始就是预备着做嫔妃的——这种要不是年纪小,一开始先从妃嫔、太妃身边的‘养女’做起,就是聘进宫的,入宫承宠前就有名份了。其中的代表就是如今的皇后,也不是宠幸之后才封为皇后的。 想到这里,韩充容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35章 宫廷岁月035 郭敞在夏天确实更难想起自己的充容韩春娘, 他倒是颇为喜爱户外游戏,不是那等文质羸弱的君王——这大概也有天下承平不久,他祖父、父亲都弓马娴熟, 甚至都曾上过战场有关。他虽然不曾‘御驾亲征’, 可也是能打马开弓的。 只是他就是再喜欢户外游戏, 也不会在盛夏时顶着大日头来。别说是古代了, 就是在现代,也没人仗着医学发达就不怕中暑,甚至热射病吧...... 不过,也不可能一个夏天都不见韩春娘了。就在顾月里嫦娥撺掇韩充容打压素娥之后没几天, 六月初四宫里祭灶, 韩充容就见着郭敞了。 祭灶其实不干嫔妃的事儿, 自古有‘女不祭灶, 男不拜月’的说法, 祭灶这件事只能由男人来。如果是寻常人家,这等祭灶的事儿一般都是家里男丁一起来的, 可以乌泱泱一大群。可在皇宫里,‘分家’向来彻底, 就只有皇帝领着儿子来祭灶。 然而郭家的儿子很难养大, 如今郭敞膝下就两个儿子, 其中还一个刚满周岁, 走路都不能,更别提参与祭灶了。 说起来,此时郭敞膝下皇子的数量和素娥当初刚穿越时竟是一样的,这些年也生了四五个儿子, 只可惜都没站住脚。唯一说得上‘好消息’的,大概就是贤妃冯慧所出的二皇子如今已经实岁七岁了, 可以说是初步站住了。 郭家的男孩儿容易夭折,但也往往是在婴幼儿时期才情况格外糟糕。到了二皇子这个年纪,和普通孩子就差不多了,或许依旧会夭折,但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当然,即使是这样,也远谈不上‘保险’,所以还是要多生几个备胎。一则是防着意外,二则t是多些选择——不过如果二皇子能长大,优势还是很大的。在没有嫡子,皇长子又夭折的情况下,作为实际上的庶长子本身就有礼法上的支持。更何况比下面的弟弟大了那么多,足够提前造势了。 郭敞如今就领着一个儿子祭了灶,完事之后则和恭候在外的妃嫔见了面,说了几句家常话...韩春娘作为嫔位的‘充容’,此时在众妃嫔中也算靠前的,颇能说得上话呢。 “...等着做什么?进了六月便祭灶,初四、十四、廿四...难道每次都兴师动众?”见妃嫔来的齐全,郭敞轻描淡写地说道,还瞥了一眼皇后。 皇后张宝琴也是出身高门的,说起来在闺阁里时还是颇受赞誉的名门千金,只是她和郭敞的默契并不如先皇后——非要说的话,先皇后真就是和郭敞把夫妻过成了合伙人,处处挑不出一点儿错,让郭敞从未为后宫之事分心过。 而张皇后这上面就差了不少,一方面是能力还是有差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张皇后真心爱着自己的丈夫。 这不奇怪,郭敞也年轻,生的英俊,又有多年身居高位的非凡气度。再加上‘皇帝’的身份加成,张皇后作为一个年轻女子,第一次嫁人,一颗春心寄托于他,这再正常没有了。只是问题是,感情上郭敞待她平平,对于自己的‘皇后’,他还是更希望像结发妻子那样——就是相敬如宾,这样不感情用事,更能处理好后宫事务,他也轻松。 一个想谈感情,一个不想谈感情,这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到现在为止,问题还不大。郭敞就不说了,自己的妻子爱自己,这或许会让她有时不能做到最好,可也没必要上纲上线么。而张皇后呢,她也没因为自己的感情就魔怔了,譬如见不得宫里的孩子出生,成立打胎大队什么的。 总的来说,张皇后会因爱生妒,做不到先皇后那样公正平和,时不时还会打压其他嫔妃...但都在正常范围内。在她主持下,这就是一个说不上和谐友爱、井井有条,但也绝非危机四伏的后宫,历史上大多数时候的后宫也就是这样了。 张皇后微笑着回答郭敞:“官家,你这话就是不懂臣妾们的心了...再者说了,祭灶也是大事,全都来了固然兴师动众了一些。可真个不来,又显得怠慢了——官家官家是忙碌,臣妾们可不忙。有这等事要做,倒还能消磨些时光呢!” “不至于夏日天光长,无所事事...如今等一等、聚一聚,说会子话,再加上前后忙碌的,一日就过去大半啦!” 相比起过年时祭灶,其实夏日祭灶更具有‘专门性’,而且历史同样悠久。《四时月令》、《正义》、《荆楚岁时记》等书上都提到了夏日祭灶的事。此时的传统是,六月初四、十四、廿四日都要祭灶。 虽然是一个月内祭灶三次,但正如张皇后所说,这类事始终不是小事。以一个‘家庭’来说,祭灶向来马虎不得,即使女人无法参与,也不是说就漠不关心了——皇室或许特殊了些,可从本质上来说,还真是一个‘家庭’呢! 郭敞也知道这些妃嫔们的想法...能得到特殊宠爱的终究是少数。再加上后宫人这么多,更新换代还快,大多数人都担心自己被官家抛到脑后、再也想不起来的结果就是,总要尽力‘刷存在感’。 那种制造偶遇的事很难做到(窥伺帝踪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眼下这种明堂正道让官家看到自己的的机会却是决不能错过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这些事却不好点破,点破了就忒没意思了!所以郭敞并未顺着张皇后的话说,而是转而道:“这几日圣人日常做什么消磨时光?你们呢?” 后面是问其他妃嫔。 能来的都是有品级的妃嫔,这也有三十几人了。这样多的人,纵使殿内宽阔坐得下,那也免不了一些低位嫔妃坐的远,谈不到与皇帝说话——所以后面的话问其他妃嫔,也就是靠前坐着的妃和少数几位嫔能回答而已。 这些妃嫔有的回答,有的没回答,韩春娘是接了这话头的,等到前一人说完,就跟着笑说:“臣妾与姐姐妹妹们其实也差不多,只是要更闷得慌...姐妹们大多静得下心,屋子里呆着也无妨。臣妾却是个圈不住的,总想着往外逛。” “只是看到明晃晃的日头,就怕热坏了,只能趁着不那么晒的时候出金华殿走走。饶是如此,还是晒黑了!官家瞧瞧,时不时又比先时黑了些?” 郭敞还真仔细看了看,但他也拿不准和上次见面时相比,此时的韩春娘是不是真的更黑了。只能以自己的感觉说:“朕瞧着不像,你春冬时节,天气晴好时出门耍的更多,晒的更厉害。如今因着炎热,出门到底少些,也会躲日头了...见着似白了些。” 韩春娘抿嘴一笑,刚要说什么,却被昭容娘娘朱翠莲抢了话:“官家,这哪里瞧得出?涂着脂粉哩!就算韩充容是个‘黑媚子’,这般抹粉,也能和其他人一样粉妆玉琢。” 这话听起来只是打趣,但却是实打实刺了韩春娘一下...如果是现代社会,皮肤晒黑了不打紧,审美毕竟多元。可这是在古代,特别还是皇家,皇帝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喜欢皮肤白的。这时候提‘黑媚子’什么的,就算‘黑媚子’是对黑美人的正面说法,也让人闹心吧。 韩春娘可以自嘲晒黑了,但别人提起就是另一种感受了。更别说提及的人是朱翠莲,明面上过得去外,她和朱翠莲的勾心斗角可没少过——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过节,只不过两人在后宫的定位有些重合了。 韩春娘人设是积极参加户外活动、大大咧咧的健康型美人,朱翠莲也是身材高挑,骨骼量感比较大的健康型美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诗经》里赞颂的齐国美女,‘硕人其欣’这样的)。不过相比起韩春娘因为经常参加户外活动晒黑的肌肤,她更大的标签是又白又大,各方面都是。 健康又美艳。 看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区别的,但重合的部分也有。考虑到健康有活力的类型在宫廷不是主流,本来就是小众定位了,‘生存空间’狭窄,她们这种程度的重合就有些问题了。 特别是朱翠莲还有些直性子,颇为看不惯韩春娘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非常心机,嫉妒之心并不比宫里其他妃子少...这就有些对上的意思了。 有这样的关系,别人说‘黑媚子’什么的或许还好些,朱翠莲来说,韩春娘立刻就听出嘲讽了。 “我其实也不愿意大夏天的抹粉,油腻腻的,一见汗还狼狈...”韩春娘心里不爽,表面却像是一点儿事没有一样,爽快地说:“只是今日祭灶,虽不是什么宫宴时候,还要按品大妆,但也不能太随意了......” 然后又看向郭敞,故作苦恼地说:“官家不知道,臣妾也想要养得皮肤白一些呢!都说白些好看,妾自然一般想法。只是没法子啊,实在是安分不下来的脾性!如此,晒黑些就晒黑些吧,出去耍了再论!” 郭敞听了笑着点点头:“朕前日听说计相过去有‘拼死吃河豚’的事儿,饕客见了佳味也是说别的顾不上了...倒是一样的。” 似乎是受了韩春娘这话提醒,郭敞还说:“说来,这入了伏,好到外头耍的游戏,也只有游船了...今年御池里还未放过船,这两日便放船吧。朕到时候也好游赏,春娘你也来,给你放放风!” 韩春娘知道这就是叫自己伴驾的意思,就算到时候伴驾的不只她一个,她也是排在最前的一个!当即笑着谢恩。回去之后如何事无巨细地做准备不提,只等过了两天,郭敞果然让宫人在御池里放了船,准备游船玩儿。 宫中西面有个大池子,联通着宫内宫外的活水。不只是池子里可以游船,还可以出御池顺水而行,游览宫里不少精致——虽说大燕的皇后相对前朝是小,但到底也是皇宫呢!一些大户人家的园林都能放船游玩,皇宫自然更不在话下! 放下来的船总共有三只,都是一般大小,各能容纳二三十人的样子。不过这不代表后宫主子们都能来,船上多数人还是t伺候的宫人而已。其中打头的一艘船,外观与另外两艘相比更加华贵,就是‘主船’,是皇帝的船。 郭敞乘这一艘船,随行陪伴的妃嫔只有两位,一个是非常得宠的婉仪娘娘曹花容,另一个就是韩春娘了。 另外两艘船,其中一艘是‘副船’,主人是皇后。陪着皇后坐的是尚淑妃、龚德妃、冯贤妃。四妃中只差了姚贵妃,不过原先也是请了姚贵妃的,只是姚贵妃推说生病了,便没有来。至于最后一艘,外观则更低调一些,也说不上是谁的船,其他还有想来的妃嫔都放在这艘船上了。 当然,一艘船上除了伺候的人外,能容纳的人是有数的。所以如果想来的人多,就只能一些人去不了了——这几乎必然的,这种能和官家接触的机会,很多难得见到官家的妃嫔可不会放过! 就算大家在不同的船上,一会儿肯定也是要下船摆饭的,不就又能见着了? 郭敞在‘主船’前舱设立的宝座上坐着,曹花容与他说话。后舱设的小茶房有尚食局的人煮茶并现做一些食物,另外上船前准备的一些小点也有,此时也奉茶、奉点过来,一点儿不因为在船上就不方便了。 韩春娘这时也没闲着,就要从撑船的内宦手里拿撑杆:“拿来给我,我也撑船!放心罢,我是会的!没入宫前,我也曾在汴河上撑过篙呢!” “你又如何在汴河上撑船了?”郭敞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扭头看她。他记得韩春娘入宫前,家里好歹是个低级武官。便是需要家里女眷补贴家用,也不该是让小女孩出去撑船啊。撑船打铁磨豆腐,这都是大力气的活儿! “官家不知道,那年春天,臣妾哥哥带着臣妾去看荷花,臣妾觉得好玩儿,便要撑船!也有模有样呢!”韩春娘声音清脆地回道。 曹花容瞥了韩春娘一眼,笑吟吟地对郭敞道:“官家快叫韩姐姐放下撑篙罢!韩姐姐在家时便是会撑船的,那小船也不与大船同啊!仔细搅了船不稳当...这样的大画舫翻船是不会翻船的,可也不好呢!” 这样的大画舫,撑船的人都有几个,都是精通此道的好手。就算有韩春娘‘帮倒忙’,也绝不到翻船的地步。 郭敞点点头,道:“快回来,别把船撑得晃将起来站不稳!你在沿上站着,不妨事跌下去了怎么办?御池里也深。” 韩春娘也不是真的要撑船,这样的大画舫她也确实没本事拿得住。所以吸引郭敞注意力的目的达到后,她就放开了手。将撑篙还给内宦后,一边抽出一条汗巾擦汗,一边走着回前舱,道:“不怕不怕!臣妾还会泅水呢,都不要宫人下去救!” “韩姐姐这话说的淘气了。”曹花容闲闲地扇着手里的团扇,轻轻说道:“就算掉进御池里能自己游上来,受了惊、呛了水怎么办?叫官家担忧了又怎么办?便像个小孩子,只管耍去了么?” 韩春娘抿了一下嘴唇,但很快,嘴唇就和眼睛一起弯了弯:“婉仪说的是...还是我性子鲁莽了,只是散漫惯了,一时之间也难改——没法子,遇到这等新鲜事,我总忍不住上手试一试、玩一玩。我在家时,我娘就说了,我怎么就托生成了小娘子,若是个小子倒还正当。” “春娘的性子是这样的,也难得她依旧保留着这赤子之心。”郭敞点了点韩春娘说道。 曹花容歪着头瞧了瞧官家,没再说什么。虽然她看得出韩春娘因为官家的话有些得意,但她并不把这放在眼里...官家难道真的觉得韩春娘的‘赤子之心’很贵重么?且不说官家能不能看出韩春娘就是在假装,就算韩春娘的‘赤子之心’如假包换,恐怕官家的话也要打着折扣听。 对于天下一人的皇帝来说,是真正的以千万人奉一人,曹花容知道他们这位官家什么都见过、经历过,不是那等一点点‘好东西’就十分看重的。说白了,哪怕是真的‘赤子之心’,对于郭敞也只是个消遣玩意儿吧。 当然,也不能说此时郭敞说这样的话就全然虚伪。说的直接些,没什么特殊缘故,这些妃嫔哪里用得着他费心去演戏应对。只是说,他的称赞与看重都是轻飘飘的,或许觉得有些趣味,但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这也不奇怪,皇帝中真正的情种还是少,就算是一些后世被认为是‘情种’的皇帝都成色不足——影视剧看起来是偏爱某位后妃,但那往往只是截取了‘有利’的史实!同时期并不妨碍也宠爱其他妃嫔,更不妨碍之前和之后也有别的宠妃。 那一点点所谓的‘特殊’,更像是喜爱八卦的大众经过艺术加工,流传后世后的‘再创作’,早就离‘真实’千万里了。 就连‘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玉环,后世人也不难看出,玄宗根本不能说对她有真情,有多在乎呢。 郭敞之后和两位妃子的闲话就流于平常了,而他们乘坐的‘主船’也打着头,一路划出御池,随着宫内河蜿蜒向前。一路过玉真轩、保和殿、环碧殿等殿阁,最后到了河流弯折处,有不少临水亭阁修建在此处,这是预备着下船歇息的地方。 宫廷悠游岁月 第21节 下船登岸,以郭敞为首,众妃嫔跟随。这边的位置是早就安排好的,只不过在坐下前,他们先去赏花草。这边虽然不是御花园,但挨着水泽,也不是宫中无趣甬道,所以很是造了些景,栽了些花木。 “这茉莉倒是芬芳可爱...”曹花容看到栽了一丛一丛的茉莉,微笑着道:“这前几年还是新奇的花儿,自南边引种...听说如今京城里卖花也卖它,颇受喜爱,近郊花农便种得多了。没想到宫里也种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茉莉花苞小巧洁白,香气馥郁清芬,还是很讨人喜爱的。 “说到这茉莉花,臣妾倒是想起来了...臣妾宫里有个宫娥,家里便是种花的,也种茉莉呢!不知是不是自小与花打交道,与花香十分相合。那些香露、香粉用在她身上,总和别人身上不同,臣妾瞧她是个不俗的。”韩春娘很顺滑地接过话。 这是她早就准备要引入的话题,此时找到接话的理由,自然就说了出来。 韩春娘的情报搜集能力哪里是顾月里嫦娥能比的,她之后甚至从清辉殿林美人的侍女那里得知了更多郭敞第一次见素娥的细节——郭敞注意到角落里的素娥是因为‘香’,素娥身上有不俗的香气。 当然,素娥的美貌也通过这个侍女得到了新的佐证。 韩春娘并不在乎后者,‘高素娥’是美女这是她猜都能猜到的,她在意的前者。官家忽然看中一个宫女,美貌只不过是基本,后妃们谁不美呢?便是几个家世极佳的后妃,也是美的。大燕后宫重家世不错,可也不能送不好看的贵女进宫啊,毕竟贵女背后的高门也不想家里女孩子进宫后只是个摆设。 所以,‘高素娥’的‘核心竞争力’是香气? 就是不知道是她本身就善于调香,还是真有体香...后者常在一些传奇故事里看到,但在现实中,韩春娘是没见过的,哪怕她生活在美女资源丰富的宫廷。 韩春娘就算听了顾月里嫦娥的话,有些被说动了,但也不可能到‘如临大敌’的程度。不过到底心里留了个影儿,便把之前留着的一张牌提前拿出来了——她所说的这个宫娥,本来就是预备着推荐给郭敞的。 一方面这个宫娥确实善调香,身上一身的香气拿得出手,可以和‘高素娥’竞争,甚至压对方一头。另一方面,获宠这种事也是讲究‘一鼓作气’的!似那种出身低微的宫娥,一次受宠后,如果官家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新鲜人吸引走,那九成九就是个泯然众人的下场。 “是么?”郭敞当然明白韩春娘的意思,这晚也确实幸了那善于调香的宫娥。 某种程度上,韩春娘的目的达到了,素娥‘一鼓作气’的可能被打断了,但这并不是因为她推荐的新人——事实上,那个善于调香的宫娥也就那么一次而已,之后因着夏汛,黄河惊险,足足一个月时间郭敞都扑在前朝,期间踏足后宫不过两三次! 第36章 宫廷岁月036 作为华夏母亲河的黄河, 到了如今早已没有了慈母的和蔼。上游过度开发的后果t就是水土流失,从而导致河水含沙量大增...到如今,中下游河段已经筑起了高高的河堤, 甚至形成地上河。 然而即使这样, 每年汛期对黄河两岸百姓依旧是一重考验, 一点点差错都有可能导致黄河决堤, 冲毁家园。 也是因为这样,每年汛期,黄河防汛工作都是头等大事。今年夏汛期间尤其如此,因为今年夏天的情况格外不容乐观——前朝为了防汛仿佛上紧了弦, 忙碌异常不算, 气氛也格外紧张。相对的, 后宫也受前朝这股风的影像, 更低调了些。 哪怕是个性张扬的妃嫔, 只要不是没脑子,这种时候也会少生事。 为了支持防汛巨额开支, 以及后续的赈灾,后妃们也在皇后娘娘的带领下主动减俸、减膳等(今年这情形, 哪怕防汛得力, 大的洪灾没有, 一些地方也有的是灾)。 不过, 即使削减开支也有个度,皇家的‘节俭’和普通人的节俭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几百几千贯的零花钱减一半,又或者一餐两桌菜变成八菜一汤...... 若是真的出了大灾还可能动作大些,可眼下不还只是未来可能发生大灾么?所以最受宫中女子看重的七夕节, 该过还是得过。素娥所在的司珍司,原本计划攒造的七夕节令物还是要造, 最多就是去掉一些计划中过于奢华的。 至少素娥的感觉中,分到手上的活儿没比往年七夕时少。 当然,她相对司珍司的大部分宫女,已经算‘清闲’的了。而且这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除了少部分大家都做的活计,她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制作她设计的‘新鲜玩意儿’上了。大家都知道她屡屡有好想法,倒也没多少人因为她比别人少做工不平。 或者说,就算有也不成气候,大多数人都默认了她这个动脑子的人可以比别人少做点儿手工活儿。 今年七夕节素娥和往常一样,没有撒出很多‘新想法’。就算不考虑低调一些,别太标新立异了,也得‘节省’着用那些‘创意’呢。不然今后要求她有更多‘创意’怎么办?‘创意’枯竭了又怎么办? 说来说去,素娥今年七夕节只拿出了一种‘磨喝乐’的设计图而已。 ‘磨喝乐’可以说是古代的‘芭比娃娃’,也和‘芭比’一样也是外来名音译(磨喝乐是梵语),所以听起来有些令人不解其意——但本质上就是个娃娃。 此时的磨喝乐会做的很精致,土木制成,昂贵的会配以真发、真衣等,栩栩如生。 ‘娃娃’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玩具,很常见,但这丝毫不妨碍它的流行和受欢迎。特别是在七夕节前后,磨喝乐会大量上市,像是磨喝乐就和七夕节有绑定关系一样...所以素娥她们每年七夕也会做磨喝乐敬献各宫。 相比起普通的磨喝乐,素娥这次给出的设计是仿照bjd娃娃制作磨喝乐。她上辈子读书时,同寝室有个同学就是娃妈来着,所以她比较清楚这种手脚能灵活动作的娃娃是什么构造。她甚至亲眼见过室友给那些bjd娃娃换绳(bjd娃娃内部空心,会在身体内将四肢、头部和躯干用弹力绳相连,这也是bjd娃娃能灵活动作的原因),所以设计出来并不难。 说起来,这种设计也不是现代人的创造,反而是最古老的经典设计——公元前七世纪在希腊就有一种陶制娃娃,名叫‘达伊达拉’,其钟形的躯干下就用绳索连接着一双腿,这样娃娃的双腿就能自由活动了。 素娥选择的木制,所以拿到手的就是被掏空的木制娃娃各部分(她可不会做木工活儿,前期工作自然都是懂行的工匠做的)。她需要做的是涂漆、开脸、种头发等等,让磨喝乐的肤色白皙、面容可爱,还有一头真可以梳辫子的头发。 给娃娃全身涂漆,调成肤色的事情简单,素娥只要配好漆,就能让小宫女流水线一样刷漆上色、放到一旁晾着。这个活儿不难,司珍司这些经过训练的灵巧宫女绝对可以胜任。种头发的事也是同理,磨喝乐头顶打了密密麻麻的小洞,就是穿头发用的,这活谁会做不来? 说到底,真正要素娥亲手做,一般人根本上不了手的还是开脸。她画的好画,脑子里又多的是好看可爱的各种娃娃形象,开出一张栩栩如生又漂亮可爱的脸手到擒来。 “画的真好...”周玉姐原本在制作七夕喜蛛题材的簪子,这是宫里每位娘娘都要有的份例,就算只是部分,也够她做了。 这会儿埋头苦做了不知道多久,要站起身来走一圈活动活动,然后就走到了素娥这里,看到了她给磨喝乐开的脸。 虽然素娥做的这些磨喝乐还没组装起来,没有整体观感,但看着磨喝乐的脸,周玉姐这样在司珍司也做了好几年的‘内行’,也能看出一些门道——这让她想起了那些造神像的,给真人、菩萨塑像开脸,那也是见功夫。 bjd娃娃的眼睛还能动,素娥这个也是一样的,只不过眼球用的是象牙珠子,瞳孔这些都得素娥画上去。另外,虽然送来的时候脸部也是雕刻打磨好的,素娥也要以自己的审美做一些微调。眼角开大一些,下巴磨圆一些,鼻子收窄一些...... 更不要说这些做完后,她还要给这些磨喝乐化妆。而因为妆面是‘画’上去的,所以周玉姐说她是画的好。 “是木刻作的姑姑们做的底子好,怎么都不会差的。”素娥放下一只刚画好眼睛的磨喝乐头,先放到了一旁。 “哪有那么简单,我是见过他们刻玉像、木像时给偶像开脸的,这一步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而偏偏正是这一步最入眼,差一点儿都不行...你看他们送来的什么样?不能说差,但...”周玉姐笑笑,又指了指素娥刚已经开好的脸:“再瞧瞧你的。” “...连眼睫都有啊,真精细...”仔细看这些磨喝乐脸部的周玉姐啧啧称奇:“如今磨喝乐的确是越做越精致了,前几日不是有人带进来宫外售卖的上等磨喝乐么?也是极精致的。由此可见,这风潮不只是在宫里,宫外也是一样。” 素娥手上没停,去看最开始弄好的那些磨喝乐各部位,发现颜料什么的都干了,就又涂上薄薄的透明漆料,以保护下面的底色。而等到这些都做完了,透明漆也干了,她才开始真正做组装。 用有弹性的皮绳,以一定方式将四肢、头部、躯干,以及圆球形关节连接起来,成为一个人形娃娃。弄好之后大家都来看,还上手摆弄。 罗天香就道:“我曾见过江南道进贡的‘化生磨喝乐’,虽说机巧,可真论便宜、可玩,倒还不如素娥制的这个...瞧着也容易做一些。” ‘化生磨喝乐’的大名素娥也听说过,是发源于江南道吴县的一种磨喝乐。这种磨喝乐特殊就特殊在头盖和衣服褶皱里藏着触发机关,按动就可使相应的四肢、脑袋动作。当然,都是很简单的动作,比如转头、抬手、踏步。 这种机巧又新鲜的东西最容易得到富贵人家的追捧了,所以吴县‘化生磨喝乐’名扬天下。其中正宗的吴县出品,一对要三四十缗呢! 此时磨喝乐不是便宜的玩具,土偶、木偶也有便宜的,但那不算是磨喝乐,磨喝乐造型往往比较精美,属于‘娃娃’类玩具里的高端货。然而就是这样,其中贵的也不过就是数千钱一对。对比吴县化生磨喝乐,差了十倍! 素娥制作的这磨喝乐,没有按动机关带动磨喝乐四肢的机巧,但四肢等其实更加灵活,想给它们摆什么动作就摆什么动作。而且其他人看着也好懂——不就是用皮绳在磨喝乐掏空的身体内连接么?看着就比较容易做。 另外,化生磨喝乐因为用了传动机关的原因,不得已体积要庞大一些,基本只能做胖娃娃造型,这也是一个限制。更别说机关这种东西在此时可是很容易坏的...稍有经验的人都能看出素娥做的比化生磨喝乐实用得多。 “化生磨喝乐更巧,我这不过是一点儿小聪明。”素娥谦虚了一句。 这时,又有两个小宫女送来了素娥要的东西:“高姐姐,您说的小衣服、小鞋小帽,全都做好了!我们姑t姑叫你看看,合不合用。” 其他人不以为奇,素娥做的这些磨喝乐都是没穿外衣的,只自带了肚兜和亵裤,这时候有衣服送来是应有之义——磨喝乐有的是造型自带衣服,木的就是刻的时候衣服也刻了进去,陶土的就是胚子是穿衣造型。但也有的没穿衣服,又或者只有内衣。 后者倒不是因为此时有了给娃娃换衣服的玩法,而是用丝布做真衣服更能显得栩栩如生。高档的磨喝乐很多都如此。 素娥当即给这些磨喝乐穿衣,都是彩绣鲜艳的漂亮衣服,有些还钉了小珠子。鞋袜也是全的不说,还给梳发髻、戴发饰。 等到一个个磨喝乐穿好衣服,罗天香忽然发现衣服饰品还多了一些,奇怪道:“这怎么多出许多?难道是做备用?” 素娥回答说:“是我请做这些的姐姐多做的,这些磨喝乐行动便宜,衣服穿脱算什么?若是看着不喜,或者腻了,还能给他们换衣服呢...我想着如今宫中会玩磨喝乐的,多是公主,大概会喜欢。” 在此时很多成人也喜欢磨喝乐,但真正摆弄着玩耍,而不只是摆着看、做收藏的,那还得是小孩子。而此时宫里的孩子么,那多数都是女孩...女孩会喜欢给磨喝乐穿衣打扮的游戏么?此时过来围观的司珍司宫女一下就想清楚了。 她们也是女孩子,哪怕大多不是小孩子了,现在看着漂亮的、栩栩如生的磨喝乐,也想按照自己的审美打扮一番,更何况有玩心的小孩! “这是极好的!几位公主一定喜欢...”宫里的公主都有十来位了,除开还不到年纪玩这种游戏的,哪个不喜欢?她们若喜欢,也就讨好了各位娘娘,到时候一个高兴,总有司珍司的好处在。 素娥给每个磨喝乐娃娃都配了个衣箱,里面有可以更换的两三套衣服,精美的饰品也有几个,这就能基本满足玩的人了。要是这样还不满足,到时候就让身边的宫人再做就是了,说起来也不是很难的活儿。 给磨喝乐穿好衣服,一男一女一对放到一个小箱子里,随放的还有他们的衣箱。罗司珍过来检查,确定没问题后就合上了箱子——到此,素娥这个七夕节前最忙碌的时间就过去了。虽然还要帮着其他人做些活儿,但那属于‘帮忙’,她少做一些是本分,多做一些是情分呢。 晚间,几个亲近的宫女和她一起去澡堂洗澡洗头,完了后在外面晾头发,周玉姐就羡慕地说:“还是素娥你有本事,司珍掌珍她们也看重你。不像我们,别说‘别出心裁’了,便是技艺也肤浅,只会做卖力气的活儿...这种时候就不得歇息。” “别的也就罢了,如今是染指甲的时节,我瞧着不少姐姐姑姑都染了。我们却没得功夫做这个,十只指头伸出去,便比别人低了一等!” 七夕节前后,凤仙花正好,而凤仙花又是最好、最易得的染红指甲好物。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便有了这时节少女染红指甲的风俗吧。 只是染这凤仙花红指甲也有讲究,直接用花汁去染,颜色不够鲜艳,也不够牢固。须得在花汁里掺入少许明矾,然后白天涂好指甲后,还得用布帛缠着指尖过夜。如此连续三四次,才能有深红色,且不易褪色的红指甲。 正是因为正经染一次凤仙花红指甲不容易,前前后后有的是麻烦处,所以才说在忙碌的七夕节前顾不上。 因为周玉姐说到了染红指甲,另有一个宫女便道:“其实非要染红指甲,也不是不能够。叫小宫女提前准备,又帮着缠裹,又能多麻烦...只是一样,咱们寻常宫娥,指甲染得红红的,到底不好。若是女官或姑姑苛刻,到时候怕是要被训斥。” “这上头素娥就不一样了,素娥要染红指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谁能说什么呢?” 素娥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确,虽说七夕节前后,少女染凤仙花红指甲是风俗,可宫娥到底是婢女之流,相比起风俗,却是‘本分’更为优先。所以宫里能随意染红指甲的宫女,也就是女官和少数有体面的宫女而已。 甚至,如果不是七夕节前后,这些女官和有体面的宫女都不能染红指甲,还要老老实实给妃嫔们做衬托的绿叶! “那素娥要染红指甲么?该叫个小宫女帮着准备花汁子罢?”有人说着,又看了看素娥的手:“这葱根似的手指头真难得,咱们司珍司可不多见...染红指甲最是好看了!” 宫女们都是要做活儿的,自然大都有一双做活儿的手。如司制司还好一些,她们拿针线、剪刀等居多,如果不是负责熨烫衣物的那等,一双手也能养护得宜。事实上,太粗糙的手反而不好做司制司的活计,毕竟她们接触的都是丝织品,手太粗糙了可容易勾丝! 可司珍司就不同了,金银作、珠翠作,还有许多杂作,一双手磨出茧子,染得变色,甚至手指变形,都很正常。而如素娥这样,还有一双细嫩白皙的手的,想也知道很少。 这一方面是因为素娥的底子好,双手本来就是纤细修长、白皙光洁的那种,另外她的指甲也非常强韧,不容易折断磨损,甚至还自带贝壳一样的光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作为司珍司的宫女,本就属于很少上手做活儿的。 自从她善于别出心裁的人设立住后,她就有资格少做活儿,多把时间用在想主意、画图上了。 更不必说她有上辈子的见识,还会自制一些磨砂膏、护手霜之类的产品给自己用,这也帮她护住了一双柔软白净的手。 “太扎眼了,不大好。”素娥对染指甲没有特别的偏好,但也不讨厌。如果是上辈子,有闲心了她也会涂指甲,甚至戴穿戴甲。但这辈子的话,倒也没必要做这个显眼包——眼下她低调做人就好了,就算要高调也得是必要的高调,染红指甲可没有优先级。 素娥这话说的很诚恳,其他人倒也说不出更多劝说的话。 只有周玉姐接过话头说道:“这算什么?只是染红指甲罢了。如今得脸些的,谁没染?素娥你红霞帔都穿上了,算是最有资格的了!” 红霞帔、紫霞帔本质上还是普通宫女,依旧有要做的工作,行动坐卧理论上也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有‘理论上’,自然就有‘理论外’,相比起普通宫女,红霞帔、紫霞帔在穿戴上却要宽松多了。 本来宫女穿着低调就是‘潜规则’,红霞帔、紫霞帔穿金戴银倒也没有冒犯哪条宫规,甚至还暗合了这条潜规则——宫女穿着低调是为了衬托嫔妃,而红霞帔、紫霞帔又是预备嫔妃,她们要显出自己,倒也无可指摘。 这种事,就算是妃嫔们看到了也说不出什么来的,说出来只会被认为善妒、没有后妃之德,连一个小小的红霞帔、紫霞帔都嫉妒。 周玉姐这个人向来是有些‘显眼包’的,她大概就是那种后宫剧里,最容易得意忘形的那种角色。眼皮子较浅,有了一点儿势力,就一定要通过各种招摇的、外显的方式表现出来。过去素娥不大理解,世上真有这种人吗?后来知道了,是真的有。 这倒不是说她是个坏人,只是眼界、心境所限...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培养她的心性,这奇怪吗?一点儿不奇怪,周玉姐这类宫女,在宫女中竟是占多数的。 对于周玉姐的话,素娥也没反驳,笑了笑说:“我嫌那个絮叨,算了罢,如今这样也还好。” 周玉姐也不是真的在乎素娥染不染指甲(若是她自己染指甲也就罢了),就点了点头:“也是,素娥你有一双玉手,不染指甲一样好看...唉,我这双手便差多了,你瞧瞧,在金银作这几年,手粗得没法看,都是茧子。” “还有这儿、这儿,是前年生疹子留的瘢痕,这也没褪尽呢。” 一旁有个宫女听了就笑:“你这算什么?一双手最糟蹋的该是浣衣处,常年泡在水里洗些脏衣,污迹从手指染到了手肘。还有冬天用冷水,手上的裂口坏了好、好了坏,啧啧,我见过她们的手的,实在不易!” 她们普通宫女也不用自己洗衣服,一方面是要专心做活儿,一方面也是宫人住的下所十分狭窄,这么多宫人住在一起,就近洗衣晾晒根本没门儿。宫人的衣服都是统t一送去浣衣处清洗的,浣衣处的宫女可以说是宫内最底层之一了。 活儿辛苦不说,吃穿也差,拿的还少——八月良家子自不会被分配到这种地方,私身一般也不会。这种地方的宫女大多是抄家、打仗从而没入宫廷的官奴婢,再不然就是犯了错后被再发配的普通宫女。 素娥自己看自己的手,觉得还不错,但也就是还不错,并不如何高看。这是因为她上辈子见惯了漂亮的手了!不说那些时常出现在广告里的手模的手了,就是日常生活中,谁没有几个手很漂亮,让人羡慕的熟人呢? 大多数人的手就算只是普通,也符合白皙柔软、无伤痕污迹等要求吧? 而就是这样‘普通’的手,其实在此时就够得上‘指如削葱根’这样的评语了——这在此时其实已经很难了,完全是闲逸富贵男女才能有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22节 第37章 宫廷生活037 素娥在煮仙草冻。 这个东西在她上辈子时随处可见, 就是‘烧仙草’,属于奶茶经典款。素娥读初中的时候,奶茶店还没那么常见, 当时的连锁奶茶店大多挂台湾的品牌, 烧仙草这种发源于闽南地区的小吃被引入倒不奇怪。 而在如今么, 想要再吃烧仙草可没那么容易。素娥也是最近同屋住的一个女孩, 有些中暑,弄了一些草药煮来喝,才发现这‘仙草’,或者说‘凉粉草’的——此时‘仙草’是一味药, 不算特别常见, 好像是唐末才开始被大夫接受。以这个时代的传播速度, 京师中少见也正常。 凉粉草作为一味药, 有着消暑、清热、凉血、解毒的疗效。‘室友’中暑, 从太医局小学徒那儿买的一包草药里有这个,还是对症的。 素娥上辈子出于兴趣, 买过凉粉草做烧仙草吃(喜欢奶茶,觉得自己做会比较健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能认出草药里的凉粉草。 现在一见这个, 忽然就想再吃一碗烧仙草了, 所以托了人从太医局买了些凉粉草——这个倒是不难, 毕竟这个季节买这种草药很正常,而且这也不是可以用来下毒的药草...... ‘凉粉草’在此时还只产自闽地,都是在当地晾晒成仙草干了才作为一味草药贩卖到各地,所以素娥从太医局拿到的也是用仙草上部茎叶制成的仙草干——这倒是省事不少, 做烧仙草本来用的就是仙草干。 淘米泡米备用,用清水洗去仙草干上的灰尘, 放入大锅之中大伙熬煮。这一熬就是一个半时辰,素娥就在一旁烧火等着,还和澡堂老宫女说些话...煮烧仙草要用大火,熬得浓稠,她过去用的煮茶小火炉肯定是不成的。可要去御膳房借灶眼,她又没那个脸,最后便来了澡堂这边。 澡堂这边是从下午开始烧水供应的,上午的灶眼用不着,素娥和这里的宫女混得熟了,花钱买燃料用用灶眼不成问题。 “姑娘这是熬什么饮子不成?”老宫女闻着仙草煮出来的味儿,觉得挺清香的,此时不少饮子也是半药半茶,用草药做原料很常见,在她看来这烧仙草似乎也差不多。 “不是饮子,是一道点心。”直接说‘仙草冻’‘烧仙草’,别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素娥也只能解释为‘点心’的一种了。又说:“煮出来姑姑就知道了,到时候姑姑也尝尝,这是消暑的佳味。” 素娥之前买燃料是照高价来的,本就赚了素娥一笔,不然也不会那么爽快借灶眼了。此时又说有的吃,老宫女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就等着尝姑娘的手艺了...老身也是听说过的,姑娘善于烹饪,顾尚功在时赞不绝口。若不是先来了尚功局,得了尚功的看重,说不得是要被尚食局选去的!” 大锅之中,仙草干在翻滚的开水里浮浮沉沉,原本的清水颜色变得越来越深,成了一种深黑色——素娥上辈子煮的仙草冻是深绿色的,因为用的仙草干非常新鲜,甚至没有完全晾干。当时还以为是奶茶店用的材料不是真的仙草(确实有很多奶茶店没用真仙草),这才是黑色。 当然,后来她知道了,仙草彻底晾干,再过一段时间去煮,煮出来的仙草冻就是黑色的,就像现在这样。 煮了一个时辰左右,素娥觉得米差不多泡好了,就去磨米浆。也可以不用米浆,用普通的淀粉水都行,只不过上辈子她是按照米浆的做法做的,觉得这样做味道很好,比奶茶店里吃到的更好,所以就照旧了。 磨出来的米浆洁白细腻,收集好后素娥就去过滤仙草汁。煮好的一锅仙草汁用布过滤掉渣滓,得到干净的、黑色的汁水,然后将这些汁水倒入大锅熬煮,剩下就是分多次缓慢倒入米浆了。这个过程中还要不断搅动,确保充分融合。 甚至倒完米浆后,搅拌依旧不能停...不断搅拌中素娥感到锅里的黑色液体越来越稠,达到比浆糊略稀一点儿的状态就可以了。从大锅舀到盆子里,再将盆子放到盛了冰井水的大桶里冷却——她盖上了桶盖,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素娥对澡堂这边的老宫女道:“姑姑,拜您照看些!晚上我来取这些!” 老宫女笑着摆摆手:“姑娘去吧,不会教别人混拿了的。” 素娥就赶着回司珍司做事去了,因为忙着煮仙草冻,早就过了司珍司‘点卯’的时候。虽然素娥提前和管事的掌珍打过招呼,找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因她少有这样的事,掌珍也爽快允准了。但依旧免不了被一些人看在眼里,中午用餐时就有人传闲话了。 “还当她是个多谨慎的人儿呢,如今不也露出了狐狸尾巴?且不说七夕节前,司里忙翻了天了,偏她优哉游哉,姑且当她是讨好了司珍,一直都有这份优待。就说今天,竟然迟了这么久,还没一句话说她。” “谁让人是红霞帔呢?可不是比咱们尊贵么...你不服?那也想法子穿上霞帔再说啊!”同伴嬉笑回道。 “哼,我是个没福运的,哪能有那样的好事?只是愿着有人能一直走福运,长长久久地呆在那高枝上才好!” “你这话说的也太刻薄了,这样也不怕人记恨?” “我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怕什么记恨?我其实顶看不上那些上去奉承的人,奉承那些真正的娘娘也就罢了,人家是真能给予好处的。可有些人呢,这才哪到哪儿?宫里穿霞帔的宫娥还少么,也不见几个真出头了。” “我靠我的手艺在尚功局立足,便是得罪了她,她又能怎样?除非她有朝一日真正做了娘娘,还不能是一般的娘娘...呵呵,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如此么...我见官家似乎挺喜欢她的,还赐了那么多金银彩缎呢。这般也不是每个红霞帔都有的吧?因着这个,高看她一眼的好多呢。”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赐了些东西,真正还要看有没有后续,有没有趁热打铁拿到名份。如今你看有么?别说是名份了,根本没再招她吧?” “难道不是因为近日官家忙着前朝?我听说这个把月官家踏入后宫都稀罕呢,如此官家招她才奇怪吧?” “谁知道是什么缘故呢?便就算是因着前朝有事,官家分不出心来——这就是她运道不好了!正该趁热打铁的时候,官家忙前朝去了。等到忙完了前朝事再回来,哪里还记得宠过的一个小宫女?” “这样说也有道理,啧啧啧,那高素娥岂不是也就这样了?说实话,我还想着她该有些前程呢,生的那个样子,要说她没前程我都不信...便是在宫廷里,咱们是见惯了美人的,她也够出众了。” “生的好是她的好处,可万事抵不过‘命’嘛。” 这样的闲话虽不至于当着素娥的面说,但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显然说的人根本不怕传到素娥的耳朵里。事实上,下午时,和素娥关系好的宫女也确实将这些话报给了她。 罗天香当时和素娥坐在一处,她托素娥给她画个花样子,听了这样的闲话,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好放肆的人!宫中本来就最忌口舌,还这样明目张胆地冒犯...这不是议论了你的事儿,还是败坏了风气!” “今日能这样刻薄、编排你,焉知过去有没有这样闲话过各位女官,甚至娘娘呢?” 罗天香骂了几句,又见素娥表情平静,不像是很在意的样子,便道:“你如今t虽侍寝后再未被官家召见,可到底穿上了红霞帔,已经和她们不同。她们敢这样说,也是你性情太好的缘故——我们知道的,知道你是不愿意和那起子人计较,可不知道的只当你好欺负!” 红霞帔规定上和普通宫女们没什不同,但规定是规定,现实是现实!只要穿上红霞帔,未来就有不同的可能性了。再者到底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不说特别捧着,不给点特殊待遇也说不过去...这也就造成了红霞帔、紫霞帔们大多有一些优待。 这也是一些红霞帔、紫霞帔脾气越来越大的根源,毕竟生活在自己总有优待的环境中,得意忘形才是最常见的。 素娥自觉作为‘红霞帔’实在没什么可招摇,甚至因为身份还是宫女,偏偏又成了‘皇帝的女人’,更容易卷入到宫廷倾轧中,所以更倾向于低调做人——殊不知,她的这种表现,在此时多数人眼里,就像是她上辈子看那些‘受气包’一样,太软了! 要说现代女性和古代女性相比,谁更张扬随意,那是现代人。可要说谁更‘泼辣’,其实很多数时候古代女性是能更泼辣的。觉得古代女性都温婉贤良,再不然就是唯唯诺诺,别人说什么是什么?这完全是刻板印象! 其实稍微深想一下就知道了,古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存难度可比现代大多了!这种情况下,要活下来,性格不强一些是没办法的!不要去看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说,要去看那些描写市井的世情小说——那里面的女性角色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低调,什么叫不计较。 凡是活得比较好的,她们骂街的时候多着呢,若是那等息事宁人、性子和善的,那种环境中真就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素娥也大概知道这点儿事儿,但她没法解释自己的‘低调’和真正的软弱不是一回事,从她在司珍司这些年活得好好的就能证明这一点了。所以当下只能转移话题道:“...其实我今早告了两个时辰的假,并不是身体不好,而是去煮‘仙草冻’了。” “什么仙草冻?”罗天香就是那种注意力比较容易被转移的人,立刻好奇道。 “闽地有一种‘仙草’,当地大夫也用这种‘仙草’煮饮子,用来消暑、下火。如今宫里的太医局也用这药做方子,前几日我们屋子里有人买来的药包里就有这个。我认得这种‘仙草’,晓得如何用它做一种小食,名为‘仙草冻’。” “清热去火,味道也好。煮了一大盆冰在井水里,下了工便能吃了,到时候罗姐姐也一起吃。”她一个人怎么都吃不完一大盆,大热天又不耐放,本来就是预备着分给关系好的,人一些的。 “那感情好!正好这几日天热,我也有些上火,司珍叫我多吃些下火的,我不耐烦...要是吃这‘仙草冻’能好,就再好不过了。” 罗天香这话应该不是说着客气的,晚些时候下了工,她还和素娥一起去澡堂那边取了冷却好的仙草冻。素娥将那一盆仙草冻划开些,分了澡堂的老宫女一些,还告诉她该怎么吃这个。 “仙草冻吃起来也便宜,划成小块儿,用糖用蜜拌了就行。若是喜欢,放些糖渍的豆子、葡萄干、杏仁,浇些茶酪进去,都有助味。” 这些东西除了奶制品(就是酪)难得,其他的在宫里都很容易得到。很多奶制品难得主要是保存不易,特别是现在还是夏天。至于鲜奶就更不用说了,上头的贵人倒是有应得的份例,可这和她们这些普通的宫女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最后素娥她们只用各自弄来的蜜豆、葡萄干、杏仁等撒了,再浇上一些蜂蜜——其实这样也很好吃了。 “微有些苦,苦里又自有一股清香,吃着就知道下火了。这蜜也好,从尚食局买的么?”罗天香尝了之后立刻称赞道。 “是从尚食局买的,说是新蜜,还是梨花蜜。”素娥指了指装蜜的小罐子,说:“正是因为吃着好,所以才多买了一些。” 罗天香点头:“若是好蜜,是该多买一些...宫里常进好糖好蜜,只是那起子人看得紧,哪有轻易卖给我们的时候?这样的蜜,你出多少钱买的?” 素娥说了价,罗天香思索着说:“比市面贵了两三倍,不过这也是宫中惯例了。前些日子不是关了许多川中荔枝进宫,供应贵人之外,还有许多么?我也买了一些,一斤竟要价两百钱!” “又不是什么好荔枝!自外地输来的荔枝怕坏味,经过一番挑拣,好的都敬上了。本来能发卖给我们的,就是一些虽没坏,味道也不那么好的了......” 此时荔枝名品均出自岭南或闽中,川中荔枝就要平民化很多了。原产地不过八钱、十钱就能买一斤,即使是在京中,身价增了不少,也不上百文。可一进宫,再卖给她们这些宫人,就要两百钱一斤了,自然是经手的又赚了一手。 吃了一碗仙草冻,罗天香又盛了一碗走——她同住的几个宫女,有个要好的,如今也上火呢!说是带给她尝尝。 素娥一向大方,自不会在意这个。事实上,同住一屋的宫女,甚至不住一屋的,此时过来要吃,她都让人随便盛取。就是蜂蜜、果干等得自己准备,毕竟这里头只有蜂蜜是素娥自己准备的,其他都是同住的其他女孩存货,她当然不做别人的主。 大约是吃人嘴短,有个熟识的宫女吃完清甜微苦的仙草冻,就将素娥叫到一边,低声与她说:“近日你小心些,有人打你主意,要将你调到前头钟典珍屋子里住...你要是有什么关系,便走通了去,免了这桩麻烦吧!” 素娥知道她的意思,因为那在下所这边也算有名...普通宫女的居住条件是非常差的,一间小屋子十人来,甚至十几人居住都常见,大家不过是睡大通铺,有一方窄窄的空间栖身而已。也因为这个原因,室友起摩擦的可能性就很大。素娥住的这间屋子,也不能说从没吵嘴过,不过大家也没有成仇的矛盾,在下所这么多宫女屋子里,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坏了。 钟典珍身为女官,住的倒是比普通宫女好一些,她那屋子除了她,只有一个宫女住。这个宫女与其说是钟典珍的室友,不如说是侍女。不过若是能讨好亲近钟典珍,普通宫女倒也不介意做这侍女就是了。 但最近不成了,钟典珍身上有些不好。一般宫女若是生病,稍微病重一些就会挪出宫任其自生自灭。女官有体面、有关系一些倒还能请来御医看看,也能悄悄在宫里养着——当初顾尚功就是这样,如今钟典珍也是这样。 这种时候要搬进钟典珍的屋子,就不是普通地做侍女了,还得照顾一个病人。大家对此都有些避之不及,不只是因为照顾病人要麻烦的多,也是因为怕过了病气。即使御医已经来看过了,肯定不是传染类病症(若是传染病,别说一个小小典珍了,就是妃嫔们也是要挪出宫的),大家也悬着心呢! 有些病不算传染病,但就近照顾的人被染上也不奇怪。她们宫女没得好医好药,一生病就只能自生自灭,谁愿意冒这个风险? 素娥自恃身体好,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当然,她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事儿会找上她!就算是原本和钟典珍同屋居住的宫女不愿意干了,托人情、走关系将自己摘出去了,也不该轮到牵扯不上、没一点儿关系的素娥啊! 素娥见这熟人说的真切,倒不觉得这是假话,便第二日寻了罗天香询问有没有这件事。 罗天香也奇怪,便道:“我去打听打听。” 问了许多人,甚至找了一位和钟典珍走得近的掌珍旁敲侧击,还真打听到确有其事! “说来也没什么奇的,还是马尚功过的手...”那位掌珍指了指上头的位置,又道:“罗司珍要抬举素娥,谁看不出来?如今素娥穿上红霞帔了,未来如何就算说不准,也有人上着心,想要将出头的桩子打下去呢!” 马尚功就是当初顾尚功去世后,来补位的那位司制,也是罗司珍认定抢了自己位置的人。 “怎么一下这般不讲情面了?”罗天香觉得不对劲。就算马尚功是忌惮自家姑姑这个尚t功局实权派,还有当初抢尚功之位的仇,怕素娥起来了提携自家姑姑,对自己在尚功局的权力构成威胁——那也是没影子的事儿啊! 宫里还那么多争宠的娘娘呢,也不见她们将漂亮的养女都打压下去啊。 再者,这样做还等于是彻底得罪了素娥。若说之前还只是正常的六局女官斗争,素娥起来了也不过是给罗司珍一些支持。那经过这件事,就和素娥结仇了,若素娥未来得了前程,恐怕头一个就得拿她开刀! 没有绝对的利益之争,宫里的人很少会一下将人得罪死的,除非能确定对方死定了! “...听说是琅琊夫人使劲儿,给马尚功送钱了。”那掌珍眨了眨眼,声音压得更低了。说了这些就要走,罗天香再问更多她也不说了,只推说不知道。 顾月里嫦娥当然不会单把宝压在韩充容身上,自己这边也是想办法打压素娥的。最简单的,素娥要是生病了,哪里还能近官家的身! 回头罗天香先和罗司珍说了这事,罗司珍听了后,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罗司珍这样失态,不只是因为这件事算是不给她面子(如今谁不知道素娥是她的人?),还因为这样确实有些难办。这件事明面上肯定不会是马尚功做的,毕竟给个小宫女换住处,哪里劳烦一位尚功!到时候罗司珍要拿这件事去找马尚功都说不上。 而若是直接动用她作为司珍的权力,不让换素娥的住处,这也很难。因为素娥这也不是普通的调换住处,是有一位尚功在其中发力的...这种时候,司珍的权力和情面就不那么好用了。 来回想了想,除非强硬一次,直接和马尚功起冲突,不然这件事是很难阻止的。可要和现管着自己的上司直接起冲突,罗司珍又有些犹豫了。 想到这里,罗司珍来回踱步,忍不住叹息道:“这算什么?若是素娥能更争气一些,如今哪还有这般难处——也是我太高看她了,在她身上寄予太多希望。我想着她生的那个样子,未来如何不说,至少官家初时该热乎一些时日的。” “若能趁热打铁,一气提上来,哪还有如今之难呢?” 罗天香忍不住替素娥说话:“也不能这般说,只是素娥运气差了些。夏汛事关紧急,这一个月官家进后宫都没几次...” “傻孩子。”罗司珍看了侄女一眼,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罗天香太单纯了:“这宫里的女子,美貌固然是一大本钱,可运道却是比美貌更大的本钱!她运道不好,自然就是她不争气了。” 第38章 宫廷岁月038 黄河每年都有四汛, 伏汛、秋汛、凌汛、桃汛,此时说夏汛,其实就是伏汛的意思。每当汛期, 黄河流域, 特别是那些最容易受洪水袭扰的地区, 都会如临大敌——当然, 不是每年汛期都有险情。 只是今年确实危险,京东东路连续大暴雨,水位上涨,岌岌可危。据治河的官员说, 这是二十年一见的水位了...虽说后世动不动就冒出‘五十年一见的高温’‘百年一见的降水’‘两百年一见的暴雪’, 但在此时二十年一见就很难绷了。 好在是开国初年, 政治清明, 军队也没有衰败, 再加上国库有钱,舍得雇佣民夫抗洪抢险, 而不是无偿征发徭役——在古代,徭役本身是比赋税更可怕的东西, 所以后来慢慢可以以钱代役, 都说这是善政。 即使是穷苦百姓, 只要不是没办法了, 也是会出这个代役钱的。无他,选择去服徭役损失更大,不只是会耽误了自家的田耕,还有服徭役时被多种方式剥削压榨的风险。毕竟一离开乡里, 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 总之,种种因素加持之下, 此次二十年一见的高水位给扛过去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唯一不轻松的大概只有国库了,毕竟要雇佣民夫,还要让参与抢险的军汉用命,那都是要发赏钱的! 不过不管花了多少钱,黄河大堤保下来了就是胜利。人还在、地还在,钱总会回来,可要是保不住大堤,就不是河水泛滥冲毁家园,让百姓流离失所带来的经济损失了。甚至,就算光算经济损失,也是后者更多! 真要是有为数不少的流民,总会出一些乱子,为了平乱又得花多少钱?平乱过程中,流民和军队毁坏的秩序又是多大的损失? “官家,王大人已经出宫了。”内宦王志通低声回了郭敞:“...官家歇歇吧,这些日子劳累太过了。如今王大人来复命,夏汛之危已解,官家该好好保重贵体才是。这会儿便是有什么事儿,不能等等呢?实在等不得的,还有韩大人、郭大人呢。” 王志通是皇帝真正的心腹大宦官,从小跟着郭敞,也就是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其他人说这话哪怕是出于关心,也有宦官干政的嫌疑,郭敞这样权力抓的很牢的皇帝未必喜欢听。 ‘王大人’就是这次主持抗洪抢险工作的官员,刚刚来进宫复命。这会儿夏汛险情已过,京东东路的连日大雨也停了,在王志通看来官家一定要休息,一张一弛才是养生之道——另一方面,也是王志通最近被后宫各位娘娘逼得没办法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23节 这么久不怎么踏入后宫,娘娘可坐不住了!她们就算没法当面和王志通打探,也总有一些七弯八绕的方式可以给王志通压力。别人也就罢了,关键是圣人也关心此事,前日还把他叫到了坤宁宫问话呢。 都知道官家性情刚强,也不敢直接找官家,就只能找他这个与官家形影不离的内宦了。 “你这老倌!”郭敞瞥了一眼王志通,手中的朱笔往他身上一扔,笑骂道:“倒是说的好话,又是谁寻你说项?” 王志通接着朱笔,不管笔头蹭在衣襟上,双手呈着笔,躬着身子道:“圣明不过陛下,圣人确实提点过老奴。不过...便是没有圣人之命,亦或者贵妃、淑妃诸位娘子说话,老奴也是要说的。眼下前朝都缓过劲了,官家一味地宵衣旰食,反而不美。” “这倒是让上下不安了。” “照你这般说,朕勤政却是错了?”郭敞摇摇头,但也依着意思,没再管那些没批完的奏疏,往御书房外走去。见着天光正好,只在一所乘凉的亭子下站住了,随口问道:“这些日子,后宫如何?” 王志通谨慎回答道:“禀官家,这一月余,后宫无甚大事。因着前朝有夏汛之事,娘娘们比平日还要更稳当。圣人叫后宫俭省,以资赈灾...贵妃、德妃等几位高位嫔妃也甚少出门,都在自己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圣人么,这倒是不出奇,她一贯在这些事上上心,就是别的事也这样机灵就好了。丽质没怎么出门?这可不像她,她一贯是活泼性子的...说来她如今也算是越来越懂事了。”听了王志通的禀报,郭敞似乎想到了什么。 ‘丽质’是姚贵妃的闺名,说起来当初姚贵妃也是宫里最鲜艳明媚的一个,如今却是和过去不大一样了,看着和其他嫔妃越来越像——有后妃之德,温存婉转、规规矩矩。 这没什么不好的,他过去还曾希望这样呢!但现实如此,总让郭敞有一丝丝遗憾...这大概就是天下男人的通病了,热烈久了嫌聒噪,温柔久了觉得乏味,既要又要,贪心的不得了。当然,因为郭敞是皇帝,没人觉得他的‘谈心’有问题。 “贵妃娘娘是比先前不同,这正是体贴官家。”郭敞那样说皇后,有褒有贬,带着些帝王的微妙心思,王志通也不好回答,只好针对姚贵妃随了一句。 相比起郭敞,王志通这个人精似的旁观者自然更清楚其中内情。想当初姚贵妃可以说是宠冠后宫,在郭敞做太子的时候就极其受宠了。 虽因为家世寻常(就是普通的八月良家子),由先帝赐给郭敞时,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奉仪,这是太子妾里最低的,再低就没名没分了。但是,之后却是连着升,等到郭敞继位前,他已经是正四品良媛,只低于太子妃和良娣了。 之所以当不上良娣,恐怕还是因为良娣满额两人,当时郭敞已经有两名良娣了。 两位良娣就是后来的尚淑妃,以及一位产子时死去的嫔——她们是正三品的良娣,郭敞继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妻妾们都有‘升职’,但两位良娣都只t升了一品,成为了正二品的嫔。尚淑妃还是后来生育之功,再升为妃的。 姚贵妃当时是越过两位良娣,以良媛之身做上了四妃之首的贵妃,从正四品良媛一下成为了正一品贵妃,可见隆宠。 事实上,直到素娥刚穿越时,姚贵妃依旧很红,那时郭敞已经登基小几年了!但指望皇帝始终对一名妃子保持热情是不太可能的,李夫人说‘色衰而爱弛’,这实在是最好的情况,其实更多时候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所以不出所料的,这几年姚贵妃已经大不如前了。 如今宫中最当红的是曹婉仪,除了她外,也有另外几位年轻妃嫔颇为受宠。她们占据了官家更多的注意力,姚贵妃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她比其他几位妃的处境还要更差,其他三位,尚淑妃、龚德妃、冯贤妃,家世要比她更好,而且都有子女,额,至少曾有过。 龚德妃曾生过皇子,只可惜皇子没养下来,但现在又有一个公主在膝下,这也算是日后有靠了。冯贤妃更不得了,是二皇子的母亲,二皇子就是郭敞如今唯一养大的儿子,有七八岁了,如不出意外,应是能长大了。 尚淑妃差一些,她当初生育了皇长子,然而皇长子夭折了...只不过,长子到底意义不同,因着早夭的皇长子,郭敞依旧多给她一分体面。 四妃中只有姚贵妃,当初是那样的隆宠,后宫之中无有可争锋者。然而人无千日好,更何况她好了也不止千日,好日子总归是到头了...这时候她却是从未有过‘好消息’。就像是风吹水面,涟漪再大也有恢复如初的时候,竟是什么都没留下。 这样在宠爱渐淡后,叫郭敞多怜顾一些的资本都没有。 王志通是见过姚贵妃是何等风光的,她风光的时候的确很活泼,别的妃嫔不敢做的出格举动,她都敢做。而如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或许本性确实是活泼,甚至于大胆的,可面对皇权还能丝毫不怵,其实也是皇权给她的底气。 当她意识到皇权的偏爱在离她远去时,她自然而然就会胆子变小、性格收敛了。别看郭敞如今那样可惜,真要姚贵妃一如往昔,恐怕第一个不耐烦的人就是他了。 郭敞‘唔’了一声,视线扫了一眼亭子外,忽然说道:“高氏如今还在尚功局么?” 王志通似乎没想到郭敞的想法会这样跳跃,一下转到了‘高氏’身上。不过他到底是最了解郭敞的人之一,只是顿了一下便回道:“禀官家,高娘子是尚功局的人,如今只是穿了红霞帔,依旧要当宫娥的差,自然是还在尚功局。” 不同于别人以为郭敞见到高素娥,就是普通的见色起意,王志通对此有不同的看法——的确是见色起意没错,可和过往常见的见色起意,见了一个美貌宫女就临幸了,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高素娥的美貌是王志通跟随在郭敞身边,也从未见过的没错,可相比起美貌,这个小娘子身上独特的气质更令人印象深刻。说她是高岭之花,倒没那么傲慢,说她是孤芳自赏,又稍显俗套...非要说的话,她像一球柳絮,轻薄无依,飞到天上去,就变成了一朵云。 让人感觉她是无法被抓住的,难以被得到的...而刚好,君王就最喜欢去抓住无法被抓住的,得到难以被得到的。 别人以为素娥运道不好,刚得幸就逢着官家忙于前朝,压根儿不怎么踏入后宫,估计要被忘记了,或者至少无法‘趁热打铁’。而王志通可不觉得高素娥的‘运道’仅止于此,以他对官家的了解,可没有那么容易对这样能激起他欲求的女子罢手。 事实也是这样,郭敞没有忘记素娥。 不,应该说之前被打断,导致这些日子他越发惦记那个让他觉得是一树白花的女子。忙于夏汛之事时还好些,最多就是间隙时忽然想起一点儿,她的香气,她的平静,她的洁净,仿佛不沾染这个世界一分一毫的洁净...... 如今夏汛之事已经了结,之前的惦记仿佛是一齐攒了涌出——戛然而止反而让他心痒痒了挺长时间,现在应该是越想越在意。 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呢?郭敞也不想忍耐了,便道:“宣高氏、不,摆驾尚功局!” 他觉得很奇妙,他竟然等不及派人传话,再叫她来。只想要尽快见她,干脆自己去尚功局找人。 龙车很快准备好了,郭敞没带多少人...当然,所谓没带多少人,是以皇帝的标准来的。龙车前后打宫扇的、撑华盖的、持物件的、护卫跟随的,也有十几人之多。 等到了尚功局外,郭敞想到什么,示意停下龙车,自己就只带了王志通,以及少数几人随从步行:“不要声张,勿要扰了尚功局,叫个女官来,领着去寻高娘子就是了。” 皇帝的排场可不小,虽则停在外面,但这已经是六局的地盘了,自然有人发现,立刻跪倒了一片。很快也有女官过来,听从王志通的吩咐,叫来了一个尚功局女官。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尚功局尚功之一的马尚功。 “马尚功,官家是来寻司珍司的高娘子的,你就上前领路罢。”王志通微笑着道。 马尚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道:“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位高娘子...” “尚功说笑了,还能是哪位高娘子?自然是前些日子赐穿红霞帔的,难道司珍司还有别的高娘子格外出众,能得官家眷顾?”王志通笑着反问。 马尚功哪还敢说什么,只低着头带着郭敞一行人往司珍司的方向走。不过她没去做活儿的屋子,而是去了另外的地方。似乎是怕王志通疑惑,还解释了一句:“今日司珍司晒书,高娘子正办这差。” 晒书这种事,有两个传统的日子,一个是六月六,另一个是七月七。各有说法,都说这一天晒书、晒衣服,之后一整年都不会长虫子。而实际上的晾晒日其实是不一定的,如果不是特别有仪式感的,大家也只是在三伏这段时间选个合适的日子而已。 不然要是六月六、七月七那天天公不作美,又或者有别的事要忙,晒不成怎么办? 宫中更是如此,各宫主子也就罢了,宫女们晒东西哪能讲究那么多?她们往往身不由己,上面人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因此司珍司今日晒书一点儿不奇怪,今天日头好,等到露水都散了,几位女史便带着几个宫女将司珍司藏的书籍、图纸全拉出来晒着了。 司珍司的地盘也不大,日照足够、面积也大的空地就那么一处。在这里她们先搬出了一些桌子,不够地方晾晒还在地上铺竹席,然后就将书籍和图纸在桌上、竹席上摊开,暴露在阳光下,晒去一年的潮气。 素娥也加入了女史之中,这是她主动要求的活儿。事实上,从几年前开始,她每年都会和女史们晒书...这一方面是她喜欢这个活儿,和图画、书籍打交道就很好。另一方面,司珍司这么多积攒下来的优秀图纸,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呢! 自己的成果,自然更有心打理。 “素娥,你将这些图画收拾到廊下罢,上头用了草木颜料,怕是经不得日晒,只阴阴地晾着就是了。”一个女史指了一堆还未散开的图画,对素娥支使道。 几个女史觉得日头已经开始变得很晒了,有些受不住、怕晒黑。而且书籍图画都拿出来了,剩下的就是隔一会儿翻一翻的活儿。便有了些躲懒的意思,只叫几个小宫女在这看着,随时翻书,也防着有风吹走一些图纸。 而素娥就是她们任命的这些小宫女的头儿,一则她年纪比她们都大。二则,她过去几年都做过晒书的活儿,熟悉这件事,不会出差错。 素娥乐于做晒书和整理的活计,没有躲懒的想法,立刻便应了下来。等到司珍司的女史们都走了,她便照她们说的,将那堆还未分开的图画散在廊檐下,不让受到阳光直射,只能算是晾着。 收拾好这些图画后,她又去翻了翻摊开的书籍,事情做的不紧不慢——她今天一天的时间都准备耗在这里了,没有安排其他活儿。 为了方便干活儿,她今天穿着打扮都以简便为主。t头发不过是打成一根大辫子,结在顶心绾个纂儿。身上也朴素,半旧的白色窄袖短衫、揉蓝色高腰长裙,无一点儿纹绣。甚至长裙还是仅合围的普通裙子,非常俭省布料,以至于行动间能看到里头散着的雪青色裤腿。 其他装饰几乎没有,头发乌黑、脖颈纤细、耳垂光洁...只有左手手腕上戴着两只清水碧的叮当镯。说起来这镯子是她捡漏了,原本的材料是拿来做一只普通玉镯的,但料子开出来后才发现中间有一线裂,非常深、非常显眼。 这样的料子肯定是无法拿来做玉镯了,将中间还能用的镯芯掏出来后,素娥便以一个颇为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毕竟这对于司珍司来说算是废料了,就算能切割出来,做一些小物,那也不值什么。素娥花钱买,中间账面差额全是赚。 素娥小心地从中央切开玉镯圈,一分为二,成为两个小镯圈。然后又打磨掉边上的裂痕,直到看不到,得到两个细细的圆条镯。这个镯子其他人根本看不上眼,觉得太细小了,根本不像样,就是小家子气! 但就是这样,他们也无法否认,素娥只戴一个的时候越发显得她手腕纤细。戴两个时,两只细镯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也别有意趣。 翻了翻书,又去收拾一边的书画卷轴...见得日头渐渐升高,阳光越来越强烈,素娥怕晒坏了廊檐下放着的画——就算没有阳光直射也怕!便将廊檐前的苇编卷帘给放了下来,这样隔着卷帘,廊檐下就更阴了。 郭敞就是此时踏入这处小院空地的,举目望去,桌上、地上竹席上,都摊开着书籍图画。一阵穿堂风吹来,院子角落栽着的一株月桂树树叶沙沙作响,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一切忽然就叫郭敞想到了如今文人爱写的志怪文集,多有些神仙、异人、妖怪故事。 误入桃花源,又或者壁画境,那么安静,安静地叫人不自在。 几个小宫女原本或低头做事,或在一遍阴凉处打盹儿。见得人来,虽不见得见过郭敞,却是知道马尚功的,立刻就要行礼。然而郭敞抬了抬手制止,帝王气度、不怒自威,其他人下意识就照做了。 王志通也是识趣,见到卷帘后有个女子人影,仿佛是素娥,便示意其他人赶紧出去——也是素娥给王志通留下的印象够深,身形实在特别,王志通又是个善于识人的,不然远远隔着卷帘,一个一月前见过的人,那是神仙才能认出来! 郭敞走到卷帘前,也是恰好,一张画被吹起来,吹到郭敞面前。他将之捡起,只觉得运笔、设色都很熟悉,脱口而出:“这可是你画的?” 素娥原本沉浸在工作中,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一开始是一惊,下意识便后退了半步。然后才意识到对方是谁,宫廷里男人可不多,就算将宦官也算上,素娥认得的也寥寥无几。以郭敞那特殊的身份,不管素娥想不想,肯定都是‘难以忘记’的。 一下便听出来了。 素娥隔着卷帘深行了一礼,叉手道:“官家万福。” 郭敞听得声音,仿佛彩石坠于深泉,三伏燥热便下去一半,竟舍不得见面。只隔着卷帘免了素娥的礼,依旧问她:“这画可是你画的?” 第39章 宫廷岁月039 隔着卷帘, 素娥看不大清那张画,便要伸手掀开卷帘。郭敞快了一步,先将那张画递了过去。见此素娥也不做声, 没有再掀卷帘, 只伸出手接过了那张画。 ‘叮当’一声, 郭敞见素娥手腕上两只细细的圆条手镯怔了一下, 心念一动——只是没等他想清楚,拿到画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拿到画的素娥想了想道:“禀官家,此画确是妾所作,已是两三年前的事了...这是为司彩司敬上刺绣屏风准备的底稿画, 画了两幅, 后头一副更精细, 送去司彩司了。这幅...这幅粗糙些, 但更有生气, 便也留下来了。” 这是一幅《骏马图》,要素娥来说, 后来的精修版固然更逼真、细致,但也更像花样子, 而不像一幅绘画作品。 “真是一幅佳作, 善于画马的画师也有不少, 只是都没有这画上的精气神...明明是泼墨挥毫、大开大合, 容易失之于细节,有神而无形。但此画不同,活脱脱骏马要跳下画来了,再未见过这样的。” 素娥的《骏马图》模仿的是徐悲鸿大师的画法, 而徐悲鸿大师的骏马,是在国画的基础上, 借鉴了许多油画的东西而成。所以既有国画的写意潇洒,也有油画常见的坚硬感、肌肉的动态感。放到此时的同题材作品中,懂行的人很难不动容。 当初看到素娥作品的司彩司绣娘只当她是画了一幅不错的画,但要说‘不错’到什么程度,那就不知道了。而现在懂行的郭敞却是知道的,所以也很惊叹。 “你下笔倒是大胆......” 素娥轻声回道:“大约是因为下笔前,已经胸有成竹了罢。” 这不是假话,素娥心里是有徐悲鸿大师的作品做参考的,虽然不是照抄,但要说‘胸有成竹’绝对没问题。正是因为这样,在下笔的时候丝毫没有笔锋凝滞的感觉,也没有新风格的作品那种过渡期的不成熟。 郭敞听她这样说又是一笑:“你倒真是不会自谦。” “将那画儿给朕...照着这画绣出的屏风是进献哪宫的物件?”郭敞接过从卷帘旁递过来的画问道。其实宫里他没见过,或者见过了不记得物件多的是,此时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说这样一句。仿佛他只要见过,就一定能记忆犹新一样。 “妾也不知,司彩司也不会告诉妾那许多......” “是么...”郭敞倒也没纠结这个问题许久,而是顺着这幅《骏马图》和素娥讨论起了技法。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才想起来一样,恍然道:“我们怎么隔着这帘子说了许久话?” 素娥沉默了一下,真实的情况是,她一开始没想到这儿。她和这位天下一人的君王,既有关系,又像是毫无关系,既应该亲密,又实则生疏——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相处实际是非常不自然的,她甚至下意识回避。 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素娥只得道:“不敢冒犯天颜。” “这是什么话...似是有礼,实则最为无礼。”说是这样说,郭敞却不为这话生气,反而不自觉露出微笑:“若你真谨慎至于此,哪会与朕隔着帘子说了这么久——不必再出来了,朕已经周全了你,便教朕好人做到底罢。” 隔着卷帘,只能看到一帘之隔的隐绰人影,这反而放大了想象。郭敞是以一种迫不及待的紧张心情来的,近前却又不着急了,或者是近乡情怯,或者是兴已至此,事情本身倒不重要了。 一阵风又吹来,忽然吹飞了一沓之前被素娥用石块压着的字纸。纸张窸窣、啪嗒,飞扬起来又盘旋,就像是一只只蝴蝶。 郭敞看了那些字纸一眼,说道:“你当差罢,朕先回了。” 素娥自然只有行礼应‘是’的份儿,等到郭敞离开了,才收回送他时的礼,从卷帘后走出来,去拣那些飞散的字纸。 郭敞走出来,王志通惊讶于官家没把素娥带出来,但见郭敞神情满足而愉快,就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便只是笑呵呵地跟随郭敞回福宁殿,等到了福宁殿,扶着郭敞下了龙车时才道:“高娘子好生不俗!” “老奴与尚功局女官说了几句才晓得,高娘子不只是学得好画好字,还善于插花、烧香之道,烹饪也极佳。她人在司珍司,这些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得...若不是司珍司的一位司珍极为爱惜她,只怕她早就被六局别的局司要去了。” 王志通觑着郭敞的脸色,略带试探地道:“官家,今晚可是叫高娘子侍寝?若是,该早早准备才是。” 郭敞笑骂道:“这是你该催问的事儿么?” 停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侍寝便罢了,今晚也不叫人侍奉。” 像是忍不住要与人分享一般,郭敞没头没尾说道:“朕今日始知王子猷之乐啊!” 宦官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多的是大字不识的,却也有文采不俗,可以和文官应和的。王志通一直伺候郭敞,肚子里倒也有些墨水。知道王子猷就是王徽之,是书圣t王羲之第五子,关于他的典故不少,而其中最有名的之一就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宫廷悠游岁月 第24节 想到这一处,王志通心里过了一道,一下便定下来了,自不会再催促官家今晚一定要临幸个妃嫔。 与此时至少表面上非常平静的福宁殿不同,尚功局素娥这边可以说是热闹非凡。之前郭敞在,尚功局宫人们陆陆续续就知道了皇帝驾临,心中都好奇官家怎么来尚功局了!这样的事儿以前从没有过啊! 等到郭敞离开,消息灵通人士也该知道官家驾临是为了看素娥了。 “我瞧着马尚功正不知如何是好呢!”罗天香笑嘻嘻地对素娥说道:“你被安排新住处,和个病人住在一起,不就是因她之故?她最怕你在官家面前告她一状了——她虽是尚功,但这种事可不是看品级高低的。” “我哪里会告她的状。”素娥顿了一下,没说更多。这不是她圣母心发作,别人都要对自己不利了,还想着‘和谐共处’。而是她想的更多,就算要‘以直报怨’也不能是自己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 不过是皇帝对她有一点点兴趣而已,就迫不及待地吹枕边风了?一般这样做的,就算真的能达成目的,往往也会为未来埋下隐患——皇帝正感兴趣的时候,随手一挥就能把事情了结,未来没那么大兴趣时,这些‘旧账’就是减分的重要原因了。 更不必说,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如果她最后也当不成正经妃嫔,又曾将一个正五品女官搞下去过,那还过不过了? “你倒是宽宥...”罗天香轻轻哼了一声,但也没纠结太久。她一方面固然觉得素娥太‘软弱’了,但另一方面谁又希望自己的合作对象非常‘杀伐决断’呢——素娥现在已经可以说是罗司珍的合作对象了。 罗天香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这下可不得了了,也不知道我们这位马尚功该怎么想!她可不知道你会如何做,只怕是得坐立不安了...这正是她该受着的!虽说你现在好好的,钟典珍也病愈了,但她一开始可是没安好心的!” 素娥这边当然不会只有一个罗天香来找她说话,只不过最先知道的一些人,大多自矜身份,这个时候不好来找她一个‘小宫女’罢了。等到消息传得更开一些,寻常宫女也晓得了,来奉承她、攀关系的就多了。 “高妹妹,你瞧这个...前两日听说你想寻些好纱做帐子,可巧这些天晒布料、裘皮,不少压箱底的货色都被清理出来了。你看看这块料子,是不是轻软细密?既好防蚊虫,又不气闷,最适合做帐子了!”不只是司珍司的人,就连司制司的宫女也来和她搭话了。 虽说是称素娥做‘妹妹’,但她年龄在二十好几岁的样子,以她这般和素娥的年龄差,照宫里的惯例,素娥喊她做姑姑还差不多。 而看样子她应当是司制司相当资深的宫女,就算不是女官,也在司制司站得稳稳的——不然司里的料子哪能说拿就拿? 拿到手的确实是轻软细密的好纱,银红色的也十分鲜亮。说实话,这样的货色,普通宫女便是买也买不到! 宫女们买东西,要么是托人从宫外买,要么就是买一些‘损耗’了的内用物。前者不必说,顶好的东西很难有。后者的话,有好有坏,有的和进上的没什么分别,有的就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损耗’,都是坏了的。 和进上的没什么分别的,一般都是女官,或者各宫得宠的宫女才能买到的,因为她们不只是有钱,还有权呢!无论是在什么时代,权力其实都比金钱管用,有权就能有钱,有钱则不一定能有权。 素娥没有拒绝这块做帐子的纱料,这也算是宫廷里常有的事了,她非要拒绝才奇怪。只不过她没有白要,是按照宫里的价格给了钱的。 见素娥拿钱,那宫女还想推辞:“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块纱料罢了,姐姐难道还给不起吗?妹妹安心收着,只当是一份贺仪......” “姐姐不必说了,这样的好纱向来只有贵人才用得上!姐姐得花多少钱才能拿出来?若是姐姐不收这钱,我也不敢要了。” 最后这宫女还是不甘不愿地收了钱——自然是不甘愿的,若是素娥直接收下了东西,那就是未来的一个人情。如今这样,便只能算是有来有往了,就是能混个好感,又哪里比得上真正的‘人情’? 这样外头的资深宫女尚且如此奉承,司珍司内的小宫女们就更别说了。常与素娥打下手,比较受她看重的两个小宫女此时都成了香饽饽,普通小宫女不敢直接奉承素娥,都先找她们讨好趋奉。 要替她们跑腿做事什么的...她们要叫人办什么,打声招呼便有一群人来! 第二日早起时,这两个小宫女照例与素娥打热水、拿东西、铺床,往常这些事都有章程,偏偏这一天就不同了。排在她们前头打热水的都谦让她们说:“姐姐前头去吧,我们不急这会子!” 若不是怕这两个小宫女不高兴,只怕要上手帮她们端水做事,在素娥面前混脸熟了。 两个小宫女虽然都进宫时间不超过三年,但宫里的行情早就驾轻就熟了。这个时候也很会摆架子,打得了干净热水往回走,那是抬头挺胸。等到回来就对素娥说:“姐姐不知道,今天热水都比往常好!” “往常的热水,冬天是温的,夏天是凉的,总不合适!今日却是温的,洗漱最舒服了...” 宫里的势利眼是遍布方方面面的,所以大家才要争个体面!不然就不会只是穿的时候差一些,吃的时候次一些——而是各处都有让人难受的时候!天长日久,真是没个好时候! 素娥没说什么,照往常洗漱了。梳妆打扮上也没因为昨天之事,一下就张扬不同起来。只将头发结在头顶后,梳做一个圆形的大发髻,也就是同心髻。同心髻光溜溜的,不用妆饰,只在底部扎了一根朱膘色的发带,脑后系了,落下三四寸到后颈上。 如此照旧露出一张清水样的脸。 穿的也是这样,月白色的薄罗衫子浅浅交领穿着,露出一小片紫薄汗的抹胸。裙子高腰束着,香妃色淡淡的,裙腰也是白的,只有宫绦却用最鲜艳的鹤顶红结了,软软地垂下来。 “素娥姐姐生的好白啊...”小宫女半是讨好,半是发自内心地说。 她刚给素娥拿了块淡紫色的帕子,素娥接了帕子袖在袖子里,穿在珊瑚手串上。说起来这串珊瑚手串还是她六七年前从龚修媛放下的‘包子’里得到的呢。红珊瑚手串红的那么纯正,像当初一样鲜艳,人事却变了很多。 就连龚修媛也成了龚德妃,当初放赏的缘由,那位皇子也夭折了,不过龚德妃又生了一个公主。素娥自己就更不必说了,或主动、或被动走到了现在,穿上了象征皇帝女人身份的‘红霞帔’...对此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素娥袖好手帕就站起了身,整理了一番衣着,这就和其他人一起去司珍司了。一路上遇到的宫女还只是有些奉承,可迎面的一些小宦官就露骨多了,见了她就站到一边去,似乎是在让路,然而路明明那么大。 在下处和尚功局时素娥是见不到这些的,因为这两处很少见宦官。虽说宦官生理上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但心理上还是有需求的。为了防止有□□之事发生,宫女和宦官没那么多机会接触,只不过说是没有男女大防那么苛刻而已。 这会儿在宫中甬道上,却是见到了宦官比宫女更阿谀——这不奇怪,毕竟入宫做宦官的,大多比宫女出身更差,更有往上爬的欲望。如此一来,更能拉的下脸也是常事。至于年轻的宫女们,不少还有些脸皮薄,就算来奉承,也是不那么露骨的。 素娥到了司珍司,这样让她有些不适应的氛围才好一些。毕竟司珍司的大家都不少活儿,各自有工作要做的话,便是要拢到素娥跟前也只有休息的时候了。只是素娥并未轻松多久,做了一两个时辰后,便有宦官带着口谕来传召她了t,叫她去伴驾。 见得如此,司珍司的年轻宫女没有一个不面露艳羡的。宫廷女子,便是没有以得宠为目标的,也都有过这份心思。这也很正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宫女难道就想一辈子做个任打任骂、命运前途全不在自己手中的奴婢么? 而在宫廷里,出身普通的宫女想往上走,几乎只有这条路。 素娥放下手中的活儿就随宦官去了,来到福宁殿一处小殿。这里也有正厅,正厅摆放着许多髹漆螺钿的家具,大多是端庄清雅的黑色。偶尔见红漆底的,也是些小几小案,点缀其中而已。 这处正厅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角落里有一个青花大缸,缸里养着翠绿的芭蕉。这样的大绿植在室外不算什么,但在此时的室内是很少见的。素娥猜测,这种反常的设计应该不是出自求稳的宫人,只能是郭敞自己的品味。 “官家在东间小厅里。”门口的宫女低声交待带素娥来的宦官。 宦官便又带着素娥迈进正厅,往东边动脚。东间小厅就是东次间,用珠帘垂着做隔断,素娥他们来了,宫女立刻打起帘子,行动间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就连珠帘碰撞声也是那么微乎其微。 素娥走进去,郭敞原在临窗的书案后写字,见素娥来了行礼,便示意她过去:“昨日听说你也学了些书法?过来写几个字与朕看看。” 素娥也不露怯,就按照郭敞说的走到了书案后,与他并肩站着。接过那支他刚刚写过字的毛笔,续着他的写了下去——刚刚郭敞也在练字,写的是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刚写到‘潭中鱼可百许头’。 素娥便从‘皆若空游无所依’开始续,下笔毫不迟疑,显然是背熟了的。 素娥和郭敞的字体完全不一样,原本郭敞写的是柳体,笔锋峻冷,严谨缜密,神气清健,显然是学到了柳体的神髓。素娥接着续的是董体,董其昌当然是明朝人,此时是没有董体的,但素娥对董体很熟悉——上辈子她是没学书法,但家里有爱书法的人,学的就是董体,她耳濡目染是记得清楚的。 不过没有董体的书帖在面前临摹,素娥的这个‘董体’到底有多‘正宗’就说不好了。只能说,过去教她书法的司籍司女史很欣赏她的字,称赞过不止一次。 “章法疏朗通脱,与唐书端严相去甚远,如今盛行如此,只是如你这般融会贯通、毫不露怯的却少见。”郭敞点头评价道。 董其昌的书法受五代代表书法家杨凝式的影响,而杨凝式的书法布局就是端严唐书风气中吹过的一缕新风。世上大多数潮流都是这样的,所谓‘盛极而衰’,唐书法度严谨看久了,杨凝式这样的风格就能成为新潮流。 只不过一股潮流从发端、兴起,再到成熟,都有一个过程,这期间往往会有过渡期的不成熟。而素娥写出的董体呢,那时哪里是‘成熟’?这个时候杨凝式带来的跳脱布局都过去了。书法潮流有了分叉,一面是越一板一眼越好,如馆阁体。另一面则是追求各种新奇,种种怪体都出来了。 这样,董体在此时的新风作品中自然有一种少见的融会贯通。 评完了章法布局,郭敞又说字:“你这字也奇了,没见过这般的,平淡天真又不失古拙。这可不易,向来返璞归真难就不说了,而要显得古拙,而不是笨拙,这又是另一种难法。” “唯有一点,你的笔法还不够老到,想来有一定年月积累后还能更加纯熟圆满。不过这也寻常,你才多大,学字又才多久?” 对于练字的事郭敞没有说太多,只是喜欢她的字,又让她正经写了一篇收起来。因为之前写的是柳宗元的《小石潭记》,素娥想也不想,这篇写的是《始得西山宴游记》,和《小石潭记》一样都是‘永州八记’之一。 “你倒是喜爱柳河东的文章。”郭敞见了没说字如何,倒是对素娥如此熟悉柳宗元的散文非常惊讶。 此时人读书,在学了一些启蒙书后,都会学经,也就是四书五经那些。相比之下,诗词其实要次一等,毕竟只是‘消遣娱乐’,当不得正事么。而散文很多时候又次诗词一等,毕竟诗词在一些士大夫唱和时用得上,作出佳篇也能在文坛传名,而散文就连这个都不如诗词呢。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若不是十分喜欢的,很少能将古人散文也背诵下来。或者退一步,就算喜欢,也不是哪位大家的散文都能读到——不像经书那样到处都是容易读到,也不像诗词,当红的哪个不传唱? “柳河东、韩昌黎是唐之大家,他们的文章清新隽永、文理质朴,令人钦佩。” “这话倒是...”郭敞又和素娥谈了谈古人文章,忽然看到素娥袖口露出的红珊瑚手串和塞在手串里的手帕,手就先脑子一步,伸手抽出了那块淡紫色的手帕...然后他就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气。 这香气不同于他在素娥身上闻到的那种淡香,若是冰雪有气味就该是那样的味道,而是一种明显的人造之味。 “你拿什么香熏帕子?倒是从未闻过。”为了掩饰突然抽走素娥手帕的一丝尴尬,郭敞就故作镇定地问。 素娥看了看帕子:“是小四合香。” “哦?朕只听说过四合香...这与四合香并无多大干系罢?”此时富贵人家都爱香,郭敞当然知道四合香是什么东西。他没从手帕香里闻道一丝一毫沉香、麝香、龙脑香、檀香的影子,这些他都是很熟悉的,不可能闻不出来。 素娥低声道:“是用香橙皮、荔枝壳、甘蔗滓、梨滓四种来合的香。” 郭敞听了就笑了:“这算什么‘四合’?差的太远了!一者极贵,一者极贱...不过,这倒也是你的本事,能用这些弃物制出这样清新馥郁香品。有好香料谁合不出好香?没得好香料,能这般才算是真会烧香。” “人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这倒是比巧妇更巧了。” 第40章 宫廷岁月040 兽炉吐香烟, 郭敞抱着一把琵琶,转轴紧弦后弹拨了两声,就又放下了——郭家天子多是有些才艺在身上的, 不过因着唐朝皇帝不少耽于游乐, 误了国事的前车之鉴, 这些事没有太叫人知道, 不过是闲暇时娱乐自己而已。 “官家,昨日也罢了,今日还不叫娘娘侍奉么?”素娥走后,王志通见官家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趁着一个空儿便上前提醒了一句。这里头既有一些他的私心, 也有圣人给他压力的缘故。 “此乃天子事, 谁要你来管的?”郭敞不高兴地道, 然后顿了顿才道:“罢了, 晚间再去坤宁宫就是了。” 长久不踏入后宫,首先选择皇后, 也是给皇后的体面。所以郭敞做这个决定王志通不奇怪,立刻就应下了。 王志通应下后因着郭敞确实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只陪着小心, 也不敢随便说话了。却没想到, 郭敞的情绪变化极快, 很快又兴致勃勃问他:“殿中谁管着香药,可有哪些珍贵的?叫各色拣出一匣子来。” 福宁殿各种差事、物品都有专人负责,‘香’这一块当然也不例外。王志通回说:“官家,殿里管带香药的是刘亮。” 别的话王志通没有多说, 而是叫‘刘亮’来自己说。不是因为王志通不知道这些,事实上, 福宁殿大大小小事物就没有王志通不知道的!他真是人精中的人精,当然,不是人精也坐不稳他现在这个位置。 之所以王志通偏让刘亮来露这个脸,是因为刘亮算是他的徒子徒孙之一,他愿意给刘亮机会。 刘亮很快说明了福宁殿香料的情况,天下珍贵的香料宫中都不会缺乏,福宁殿又是宫里的天字第一号,自然是好东西这里都有。除了一些禁忌使用的,其他都能找到。便是殿中一时不备,库房里也有。 “...听你这样说,福宁殿收着的都是合香,香料倒不多?”郭敞听了刘亮的解释问道。 “禀官家,确实如此。宫里用的多是合香,制好的香丸或是线香才好使。香料虽也存着,但都在库房里,要启出来也便宜。” 郭敞点了点头,便吩咐道:“既是这样,拣最珍贵的香料,各色半两,装一匣子来。” 刘亮听话立刻就去办了,不一会儿就齐全了,托着个匣子呈上:“启禀官家t,库中珍贵的香料数不尽数,小的便从中择了合香常用的一些。虽不算齐全,但无论是合香,还是做别的使,都该够了。” 郭敞去看那些香料,除了上午他和素娥提到的‘四合香’中包括的檀香、麝香、龙脑香、沉香外,还有乳香、白笃耨、鸡舌香、安息香、郁金香、降真香、木香、苏合香等,打眼过去确实是齐全的。 但郭敞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察出缺了重要的一味香,便问道:“怎么没有龙涎香?” 天下香品太多了,就算指名道姓要珍贵的,没拿来全部郭敞也不会说。毕竟‘珍贵’是一个相对概念,真要说起来,宫里使用的香,就算是最普通的,在民间也可称珍贵了。只是现在差的龙涎香,香中最珍贵的一品,所谓‘天香’‘香料之王’,这就无法忽视了。 其他的香料,沉香市价不过五百钱一两,龙脑则市价一贯四百钱,白笃耨因为当下正受追捧,价格有些畸高,但也‘不过’每两八十贯。若是没那么受追捧的黑笃耨,则要更便宜许多,每两三十贯就行了。 而龙涎香就不是这样了,很多时候都是有价无市。价格在那里,但市场缺货,无法交易。一般来说,往往市面上出现龙涎香,立刻就会被宫廷采买走。至于成交价,也只能做一个参考而已。 别的香都以‘两’,甚至‘斤’论价,至少皇宫采买是这样的。而龙涎香呢,即使是宫里要买,也是论‘钱’的。 龙涎香是外邦所产,一般要专门派人去广州采办。价格合成‘两’来计算的话,上等的是百贯一两,次等的也要五六十贯——这是在进口地采买,还不一定买得到。若是买商人贩到京城里的,则不论好次,至少是百贯以上才得一两了! 刘亮迟疑了一瞬,然后才道:“禀官家,库中龙涎香有数,且早有用处,福宁殿——” 刘亮的话被郭敞打断了,郭敞无所谓地道:“别的先不提,匀出半两就是了。” 不等刘亮回答,他又摆弄起了之前丢开的琵琶。在王志通不断使眼色下,刘亮不敢迟疑,立刻应了‘是’,回头又在香料匣子里装了半两龙涎香。 “官家可是打算赐予高娘子这些香料?”稍晚时候,王志通侍奉郭敞饮茶,替他将香料匣子从案上收起来,仿佛家常一般说到了这个。 郭敞‘嗯’了一声:“她倒是个爱香的,说起合香也头头是道。怕是因着这个缘故,身上才腌入味儿了...只是她一个宫娥,能有什么好香料拿来合香?那小四合香你也听到了的,虽则好闻又有雅趣,可到底是不得已想的法子。” 王志通笑着道:“官家说的是...那老奴这就给高娘子送去?” 郭敞却出乎他意料地摇了摇头:“明日朕自带了送她便是。” 王志通怔了怔,转念之间想了很多,表面上却是毫不迟疑地应道:“是...说来,官家明日还教高娘子伴驾么?” 郭敞点得好茶,说道:“朕倒是有这个打算...明日若是前朝无事,等午后便在玉真轩那边游乐了。你着人先去布置打扫,明日不许闲杂人等过去打扰...明白了吗?” 宫廷悠游岁月 第25节 王志通‘喏喏’两声,心里挂记起这件事,没一点儿拖延,很快就安排下去了。等到第二日,他还不放心,特意派自己的心腹小太监去玉真轩察看,确保都达到他的要求了,没有一点儿不好的地方。 然后又不等午后,就让人去请素娥了。 这时恰好小宫女给素娥提了膳来,大约是出于奉承,御膳房那边给素娥的饭食较平常要好很多。主食是精米饭不说,菜是骨炙和假蛤蜊,另外还送了一道点心‘欢喜团’。 所谓骨炙,其实就是烤羊浮肋。带皮的羊浮肋,选其极肥嫩的,每根剁作两块,每块大约有五寸多长。然后用硇砂揉搓腌渍(硇砂是一味中药,用在烹饪中也可看做一种香料),开水烫过,放到温温的状态,才拿去烤。 烤的时候要快速翻转,确保羊浮肋烤得好——快速翻转着,仿佛蘸水一样过火,这样反复三次。到这个程度,羊浮肋依旧是没有烤熟的状态,再放进好酒中略略浸一下,最后普通地烤制就行了。 相比起普通的烤羊排,这种做法要麻烦一些,味道自然也更佳。烤好后肉丝分明、香味激发、肉汁也很好地被锁住了。这道骨炙素娥也是很愿意吃的,只是平常极少有机会吃到。从进宫以后,吃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还包括她出钱请膳房做的。 而‘假蛤蜊’,则是一道鱼肉菜,用的是鳜鱼。处理鳜鱼,去掉鱼皮、鱼骨后只要净肉,切成蛤蜊肉片一样的形状,然后用葱丝、盐、酒、胡椒腌渍。腌好后再用滚烫的虾汤去烫熟——说是假蛤蜊,真正做起来却比蛤蜊还讲究呢! 这倒是有些《红楼梦》里大观园茄子的初代意思了,贵族真的喜欢吃茄子吗?经过那样一番处理的茄子,早就不能算茄子了。 ‘假蛤蜊’也不是大家就喜欢吃蛤蜊了,此时蛤蜊还是毫无疑问的贱物。哪怕远离河海居住的人想要吃还不能,也不妨碍它在食材中的下等地位。相较而言,鳜鱼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上等水产! 用鳜鱼去仿蛤蜊,也就是仿个形,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其中鲜美,即使素娥有现代人的口味,也非常认可。 相比起这两道菜,欢喜团则要简单的多。不过是面粉、米粉、蔗糖、蜂蜜四样混合,揉成面团,再揪出一个个小圆团就可以去蒸了。上笼蒸之前,一般还要在圆团顶部印上一朵红花,或者点上一个红点。 对于吃惯了现代点心甜食的素娥来说,欢喜团太朴素了,甚至有些粗糙。不过她也知道,这在现在绝对是很好的食物了,特别是宫里制作,原料都用最好的。而好糖好蜂蜜这些,都不是宫女轻易能吃到的呢! 御膳房送来这些,明摆着是在奉承素娥...可见宫里上层人物之间不说,宫人间的小道消息传的有多快了。官家前日驾临尚功局看素娥,昨日又叫了素娥去伴驾,离尚功局这边颇远的御膳房竟然也知道了。 这些好吃的现在也吃不成了,素娥只能放下筷子先随着福宁殿的人去玉真轩。不过显然福宁殿的人都是最有眼色的,知道这会儿请素娥,素娥很有可能还没吃得上午餐。所以她到了玉真轩,这里已经准备了吃的。 这些吃的极有可能是从御膳房里,属于皇帝的灶眼上做得的,用材更好,烹饪水平还更高。不过做菜的人大概也不知道是要给素娥吃的,并不了解素娥的品味,在素娥吃来都太油腻了,反而不如之前‘错过’的骨炙和假蛤蜊合心意。 送骨炙和假蛤蜊的显然用心,也知道平常素娥喜欢吃什么,是认识素娥的御膳房的一位掌膳。 因着不合胃口,而且之后还要伴驾,素娥也没怎么吃那些准备的食物。略微尝了尝,算是了解了御膳房给皇帝做饭的厨子的手艺,就放下筷子了。 对于她这样的表现,一旁的福宁殿宫人并不奇怪。似这种私身宫女出身,得了官家青眼的,这种场合,几辈子没吃过好东西,要么是吃的停不下嘴,要么就是胆子小,一点儿不敢动——怕误了一会儿侍奉官家的事儿! 他们显然当素娥是后一种了。 素娥吃了东西后,膳食就被撤下去了,宫人又奉茶给她漱口,端水与她洗手...素娥虽然也接受了小宫女帮忙做活儿(她也是从小宫女来的,并不排斥让小宫女做事,但她不会挑剔小宫女们),但这种无微不至的侍奉,却是第一次受着。 来到等级分明的古代宫廷这么多年,素娥也算是知道封建社会是怎么腐蚀人的了...... 郭敞没来的很迟,用了午膳后又歇了半个时辰,他就直往玉真轩来了。到玉真轩时,她就见素娥侧身靠在水亭的美人靠上,伸出手挑着什么。近前了才看出是一根丝绳,丝绳坠在水里钓鱼呢! “这如何钓得鱼来!”郭敞忍不住笑了。 素娥听到背后声音,连忙起身叉手行礼。郭敞这才注意到,素娥t原本应是戴了两只水晶荔枝耳坠儿的,现下只有一只戴在左耳,右耳那只却消失不见了。再看,原来她手中那丝绳的尾端勾着一个耳环,耳环勾朝下,竟是用来做了鱼钩。 他伸手提起那根丝绳:“这是哪里来的?没得鱼饵怎生钓鱼?” “是荷包上的结子,拆了来的。”素娥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了自己的荷包。 郭敞一看,原本荷包系带两边应该各有一个花结的,现在就只一个了...素娥绣花是很一般的,但打络子很厉害,因为她上辈子读书时就曾沉迷过用水晶绳编各种钥匙扣、手机链什么的。后来学校里中国结流行,她又买丝绳来编。学校里丝绳按米来买,挺贵的,她还特意去批发市场买呢! 有这样的底子在,这辈子在宫里,她打络子都算极巧的了。 郭敞见那花结虽小,却是用很细的丝绳编的,因此十分费功夫,成品也精美,便道:“你倒是心灵手巧,结子也编得好。” “不敢欺瞒官家,宫中有人教导小宫女女红。凡是宫女,许多都有手艺,这也是宫廷的恩典...妾自小学画学书,已是学女红少的了,所以也就是打络子还像样。刺绣缝纫之类,便十分粗疏了。” 郭敞自然不会在意自己宠幸的女子是否擅长女红,这种事本就是这样的——喜欢这个人的时候算锦上添花,但绝不会因为这个就高看谁,也不会因为谁绣得好花、裁得好衣服,不喜欢对方了却还眷恋她的手艺。 果然,听素娥这样说,他就不以为意地道:“这算什么?虽然外头称赞宫里的宫娥,说她们百伶百俐,女红手艺无所不精。可人的心力有穷,能有一两样精通就了不得了,更多的人不过是样样马虎而已。” 两人坐下说话,郭敞道:“倒是叫他们太早去召你了,你一个人在这儿也没趣,竟要拿这法子钓鱼玩儿...你可喜欢钓鱼?” “不算特别喜欢,也不是不喜欢...并不无趣,到底钓上鱼了。”素娥指了指角落里一个铜盆。 郭敞这才注意到,亭子角落里竟有一个铜盆,应该是那种拿来洗手的水盆。这时里面已经有三条鱼了,都是筷子长短,并不算小。 素娥轻笑了一声:“官家,宫里池子的鱼又没人捕,还不少人喂养,都笨得很,容易钓呢!” 素娥没有用鱼饵,只在下钩的水面一圈撒了花蕊,勉强算‘打窝’吧。就这样,这些鱼一条接一条,挺有意思的。 郭敞见了也笑:“是了!朕竟忘了,宫里的鱼不比外头的。” 她说着还伸手替素娥从丝绳上启了那只水晶荔枝耳环,又给素娥戴上:“没见你戴耳坠子,朕记得几次见你,耳朵上都光溜溜的。” 其实又见了几次呢?当然,这话素娥不会说,只是道:“禀官家,只是恰好没戴而已...不过,平素妾也是用耳塞子多,耳坠子戴的少了。” 此时耳饰是很流行的,此前历朝历代,耳饰其实都不算风行。所谓‘耳著明月珰’之类的耳饰,其实都不是真的穿耳戴耳环。直到本朝,耳饰才大为流行,女子也多从小穿耳...素娥本身是进宫之前就有穿耳的,就能证明其流行了。 “这样么。”郭敞点点头,然后就笑着朝王志通挥了挥手,王志通会意,立刻抱着那香药匣子上前。郭敞接过匣子给素娥:“你看看,齐全不齐全。朕念着你爱香,也善香,偏你一个司珍司小宫女,能得着什么好香料?可怜!” “收着这些,将来合香也不局促。” 似乎是不要素娥多想,他还补了一句:“我倒不是不爱你那小四合香,那香极清馥,不入流俗。再者,有钱谁不能合那些富贵香呢?你这样才难得...只是,能合与只能合,到底不同——你懂罢?” 素娥当然懂这个道理,垂下眼睛回道:“妾知道官家心意。” 打开香药匣子,里面是一个一个的小瓷瓶,瓷瓶上都有小小的红笺子,写着香料名。不能说齐全,只能说范围在‘珍贵香料’内,这算是齐全的。 “这些可够了?”郭敞状似无意问了一句。 素娥点点头:“很够了,其实寻常合香,这等名贵香料都只是做香头子,一点儿就够了。要是多多地用,一般都是敬神礼佛时。” 敬神礼佛时大多也不用合香,添加其他香料配合了,这种名贵的香料都是直接用的。比如说乳香,直接倾倒就是了。檀香也是,打成香粉后搓成线香,一次不知道要烧多少只! 郭敞自然也是懂这些的,随口道:“这也寻常,所谓‘财易得,佛难求’么。” 素娥莞尔一笑:“乳香倒也适宜那般焚烧。” ‘财易得,佛难求’其实是个典故,说的是官员曹务光治理赵州的时候,举行法事祈祷,用盆烧了十斤乳香。当时见此,曹务光有感而发‘财易得,佛难求’。 素娥发现乳香这种产自西亚的香料(乳香其实是一种树脂),无论实在欧洲的基督教等宗教,还是在亚洲的佛门,都是一个烧法...只能说它确实适合这样。 “你平素烧不到这些香,但懂得不少。”郭敞这才反应过来,素娥完全知道他在说什么,言谈之间对昂贵的香料其实也很了解,这种了解倒不像是个从来接触不到的人。 “读书多些才知道的,这些好香妾多数也没用过。”这是真的。她虽然在宫里能花钱买东西,但一则她的钱是有数的,二则最好的东西真是花钱也买不到。 “读书好啊...”郭敞像是感叹了一句,手轻轻抚了抚素娥的头发。 在玉真轩这里消磨了小半个下午,郭敞才叫人送素娥回去。说来也怪,人才刚走他就有些想她回来了——郭敞当然能叫人立刻回来,但他没有。 郭敞很珍惜现在这种感觉,皇位他也坐了十多年了,有些只属于君王的感受他也完全明白了。对于君王来说,什么都来的太容易,所以更容易兴趣消退、再无兴趣,最后接近于虚无,需要越来越强烈的刺激才能让他们有一点儿感觉。 这大概就是很多史书上的昏君放纵自我的原因罢。 郭敞并不想做个昏君,所以要克制自己。不只是克制自己,不要放纵,还是在遇到调动起自己兴趣的东西时,也要克制...慢慢地喜欢,慢慢地消耗,别太快了。 这固然有些不满足,但他发现这种不满足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甚至有些期待...... 另一头,送素娥回尚功局宫女下所的刘亮也回来了,他有些不解地问王志通:“师父...为什么偏要叫我去送那高娘子?这等事儿,随便使唤个小内侍去就是了...就算那高娘子眼见得要好,可宫里这般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 王志通轻轻‘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在近前伺候,官家的心意都摸不透...这位高娘子和过去那些穿红霞帔的宫娥可不同!官家待她大大的不同。你只管多奉承她,如今不好做的太显眼,先只混个眼熟罢了。” “这是师父我与你的好处!你这孩子师兄弟里总不够聪明,叫你得了这桩,今后便能受用不尽了。” 第41章 宫廷岁月041 素娥抱着香药匣子回下所时, 很是引起了一些人的议论。当然,都是私下猜测那是什么东西的,没有舞到素娥面前...这个时候大家都看出来了, 素娥要彻底和他们‘不一样’了。不是穿上一件红霞帔那么简单, 而是身份完全不同。 穿上红霞帔对宫女来说只是拿到了改变身份的钥匙而已, 真要改变身份还要再看呢。 “上回侍寝就给了那么多黄金彩缎, 如今伴驾,只是一个匣子......” 有人嘲笑了一声:“便是说你没得见识!官家赐的东西,难道要以物件大小论价?你当是你今天分的果子,要越大的越好呢!若真是好东西, 小小一点儿就不知道价值几何了!” 其实算实际价值, 素娥这次得到的‘赏赐’还不如上次的黄金彩缎值钱。上次算起来是六百贯的东西, 这次有十几种香料, 虽然也有昂贵的要几十上百贯一两t, 可多数也就是几贯一两而已。每种半两,加起来就是一两百贯。 不过这么好的香料和黄金、彩缎不同, 里面不少是素娥在宫里有钱也得不到的就是了。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一个宫女, 这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不, 哪怕是对妃嫔, 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以无品贵人中最高的国夫人为例, 光只说钱,一年是1000贯,另外还每年给银80两。如果银也算钱的话,就每年1080贯。 一两百贯, 相当于国夫人年薪中现金的1/10到1/5的样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少了。 只是陪皇帝说说话就得到这样的回报...素娥想了想, 过两天便去了御膳房买东西——前日她走时,郭敞告诉她了,今天下午会见她。姑且当他天子一言九鼎,不会有什么意外打乱安排吧。 她问御膳房的人买东西,是为了做两样点心带给郭敞...如今都走这条路了,那就‘敬业’一些吧。按照上辈子宫廷剧的经验,送自己做的东西,无论是展示女红的,还是展示厨艺的都行,这些是最常见的。 虽然知道宫廷剧不能当真,里面想象的太多了。但素娥也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能先按照这个来做了。 听说素娥要买东西,本来就打算给她卖好的陶掌膳立刻对她说:“高娘子只管说就是了,还提什么买不买的...要不要我叫个灶上的与你帮忙?若要收拾热锅热油可仔细别烫着了!” 陶掌膳就是之前给她送了骨炙、假蛤蜊的御膳房女官,因着他负责的几个灶眼是素娥常提膳的地方,倒是与素娥混了个眼熟。她认得素娥,素娥也认得她。有了这样的前情,如今才谈得到卖好,不然素娥正经妃嫔还不是,这也太早了,说出去别人还要笑陶掌膳沉不住气呢! “要的,也不只我一人来掌膳这儿,若是少了我这里,其他人看着就不像了。”当然,素娥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所以又补了一句:“掌膳拿来品质好的,就是帮大忙了!我到底只是个宫娥,真正好东西便是有钱都买不到。” 这话是真话,陶掌膳听了更舒服,便问:“高娘子要什么?” 素娥早就记了一张单子,拿出来照着念道:“掌膳,我这儿要干紫苏叶一小包、干荷叶四张、琼芝菜两小把、荔枝一斤、陈皮2片、冰糖二两、白砂糖二两、鲜牛乳一壶...若是能有一些冰块就更好了。” 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些别的原材料,不过素娥那里都有,所以不必问陶掌膳买。甚至就是要买的这些里,有些素娥也有,只不过品质不够好而已。比如说她要冰糖和砂糖,她都是有的,不过是品质不好,颜色很深而已。 颜色很深,在此时就是不够上档次的表现。真正的好冰糖、好砂糖追求的都是颜色越淡越好。不过就算是御膳房的上等好糖,拿出来也不是后世的那种雪白,甚至结晶透明样子,而是泛着淡淡的黄。 御膳房这些物资多了去了,素娥要的又不多,而且说实在的,其实也都不是什么珍稀之物。陶掌膳指点着小宫女跑腿,不一会儿弄齐全了。 素娥买到东西后又回到了住处,她现在和钟典珍住一间房。钟典珍作为女官,自然是有可以烹茶、热饭的小火炉的。素娥早就问她借了,当下就能拿来用。 在屋子前的狭窄空地上,素娥点着了小火炉,首先做的就是煮牛乳。现在天气热,最怕牛乳坏掉,所以先处理它。 与此同时,还把琼芝菜和干荷叶泡好。 煮好的牛乳放到一边,然后就去磨抹茶粉,磨好的抹茶粉过筛,正好加一点放温的牛奶做抹茶液。这个做抹茶粉的茶饼是素娥平常喝的,品质中等,不过做点心么,用太好的茶也没意义。所以她没特意从陶掌膳那里买好茶,就用了自己喝的。 做好抹茶液,剩下的就简单了。在清洗干净的小陶锅中倒入刚刚放温的牛乳、白砂糖、抹茶液、淀粉。然后又把泡好的琼芝菜拿出一些,攥干了放进一个干净的小布袋里,封口放入锅中。 说起来,这里面最麻烦素娥的就是淀粉了,是素娥自己做的绿豆淀粉。从昨天就开始做了,今早才得到了那么一些...此时素娥也找不到淀粉,幸亏上辈子做视频做过的,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要小伙慢煮,煮的时候还得不停搅合,最后陶锅里的液体会慢慢变稠。这既是因为水分蒸发,淀粉增稠,也是因为琼芝菜起作用了。琼芝菜又叫石花菜、寒天,有着丰富的胶质,是自然界可以用来制作凉粉的东西之一。 素娥也是有一次吃到了御膳房的‘素水晶脍’才晓得这时候已经在用这个了——水晶脍就是猪蹄冻,但只有冬天能吃就比较可惜。再加上一些人更爱吃素,这种素水晶脍如今也是颇为流行的一道小食。 拿出装了琼芝菜的小布袋,将锅里抹茶绿的‘糊糊’倒入糕饼模具。只等稍凉一些,就可以连带着模具一起放到装了冰块的带盖小桶里了,等待着冰镇定型。 这就是一份‘抹茶乳酪’做好了,素娥还有一份荔枝琉璃果子要做。做荔枝琉璃果子首先要做的,就是往水里加入干紫苏叶,以及另一个装了泡好的琼芝菜的布袋。煮好后,只等稍稍降温就往紫苏水里滴入果醋。 其实最好用柠檬汁的,因为柠檬的酸味有果酸的香气,味道也合宜。但现在哪里去找柠檬?别说柠檬了,就连枸橼、酸橙这些都找不到! 素娥平常洗头喜欢最后用枸橼汁抹头发,平衡手工皂的碱性。那些枸橼是从浣衣处得来的,用枸橼皮洗衣服在浣衣处很常见。但枸橼是深秋成熟的果子,一般越冬后就用不了多久了。也就是太后偏爱新鲜枸橼皮洗过的衣服的香气,所以会在冰窖里藏一些,备着夏天用。 但就是这样,也不一定能支撑到夏尽秋初...现在就是这样,哪怕太后娘娘都没有新鲜枸橼洗衣服了,得用干皮,哪里还有枸橼汁?素娥也只能用果醋。 宫廷悠游岁月 第26节 果醋也不用加很多,一点点就足够完成一个‘化学反应’了。加过‘酸’的紫苏水开始变色,由原本的茶褐色变成了一种非常美丽的深粉色。 这个时候素娥又去剥荔枝,剥出荔枝后剖开去核。 准备小盏,盏中铺上泡好并擦干表面水分的半张荷叶,然后就往荷叶上倒之前煮好的紫苏水,并往其中放入一瓣荔枝肉。最后将荷叶拢起来,像包一个豆腐皮包子一样,还用了丝线打结。 素娥总共做了这样六个,一起将丝绳的另一头系在一根长筷子上。长筷子有架在冰桶上,就让这些琉璃果子吊着冰镇定型。 素娥上辈子做这个琉璃果子时,是用保鲜膜包的,这样自然形成的褶子纹路会更细密,果子身上也能更平滑。但如今不是没有么,就只能有干荷叶代替了。鲜荷叶都不行,容易折断,折出来的褶子想也知道会很少。 等到估计着定型好了,素娥就将琉璃果子和抹茶乳酪都取了出来。 抹茶乳酪就用青瓷小盘装,一个小盘装一个,装了四个。琉璃果子则用白瓷的海棠形小盏分开盛着,也撑了四个。其实琉璃果子用无色玻璃或水晶器皿盛着更好看,但奈何素娥没有。 最后往琉璃果子顶心点了一点桂花蜜,这就能收入食盒中了。 这个小食盒不大,但放小盘小盏也能放四个,所以两层就足够放了。素娥装好后就把小食盒放进了冰桶里,之后就不管了——去品尝自己做出来的成品。 做多的自然就是自己吃了,虽然都是相对来说样子没那么成功的(抹茶乳酪就有一个脱模没脱好,琉璃果子则是筛除的这两个形状不是那么完美),但味道是一样的。 另外,之前素娥准备原材料时多要了不少,现在就剩下了。素娥还盘算着,这几天若想吃,只须去弄一些鲜牛乳和荔枝就还能做了... 牛乳不说,荔枝同样不耐存放,她特意要了一斤,剩下的本就是直接拿来吃的。 琉璃果子和抹茶乳酪都很小巧,但素娥也只是各吃了一份,剩下的就放到一边,准备留着给钟典珍t。虽然当初她来和钟典珍同住不是自己愿意的,可钟典珍在这件事上也只是被利用的,如今在一个屋檐下处着,人家还是女官,素娥也是很客气的。 吃了这点儿东西,素娥就去洗脸擦身,准备换衣服梳妆。之前伴驾都是突然被叫过去的,穿戴‘朴素’也就算了,挑不出不对来。可这次是提前说了的,素娥还和平常没什么不同,那就不太合适了。 皇帝对她新鲜的时候不会在意这个,说不定还会觉得吃腻了大鱼大肉,现在吃些粗茶淡饭更舒服呢!但这股新鲜劲儿过了,谁知道未来怎么想呢?或许郭敞不是那么小心眼的皇帝,但素娥又不了解他,就不去抱这种侥幸了。 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打湿了巾子,素娥一点一点擦遍了全身,擦掉汗气。然后又换上了早拿出来的干净衣服,淡紫色透纱罗短衫,芙蓉色装珠子抹胸,花草纹白罗裙子——穿上抹胸、系上裙子后,素娥没直接穿上窄袖短衫,而是先在手臂上戴了一只金条脱。 条脱就是臂钏,扁条的金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像是个大号的弹簧,用来戴在手臂上的。这就是夏天的首饰,夏天穿的外衣薄透,戴在里面若隐若现。 素娥最后穿上那透纱罗短衫,透过这罗纱,光润洁白的肌肤与金灿灿的条脱映衬显得华贵。 穿好衣服后,素娥又坐在铜镜前梳头,因为昨日特意去洗了一回,今天的头发就格外顺滑清爽。一梳梳到尾,好似一匹闪闪发光、油光水滑的黑缎子。 梳了一会儿,盘了一个团髻。也不用云尖巧额之类的名目去修饰脸型,直接露出了整张脸。头发全堆在了头顶,形状和团冠差不多,这就是团髻。团髻简洁大方,但这个发髻偏大,怎么都是拿得出手的,不能认为是‘不用心’了。 素娥在发髻底部两侧和正前方插了四支银杏叶纹银鎏金小钗,最后还拿了一把碧玉花叶步摇斜插在发上,那步摇钗根是金的,钗头是碧玉雕成的花叶,顶端两根两寸长的碧玉米珠穗子直吊下来,就衬在鬓边眼尾。 最后,素娥还戴了一对耳环,金钩钩在耳洞里,垂下来一寸长的细金链,底部是碧玉琢成的一枚小小银杏叶。 说起来,素娥这些首饰也是这些年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宫女其实大多没机会拥有好首饰,也就是素娥多少有些‘外快’才能攒下来。而且她人在司珍司,靠山吃山,要弄到这些东西也相对容易。不然普通宫女么,有钱也不能有好首饰。 一则是找不到门路去攒造,二则,如果是各殿伺候的,能戴那么好的首饰,在主子面前扎眼么? 钟典珍房里的铜镜要清晰一些,素娥又对着镜子化妆。当然,大夏天的她是不会用那些附着力实在有限的妆粉的(加了铅的妆粉附着力会好些,但知道这一点的素娥又怎么会使用铅粉毒.害自己呢),所以也只是画了一下眉毛,染了嘴唇。 小宦官来接素娥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心中道:怪不得王都知恁般看重! ‘王都知’就是王志通,他本身的官职是入内内侍省都知,‘入内内侍省’与‘内侍省’都是管理宦官的机构。前者在大内侍奉,能贴身服侍贵人,所以往往能出一些位高权重的大宦官。后者就是侍立殿中、洒扫劳役而已,做的活儿又多又杂,且难卖到好,相比入内内侍省自然就差得多了。 入内内侍省最高官职是‘都都知’,‘都知’只在‘都都知’之下。 这当然不是说还有一个都都知在王志通头上,很多官职本来就是这样的,不只要看官职的高低,还要看当官的人的情况。在王志通在皇帝面前最得脸的当下,便是上头有个都都知,那也是半养老状态了。 素娥拿着食盒随两个小宦官去了,一路行至‘荷花荡’,郭敞却是已经在船上等她了。 ‘荷花荡’在大内最北边的一处池塘里,比文亭、华景亭、翠芳亭三亭还要更往深里去一些。这里是一个长约一里半,形似个胃袋的水域,同样与宫中活水相连。种的荷花很多,红的、粉的、黄的、白的都有,是宫廷特意种植的。 一到夏天碧绿荷叶、亭亭而立的荷花就挤满了这里,也是一景,所以叫做‘荷花荡’。 王志通本来打算今天也早些接素娥过来的,但谁让郭敞起兴呢?自己先来了才让王志通派人去接。这会儿他就在船上,船停在石头造的小码头旁,见了素娥便向她招手:“快些来!天气炎热,要到荷花深处才阴凉。” 这船当然不会是当初郭敞带着妃嫔游玩时的舫船,相比之下小的很,轻舟八尺,低篷三扇而已。这样的小船能很方便地穿梭在荷花荡里,对于郭敞这样的皇帝也很有一番趣味——他自撑着竹篙,显然是打算亲自动手了。 素娥在码头上朝郭敞行礼,然后跳上小船,小船就荡了荡。等到重新稳住了,郭敞就道:“站得住么?站不住就坐下罢,别跌进水里了!” 他是这样说素娥的,王志通和另一个善水性、会撑船的内侍还更担心他跌到水里去呢!也不知道他们这位官家怎么起兴了,要这样玩儿! “倒是站得住...”素娥上辈子学过很长时间的舞蹈,这辈子的平衡性也很好,小船荡归荡,她始终是稳当的。 小船就这样往荷花荡深处去,那里的荷花又密又高,最高的快要比小船的篷子高了。深入其中立刻就阴凉了下来,这里的气温因为荷叶的原因比外面低一些,加上水面上清风自来,更觉凉爽,真是个消夏的好地方。 到了这里,郭敞就将竹篙交给了那内侍,他当然早就看到了素娥提着的食盒,就问道:“这带的什么物件,还特意提来?” 素娥垂下头递过食盒:“禀官家...人都说‘礼尚往来’,前日官家赠了妾一盒香料,妾也要还礼。妾没有同样珍贵的好东西,便是有些钱财,要么是宫廷给的俸禄,要么是官家当初赐予,说到底都是官家恩典,哪能拿出来。” “妾无所有,只能亲手做两样点心,想是宫里从未做过的,赠给官家尝尝鲜。” 郭敞那和香料确实是‘赠’,而不是‘赐’。甚至郭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时听素娥说了才有一种后知后觉的明悟。 郭敞一言不发地打开了食盒,见了里面的点心又是一叹:“怎么就这么巧了,做得这样好看的果子?” 他首先看到的就是琉璃果子,那外形确实出色。深粉色仿佛是还未打开的荷花花苞,顶心淋下的一点儿桂花蜜仿佛是花蕊,又仿佛是金粉,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这是什么做的?这样好看?”郭敞取出琉璃果子,其实船上也备了吃的喝的,但他这时候自不会提。只是说:“倒是与今日这荷花荡相宜。” “是琉璃果子,取琼芝菜与紫苏水做的。”素娥回道。 “紫苏水?朕记得紫苏熟水倒不是这个颜色。” 紫苏熟水是夏天常见的饮子之一,‘未妨无暑药,熟水紫苏香’说的就是这个。紫苏有‘辛散之气’,可以祛除身体里的‘寒湿’,中医又讲究‘热养生’,正要借助三伏天的热来除寒除湿,所以这个时候食用紫苏养生正好!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郭敞最近也喝过紫苏熟水,吃过紫苏做的食物,是有印象的。 “干紫苏叶煮水,用些酸的,酸橙汁、枸橼汁,又或者醋,只要一点儿就能叫褐色的紫苏水变成这种颜色。”素娥说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来用酸橙汁、枸橼汁应该更好,多一种清香。可如今宫里也没有这些了,只能用了果子醋。” 郭敞尝了尝:“已经很清香了,桂花蜜足够香,紫苏也有淡淡的香气...味儿也好,倒不是那等中看不中吃的果子。” 说实话,郭敞一开始见这琉璃果子这么好看,赞叹之外也不觉得这个会很好吃。就像宫里很多做了造型的‘看盘’一样,就是拿来看的,非要吃的话,味道都不会太好。但吃着这琉璃果子,倒是很清甜爽口。 这琉璃果子又不大,他能一口一个,还吃到了里面的一瓣荔枝肉,滋味更丰富了。 其实这就算是一款果t肉果冻了,素娥觉得味道还不错,但始终是观赏性大过了食用性。不过在郭敞这里却不这样认为,主要是这种体验都是和过往经验对比出来的。 第42章 宫廷岁月042 琉璃果子后还有抹茶乳酪, 郭敞一看一闻就知道了:“这是用了茶粉?这股茶香不错,夏日吃着好!怎么就没人想过要用茶来做果子呢?” “刚刚是荷花,现在又是荷叶了。”手拿着一只小银匙, 还未下匙, 郭敞忽然道。 素娥之前用的是四瓣海棠形的模具没错, 可大而化之地看, 确实也可以看做是荷叶。再加上脱模后表面的纹路,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看起来真有些像荷叶的叶脉呢! 吃了第一口,郭敞就忍不住挑了挑眉。作为皇帝, 他当然是什么好东西都吃过的, 但这在他吃过的甜食里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了。只需要轻抿一下就会在口中化开, 口感细腻绵密又轻盈, 简直像是一朵云含在了口中。 味道上, 奶和糖交融,奶味香浓。而茶的作用就是用微微的苦去中和, 不那么容易腻味。而且夏日吃点儿带着微苦的,真的感觉很好, 就像是热气从身体里面被驱了出来。 “好绵柔滑嫩, 比豆腐还嫩, 却又有嫩豆腐没有的细密...这是怎么做的?”本来郭敞是不可能对这种事感兴趣的, 但因为口味太奇妙了,下意识就问出了口。 素娥想了想说:“是用了生粉和琼芝菜,牛乳也有些作用。” 相比起琉璃果子,抹茶乳酪里的琼芝菜无疑是配角, 最后只是让抹茶乳酪略有弹性,口感带出那一丝轻盈而已, 但这一点儿也是不可或缺的。至于生粉,就是淀粉,和面粉、豆粉等还是有区别的。 素娥还给郭敞解释了‘生粉’是什么,要如何从豆子、根茎之类的东西里‘洗’出生粉来。 “着实不简单,难怪与宫中味道不大一样。”郭敞感叹了一句。 当然,也就是感叹而已,不然呢?一个皇帝真还能为一份点心如何如何吗?即使他也认为这是少见的好味道,那也一样。 素娥和郭敞坐在篷子里说话,这小船看着随像是民间寻常渔家用的轻舟,实际还是皇家富贵。中间的小篷并不是常见的材料,顶上镶嵌着一块又一块的方形‘明瓦’。所以即使是这样狭窄遮蔽的空间里,也有足够的光线,不会看不见。 明瓦就是将大蚌壳的外层磨去,得到内里浅色、半透明的部分,打磨的薄薄的。这样既防风防水又不遮光,就是东西费工难得。不过,所谓‘费工难得’,对皇家来说就无所谓了。 此时荷花荡深处,周围有荷叶丛遮光,再经过这明瓦,光线变得温柔而昏沉。再加上这本就是午后,郭敞今朝还没有午歇,便打了个呵欠,有些瞌睡了。 素娥便道:“官家歇吧...妾家乡夏日午后,有‘乘风凉’之说。或是寻水榭,或者乘船去消夏水湾,说说笑笑、一番午睡,便将最热的时候混过去了。如今官家也试试‘乘风凉’,养养精神罢。” 王志通在船尾听着,心里纳罕素娥的大胆。哪怕就是当初姚贵妃最得官家青眼的时候,说她行事是无拘束的,也很少见这样随意。再者,她才伴驾几次,就能舍得失了和官家相处的机会,这样提议,也是不多见。 篷子里本就铺着光洁的席子与跽坐用的软垫,搬开矮几就能躺下小睡。 郭敞在篷子里小睡,篷子里地方窄,素娥怕自己动一下就吵到郭敞,就出去了——她又不像王志通和那个内侍,明显受过相关训练,这种时候真能一点儿动静都没,连呼吸声也是平缓的。 素娥挪出篷子,就这样抱着膝坐在船头,眯了眯眼睛,也有了些睡意。 她从荷包环绦上抽出系在那里的一条素白花罗帕子,就这样盖在脸上,使荷叶丛中的光线更不刺眼,就枕着膝盖睡了...其实也不能说是睡了,守着个皇帝,她哪能真的心大到一下睡着,那也只能算是闭目养神而已。 花罗是非常昂贵的织物,此时说的罗,其实更接近于后世的纱,二经绞的稀疏一些,四经绞的就厚密一些。倒是说到‘纱’,虽然也算是轻薄织物,但其实纺织原理和后世的纱不同,在后世是被称作‘假纱’的。 罗分两种,素罗与花罗,花罗会非常昂贵。而花罗就是借助经线绞转与纬线交织,在‘罗’的质地上起了各种类似‘暗纹’的花纹。有的花罗的花纹还会与底色颜色不同,但有的就是一色的了。 前者显然更珍贵,因为那得先染线再织布,织布时的容错率也更低,因为只要错了一点儿,看起来也会很明显。 素娥这条白色花罗帕子倒是一色的,饶是如此,这么珍贵的布料也不是过去的她能得到的。这块帕子是司制司认识的宫女给一位娘娘做衣服后剩下的边角料,不够大也做不了什么,可要白放着也可惜。 就算大小能做一块帕子,这也料子也太脆弱了,实用性为零...干脆用来当酬劳,请素娥帮她画了两个花样子。 素娥原本打算用来做‘布裹’的,就是梳包头髻时包头发的那块布。后来拿到手了觉得纯白色裹在头发上,始终有些忌讳,最后也只能做了一条帕子。只是不是能用的帕子,真的就是装饰品了。 这块白色的花罗帕子盖在她脸上时,光依旧能洒到她的脸上,只有纱罗上经绞出来的花枝纹在脸上落下了花枝形的阴影。 郭敞睡醒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刚睡醒时他还有些不大清醒,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一直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王志通便过来伺候了。 素娥是侧头向篷子这一侧‘闭目养神’的,这时反应要慢一点,但听到动静也睁开了眼睛。眼睛眨了几下,慢慢抬起了头。 王志通扶着郭敞坐起身,看到的是阳光穿过花罗,在素娥洁白的脸上洒下花枝图案阴影。阴影寥落扶疏,忽然就有了惊心动魄的意味。 花枝的阴影仿佛是刺在脸上的花绣刺青——郭敞想起了琼崖去岁进贡的两个土人美女,据说也是当地头人之女,如此表现的是对大燕的彻底臣服。 那两个土人美女最令人惊奇的就是面上都刺了细巧的花卉飞蛾,如今大燕虽然也流行刺青花绣,但那一般都是男子。而且就算是男子,也往往是一腔血勇的军汉,或者暴虎冯河的街头混混才刺青,还都刺在身上! 刺在脸上算什么?那是犯人的标记,刑罚的一种!叫做‘黔面’‘刺面’。 然而在琼崖土人那里,刺青之事却不是这样,女子刺青是传统。他们崇尚刺青,不只是男子以身上刺青多少区别身份高低,女子也通过‘绣面’分辨贵贱。 大概是觉得脸上刺青的话,就不是越多越好看了,要有一个度。他们的规矩干脆是贵女才能在成年礼上由女伴在面上刺青,至于地位低的女子根本不允许在脸上刺青。 那两个土人贵女并不如中原贵女皮肤白皙,大约是琼崖炎热,她们又有土人的野性,从小不受拘束,即使没有晒得黝黑,皮肤也是栗色的——这不符合中原的传统审美,但明亮的眼睛、矫健的四肢,又和这样的肤色如此相得益彰! 光滑而富有弹性的栗色肌肤上刺出花卉飞蛾,很容易让人想到栖息于山林间的‘山鬼’。她们驱使着皮毛斑斓的虎豹,披着薜荔编织的衣裙...使人被诱惑,又时常感到畏惧。 ...... 过了三天,郭敞还会时不时想起三天前那一幕...并不是总在想,也不能说非常在意,但就是会想起来,而且历历如绘。 阳光透过花罗,花枝纹的影子洒落在女子的脸上。 “...石见银山...东瀛...种相公...铸造银钱之事还得再议一议......” 今日进宫的计相张洵,正在‘望仙阁’向郭敞汇报‘石见银山’的事...‘石见银山’就是东瀛的那个石见银山。 宫廷悠游岁月 第27节 东瀛自‘奈良时代’实行‘令制国’的行政区划,天下按照五畿七道进行划分。 五畿是指王畿地区包含五国,分别是t山城国、大和国、河内国、和泉国、摄津国。这里的‘国’不是国家的意思,就是一个行政单位,和华夏的郡、县、州、道、府、省等没什么不同。 七道则是指七条官道组成的东瀛古代交通网络,沿着这些官道又分布有不同的‘国’。 石见国属于山阴道八国之一,紧邻着的就是非常著名的‘出云国’,东瀛传说中的神国呢。 如今虽然已经不是奈良时代了,但令制国的行政区划依旧划分着地方,石见国依旧是石见国,所以在石见国发现的特大银矿就被命名为‘石见银山’。 ‘石见银山’如今算是由大燕和东瀛共管——说是这样,实际的管理、生产都是华夏人在做,最多就是招收了一些东瀛矿工。至于东瀛朝廷,只是每年分得银矿收益的固定比例而已。 之所以现在是这样的情况,说起来也很复杂。原是高丽对东瀛的土地、人口、财富有侵吞之心,十年前派兵侵.略东瀛本岛。却没想到被东瀛打得抱头鼠窜,不只是被赶了回来,还叫东瀛朝廷‘反客为主’,登陆了高丽半岛。 这种情况下大燕哪能不管?高丽国也算是‘卧榻之侧’,就这么让人想来就来,显然是不行的。 一开始的想法是撮合两国和谈,但战场上顺利的东瀛骄狂异常,哪里能好好和谈?大燕这边,出于维持大陆稳定的想法,不想东瀛立足高丽,到时候又来大燕惹事。同时也是有高丽的公关,便出兵帮忙了。 这一打就打到了东瀛本土...石见银山就是这种情况下意外被发现的,此前东瀛虽也有石见国发现银矿石的见闻,但不算很重视。一则勘探不清,谁知道什么情况呢?而且真要说发现银矿石,天底下发现银矿石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开采价值。 二则,此时东瀛国内的心思也不在这些事上...... 发现了一个规模巨大的银矿,一般的将军不会太上心。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隔着汪洋大海的别国土地,他们此时是打到这里了,却不代表能占领这里、控制这里——当然,硬要做的话或许可以,但成本会很高,要考虑值不值得。 银矿虽然等于是钱,可它淌出来的钱还真不一定赶得上控制这里的花销。 但谁让这次统帅征东军的种将军是个有远见的呢,他敏锐地意识到石见银山比他知道的所有银矿加起来都要富。同时他又相当有见识,清楚地知道华夏自古以来都受‘钱荒’的影响!在过去一些知名铜矿、金银矿逐渐枯竭后,钱荒只会越来越厉害。 若是能掌控这座银山,获取大量白银,就能铸造银币,银铜并用...钱荒就算依旧会有,也能大大缓解吧。 在这位种将军的运作奔走下,大燕确实获得了石见银山的管理权。这一方面是东瀛国战败的代价之一,另一方面,大燕承诺了以石见银山的收益为本钱,东瀛每年可以采买大量的大燕商品。 前者是威,后者是利,靠着前者事情很快定下来了,靠着后者则是保证了日后石见银山的长期稳定运行。毕竟利益是永恒的——对于现在的东瀛来说,大燕是强大而领先的国家。而石见银山对他们国内的意义真不那么大,如果不能换成物资,金银其实意义也不那么大。 说起来东瀛虽然是贵金属矿丰富的国家,但他们也有钱荒呢,每年要从大燕走私很多铜钱去用...他们是有铜矿、金银矿,可铸币技术没有啊!如今国内用的铜钱竟大多都是从大燕、高丽流过去的。另外他们也铸币,但都是私铸的大燕铜钱,品质虽差,也是供不应求呢。 这种情况下大燕开采石见银山,他们其实没什么抵触心,反正不是换了大燕的商品么?此时东瀛可是很追捧大燕商品的。 甚至有很多东瀛贵人是支持大燕的铁杆,毕竟原本的石见银山在那里,得到好处的肯定只有少数人。实际掌控石见银山的地方豪强,再就是朝廷一小撮人...如今这样,好处却是统治阶级人人有份。虽然有人拿得多、有人拿得少,可原本只能看看的人这下都能喝上汤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东瀛希望每年的商品占比更多一些?”郭敞听计相张洵汇报时有些出神,但还是抓住了重点。 张洵连忙回道:“是,官家...以往每年都是六成的货,四成的银,东瀛国主希望日后照八成货、二成银行事。” 从石见银山采出白银后,属于东瀛的那部分,其中六成会按照市价换成大燕的商品。当然,具体是什么商品东瀛自己决定,他们往往会派采购团来大燕扫货...剩下四成就融成银冬瓜,由他们处置。 其实东瀛是想将这部分银冬瓜换成铜钱的,但大燕国内也缺钱就拒绝了。 至于说拿白银直接当钱,这种事哪有那么容易。此时的白银依旧只能算是一种一般等价物,离真正的货币尚有一些距离——大燕国内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个,从石见银山获得的大量白银都存了起来。准备量足够时就铸成银币,然后像铜钱一样推行。 “这也是好事,两相便宜,准便准了...至于银钱之事,还是要紧着议定。特别是民间的银矿,慢慢都收拢来,若是不少银矿都不在朝廷的控制之下,铸造银钱就是空谈......” 郭敞说着踱步到了栏杆边...今日格外闷热,郭敞不耐烦在御书房见大臣,摆了冰盆也觉得闷!便在这望仙阁与大臣议事了。望仙阁高层四周有半壁、有槅扇,但都是可以临时拆掉的。拆掉后就剩下一圈栏杆,大敞四开。 这里又在高处,有风吹来,格外畅快。 “...上回你们呈上来的——”忽然,郭敞停了下来,闭口不言。 望仙阁并不在福宁殿,但也在延福宫内,是一个不属于其他宫殿的独立建筑。最大的优点是垒土建楼,高度、视野、方位都极佳,能够俯瞰整个延福宫...他看到望仙阁下一队宫人捧着什么经过,似乎是往宝慈宫的方向而去。 这种事本来是不值得郭敞分神的,但就那么巧,一队宫人里有一个好像素娥的。 其实这样远看着,又是在一队人里,很难认出一个人—— “官家...?”等了一会儿,见官家依旧没往下说的意思,似乎是在走神,计相张洵忍不住试探道。 “哦...”郭敞回过神来点点头,继续道:“上回你们呈上来的太学生策论朕看过了,书生意气,多数也只能说说,哪能办的成?不过...这热血就是最值得褒扬的了。若是这些年轻书生都老气横秋,等他们入得朝堂,朝堂不是一潭死水了?” 太学生的事本不关计相张洵什么,只不过这次太学生鼓噪起来却是因为经济民生之事,写的策论也是针砭如今朝廷的经济决策,而且还是张洵一力主导的...郭敞特意交代张洵去收尾,本身就是让他有机会摆脱尴尬处境。 他这个主导决策的人如此堂皇正大,谁还能说什么呢? “好生慰劳他们,也不要拘束了太学生们,本朝没有太学生因言获罪——” 郭敞的话又停了下来,他刚刚分神回了张洵,再去看望仙阁下,已经不见那队宫人的身影了。鬼使神差的,郭敞话也不说便要下望仙阁,如此表现倒唬了张洵一下,不知道自己面君哪里不妥,官家是这般反应。 郭敞一动,王志通等伺候的宫女宦官自然是一下跟上,王志通走在最前面,就是郭敞身后。试探道:“官家...官家可是有事?” 郭敞没回答,径自往下走。到了望仙阁下,刚刚看到那队宫人的地方,左右看了一番便问侍立的侍卫:“方才经过的一队宫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侍卫慌的跪下叉手道:“启禀官家,方才、方才有一队宫人,走左边那条宫道去了。” 郭敞又往左边那条宫道去,果然见这条宫道尽头有一队宫人正要折道另一条甬道。这时王志通也赶上了,连忙道:“官家可是要见那些宫女?老奴这便叫人去追!” @无限好文t,尽在晋江文学城 宫里不许追赶,连快步疾走都少见,绝大多数人走在宫道上就是不紧不慢的,这也是宫廷气度的一部分。那队宫人手中呈着东西,显然是往哪个宫送物件的,走的就更慢了。叫几个腿脚利索的宦官跑着追,立刻就能追上了。 “不,不必了...倒把张计相撂下...”郭敞这时像是终于恢复了过来,自己也觉得刚刚冲动了。 刚转身回走,便与另一队宫人碰头了,见是官家,宫人们连忙要行礼,素娥也要——郭敞抢上几步,扶住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是错了!还以为你在那儿......” 素娥不明白郭敞的意思,手中捧着一盘东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郭敞也没有多说,只是深深看了素娥一眼。心中雀跃,有一种陌生的感情完全充满了他的身体,从头脑到心肝,倒四肢百骸,以至于让指尖发麻,皮肤冰凉了又滚烫,五脏六腑一阵酸涩。 如果素娥知道郭敞的感觉,她大概会告诉他,他这是荷尔蒙在超水平分泌,身体内其他各种乱七八糟激素也在陪着荷尔蒙胡闹——没什么奇怪的,正常男女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两回,一些容易陷入爱情的还会更多。 身为现代人,这些东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更别说他们还要用完全生物学、化学的方式去剖析这种反应的底层原理——就算没到杀死爱情的浪漫的地步,至少也杀死了爱情的神秘。 但郭敞不是现代人,他是一个古代君主。某种意义上,他当然也可以爱上一个人,毕竟这是人的本能,古代现代没什么两样。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皇权是会异化一个人的。不只是会让所有人对皇帝的爱虚假,或者至少不纯粹,也会让君王无法爱人。 所有人都在讨好他,顺从他,希望得到皇帝的认同...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只要他想要便不会得不到,包括所谓的‘爱’——一个人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如果不是巧合中的巧合,确实无法经历一场属于自己世界的‘兵荒马乱’。 所以,眼前的一切都超出郭敞的经验范围了,无论是从理智,还是从情感来说,都是这样。 第43章 宫廷岁月043 漫长的夏日总会过去, 但总不会轻易过去。过了夏至后依旧是那么热,整个宫廷都因为这样的炎热尤其容易生事,就好像所有人都积累着负面情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不过, 这样烦闷的夏日在福宁殿是不存在的, 在这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宫人, 无论是宫女还是内宦,他们的情绪都永远稳定——他们必须得情绪稳定!表现在外就是堪称模范的举止,同时又总是那么温和、宁馨,规矩底下带着轻巧, 威严之上又泛着可亲。 实在是宫里的调理手段不同, 又优中选优才有了这样一批人。为了尽最大可能让皇帝心情愉悦, 也是不容易。 然而, 即使是这样, 皇帝的心情也不是永远都好的...事实上,这些也只是宠坏了皇帝, 让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捉摸。 所谓‘伴君如伴虎’么。 最近就是这样, 福宁殿上下已经绷紧皮子半个月了, 下到洒扫小宦官, 上到王志通这个官家心腹, 都小心翼翼。 倒不是郭敞发了什么‘帝王之怒’,要让王志通这个自认对官家有些了解的人来说,就是官家心情越来越飘忽了...有时高兴,有时沉默, 有时又心不在焉。 没有因为前朝的不顺利,或者身边人的一些小错误生气, 可却是更‘敏锐’了。只要有一点儿不对,就能挑出来,然后就是沉默不言...即使是王志通,面对这样的官家,也是压力比山大了。 “官家...婉仪娘娘送了消暑的饮子来,可要用些。”王志通亲自捧了装饮子的食盒,趁着郭敞批阅奏章告一段落,呈上了曹婉仪的这一番‘心意’。 一般的妃嫔自然没有这个待遇,如果谁的‘心意’都能及时呈现到皇帝面前,后宫妃嫔也不会那么难刷存在感了。对于地位高的妃嫔,如四妃这种,送送物件、吃食是很容易的,若是宠妃,那位份低一些,她送来的东西也能及时呈上。可除此之外,就不是那回事了。 经常是送来了后没人帮着递送,又或者只得了一声言语,皇帝没心思看,也就没看过...费了一番心思,却是打了水漂,不,水漂都不如,可以说是涟漪都没泛起。 曹婉仪当然不属此列,她不只是位份上属于众嫔之首,还是如今官家跟前最得宠的红人呢!即便是王志通,在她当红时也只能多讨着好。 郭敞看了一眼食盒没说什么,王志通明白意思,便打开了食盒,从中取出一壶饮子来。 曹婉仪进的饮子是‘二陈饮’,所谓‘二陈饮’,就是用熟地、陈皮、当归、半夏、茯苓、炙甘草、生姜煎煮成的药草茶——这其实本来就是一道方剂‘二陈汤’,只不过很适合夏天饮用,即使没病也能养生保健,这才加入了‘饮子’大家族,称为常见饮品之一。 往玛瑙碗里倒了一碗,王志通还替曹婉仪说道:“官家,这二陈饮是婉仪娘娘亲手煎的。” 郭敞尝了尝,觉得和往常喝的饮子也差不多,不会更好,但也不差,便不置可否道:“婉仪是有心了...今晚去漱芳殿用膳罢。” 说到这里,这件事便了了。王志通想,曹婉仪的目的应该也达到了——曹婉仪显然不用在官家这里显示什么存在感,平日里送东西、表心意更多是一种‘例行公事’。当然,有的时候也是有目的的,比如说这一次。 ‘提醒’官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到自己这里来了。 官家也给出了不出所料的反应,让王志通确信自己没有揣摩错‘上意’...曹婉仪依旧在官家心里有不小的分量,所以遇上这种事儿,官家心里虽然芥蒂,却也会给她体面,顺了她的心意。 其他人显然不知道,他们这位官家其实很不喜欢别人主动求什么。大概是那种‘我可以给,但你不可以自己拿’的加强版,即‘我可以给,但你最好不要主动要求’,因为这会给郭敞一种‘你在教我做事’的感觉。 不知道其他皇帝在这种事上会不会觉得被冒犯,至少郭敞有这种感觉。即使是以皇帝来说,他那说一不二、自专自擅的性子也是极为突出的。只能说,幸好他还有‘自制力’这种东西,不会纯凭喜好做事,不然就要‘望之不似人君’了。 不过,单纯针对后宫的话,他的‘自制力’会少一些。他愿意给体面的时候还能配合,不愿意的时候就非常薄情了。 当然,这种‘薄情’其实也不算什么,君王薄情本就是常态。称孤道寡、九五之尊,他们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事实上,如果他们在‘丈夫’这个角色上表现地专情、深情起来,反而是不够让人放心的。 毕竟‘士大夫’自古以来总要说‘红颜祸水’,忧虑‘烽火戏诸侯’,怕的就是君王为妇人影响。 后世看来很可笑,但在封建社会这可是颠不破的真理! 晚些时候郭敞就摆驾‘漱芳殿’去了,说是在漱芳殿吃晚饭,但曹婉仪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是正得宠的宠妃,那肯定不只是吃饭。饭前得温存相处一会儿,另外,用完晚膳后留宿漱芳殿也是应有之义。 漱芳殿这边也是常接驾的了,自然不慌乱,一切都井井有条。等到郭敞坐定了,曹婉仪就一面吩咐着准备晚膳的事儿,一面与郭敞家常话。 “近日可还好?朕记着你十分怕热,暑日最难熬。” 曹婉仪笑了笑,当然是为着郭敞能记得她体质怕热。当下温声回道:“多谢官家关心,妾夏日是有些难过,睡也睡不好。不过这两日便中元了,夜里见凉,已经不很难过了......” “中元么...你宫里供的盂兰盆送去相国寺了么?”郭敞随口问道。 “已经送去了,姐妹们的盂兰盆都是由圣人一发遣了人送出宫...说到盂兰盆,妾家乡还有一段习俗呢!” 曹婉仪拣着有趣的话说,见郭敞似乎不排斥听这些,便接着道:“妾家乡逢着中元,家家户户都用竹制盂兰盆,t使其烧纸钱,烧到最后盂兰盆要倒。若是倒北则冬寒,若是向南则冬暖,东西歪倒就是不冷不热了。” ‘中元节’又被称为‘盂兰盆节’,前者是华夏的本土产物,后者则是佛教传入后合流的演变。 而‘盂兰盆’么,‘盂兰’是外文音译,意思是倒悬之苦,‘盆’就是盆器。盂兰盆则是用来解救倒悬之苦的人们的盆器——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一方面是盂兰盆会上会有高僧做法会,另一方面就是盆中所盛之物了。 承受着倒悬之苦的人们特指的是在饿鬼道受苦的亲人,为了让他们能够饱食,既要借用十方僧众的法力,又要有确实的供养。 最开始盆中放的都是食物,到如今已经是什么都有了。除了食物外,纸钱、衣服是最常见的,甚至比食物还常见。 此时过盂兰盆节,也就是中元节,一般会在自家跟前供盂兰盆,烧纸钱衣服,这大概也是后世中元节在十字路口画圈烧纸钱的先河。不过也有有钱人家,或者不缺组织力的宗族集合力量办盂兰盆会。 宫里就属于此列,会在中元节时令京中各大寺以宫中各位贵人的名义办盂兰盆会。身份不够的,也会供不少盂兰盆去,算是为已故亲人祈福。 “这是占气候啊...各地类似的习俗倒是不少。”郭敞笑着点了点头。 曹婉仪‘嗯’了一声,仿佛是不经意一样说道:“妾的父母都尚在,这营盆供寺的事儿为的是已故祖父...妾想着家里父亲母亲不会少了盂兰盆,必定也是大量的供奉,便匀了几个盆给宫里的几个侍女。” “她们一年到头跟前伺候,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若有父母不在的,趁着皇家办盂兰盆会,捎带些供奉,也能教父母在泉下少受些苦。” 皇家的盂兰盆会自然格外隆重,在普通人眼里就是效果更好,更容易让地府亲人收到供奉。到时候为父母添福,说不定还能教父母脱离苦海,自此离了饿鬼道呢! “你的心思向来是好的。”郭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祖父仙去有三年了么?” “官家好记性。”曹婉仪眨了眨眼。 宫廷悠游岁月 第28节 郭敞‘哦’了一声,点点头:“倒是没听说你父亲的消息,按理来说守孝完了该去候职的。想来下面的人就算不奉承你父亲,给多大优待,也不会少了他该得的。” 曹婉仪的父亲原本是一地方知州,不能说多差,但在官场上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人物。若是没有曹婉仪得宠,他守完孝再回来候补官缺,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等多久要看他的运气,以及走人情的操作,而最后的结果么,能依旧做知州就不错了。 但现在曹婉仪是宠妃,一切就不一样了! 就算郭敞是一个这种事上严谨的人,但人情社会,不优先照顾‘自己人’就反倒奇怪了!别看士大夫们对‘外戚’各种看不上,人家得了些优待还要讥讽。可皇帝只要不傻,对于外戚、勋贵,总是要偏心些的。 没有偏向,哪里来的死忠?没有死忠的皇帝么,不说坐不稳皇位,至少很多事都是不好做的。 因此,守孝完毕回归官场的曹父很快补了缺,得了一个正五品的官职,而且还是京官——这其实已经是高升了!一则原本的知州只是从五品,二则这可是京官!向来从地方官到京官,都是同品级京官自动高半级的! 郭敞没过问过这件事,但也猜得到会有怎样的操作,所以曹婉仪如今这样隐隐约约提及,大约是不满足‘普通优待’,想要一个普通优待之上的特殊优待。 “是这般,如今妾的父亲在京师做官,比之过去还升了半品,这全是托官家洪福...别的都好,只是尚书省差遣父亲实在有些不适应。父亲是地方官做起来的,还是更能踏踏实实做实务。如今这样清闲是清闲了,却叫他不上不下的。” 如今朝廷中枢,真正的实权部门是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这些,至于说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乃至于尚书省之下的六部,这样在前朝红的发紫的部门,已经完全沦为摆设,只是个挂名的地方而已。 若是满足于在这些地方养老,那倒是无妨,但显然曹婉仪的父亲还有更高的追求,而且不愿意等下一次调动的机会了。这才通过女儿递话,想要走一次后门。 这其实不算很过分,类似的事儿一年到头总有几回。也正是因为不过分,所以曹婉仪才能这样简单地说出来——郭敞也确实如她所料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思索了不长的时间就点头应允了这个爱妃的‘小小要求’。 大概只有王志通心里为曹婉仪捏了一把汗...曹婉仪今天其实犯了一个忌讳。 在郭敞这里,妃嫔们不是不能提要求满足愿望,但最好不要在此之前多做讨好——他若是愿意满足愿望,那提出来就是了,不愿意的话,如何讨好都不管用。多做讨好也不能改变什么,相反,太过于讨好的话,哪怕是愿意的,心里也会有疙瘩。 即使郭敞完全明白,作为皇帝,身边的人都有求于自己...一切的讨好、众星捧月,其实也只是根源于此。若是一个皇帝,身边的人都无所求与自己了,那才是最危险的。 但明白归明白,心里的感觉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像有钱老男人很清楚年轻漂亮小姑娘围绕在自己身边是为了钱,但还是打从心底里想要自己骗自己,想说她们也可能是为了自己这个人,或者至少部分是为了自己这个人。 人都是有自我肯定的需求的。 郭敞的问题在于,他完全清楚身边的人想法,也明白那些很实际的东西,丝毫没有犯自欺欺人的错误。但他的本性又非常孩子气,就仿佛是十几岁登基后,心性停留在了那个阶段。 他知道自己这是孩子气的,所以从不会说出来...但都心里暗暗记着呢! 王志通暗暗想着,这个时候官家还很喜爱曹婉仪,当然没什么问题,但等到没那么喜欢了,这些都是要‘反噬’的。 就在王志通冷眼旁观着漱芳殿里不算新鲜的一幕幕时,尚功局下所,素娥的日子一如往常平静——郭敞似乎是出于某种兴趣,连着叫了她伴驾。但就像大多数时候一样,皇帝的兴趣来得快,去的也快。 所以之后再没了动静,这在其他人看来也不奇怪。甚至是罗司珍这等在素娥身上寄予了厚望的,也没觉得这样的发展不对。她只是不满素娥的‘不作为’,竟然没抓住这样的好机会,一举完成从宫娥到宫妃的身份变化。 也是因为素娥依旧是个宫女,而且官家叫了几次伴驾后就没有下文了,渐渐的,尚功局原本对她另眼相待的,这时候也恢复正常态度了...虽然看起来不一般,但结果似乎和那些侥幸得宠的普通红霞帔没什么不同么。 素娥的生活由此变得平静。 “她的运道不算差,资质更不必说,只是太不会奉承了!”罗司珍也是‘怒其不争’,晚间吹灯前忍不住同侄女罗天香抱怨:“若是个擅机变、懂逢迎的,趁着官家那般另眼相待,哪能不上位?” 连着叫了伴驾,以一个出身低微的红霞帔来说,确实是难得一见,所以要说‘另眼相待’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当事人没抓住机会,这样的‘另眼相待’自然就被收回去了——众所周知,皇帝的‘另眼相待’尤其有时限! 听自家姑姑这般说,与素娥关系已经算亲近的罗天香却是有些担心了:“如今这般就没办法了么?难道说素娥以后都只能是个红霞帔......” “自然不是,只是错过了趁热打铁的机会,谁知道官家下一次想起她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一点罗司珍就有些不爽。 罗天香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也只能幽幽叹息一声,吹灯躺下了。 第二日她在司珍司见素娥依旧像个普通宫女一样做事,心里不知怎的又是一松。说来素娥真个和宫里寻常红霞帔、紫霞帔不同,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是她没见过的。虽然姑姑说,这是她的好处,也是她的坏处,忒没上进心了,但罗天香倒是觉得谈不上好坏。 不说别的,纯以日常交朋友来说,她也喜欢素娥这个性格。有一种宫中少见的平t和,不见算计、阴谋,让她觉得很舒服...显然罗天香还没有像她姑姑一样,成为那种在宫廷中完全以利益为主导,能够毫不介意利用与被利用的那种人。 “素娥——”罗天香刚要过去打招呼,就见到素娥的眉头皱了起来,转而问道:“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天香啊...”素娥摇了摇头,让她看送来自己这里的一批物料。主要是用来结珠花的珠子,其他的就是辅料了。 罗天香在司珍司也呆了许多年了,眼力是有的,即使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一眼看出这是要结珠花。而如果是结珠花的话,这些材料就未免有些下色了。当即皱了皱眉:“难道是郡君、县君们的份例?这也不该叫你做啊。” 这么差的材质,也就勉强给妃嫔中地位最低的郡君、县君做最寻常的份例了,甚至给她们都有些差了。不过么,六局看人下菜,偶尔‘欺负’一下小妃妾也不是没有。只要不是固定逮着几个人来,那些得了下色份例的不受宠小妃妾也不会闹。 现在的问题是,真要是那种物件,一般都是让小宫女,或者就是专做杂活儿的人去做的。素娥的手艺在司珍司确实不算好,但她向来受看重,这种事儿哪里会派给她! 素娥又摇了摇头:“不是,虽然没说,可看东西的工,不大可能是给郡君、县君的。” 这次要做的珠花是相对复杂的,用的珠子和配料也多,可以说是‘重工’。这种东西做份例,哪能轮到郡君、县君啊! 罗天香也看了图纸一眼,认同素娥的说法,当即就说:“这不大对!接物料的凭据你画押了么?” “当然没有。”素娥虽然没有与人斗的心,可生活在宫廷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一直以来都是最小心谨慎的。 “我不肯交接画押,那送东西的小宫女便吓得哭起来了,只说我若不接,姑姑该罚她了。”素娥这样说着,没有掺杂多少私人情绪,完全是就事论事的语气:“瞧着倒很可怜,可也没有为了可怜别人,自己就糊里糊涂担风险的道理。” 这等小宫女若是被管着自己的‘姑姑’打还好些,若说罚,那可真不知道是何等难熬!打不过就是拿了戒尺打手板、打小腿,当时是痛的,结束了就好了,总不能随便把人打坏了。可是罚么,哪怕是最简单的罚站,也是听着叫人眼晕的。 罚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能挨得过去,半天、一天呢?越是到后头就越可怕!这种罚人的法子若是轻松,就不会有‘站刑’这种酷刑了! “正是这个道理!”罗天香点了点头。在她看来,素娥的性子虽然‘不争’了一些,但好歹不至于软弱,这种滥好心也不会随便发。事实上真要那样,恐怕在这个宫廷是生存不下去的——会被别人‘吃掉’。 罗天稍后和素娥一起拿了那些物料去退换。 管物料的库房宫女仿佛是不知道工作出了纰漏一般,只是抱怨:“不也能用么?非要更换不成?份例上的东西,本就不能要求都用好料。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麻烦,多少东西也不够用的!” “倒不知道宫里这般俭省敷衍了,这该是给上位娘娘的东西罢?这也敢怠慢?”素娥没有与人争执的意思,但也不是不会扯虎皮,冷笑了一声道:“你们每年不知道在这样事上弄鬼多少回!平素只是给无品贵人的东西敷衍着也就算了,只当是闹不起来。” “可各位妃主子、嫔主子,也是这般...到时候真个不好,难道只我倒霉?” 素娥知道这一次应该是欺负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欺负到自己头上了(素娥在司珍司的生态位并不低,这种腌臜事儿一般到不了她头上)。但她也没捅破窗户纸,只拿这些人中饱私囊弄鬼、敷衍上位娘娘说事儿。 光明正大之下,反而能高声说话——她真说这些人欺负自己,反而没什么用。一则人家不一定承认,二则这种指责在自身身份不够的情况下,在宫廷里真就是个笑话。 第44章 宫廷岁月044 “听说高素娥与库房宫女争执了几回?” “说的是呢, 我仿佛听人说是库房给她拿的都是不中用的物料,她要退回去。那边说了几句,她便顶了上去...到底是穿了红霞帔的人, 与咱们这等人不同。库房那边哪里有好惹的, 平常便是她们弄鬼, 一般不过是自己认了。” “要我说, 库房的人也该有这么一遭!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么!寻常什么便宜都要吞,出了事却是咱们顶缸呢!” “噗嗤!看着倒是这样,反正高素娥与库房的人争将起来,我是乐得看戏的, 谁吃亏都好...库房的人是讨厌, 不过高素娥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多清高的一个人儿啊, 她做小宫女的时候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和谁都不亲近。” “是啊, 过去还有人当她真是不知世事,拙于人情。如今看来, 不过是装得好些,和这宫里多数人是一路货...一样是心机深沉, 一样是得志便猖狂。之前倒是还谨慎些, 如今也会和库房的人放刁了, 呵呵。” “可不是心机深沉, 我早看出来了...若不是心机深沉,哪里能叫官家看在眼里?我可不信她真就是运气好。” 最近素娥和库房宫女起争执的事被司珍司的宫女晓得了,算是引起了一些议论。有说她做得好的,也有说她不好的, 后者的声音还要更大一些,只不过不当着素娥说罢了——这很正常, 嫉妒是人类都会有的通病。 特别是素娥这种原本和她们地位一样的,突然就要到她们头上去了,但又没完全完成身份转变,最容易引发这种情绪。 颇似高门大户内院里有头脸的得用奴才看通房丫头的感觉,一方面觉得大家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甚至自己是靠能力站稳脚跟的,更有底气。另一方面,又不能不承认,人家就是有可能靠着主人的青睐更进一步,自己完全不能比。 “你们这般议论素娥,小心被人传给她,到时候人记在心里,回头攀上高枝了,叫你们都不得好呢!”也有谨慎些,或者说愿意积口德的,听到议论的话越来越不像样,就插了一句嘴。却没有想到,这插一句嘴却引来了其他人心照不宣、不怀好意的一阵笑。 “怎么回事?怎么都笑了?”说话的人还不解。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咱们在六局做事,后宫之事不那么相干,也不能真的什么消息都不听罢?” 相比起各宫侍奉的宫女,六局宫女确实更像技术工,大多数时候只要照规矩做事就够了。后宫怎么争,她们依旧是稳如泰山。就算有要关注后宫风云变化,以免不小心就陷入了后宫斗争的,那也是中高级女官们,普通宫女甚至谈不到被波及。 因此对后宫消息的敏感度上,六宫宫女确实要差一些。 “什么消息?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吗?又和素娥这事儿有什么相干?”这宫女依旧不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宫里又多了位娘娘!”说着‘不是什么大事’,表情和语气却充满了看好戏的意思,让人一下就明白这是意有所指。 “娘娘?”这当然是指的后妃,不过如果不是当面奉承,大家私下说到娘娘,那一般不会是无品的郡君、县君、郡夫人、国夫人这些,而至少是有着五品品级的才人。 红霞帔、紫霞帔有多少都无所谓,她们又不需要宫廷额外供养。郡君、县君、郡夫人、国夫人这些,虽说也不能滥封,毕竟单拿出一个来或许不会花费多少,可多了也是大负担。不过总归就那样—— 养一个才人的钱,可以养三个国夫人还有余了,要知道国夫人已经是无品贵人里待遇最高的了!若是换算成最‘省钱’的县君,养十个也不在话下! 所以无品贵人并不像才人、美人这些等级的妃嫔,不能随便封——不仅是为后宫开支计,大家会盯着皇帝,不叫封太多。而且这些有品妃嫔,本身就是有名额限定的。t才人、美人、婕妤都是额定九人,嫔有十七人,妃有四人。 若是有朝一日这些位置上都满了,再想往上提人,要么得先踢人,要么就得改规矩。 无品贵人比有品的嫔妃要‘不值钱’多了,所以大家说起来也就缺乏一些尊重,即使当着面的时候大家也是毕恭毕敬...... 一个郡夫人什么的,宫女们当着面,又或者恰好受她管时,是会服从,但其他情况下就是另一回事了。若是不得宠的,大家私下根本就看不起。这也是顾月里嫦娥当初做了琅琊郡夫人,素娥也谈不到真正怕她的原因。 素娥在尚功局,她一个郡夫人的手哪有那么长! 但一旦做了有品贵人,成了娘娘,立时就不一样了,可以做很多事,要整治人也有‘工具’了。 “是啊,娘娘...琅琊郡夫人如今已经是顾才人了!”有人说出了当下后宫的最新消息,语气中怀着说不上来的嫉妒:“也不知怎的,原本官家对顾才人也只是泛泛,不过是韩充容抬举才成了郡夫人。而前些日子,官家就忽然想起了她,还连着宠幸好几日。” “如今也叫她经常近前伺候...十分得宠风光呢。” 正是因为顾月里嫦娥不仅仅从郡夫人变成了才人,成了正经妃嫔,还眼见得有了宠妃的品格——大家才觉得素娥的情形不好! 众所周知,顾月里嫦娥一贯看素娥不顺眼,早前就要整治她的。只不过因为当初身份够不上,素娥又有人护着,且后来自己也‘争气’穿上了红霞帔,这才没成行。可如今么,当初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知道顾月里嫦娥何等厌恶素娥的司珍司宫女,可不会觉得她这次能高抬贵手。 不少人觉得素娥得罪了‘宠妃’,别说前途了,说不定小命都在旦夕...... 有些人因此可怜素娥,觉得她真是运道不好。但更多的人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幸灾乐祸。 宫廷里的人常见你踩我、我踩你,一个人要上位往往就要踏着其他人的身体。再加上规矩森严、尊卑分明、宫女劳役繁重等,神经都紧绷着...对很多人来说,‘同情心’都算是奢侈品了。 素娥和库房的宫女起争执后,正是顾月里嫦娥开始得宠、受封才人的时候,而这件事素娥是从罗司珍那里听到的。 非常正常,罗司珍是女官,比她消息灵通多了。而且她平素不关注这些消息,消息滞后是常有的。 一开始罗司珍还算沉得住气,可如今伴随着顾月里嫦娥的持续得宠,她是越来越焦虑——一方面是对素娥不满,之前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抓住!另一方面也是有些后悔,早知道顾月里嫦娥还有这样的运道,她当时应该选顾月里嫦娥的! 顾月里嫦娥是司珍司出去的人,多少有些香火情。若是当初人家还没起来时就去奉承,再在顾月里嫦娥要整治素娥的时候帮帮忙...如今就是极好的靠山了! 弄得现在这样子,没有好印象,别说是靠山了,说不得还要因为素娥受连累。 “你如今可有什么主意?”罗司珍见素娥依旧平静,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该说你这女子是镇定,还是痴傻?现在正是人要拿捏你时,若没有应对的法子,说不得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倒是不怕,到底还有六局保着我,至多不过未来官运差些,你可就不是了!” 罗司珍是正六品的女官,仅次于‘尚’字级别的女官了。她们这种中高级女官,只要不是自己犯错,且得罪的是决不能得罪的人,寻常后妃就是看她们不顺眼,也不可能搓扁揉圆——真要那么容易翻车,六局岂不是要经常卷入后宫争斗,难以维持宫廷运转了? “若真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罗司珍还想着素娥能有见到官家的办法,若是能在官家面前露脸,危机也就自解了。 素娥明白罗司珍的意思,但她能说什么呢?她怎么可能有见到皇帝的办法...和影视剧里演的不一样,后宫女子想要‘偶遇’皇帝是非常难的。 首先皇帝来去的排场就很大,想要不动声色地接近,就不太现实。其次,皇帝会到哪里也不好说,通过皇帝身边的人得知,这可不是普通妃嫔能做到的——窥伺帝踪,这种事的风险可是很大的。 如果不是‘偶遇’,那她就更无法了。说到底,她只是个‘红霞帔’,连像普通后妃那样刷存在感都做不到。 素娥和罗司珍这次碰头自然是不欢而散,而相比起罗司珍的‘现实’,罗天香这个年轻女孩显然更有人情味。她和素娥一起离开,替她担心道:“现在可怎么办呢?唉!我听说顾才人还想要你去身边伺候。” “上回不成,如今她是才人了,身边要补的婢女多,再加上新近得宠,下面也捧着,说不得就会调度你去了。” 这种妃子指名某个宫女做婢女的事儿不合规矩,特别是对方不是待分配宫女的情况下。但规矩是死的,向来会为特别的人大开方便之门。 宫廷悠游岁月 第29节 “再说罢,我如今好歹穿着红霞帔,我若是不愿意,也没有随意调去侍奉娘娘的道理。”素娥有些疲惫地说。 红霞帔、紫霞帔如果类比大户人家还没当上通房丫鬟,但已经伺候过老爷或少爷的婢女,就很好理解当下这种情形了。虽然看起来依旧是普通奴婢,月钱都不带多给的,可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调动这种婢女的时候也会不同。 不太可能说原本是在书房伺候的,就被某个小妾叫去伺候自己。正房夫人,又或者得脸的贵妾或许有这个份量,可顾月里嫦娥倒也没到那地步。 罗天香叹了一口气:“姑姑说话虽然不好听,但她有一件事说着了...当初你要是抓住机缘得了宠,做了娘娘,不、都不需要做娘娘,只要成了贵人,如今也不至于怕顾才人了。” 这是真心话,虽则郡君、县君、郡夫人、国夫人这些无品贵人和‘娘娘’不可同日而语,但有了这身份,在这宫里至少算个‘人’,就不是能随便拿捏的了。 “抓住机缘...?”素娥摇了摇头。 她知道罗司珍非常‘可惜’,前次郭敞连续几日叫她伴驾,她不能趁机侍寝,将宠爱落到实处,最后挣一个‘身份’。如今皇帝那阵兴头过去了,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抓住机缘’又哪里是说的那样简单,她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和经验,能做的不过是尽量给皇帝留下好印象。至于其他的,她要怎么做?难不成当着人的面,把衣服脱光了吗? 先不说那样可能直接被当做疯子,以君前失仪论处,然后处置了。就说‘吸引力’,那也根本不可能有吸引力吧。 素娥上辈子是母胎单身,这方面真的是一片空白。而现在一上来就要针对一个封建社会的皇帝出手——性资源过于丰富,经验老到,身居上位...一个这样的‘人’,本着多做多错的想法,以及某种微妙的逃避心态,她也就摆烂了。 “顾才人怎么就不声不响得宠了呢?此前倒不见得官家看重她,突然如此,是什么道理?”罗天香见素娥长久不说话,其实心里也知道她的难处,又叹了一口气,不再往下说了。转而抱怨了一句顾月里嫦娥,而这也是她的真实想法。 是啊,怎么就突然得宠了呢?顾月里嫦娥可不是什么新人了,由韩充容推荐给官家也有些时日了。此前由红霞帔转为郡夫人是经历了些时日的,这还是韩充容提供了不少帮助的前提下...此前种种都表明,她没有宠妃的命。 素娥倒不知道罗天香想了这些,她对这些并没有罗天香这些人的固有思维——这可能和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古人有关。对这类事她的理解是,根本没必要去理解,得不得宠这种事完全是看皇帝个人喜好。虽说喜好是有一定规律的,但也很容易掺杂变量,打破所谓的‘规律’。 主观的东西,实在没必要奢求能预料到。 几天以后,马尚功点名叫她送东西去金华殿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计可施’。 若t只是普通送东西,哪里用得着马尚功亲口点名!如今这样,不过是顾月里嫦娥走通了马尚功这层关系,便是不能调动素娥去做她的侍女,也有的是办法整治她,就仿佛是猫戏老鼠一样。 哪怕知道这是‘鸿门宴’,素娥也不可能不去。只能是照着所送物品的笺子,检查了一遍那些东西,确保这上头没有问题后,再和同伴一起出发去金华殿。 如今顾月里嫦娥虽然升做了才人,可依旧住在金华殿。才人很少有做主位娘娘的,她如果没有特殊的恩典,就算挪出去也只能住小妃妾的殿阁,和如今也差不多。既然是这样,自然也就没有搬家的必要。 不过韩充容显然会让事情表面上过得去,到底没让她继续和人合住一阁。而是将那座自己借口‘读书’占下的楼阁拨给了她,这也算不错了。 素娥来到金华殿后不久,被引到后面顾月里嫦娥住的楼阁...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脑子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空无一物。 再见到顾月里嫦娥的路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素娥规规矩矩地行礼,和同伴一起奉上带来的东西。 顾月里嫦娥并不急着叫素娥起身,素娥就只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大燕宫廷里少见跪礼,除非是重大的日子,又或者谢恩之类,不然平常宫人见到贵人,也不过就是蹲身叉手行礼罢了。 这本来是不错的,可今天却成了折磨人的手段。让人蹲着不起来,比看人跪着不叫起还痛苦,这上面素娥和普通人也差不多,没过多久就坚持不下去了。 顾月里嫦娥就这样悠悠地看着眼前低着头,保持着行礼姿势的素娥,心里前所未有地快意——她等这样的场面等了多少年了!为此她是如何在金华殿低声下气、苦心算计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如今这样,一切都是值得的。 “...司珍司送来的顽器就是这些么...摆设上也寻常,幸亏前两日搬住处,官家也赏赐了些,不然实在不体面。”顾月里嫦娥就这样和自己的侍女‘抱怨’道。实际还是炫耀自己如今何等得宠。 “...官家还赐了一幅前朝名画,说是绘的是拜月仕女,正应了我的闺名......” 素娥蹲得有些久了,身子晃了晃。其实一直注意着她这边的顾月里嫦娥忍不住笑了,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说道:“说来,倒也有些日子不见素娥你了,听说你如今也穿上红霞帔了——我托人带话,想要你到身边伺候,始终没个回信...怎么,你是不想吗?” 素娥抿了抿嘴唇:“回禀娘娘,奴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奴自来便是司珍司做活儿,并不是做侍女训练出来的。若是来金华殿侍奉娘娘,差事办不好是其一,最怕碍了娘娘,这是其二。” 顾月里嫦娥轻轻一笑:“呵呵,素娥你这一张嘴啊,依旧那么能说。当初大家都说你是个寡言的,甚至惜字如金,可我看来,着实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会说的很。说来说去,你瞧着话不多、讷于言语,可从来没在口头上被人压倒过。” “如今不就是这样...明明是不识抬举,却还能被你说的光明正大。”顾月里嫦娥的语气是轻飘飘的,但越是这样,越衬得这样撕破脸的话充满恶意。 素娥没为这句话辩解什么,以如今她和顾月里嫦娥的身份地位,辩解得再有道理又怎样?对方可以自己做裁判。然而这样的沉默并没有让顾月里嫦娥心情好一些,反而让她想起了素娥曾经的‘沉默’。 她总是那么沉默,一副什么都不在乎,不能叫她动容的样子。无论好的坏的,都那样轻描淡写...顾月里嫦娥甚至不觉得自己在司珍司时,素娥有真正正眼瞧过她。 “呵!”顾月里嫦娥冷笑一声,侧头就对婢女说道:“拿官家赐的那柄如意来!” 那是一柄檀木制的如意,不大,相比起观赏用,原始的使用价值要更大一些——平日里应该是放在枕边,后背痒痒的时候用来挠痒痒的。 这样一把木如意,木质坚硬又趁手,用来‘用刑’自然也是好的。顾月里嫦娥指了指素娥道:“这个宫娥傲慢欺上,轻慢于我,十分不恭敬。这般放肆的,照着规矩该如何罚她?” 都让拿木如意了,婢女又岂会不知道顾月里嫦娥的意思?这种所谓的‘放肆’‘不恭敬’处罚起来其实没有一定之规,全看施加处罚的上位者如何想的。于是揣摩着主子的意思,婢女便道:“回娘子,这般放肆的宫女一般都是用戒尺掌嘴十下的。” 十下听起来不多,但全看用刑人的力道。不想为难人的,一点儿油皮都不会破,若是要为难人,牙齿打掉、下巴脱臼都是轻的! “哦,那便打十下吧...我这里一向宽宥,倒不处罚宫人,连戒尺都没有呢。如今破天荒头一回,也是这宫女太没得规矩了——就用这如意去打,好好教这放肆宫女规矩!”顾月里嫦娥的语气里带着愉快,直直地盯着素娥,就等着这张漂亮的脸毁掉。 “才人要罚,本无不可。不过奴婢只能稍后来领罚了...”素娥进入这栋小楼后,第一次真正抬起了头:“奴婢方才因着有话替司珍传递给充容娘娘,便求见了一番。只因充容娘娘一时不在,娘娘身边的姐姐便叫稍后再去。” “若是在顾娘娘这里受了刑,倒不好面见充容娘娘了。”这是素娥给自己留的一个保险,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如今顾月里嫦娥起来了,一副要摆脱韩充容控制的样子,以韩充容的性格,难道真如表面看起来不在乎?所以素娥的求见被接受不奇怪,韩充容身边的宫女显然也了解主子一贯的作风——这种时候靠上来的漂亮红霞帔显然是个很好的武器。 特别是考虑到顾月里嫦娥对素娥忌惮、两人的恩怨,用来敲打顾月里嫦娥真的再合适不过。 恐怕就连顾月里嫦娥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表情立刻复杂了起来。 第45章 宫廷岁月045 福宁殿里, 郭敞正给琵琶调音转弦,却有些心不在焉,错了几次也没察觉。直到走神回来, 见王志通有些话说, 才索性扔下琵琶, 道:“你这老倌, 有话便说话,这般作态,难道还要朕请你说才说吗?” 王志通连忙请罪,道:“官家恕罪...此事是与高娘子有关的。” 王志通没说是哪个高娘子, 但郭敞自然知道——王志通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郭敞情绪非常敏锐的人, 不然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了。他虽然不知道官家为何热络了一阵, 就好似把人丢开手了, 但他没有因此就把素娥当成是寻常红霞帔。 事实上, 他有一种直觉猜测,官家这些日子的反常, 皆与高娘子有关...时间上是对得上的,当然, 也可能是巧合。不过王志通从来不会在郭敞的事上存在侥幸心理, 所以自动排除了巧合的可能性。 即使这无法理解, 完全揣摩不出陛下的想法, 但王志通相信,他们这位官家绝对还惦念着人家。 也因此才有了如今的一番消息传递。 “高氏...素娥...啊...”似乎郭敞并不在意,但他还是点点头,示意王志通可以接着往下说。 “...高娘子今日给金华殿顾才人送东西, 怕是有一番为难。”王志通说的委婉,但却是一下说出了事情的关键。 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 郭敞的眉毛还是一下皱了起来,王志通知道这是官家心情不豫的意思。然后就听郭敞问道:“怎么回事?她难道是得罪过顾才人?罢了,如今人往金华殿去了?摆驾——” 说着就动身要走,一点儿也等不得了。 王志通没有劝阻,只是赶紧跟上,一路上才解释道:“此事老奴也是才知道,顾才人原是司珍司出身的宫女,后头是自谋了差事去金华殿伺候充容娘子。顾才人与高娘子算起来也是旧相识,顾才人的姑姑是已故的尚功局顾尚功,还是高娘子的养母。” “前次顾才人刚升做琅琊夫人时,顾才人便有心叫高娘子去自己身边侍奉,只是事情到底没成。如今官家恩典,封了才人,身边又增t添人手,便旧事重提了起来。” 王志通没有一个字说顾月里嫦娥和素娥有恩怨,只不过是旧相识,有了交集而已。但郭敞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话里话外已经说明了...为什么顾月里嫦娥一定要素娥去给她做侍女?难道是因为她很欣赏素娥,想找个帮手,又或者她们关系好? 有王志通特意报信,说素娥要被为难的前情在,很容易就能得出两人是敌非友的结论。所谓要到自己身边做侍女,不过是更方便磋磨而已。 郭敞静静听完这些,没说话,直到御辇快要到金华殿了,他才冷笑了一声:“蠢材!” 王志通不知道官家在骂谁,只能保持沉默。然后又听郭敞道:“朕倒是不知这顾氏是个恣意妄为的,不过刚刚封了才人便张牙舞爪了起来?便是圣人宫中,也不见磋磨无辜宫婢的。往日见她性情,倒还柔顺,如今......” 完全不知道顾月里嫦娥和素娥之间有什么往日恩怨,就这样直接给事情定了性——王志通并不意外有这样的结果,人都是偏心的!而如他们这位官家这样的九五之尊,更是顺心如意惯了,偏心起来更肆无忌惮,偏偏他自己还常常一无所觉。 官家显然更偏爱高娘子...这是王志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出的答案。 即使在大多数人看来,高娘子更像是个官家腻味了,随手就丢到一边去的小小红霞帔。这样的人不值一提,曾经有过,未来更不会少。而顾才人呢,是冉冉升起的新宠,眼见得就要在后宫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运气好的话,说不得也能像之前曹婉仪那样风光,受尽恩宠荣华呢! 这样的两个人孰轻孰重,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但王志通就是和大多数人的看法不同,在他看来,官家对顾才人的喜爱才真是泛泛,哪怕是‘逗着玩儿’都嫌不够。对她那般抬举,更像是一种宣泄,眼里没得分毫喜欢。至于高素娥,王志通始终忘不了官家瞧着她时的眼神。 分明是喜欢的不得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所以今日徒弟刘亮来禀报素娥要去金华殿见顾月里嫦娥,怕是要被为难,他立刻就告知了郭敞——刘亮这个徒弟不够机灵,以宦官来说前途有限,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老实认真。凡是王志通这个师父要他做的,他都会不打折扣地执行,哪怕他其实不理解。 他不甚机灵,王志通还收做徒弟,也是因为他有这桩好处。 之前王志通对他说了要恭敬对待高素娥,高素娥那边有什么消息都提心打听着,刘亮也真的照做了。眼下这果然发挥了作用,眼见官家如此在意,立刻就要去金华殿,王志通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呢? 恐怕这事儿要是没及时禀报,高娘子真有个差池,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受迁怒是必然的。 郭敞下了御辇,直接往金华殿后顾月里嫦娥住的楼阁去,一路上金华殿的宫女纷纷行礼,他却越走越快。直到到了地方,宫人甚至来不及通禀,可唬了顾月里嫦娥身边的宫女一大跳,一下乱作一团。 “若是在顾娘娘这里受了刑,倒不好面见充容娘娘了——” 此时素娥话音刚落,正是顾月里嫦娥也一时为难起来时。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先处置了素娥,左右人都废了,便是韩充容事后发怒,生气自己坏了她的事,也不至于真的如何...已经废了的人是没有价值的。 但韩充容的性情又是那样,本就对自己不满,到时候借机发难——说到底,顾月里嫦娥非要惩罚素娥,这件事就不合理!即使因为她们身份悬殊,一个宫妃要‘罚’个宫女,总能有说法。可防不住有心人事后做文章,要拿这事儿对付她! 要知道宫廷讲究个体面,要上下都和和气气的才好。即使尊卑分明,后妃们也没有磋磨人的,相反,要显得一个比一个慈爱、善良、温柔才好。就像是那种传承久的门户,对下人们更好,实在厌恶的仆人也只有发卖,没有打死的道理。 当然,实际如何是另一回事,只是表面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还没等顾月里嫦娥想明白这件事,做出个决断,郭敞便从外间走进来了。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立刻行礼:“官家万福!” 郭敞瞧也没瞧她,只看向素娥,她之前似乎一直保持着蹲身行礼的姿势。此时见郭敞意外到来,便要和其他宫女一起退到一边角落里行礼,也能借此机会缓和一下腿部酸胀——这个时候她也是心里一松,既然皇帝都来了,今天应该不会有事了。 若说借韩充容的势只是素娥的底牌,能不能百分百起作用素娥也不确定,那皇帝就是绝对破局点了...后妃们总要在皇帝面前表演的,对宫人们严格一些还算可以的话,无缘无故就要重重惩罚宫女,那就太超过了。 “免礼...”这话是对着素娥说的,郭敞也没管顾月里嫦娥变得难看起来的脸色,就扫了一圈周围,道:“这是在做什么?司珍司送物件来吗?你们才人做什么...你来说!” 郭敞点了一个穿着明显不同于金华殿宫女的宫女,猜测应该是和素娥一起从司珍司来的,要她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宫女不是顾月里嫦娥的人,但也不算站在素娥这边。之前因着要‘陪’素娥走这一趟,她还十分担忧来着。表面上看顾月里嫦娥是要针对素娥,可焉知不会殃及她这条池鱼?只能说大家都不想来,她在司珍司说不上话,不得已一起来了。 这种时候,她却是脑子清醒的,多少能感觉到官家似乎挺在意这件事,而且也不是要偏帮最近宠爱的顾才人——而如果非此即彼的话,就是站在素娥那边了! 想到这里,这司珍司宫女心一横,便从头开始说事。她倒也没有瞎说,都是照着刚刚发生过的,一五一十说。而这种时候实话实说,已经是表明立场了。 顾月里嫦娥自然不愿意让官家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德行的女子,连忙道:“官家明鉴!妾哪里会这般,是这宫娥一伙儿,帮着打掩护,如今甚至要污蔑于我——你们真是好大胆子!难道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吗?” 那之前说话的宫女抖了抖,但还是撑住了,道:“奴婢万不敢欺君!所言皆是实话!” 郭敞瞧着这一幕,也看到了那个拿着木如意的宫女,其实心里已经有定见。这倒也不是纯粹偏了素娥,实在是他见过多少赌咒发誓、互相攻讦、言之凿凿?相比之下,顾月里嫦娥这一出都有些小儿科了。 不过郭敞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侧着头定定地看向素娥。见她一句话不说,才道:“你这小娘子怎么一言不发?” 素娥这才道:“官家明见万里,自有论断。至于孰是孰非,没得证据,奴婢等人口头争执,又哪里能叫人信服呢?” 这其实是素娥在以退为进,顾月里嫦娥说司珍司宫女都是她一路的,她就点明了这边的大多数宫女是顾月里嫦娥的人。司珍司宫女说的话可能是做伪证,可其他宫女说话更不可信,完全就是顾月里嫦娥说了算。 “你这性子啊...太不争了些...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不晓得声音大些,道理也大些么?”郭敞叹了口气,还道:“民间还有俗谚‘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话粗理不粗。” 见着郭敞有些教导素娥的口吻,顾月里嫦娥忍不住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她从来不知道,官家竟有这样一面。这样温和可亲、循循善诱,让人想到‘枕边教妻’之类的典故,倒真像个寻常人家的丈夫。 就是这样啊!另一边的王志通却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样子。郭敞待素娥在他来说是极不寻常的,所以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王志通才会如此关注这样一个小小红霞帔啊! 郭敞也不欲料理琐碎事,看了一眼王志通,王志通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招了招手,叫跟随的宦官上前:“...宫中事自有法度,既然你们这等说不清楚,官家也不能与你们浪费辰光。便都送了宫正司罢!” 后宫运行依靠的是六局一司,六局不必多说,就是素娥工作的地方。而‘一司’指的是宫正司,这里掌管宫内法令监察,设正五品宫正一人,正六品司正二人,正七品典正四人。另外,还有女史四人。 宫正司纠察宫闱、戒令谪罪...和清宫剧里赫赫有名的‘慎刑司t’功能相似。 宫廷悠游岁月 第30节 宫里少不了阴私算计,司法执法这种事往往谈不到‘光明正大’,所以这宫正司一进去可不是好玩的!特别是没得靠山的普通宫人,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犯错,拉进去必然是要先吃一番苦头,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下一听要进宫正司,这些宫女如何还能淡定?顾月里嫦娥是晓得实情的,可不觉得自己身边这些宫女吃得住宫正司的刑,不把刚刚发生的事抖落出来。当即祈求地看向郭敞:“官家,官家饶了这些女孩子罢...宫正司实在是、实在是...” 美人目中含着哀求之意,一般情况下,哪怕是郭敞也不会强硬到底。他不见得是个会怜香惜玉的,只不过与人体面这种事,作为皇帝他算是做得多了...有时候含糊过去也就算了,难道真能一是一、二是二? 或许真的能吧,但那会带来更多麻烦,令人烦不胜烦。 却没想到,郭敞这一次并没有给这个‘新宠’多少体面的意思,他只是示意王志通尽快料理——得了郭敞的意,王志通自然一点儿犹豫没有,顾月里嫦娥这样一个新近风光的人,竟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人被带走了,郭敞也不看顾月里嫦娥,只是又瞧着素娥,道:“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怎么又好像瘦了...陪朕出去走走罢。” “奴婢只是有些苦夏罢了,今年秋老虎也厉害。”素娥垂着眼睛随着郭敞离开金华殿。 “是么?”郭敞不置可否地随着说了一句,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道:“说来,朕这些日子总想着你...‘素娥’这个名字,和月里嫦娥是一个意思么?” 听着素娥‘嗯’了一声,郭敞又微笑着说:“朕当初在圣人处瞧见各妃嫔关俸禄的名录,就瞧见了顾才人的名字,一下就想到了你。” “真没想到,你们是旧相识,名字是一个意思,却是如此合不来。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郭敞没有往下说。 这样走了一路,说的也是些无所谓的闲话,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呢?素娥现在其实是完全不理解的状态——她搞不懂郭敞为什么会帮她!且不说尊卑不同,顾月里嫦娥才是正经嫔妃。就说‘宠爱’,难道最近得宠的不是顾月里嫦娥? 心里很多疑惑之处,但又不能问,只能是一切故作不知,看起来倒是显得迟钝了许多。 郭敞却以为她是有些被惊吓着了,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被压了下去。直到一路走了好远,最后才道:“不要怕,朕会给你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素娥不明白。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因为一起被送去宫正司的同伴当日晚上很快就回来了,毫发无损,显然是有人打过招呼了的。而顾月里嫦娥的那些侍女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据那个同伴所说,她亲眼见着宫正司对她们用刑了! 瞧着是极吓人的! 然后又是两三日,素娥就听说了顾月里嫦娥被削去才人之位,只以一领红霞帔安排着的消息。至于说原因么,外面的说法是她任性妄为、御前失仪,惹怒了官家,倒是没带出素娥来——这也正常,真要是以她无理由地处罚素娥论罪,还真不一定能这样从重处理。 说到底,素娥是宫婢,她是宫妃,即使名不正言不顺,顾月里嫦娥处置素娥,说破天去也不是什么大罪。更不必说素娥其实毫发未损,顾月里嫦娥的算计根本没得逞。 反倒是御前失仪什么的,一向是可大可小的罪过。皇帝不在意,那自然是什么事没有。可要是在意起来,那就是万罪!怎么处置都有道理。 特别是顾月里嫦娥这样没什么根基的,这样的处置下去,连一层涟漪都没掀起,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前几日还是人人歆羡的宠妃,现在就无人提及,哪怕说起来也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这就是宫廷了。 “...听说是远远地被发配到洛阳行宫去了,那地方官家也不常去,便是去了也不会见一个罚去的红霞帔。顾氏这次算是完了,这辈子便是老死洛阳行宫那边...那边的日子可不好过,普通宫人听说是极穷苦的,粗活儿也多,更不说是她这样被发配过去的。”说起这些,罗天香也挺唏嘘的。 穿上红霞帔,对普通宫女来说是一种‘荣耀’。但眼下顾月里嫦娥这种情况,却不是这样。毕竟她是侍奉过皇帝的宫女,穿红霞帔、紫霞帔是必然的,这是区别她和普通宫人的标记。所以哪怕是一撸到底,也没有脱去红霞帔的道理。 可这样一个掉毛的凤凰落下去了,下面人可不会尊敬她的红霞帔,反而会忖度着她的处境,处处打压她。 “算了,不说这些了,要紧的是......”说到这里,罗天香眼睛发亮:“素娥,官家心里有你!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好事!” 别人不知道事情内幕,罗天香还不知道么?素娥这里去了一趟金华殿,然后全须全尾地就回来了。最后的结果是,和她同去的司珍司宫女莫名其妙宫正司半日游,回来后就对素娥极为讨好。 然后不几日,顾月里嫦娥就这样被处置了。一个刚刚封的才人,新近得宠的美女,眼见得她起高楼,眼见得她楼塌了。 这可让人不能不多想。 素娥没有回罗天香的话,但她也意识到了,郭敞对她不一般。只是不同于寻常女子得了这样天降好运,或者得意忘形,又或者被所谓的皇帝的‘特别关照’感动,于是一颗芳心托付,素娥是前所未有地冷静。 相比起得意,她更多是忧虑...皇帝的‘心里有你’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甚至眼前顾月里嫦娥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之前谁不说皇帝对她特别,将她放到了心上,可如今再看呢? 亲眼见证这一幕的素娥其实对未来挺悲观的...但又不可能放弃‘升职’,毕竟这次的事就是一个极好的教训。不想再次体会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的话,她其实没得选。 “...不过,这样说的话,倒是有些古怪了。官家心里明明有你,为了替你出头,前些日子那么宠爱的顾氏说处置也就处置了。可怎么前些日子又丢开手去,不闻不问了呢?”罗天香其实也才十九岁,说起来也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会对这件事好奇并不奇怪。 素娥其实也不明白这算什么,但还是想了想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后宫之中官家爱重的娘娘不少。便是官家有些想着我,也是微不足道的。” 罗天香其实对素娥的这个回答本能觉得不对,但也说不出其他道理来,只能先放过这个问题,转而道:“算了,官家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能看出来的...听说福宁殿来人了?怎么,可是有什么事?伴驾?侍寝?” 第46章 宫廷岁月046 说不上是侍寝还是伴驾, 大约还是伴驾吧,毕竟侍寝该是另一番流程。 素娥想着这些,便坐在梳妆台前妆扮, 这一次她真正精心打扮了一番。不是说过去见皇帝就不精心了, 只不过七八分力气, 和尽了全力显然不一样。她急需要得宠, 正如所有人说的,要得到一个‘身份’。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唯一能确定的是,皇帝大概是喜欢她的美貌的。 不然呢?他喜欢她什么?细数被皇帝见到以后的事, 只能是‘见色起意’了。要说皇帝了解她这个人, 喜欢她的内在, 那不是笑话么? 素娥梳了个大髻, 这是如今很少见的低发髻——此时流行的发髻往往是越高越好, 大髻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在脑后结成了一个总发髻, 从正面看甚至看不到发髻本体。这倒是有点儿像后来流行的‘一窝丝’,能显得家常妩媚, 温婉秀丽。 不过这大髻往往不是光光这样的, 一般还会罩一个水晶团冠。 这水晶团冠并不是水晶制成的, 而是一种角冠。用牛角、羊角之类, 煮软后使模具撑开,模具是有大有小的,为了防止角破掉,一般是先小后大, 一点点撑开的。撑开之后,这冠子就会呈现透明状, 如同水晶,因此得名。 说起来,所谓‘羊角灯’‘t牛角灯’,制作原理也是一样的。 而之所以要用角来做,而不用真正的水晶,倒不是为了省钱。须知道此时羊角、牛角也不算便宜东西,而且制造起来费工极了,还一不小心就会破掉。而一旦破掉,之前的努力就付之流水了。真要算起来,比真正用水晶不会更便宜! 用角来制作,还是为了轻巧。毕竟是要顶在头上的东西,太重了是不行的。特别是这种配合着大髻戴的团冠,更是只能用角制作——从脑后罩住发髻,而不是头顶,等于说是完全靠头发挂住的。不想头发坚持不下去而脱发,这发冠是一定要轻的。 素娥是有水晶团冠的,她拥有的冠子不多,毕竟宫女一般也不许戴冠。不过自她穿上红霞帔后,这样的规矩对她来说就没有了。她倒是由此置办了两只适用范围比较广的冠子,其中就包括这水晶团冠。 不然她也不会梳大髻了。 梳大髻很简单,不过还是要分为前后两区。因为就和此时很多发型一样,大髻也需要‘抱鬓’,让两鬓鼓起来,形成头包脸、头发多脸还小的效果。 按常理,这样鼓起来的鬓发上都会用花钿、插梳之类的装饰,素娥却一概不用。除了水晶团冠外,她只在脑后向下斜插了一支水晶花瓶簪——这是一种簪头形似花瓶的簪子,可以往‘花瓶’里□□较小的花,挺有意趣的。 素娥就插了一支正当季的石榴花,从耳后伸出来一点儿,红的似火。 梳好头发后,素娥才一点一点傅粉施朱。这一次她用上了自己上辈子做up主时的全部本事,用着最简陋的化妆品,复原了一个宋时流行的‘白妆’。 素娥上辈子那会儿,做古代妆容复原可是很卷的,一方面要符合古代记载、古代画卷,另一方面又要贴现代人的审美。也是摸索了很长时间,才有越来越多的古装复原up主做出了大家都能接受的风格。 古代很多妆容的描述,在现代人看来根本不能理解。譬如‘眉若远山’,怎样才能眉毛像远处山峰啊?而且那样真的能好看吗?也是美妆up们不懈努力才慢慢做出来的——看起来就很有古典美,是黛色细眉的样子。但用色上上重下轻,再加上眉峰起势而圆缓,属于乍一看很漂亮,仔细看觉得像是水墨画里烟霞笼罩的远山的样子。 素娥倒是没有画远山眉,为了与白妆这样古代版‘素颜妆’互相衬托,另画了更清新自然的柳叶眉。 别看古诗里总说芙蓉面、柳叶眉,仿佛古代女子的标配就是一对柳叶眉,其实柳叶眉是非常挑脸型的一种眉形,不是人人都画的。因为过于细挑,若是脸型稍有瑕疵,画柳叶眉就容易暴.露出来,显得刁蛮或者精明,而不是理想中的婉约古典。 但素娥很合适,她的脸型正是最古典的鹅蛋形,流畅自然,挑不出一点儿错。 妆粉细敷,眉毛素画,嘴唇却染了正红色,似乎与耳后那朵石榴花呼应。 化妆差不多了,素娥才换了衣裳——其实之前已经穿好了内衣和外裙,不过是怕化妆梳头弄脏了准备好的外衣,所以外衣穿的还是家常衣服而已。 雪白装珠子抹胸、玄色印金菱格纹三裥裙,外罩了雪白素绢褙子后,又罩了一件玄色素罗长背心。长背心上并无纹绣,只有领抹是泥金的卍字不到头纹样。 所谓精心打扮,并不是要盛装打扮、粉墨登场、美衣华服的意思,事实上,今天的素娥乍一看非常素扮。但她依旧认为自己今天是真正的精心打扮,因为看起来自然清秀、素妆绰约,似乎没怎么打扮,又格外美好,这是最难的。 要尽最大的努力,才能美的毫不费力。 妆扮好的素娥又换上一双从未穿过的绣鞋,没等多久便迎来了接她的福宁殿宫人,随着他们去了福宁殿。 来的人里头领头的便是刘亮,他见素娥一眼,立刻低下头不敢多看,只走在前头引路——原本师父王志通叮嘱他要时时刻刻注意着这个高素娥,他还有些不解。这女子美虽美,却也不见得能比宫中其他美人更能得官家的心,做什么还没怎么着就上赶着奉承? 至少先挣上个贵人身份再说罢! 然而,经过前头顾氏被贬为红霞帔的事后,刘亮也不得不佩服师父的慧眼如炬!经过了那样的事,即使愚钝如他也能看出来了,官家待高素娥很不一般。这和当下的身份地位无关,而是一种打从心底里的特殊看待。 一个最近新宠的才人,眼见得有成为宠妃势头,却是说处置就处置了,甚至这高素娥还一句话没说呢! 他们这等做了宦官的,虽然不能算完全的男子,可到底也懂男人的心思...一个男子真正看重一个女子时本就是这样,不是要求到他跟前才会给‘恩典’,而是不必开口、姿态好看,便已经将事情全做了。 “...之前还不解呢,那顾氏如何得宠,如今倒是知道了,原来不过是名字与高娘子相似。”这是昨日晚间师父随口说道的,想到这里,刘亮又更重视了几分。 王志通是一直跟着郭敞的,自然也听到了那日郭敞对素娥说的话,说的顾月里嫦娥和素娥的名字是一个意思的话。他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刻之前的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怎么无缘无故就宠上了顾月里嫦娥?要知道她不是新人,且资质寻常,之前也没见官家对她格外有兴趣啊。 理清楚之后,又是另一种惊讶了。虽然早看出官家对高素娥不一般,可就因为一个名字便宠得另一个妃子那样,始终有些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高素娥就在那里,官家却避开她,寻了个看到名字能想到她的人去宠幸。 这是什么道理?王志通不解。不过他也知道,帝王心思本就是这样,他最多是比别人能揣度些,却也不是真能做官家的肚里虫了。 刘亮和另外两个宫人引着素娥去了福宁殿,人到时是王志通亲自来接的,可见重视。而王志通一见素娥就怔了怔,这位大内第一宦官是见过世面的,寻常哪能叫他怔住?不过是因为今日素娥着实清丽又冶艳、不可方物。 其实乍一看,素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她平常就经常做素净打扮。因着这时的化妆品不行,她又还年轻,兼着身体健康带来的绝好状态,根本不需要化妆,所以素净打扮也是寻常。只是一些重要的场合,需要郑重对待的,她才浅浅化一下妆,衣服发型的搭配上更注意一些。 但只要将目光放在素娥身上,就不会否认她和平常的不同。 她身上颜色不多,净是黑、白、红这样对比强烈的,嗯,主要还是黑白。头发是黑的、眉毛眼睫是黑的,眼珠是黑的,长背心和裙子是黑的,墨色深沉,像是长长的夜。肌肤是白的、抹胸是白的、褙子是白的,雪白雪白,不染半点尘土。 这么素净,偏偏耳后一朵石榴花红的似火,嘴唇如丹朱,恰似雪里红梅,只看一眼便觉得艳得不得了。 “官家万福。”素娥口齿清晰道。 郭敞原本正读书,听到外间动静已经放下了书册。就这样看着素娥走进来行礼,怔忡了一下,就像是忽然被惊醒的人,站了起来抬手道:“不必多礼,素娥你来...朕得了一品好香,是朕的龙图阁大学士合的呢。” “只是不知道这香的方子,不如你来闻闻,能不能觉出一二来。” 此时文人雅士自己合香被认为是很有品味的事,只靠钱买来值钱的香对于上流社会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对于这些人来说,钱能买到的东西算什么珍贵? 朝中重臣会自己合香,还有自己的独门配方,这不奇怪。得了天子喜爱,要香方不给,只肯给成品香也不算什么。 素娥走过去,郭敞也不要宫人帮忙,自己从围榻上一个匣t子里取出了一丸香。宫人见机快,拿来了一只汝窑三足小香炉,配套的云母片、打火石、灯芯草棒等一应俱全。 郭敞自己拿了一片薄薄的打火石和铁质的月牙形火镰,火镰在打火石上有技巧地一划,便有火星蹦出来。早拢在旁边的蒲绒凑了凑,似是燃了起来,然而拿了灯芯草棒去点,却又有些点不着。 直到郭敞再试,倒是点燃了,但大概是窗边有风,灯芯草棒火苗晃晃悠悠,眼见得要灭。素娥轻轻伸出手,拢在郭敞点火的双手两侧,替他挡着点儿风—— 郭敞似是闻到一股香气,又冷又清,手便抖了一下。这下便是有素娥挡着风,灯芯草棒上的火也灭了。于是只得再来,这一次倒是顺利了,就拿灯芯草棒去引燃三足香炉里的小块燃料,然后又用香灰盖上,只阴阴地燃着。 云母片放上去,香丸就放在云母片上炙烤着挥发香气。 “这一味香号‘返魂梅’...梅香常见,一般用甘松、零陵香、檀香、丁香之类,合出仿佛香气。但这般清新不俗的,实属难得,不大能闻出用的什么香料。” 香气挥发,素娥闻了闻,觉得味道有些熟悉,这倒是像上辈子闻过的‘韩魏公浓梅香’的味道。但到底是不是,也不能确定,只能以猜测的语气道:“妾闻着倒有黑角沉、丁香、郁金、麝香...嗯,官家能拿香丸来予妾瞧瞧么?” 郭敞又从匣子里取了一丸香给素娥:“你说的是!朕便觉得这香气熟悉,又说不出来,原来是棋楠!” “该是用白蜜和的香丸,还有定粉...似乎还用了腊茶?这味‘返魂梅’应该是窨藏香,香气内敛而融合,必是需要时日的。”素娥从香丸上得到了更多信息,然后又点了点头:“若是官家喜欢,妾大约能仿这香。” “不说一样,八九分相似是能的。” 棋楠就是黑角沉,至于定粉则是指胡粉、铅粉,不过用在香中,一般都说定粉。 郭敞笑眯眯的,道:“原来朕的大学士还那般小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闻过这香便看破了!” 素娥没有回答这话,直接应下似乎不好,可要自谦也不知从何而起,便垂下眼睫。她记得这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角度,站在对方的角度会觉得好看——是的,确实很好看,很美,以至于郭敞一下无言。 郭敞忽然觉得口渴了,像是这些日子不断积累的渴意一下总爆发了...他想起了很多,想到了贺知章的‘近乡情怯’。与当下不是一回事,但却仿佛,都是‘情怯’。他没有这般喜欢过什么,以至于失了分寸,只得避开她,相见不如不见。 本以为过些日子再见就好,心热脑热只是一时,过些时日自己就冷了。可再见面,才晓得厉害!这次就不只是心热脑热了,是整个人都要烤干了的焦热,只有眼前人是一捧冰雪,凑近些才能得凉意与珍贵的水分。 郭敞轻轻拉住素娥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细看,仿佛那是什么稀奇珍惜之物一般。捏了捏纤细的手指,又摩挲着光洁柔软的掌心——这是一双美丽的手,纤细优美,洁白无瑕,指头尖和指节处还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宫廷悠游岁月 第31节 清纯洁净中便流出秾丽旖旎来。 “这是一双学琴、学琵琶的好手...你可会什么乐器。”说话的时候郭敞依旧不放开那双手。 “妾没学过...”如果是上辈子,素娥从小学唱歌跳舞。特别是唱歌,那是一直学的,因此肯定是会一点儿乐器的。不过那些都是现代乐器,不是华夏民族乐器,而且水平也只是‘弄得响’的程度,所以当下这样说也没错。 “那是可惜了...你愿意学吗?朕倒是能教教你。”郭敞的声音很温和,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为这件事高兴起来。教素娥学一件乐器,从什么都不会开始,最终得心应手...只要想想,就有一种谜一样的快乐。 这种时候素娥是傻瓜才会拒绝,立刻回道:“全凭官家做主...只是,是学哪种乐器呢?” 郭敞最擅长的是琵琶,想也不想说道:“学琵琶吧...深宫无事,今后也是你一番消遣自娱。” 素娥其实没听出来,这已经是郭敞的暗示了,暗示会提升她的地位。毕竟,若是普通宫女,手头上总有差事,哪有‘深宫无事’,要找些爱好自娱自乐、消磨时光的时候——当然,郭敞自己其实也没意识到给出了承诺。 他只是想到日后,这样的话自然就说出来了。 郭敞让宫人取了琵琶来,并不从识谱、基本功这些东西讲起,而是让素娥摸琵琶。让她认琵琶上的每一根弦、每一块拼接的木料开始,熟悉它们,了解琵琶是怎样发出悦耳之声的。 “你若学琵琶,该有一把琵琶琴才是,这把送与你也无妨。只是你初学,用这把琴反而不好。”郭敞思索着,便让人将自己年少时学琵琶用的琵琶琴拿来。这也是旧物了,却因为其珍贵保养的很好,直接拿来用也没问题。 “说起来,这还是康成太后之物,白放着不好,给你倒不算埋没。”那把琵琶拿来后,郭敞这般说道。 ‘康成太后’是郭敞的生母,他登基前就去世了。郭敞当上皇帝后,立了嫡母做太后,也追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太后。说来郭敞喜欢琵琶、擅长琵琶,也有康成太后的影响,她年轻时便是极擅琵琶的。 素娥本身其实是很懂音乐的,即使古代音乐和现代音乐差别不算小,也有共通之处。所以郭敞教她的东西,基本说一遍就理解了,上手也快。见她这样聪明,郭敞就更高兴了,谁都喜欢聪明学生,这样教起来有成就感! “真是极有悟性!”郭敞称赞道:“还有你这指甲,也合该弹琴!不过长短还不够,要留长一些才好。” 素娥的指甲天然就很强韧,此时弹奏乐器都没有‘义甲’这种东西,要么用自己的指头或指甲去弹拨,要么就用拨片。郭敞教素娥的是直接上手,不用拨片的弹奏法,所以才说素娥的指甲那样好,合该弹琴。 素娥的手总是要做活儿的,所以留长指甲,哪怕不需要多长,对她也是有妨碍的。她本该顺着郭敞的意思把这话说出来,这也能成为一个提示,提示这样建议她的郭敞,该给她一个身份了。 但她就是说不出口,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往上爬了,心里还是会时不时矫情一下。 她其实从来没求过人,即使是这辈子生活在宫廷中也一样。所以最终依旧不会求人,将自己完全放在一个乞求者的位置上还是做不来,也就不奇怪了。 最终素娥也只是低低地应了声‘是’,错过了这个上佳机会。 然而她不知道,因为刚刚一瞬间的纠结,以及最后还是放弃了一个机会,她整个人都萦绕着沉静、低落,甚至有些脆弱的气场。 郭敞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忽然低声对她道:“今日便留在福宁殿罢。” 这就是叫侍寝的意思了...素娥的脸一下红了,粉色从那张雪白的,只有红黑两色点缀的脸上浮出来,艳丽地让人发愣。 郭敞心念一动,将她拢在怀里。察觉到素娥的紧张,还安慰她道:“别怕,不做什么,还是白日呢!” 君王白日宣.淫的时候又不是没有,不过一般都不会对位份较高的妃嫔如此,那样也是教人家失了体面。但对着小妃妾,甚至是寻常宫女,那就没什么了,基本上皇帝想怎么尽兴就怎么尽兴。 素娥就属于这种郭敞可以随便对待的女子,但他确实没有做别的。只是搂着素娥,安抚拍拍她的背,最多就是安抚时细致了一些...素娥感觉郭敞像是隔着长背心、褙子、抹胸三层轻薄衣物,一节一节地在数她的脊椎。 并不是那种带有情.色意味的爱抚,倒更像是一个守财奴拿出了自己收藏的金t币,仔仔细细数着,一枚也绝不错漏。 第47章 宫廷岁月047 素娥感受到了郭敞的急切, 甚至是‘急不可耐’。 这有些奇怪了,作为皇帝,而且是后宫充盈的皇帝, 郭敞的欲.望总是过满足的。对于他来说, 有什么好急的呢? 不过就算是这样, 素娥也始终忍耐着, 身体尽量配合着他完成侍寝。唯一不配合的大概只有声音了,她始终压抑着...主要是想着寝殿外就守着尚寝局的人,素娥还是没法突破那层羞耻.感。 此时早已入夜,但室内并不昏暗。龙床帐幔外留着几盏灯, 透过初秋过后新换上的, 还不算太厚的帐幔, 适应了光线环境后的人是能大概看清的。 郭敞觉得之前就存在的焦躁, 快要将他烤干的焦热并没有消失, 接近那一捧雪获得的清凉与水分并不能解决问题...他浑身上下都汗湿了,蒸出来的热气竟比之前更烫。他伸手摸了摸素娥的脖颈和肩膀, 她也流汗了,但不如他多。薄薄的一层, 闪闪发光。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 情.欲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包裹在征服欲、占有欲里的, 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不只是侵.犯占有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体, 他还要更多! 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是黑白分明的,清凌凌地看着他时点燃了他,却也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他并未彻底得到她。即使是在情.欲的最高点, 她依旧有所保留。 潮.热中去吮那一捧冰雪,郭敞觉得头皮发麻...其实并不如何超过, 没有什么特别的花样,但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迷与致命。用力地呼出一口气,甚至有些颤抖,郭敞忍不住拉过素娥的手,带着去摸自己身上的汗。 他已经足够亲近她了,但还不满足,下意识想要她也一样亲近自己。 ...... 外面守着的尚寝局女官面色镇定,但心里却对这次侍寝有她们自己的评价:相对于官家平常用的时间,这次却是久的可以,显然不只一次。官家的兴致很高,这是肉眼可见的。 当完事之后她们进去伺候,也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官家叫送水沐浴时,神色轻松愉悦,这是最近好长时间都没有过的,之前一段时间官家的脾性特别奇怪来着...此时却像是恢复了正常,不,比正常情况下还要更好些。 一部分侍女伺候郭敞,另有一部分侍女伺候素娥。给她用的却并不是什么香汤,这也是郭敞吩咐的。 “只用热水就好,香药、蔷薇水之类不要用,冲了你身上的香气,反而不好。” 素娥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特殊的香气,她显然不是香妃体质。若说有什么味道,那大概也是从小一直用那些手工皂、熏香之类,时间长了有些腌入味。但这些东西的留香哪能和现代化工产品相比?所以腌入味也有限,味道很淡。 但她自不会反驳郭敞,顺从地用了普通热水洗澡。洗澡时,有宫女用角梳一下一下梳头,这也算是一种头部按摩了。在热气熏蒸和头部按摩下,很快素娥就有些昏昏欲睡——她当然不会在这种环境下睡过去,只是状态确实是这样。 “娘子的头发真是太好了!”梳头的宫女奉承道:“头发这样漆黑光亮,还如此厚密,实在不多见。外头见到乌黑发亮的头发,大多得用许多发油,不似娘子这般好头发,天然就光可鉴人。” 说光可鉴人是有些夸张了,但奉承话就是这样的。 另一边给素娥按手臂的宫女也说:“是啊,奴婢们的头发为了发髻服帖好看、头发光泽,总要用油。只是这样一来,头发就像是结成了一片毡子...老人们曾说,好头发是‘鬓如蝉翼’,大概只有娘子这般头发才能做到了。” 梳好的头发结成一根大辫子,松松绾了起来。素娥也洗好了,站起身立刻有两个侍女将一块大布巾给她围上,手脚利落又轻柔地擦干她身上残留的水分。这个过程中她们神情严肃,对遍布素娥全身的痕迹视而不见,中间还换了两块干布巾。 最后穿上一套新寝衣,素娥又被送上了龙床。此时郭敞正就着床边一盏连枝灯看书,素娥只瞥了一眼,应该是一本棋谱——棋局示意图还是比较好认的。 大约是因为素娥多看了一眼,郭敞放下书后还问:“素娥可会下棋?” “晓得如何下,不怎么精通。”素娥非常保守地回答。宫廷里游戏很多,但宫娥们很少能放肆玩儿的。围棋已经算是‘老少咸宜’的游戏了,就算多玩,只要不耽误当差,也不会引来女官的责备。在这种环境里,素娥自然也是学会了下棋的。 具体地说,是她学会了这个年代的围棋...素娥上辈子那会儿,现代围棋已经和古代围棋有了很大不同了。最明显的,古代围棋没有‘贴目’——现代围棋是黑棋先下,所以黑棋有先手优势。至于现代围棋讲究的贴目,即还没开始下,白棋就会有‘目数’,以此抵消黑棋的先手优势。 而古代围棋没有贴目,为了抵消一部分先手优势,采用的是‘座子制’。即开始下围棋时先在四个对角星位上放上两白两黑四颗棋子,这就是‘座子’。说起来,这样其实更能限制先行优势。 只不过也限制了布局,更为不自由,有些阻碍了围棋创新。这大概也是现代围棋改变了这一点的原因吧。 总的来说,现代围棋和古代围棋共通的地方还是更多,一个古代围棋高手只要熟悉了现代规则和一些新定式,现代围棋也能下的不错。而一个现代围棋高手要是熟悉了古代围棋的规则与思路,则是成为国手不在话下。 现代围棋高手的优势要明显一些,这主要是因为他们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现代围棋有很多新思想、新成果,特别是阿尔法狗出来后,大家都下ai围棋了,那就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围棋了——ai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训练速度也比人类快得多,成长飞快。 素娥上辈子有一个从小学围棋,后来还做了职业围棋手的闺蜜,连带着也学会了围棋。但水平有限,也就是当做一个爱好的水平。只不过得益于网络时代,网络围棋十分方便,还能和ai对局训练,她的对局数相对古人其实也不少了。 “听说你们宫女也会赌棋为乐,会下棋的比不会下棋的还多。”郭敞睡下时还与素娥说道:“你会下棋朕也不奇怪,你原就是十分灵巧的一个...若不是今日太晚了,朕还想试试你的棋力。” “官家...”郭敞说话间还搂过了素娥,一只手握着素娥的手,握的紧紧的,惹得素娥下意识道。 现在已经是中秋前后了,不管白天如何,晚上是凉的。可盖上被子后还这样紧挨着,难免会热。特别是那只紧握的手,不一会儿素娥就觉得手上全湿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汽。然而即使是这样,郭敞也不在意,始终未放手。 不过素娥也没纠结多久,往常这个时候她都睡了,生物钟发挥作用,她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日郭敞照旧要早起去上朝,素娥自然醒的时间和他被宫人叫醒的时间差不多,便一起起身了。郭敞吩咐福宁殿宫人:“教高娘子用过早膳再回去,好生送回去。” 于是素娥又享受了一顿正经的御膳级别早膳...其实也没有太让她惊喜,就是花样多一些,食材高贵一些。以她的口味来说,并没有比平常吃的早餐好出太多。 素娥再回司珍司后,待遇又不同先前了。主要是罗司珍和马尚功,前者忧虑素娥记恨前次顾月里嫦娥要整治她,自己却没有下死力气帮忙,瞧着难办就撒手不管了。后者则是为一直以来的很多事,特别是顾月里嫦娥那件事上,她直接是帮凶...总之,急切地想要和素娥搞好关系。 别人不知道顾月里嫦娥那件事的内情也就算了,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如何不知道皇帝对素娥特别?这种时候还不有所行动,就真是不会做人了。 “...姑姑说了,这次官家一定会与你个名份。”罗天香小声对素娥说起这件事来。 罗司珍如今还比较坐得住的原因之一就是,前次她虽然因为立场不坚定,有些得罪了素娥。但侄女罗天香和素娥的关系却是越来越好,并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有变化。有侄女在中间转圜,她想着事情至少不会太糟糕。 素娥t没有回答这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便以忙于手中事避过——她正在合香,正是那一味‘韩魏公浓梅香’。郭敞拿出的‘返魂梅’,和她上辈子闻过的‘韩魏公浓梅香’非常相似。她既然答应了仿着合香,这个时候自然会去做。 说起来寻常暧昧期的男女说话,不必事事认真,这种琐碎小事,郭敞说不定也不在乎。但对方可是皇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素娥并不想试对方的脾气,或者自己的运气。所以和对方说的一切事,最好事事认真就是了。 黑角沉、丁香、郁金等全都要磨成极细的粉末,然后首先是用腊茶茶汤的一半调麝,次之入黑角沉,再次丁香、郁金、剩下一半的腊茶茶汤,最后加入定粉,这就成了,只要再用白蜜调和,捏成香丸就能密封在瓶中窨藏。 除了这种古方的‘韩魏公浓梅香’,素娥又调了另一种改版,舍弃麝香,改用更为清冽的龙脑香。这样得到的香丸和‘返魂梅’不大一样,但更有一种冬日寒梅的清冷幽艳。 素娥这边忙着合香的时候,郭敞那边确实如罗天香所说的那样,打算给素娥一个‘名份’。他的打算是,直接叫素娥做个才人。虽然没有好出身的私身宫女直接从红霞帔跃为正五品才人,有些不合规矩,但规矩这种东西为皇帝破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宫里得皇帝喜爱的妃嫔,谁又没有过破格提升或者超规格待遇呢? “进高氏为才人?”皇后张宝琴乍听闻郭敞与她说这件事,立时便露出了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也不知这个高氏是...?” 郭敞并不相信张皇后不知道‘高素娥’这个人,她可是皇后,郭敞又一贯给她体面,她不存在不能掌控后宫的情况。再加上张宝琴自来就关注郭敞宠幸了什么新人,抬爱了哪个妃妾,彤史这样记载侍寝记录的东西更是看的多,怎么可能不知道‘高氏’指的是谁? 如今明知故问,不过是想抓住这场对话中的主动权而已。郭敞也明白这一点,但他没接这话,只示意王志通说话。 “回禀圣人,这高氏乃是司珍司宫女,几个月前便穿上了红霞帔。如今官家见她性情柔婉和顺,又侍奉的好,便有晋封为才人之意。” 张宝琴垂下眼睛,掩下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嫉妒。 她是真的爱郭敞,所以才会每有新人都会陷入嫉妒之情里。然而贵为国母,她又是最不能嫉妒的——说是女子不能妒忌,但人之常情又怎么能避免呢?所以只要不是皇家,正头娘子嫉妒也就嫉妒了,真完全是因为‘善妒’出妻的反而是少数。 寻常新宠,张宝琴其实也能勉强忍耐,但‘高氏’不太一样。就她此前听说的种种,这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张宝琴对后宫的掌控力还不错,作为皇后,很多消息只要她想知道,总是能知道的。 譬如顾月里嫦娥是怎么栽的,她也知道。 想着纷繁事,张宝琴面上却不显,依旧是一派端庄神色,与郭敞说道:“官家抬举个红霞帔,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便是由红霞帔直接封为才人有些不合规矩,可官家喜欢么,那也当不得什么。” “只是......” 郭敞就知道后面得跟着一个‘只是’,然后就听张宝琴继续道:“只是,外头诸位相公那边不好说话。今岁还只是八月,官家已经晋封过好些人了。上回封顾才人便有说法,只是顾才人之前好歹是郡夫人,升迁上好说些,这才成行。” 今年因为各种原因封的正式妃嫔确实比较多,换个说法就是把‘名额’用完了。现在要抬人,而且还是直接从红霞帔抬举成才人,就有些不好做。 “顾氏不是已经贬为红霞帔了么?”郭敞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就等于是空出了一个名额。 张宝琴却道:“也不是这样说,相公们算计着这些时,总有些‘只进不出’,想着俭省后宫开支么......” 张宝琴说话时还觑着郭敞的神情,见他不满,立刻道:“官家,这也不是臣妾非要拘着您。只是相公们一向不好说话,到时候您要是真为此事与相公们争吵,倒是将高氏架在火上烤了。她本就出身低微,原来也不过是红霞帔,骤然得您拔擢,总有人是不服气的......” “要臣妾来说,官家不如先封那高氏做个贵人,只是晋封个贵人,定是无人啰嗦的,看着也顺理成章。等到明岁,高氏以贵人身份再受晋封,怎么说都有道理。” 郭敞不说话了,他未必不知道张宝琴说这番话全是自己的私心,并不是真的替素娥着想。但这番话又有些说到他心上了,素娥的身份确实低,贸然直接封为才人,到时候内外议论,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恐怕真会如张宝琴所说,将她架在火上烤。 这是郭敞不愿意见到的,所以犹豫了一番后,郭敞点点头道:“圣人说得有理...那便晋高氏为国夫人罢。如今用着的国夫人封号有哪些?” 国夫人是内外命妇都可能有的封号,内命妇中还不只是妃嫔,还有极少数女官或者身份特殊的宫廷女子(譬如奶母)也有国夫人封号。这样算起来,林林总总还不少,因此哪些‘国号’没用过,郭敞还真说不准。 一般他倒也不用了解这些,要用的话,让下面的人拟几个还没用过的国夫人号来,从中挑选一个就是了。只不过这次他不打算吩咐人,而是想自己一手安排。 “算了,朕自己想...那些杂号小国就算了...”想了一会儿,郭敞忽然道:“就封为‘宋国夫人’罢。” 听到郭敞如此说,张宝琴的脸色又变了变...‘宋国’在春秋战国中不是什么大国,但出场率颇高,也算有存在感了,自然不属于‘杂号小国’。但这不是重点,真正让张宝琴变了脸色的是,‘宋’其实是郭敞做太子前的封号。 郭敞并不是生下来就做太子的,也是前面的哥哥死完,成了庶长子,又长到不用担心夭折的年纪,这才封为太子。当太子之前,他当过一阵宋王。 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很多人都不记得有这一段了,毕竟郭敞当宋王的时间很短,可能就一年不到。刚刚郭敞决定封素娥为宋国夫人时,其实也是忽然想到的,然后就顺心而为了。 然而偏偏张宝琴是对他事事上心的,一下就感知到了‘宋国夫人’这个封号的特别。 宫廷悠游岁月 第32节 这令她非常痛苦,然而表面上依旧要十分平静。直到郭敞和她说定了这件事,离开后她这才在坤宁宫发怒。 张宝琴发泄怒火的方式倒是很简单,那就是惩罚犯错的宫人。惩罚犯错的宫人似乎没什么,毕竟犯错挨罚看起来顺理成章。但问题是,犯错的标准是很难说的,还不是由张宝琴这个皇后说?真要挑剔起来,做事的宫人总能有错。 罚了几个长得格外漂亮,平素得郭敞多看几眼的宫女后,张宝琴的心情才平静一些。 旁边的心腹女官这才奉上清茶道:“圣人方才何必阻拦官家呢?正如圣人说的,若叫那高氏做才人,是将她放在火上烤。真的那样,做个国夫人倒还更好了。” 张宝琴喝了一口格外苦的下火清茶,这才慢慢道:“那不过是个说法罢了,真要说来,这宫里女人,嫉妒、流言、中伤,何曾少过?除非是个完全不得官家看重的,如林美人那样,那倒是没人针对她了。” “若真叫那高氏做了才人,便是一时有些针对她的流言蜚语,那其实也伤不到她分毫。真要说的话,孙修媛、余婕妤那等货,她们受的议论如何?如今不是过的好好的。这些都是虚的,封的位份才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官家正看重那高氏,一下叫她做了才人。如此她成了势,日后保不得就是一大患!可若是只叫她做个无品贵人,那又显不出来了。官家兴头上喜欢的无品贵人何曾少过?到头来做了正经娘娘的有几个?” “圣人所言极是...只是瞧着官家这次兴头也少见,日后封做才人、美人的,似乎也免不了。” “官家的兴头向来是一时一时的,何曾长久过?谁知道到了明年他是什么心思,会不会有新看中的美人?再者晋封这等事,一步慢、步步t慢......”说话时的张宝琴,眼睛里已经是一片冰冷算计,而冰冷算计的背后又是无力。 另外一边的素娥显然不知道围绕她的晋封,帝后之间有过这样一场不动声色的‘小小争锋’。晋封的旨意传到她这里的时候,她提前已经知道了——郭敞先派了人告知她,会封她做国夫人。 虽说是提前知道了,素娥也没有往外透露。一来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实在太轻狂了,一般宫斗剧里这种人就是炮灰。二来只要还没下旨,事情就说不上板上钉钉。到时候话传出去了,事情却有了变故,她要如何做人? 所以当旨意下来,素娥接旨时,她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甚至还在司珍司珠翠作那边做活儿呢! 其他人更不必说,即使如罗天香等知道她该被封的,这个时候也惊讶。不只是为事前没听到一点儿风声,也是为宣旨的人——封一个小小国夫人不算什么大事,没有什么主使、副使之类,宦官来传旨意就算了。但素娥这次是由王志通亲自来传旨,多少也显出了些不同。 第48章 宫廷岁月048 既然封了宋国夫人, 自然就要挪地方了。素娥从此以后不再是司珍司的宫女高氏,而是皇帝妃嫔‘宋国夫人’了,妃嫔有妃嫔的待遇——首先就是住的地方。 “...夫人今日便可挪地方, 知会下头帮着收拾就是了。”宣旨完毕的王志通还与素娥说了些之后的安排, 虽然谈不上事无巨细, 但该说的都说了。他这个御前第一大忙人有功夫做这个, 也确实是重视素娥了。 “怕夫人不晓得如何排布,老奴会差遣个徒弟来。到时候都交由他打理,保管不错...说起来他也是夫人的熟人了,几次都是他来接夫人去伴驾呢!”王志通笑眯眯地说。 稍晚一些, 王志通说的‘徒弟’果然来了, 就是刘亮。虽然素娥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但还是记得他是什么人。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 又来接过她几次, 她当然有刻意记在心里。 大概是皇帝身边的人都调理的好吧,素娥从未在福宁殿宫人那里感受过被看低, 一个个待人都那么平和、那么妥帖。这个刘亮也是如此,对她虽然生疏, 却是处处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 因为有这样一重好印象在, 又有王志通特别提及, 素娥托付他帮忙也不觉得别扭。而刘亮确实把事情办得完备, 他叫了几个内侍省的小宦官,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却做惯了活儿,生的健壮的。他们将素娥的东西打包装好, 肩抗手担,两趟就运送完毕了。 当然, 这也有素娥东西不多的原因...宫女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住的地方狭窄,有时候就被迫‘断舍离’了。除了一些铺盖,也就是一些衣服,还有零碎小物了。素娥算是宫女中东西多的了,但也就是那些。 素娥成为‘宋国夫人’后安排的住处是保和殿,这保和殿位于皇宫西边,夹在凝芳殿和琼芳殿之间、重照殿之后,算起来地段是不错的...如果不是地段不错,一直恩宠不断的余婕妤不会住在凝芳殿,而之前也曾颇为宠爱的‘病美人’彭充仪也不会住重照殿了。 素娥一路走着去保和殿,刘亮还与她介绍保和殿的情况,教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夫人,这保和殿的主位娘娘是陆美人,她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夫人到时候与陆美人相处着,只要谨守本分,便没有不好的。” 说起来给素娥挑住的地方,也是郭敞做的主,所以是考虑过一些具体情况的,不是随便指了地方。 首先就是地段,虽然不如柔仪殿、钦明殿、庆寿宫等宫殿那样,就在福宁殿近前(这些‘黄金地段’也早就有主了),却也是方便郭敞过去的。 然后就是主位娘娘的性情了,显然郭敞不是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自己的后宫们怎么过日子的皇帝——对于连给皇后请安都没资格的小妃妾来说,日子好不好过,基本就取决于主位娘娘的性情。 而陆美人么,她属于是出身挺不错的后妃。虽不是郭敞当太子时就跟在身边的,但也是郭敞登基后礼聘入宫的第一批后妃,也是唯一一批...当时一次增加了四位后妃,都是择选的名门淑女。 陆美人是当时那四位后妃中出身最低的,但父亲也是正五品的京官。那时一入宫,封的是才人,也是四人中最低的。后来算是熬着资历升了一品,成了正四品的美人,入主保和殿。 她一直没有很得宠,似乎也不大争宠——争宠这种事其实也是要看天赋、看性格的,后宫中有与人斗其乐无穷,拼命争宠的,也自然会有躺平咸鱼的,陆美人就是这样。 郭敞对陆美人的印象就是对方挺喜欢读书的,入宫之后也是沉迷读书,自得其乐地过自己的生活...这个宫里没人把她当自己的敌人,同时又因为她好歹是一个主位娘娘,宠爱少也没人太过看低她。 在这样一位主位娘娘手下讨生活,想来是比较舒服的。 再者,保和殿里还住了两位妃妾,一个是国夫人,一个是郡君。没有才人,也就没有比素娥身份更高的,这也能确保她的日子好过。至于说这两个人的性格怎样,那倒是不重要了,就算脾气坏也不可能碍着素娥。 在刘亮的陪同下,素娥到了保和殿。保和殿就和这宫里大多数宫殿一样,有三个部分,分别是前殿、正殿和后面的楼阁。前殿、正殿都归主位娘娘使用,一些宫殿的公共空间(譬如厨房)也在这里。后面的楼阁则是给低位妃嫔住的,相比之下可局促了不少。 不过再局促也比宫人住的要好得多! 素娥之前做宫女,好多人住一间房,后来搬去和钟典珍住一间倒是宽敞了不少,至少有了自己的床,不用睡大通铺了。而现在,她一个人住一座小楼,居住条件一下往上走了不止一层。 是的,一个人独享一座小楼。至于侍女,除了晚间伺候她,要为她守夜的,都会住回保和殿的下所——保和殿的下所就和宫里所有的下所一下,狭窄偏僻,缩在角落里,都不好算保和殿的一部分。 素娥进了保和殿,先去拜见主位娘娘陆美人,见过之后就去收拾自己住的小楼去了。那是一座已经收拾好的小楼,就是不知道是陆美人派人收拾的,还是郭敞有所指示后收拾的。素娥偏向于后者,这倒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而是收拾的太好了,着实不像是主位娘娘的‘例行公事’。 这座小楼说是‘小’,其实也是很宜居的。前后两个小院,中间一座小楼——或许在宫人眼里那两个‘小院’太小了,只能说聊胜于无。但素娥觉得,上辈子那些所谓的大城市郊区别墅,院子也就是这个规模。 小楼本体是每层三间,上下两层的结构。 先说第一层三间,正中间一间是正厅明间,设有座椅等,算是个正经待客的地方。西间则是个设着海棠花腿桌、书桌、围榻等家具的小房间,算是个起居室加书房的结构吧。平常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在这里自娱自乐,接待一二关系更亲密的客人也可以在这里。 至于东间,主要功能应该是做饭厅使,但除了吃饭外也能用来做浴室——素娥看到了这里收着的一些物件,比如说铺地的油布、提水的提壶等,都是沐浴时用得着的,之前她在福宁殿围房里沐浴时都用过。 从一楼上二楼的木制楼梯也在东间这里,上去之后先是一间‘更衣间’。临窗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有梳妆镜等物品,显然是用来化妆的。然后就是几个大大的箱子了,应该可以用来装衣服,以及不那么贵重,但也需要收起来的物品。 自这间房子往里走,就是卧室了,这没什么可说的。至于最里面的房间,那算是一间静室吧。看需要安排,有的低位妃嫔会拿这种房间当库房(一般不会,毕竟小妃妾也没那么多金银细软需要专门的库房装),但大多数还是来做礼佛拜神的所在。 宫廷之中,大约是日常无事、心绪繁杂,大家都会信佛信神,既能消磨时间,也能有个寄托。这样的话,有个房间设神像、挂佛像,日常焚香祷告什么的,也算是‘刚需’了。 小楼里各种家具、摆设、日用都是齐全的,一方面t是铺宫的东西一早就收在库房里,这个时候只是拿出来用而已。另一方面,像是铺盖、帐幔等,不方便用旧物的很多东西,明显是新的,这就是用心了的结果。 想也知道,主位娘娘陆美人是不会用这份心的。这倒不是后妃之间的嫉妒,而是人家连争宠都没兴趣了,哪有心做这等其实没必要的事? “夫人,这几个宫娥日后便是伺候您的。”刘亮临走前居然还记得叫了几个宫女来给素娥磕头。 这是素娥和分配给她的宫女第一次见面,‘行大礼’磕头也很正常。 总共有四个宫女,伺候县君、郡君的宫女名额是两名,郡夫人和国夫人就是四名了。所以素娥坐在一楼正厅,就有四个宫女排成一排,齐刷刷给她行礼。 素娥免了她们的礼,就问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以前在别处当过差吗?” 都是要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是要先摸底一下的。就算她现在只是个国夫人,谈不到有人安插人手什么的,了解日后要一起‘工作’,甚至‘生活’的人,也是很有必要的。 四个宫女年纪都不大,其中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个也不过和素娥年纪仿佛。也是她领头第一个回答说:“回夫人,奴婢肖燕燕,十七岁。入宫已经七年了,除了一开始和其他宫人一道学规矩,便是在周太妃处伺候。” 周太妃素娥知道,两个月前没了,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肖燕燕才重新被分配的吧。这也好,她之前在太妃跟前伺候过挺长时间,宫里往来大概都是熟悉的。就算太妃身边伺候,很多事都和普通妃嫔身边不同,但往好处想,至少说明她不是谁的人,来历干净。 素娥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就看向了肖燕燕旁边的宫女。这宫女生的圆脸喜庆,立刻会意道:“回夫人,奴婢名叫何小福,十四岁,入宫两年了。之前、之前都在御花园做洒扫......” 从做粗活的洒扫,一下到宫妃身边伺候,这显然是高升了——这种负责粗活杂役的宫人很多,做活辛苦、难以晋升,地位还低一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了眼下这个机会的,素娥也没有追问太多。 这种事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宫里的事门道多着呢! 接下来就不用素娥示意了,剩下两个宫女跟着自报家门。一个名叫席玫瑰,一个名叫杜春杏,都是十三岁。进宫还没多久呢!是受训半年多后待分配,然后就分到了素娥这里——说是十三岁,此时都说虚岁,所以在素娥看来就是十二岁而已! 放在素娥上辈子,那就是上小学六年级或者初一的年纪,是实打实的小孩子,属于是招工都不会考虑的情况。然而这辈子在宫廷之中,这就算是得用的时候了。素娥这辈子在这个年龄时,也是司珍司独当一面的劳力。 素娥考虑了一下,心里很快分配好了工作。便对她们说道:“你们不必怕,我不是个苛刻的,说来几个月前我与你们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我是个喜欢讲规矩。一开始把规矩立起来,以后各行其是,大家都便宜。” “首先是肖燕燕,你最年长,又在宫廷七年。日后便由你领着其他人做事,她们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我也只问你。”素娥首先确定了一个责任人。 听到素娥的任命,肖燕燕心中一喜。虽然这是可以预计的事,毕竟席玫瑰和杜春杏才进宫没多久,还是半懂不懂的,实在没什么威胁。至于何小福,之前都做杂役,要伺候夫人恐怕也不好使...但真的任命之前,谁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怎么想呢? 素娥又问了四个女孩子有什么什么擅长的手艺,最后毫不奇怪的,席玫瑰和杜春杏除了宫廷规矩和伺候人的常识外,也只会大家都会的女红活儿,并没有特别技能。宫里人都看人下菜的很,分配给一个出身低微的国夫人的宫娥,自然都是别人拣择后剩下的,不会有什么‘人才’。 倒是何小福令人意外,她居然是识字的。 “奴婢入宫前,家中早年光景尚算不错,父亲是个抄书匠,因此也随着父亲学了几个字。”何小福有些不好意思,又颇为自豪地道。 这也确实是值得她如此的技能,看肖燕燕都面露惊奇与艳羡之色就知道了。 素娥点点头:“你既然识字,那倒是好多事都能交代你做了。平常楼下花厅多是要做书房使的,字纸之类的多,不识字都不好整理,那里便由你照管。再者,我的物品也由你收拢,出入都要有记录,造成册子才好。” 素娥现在的东西还不多,但凡是预则立么。再者说了,也就是东西不多才叫她一个人管理,真的东西多到要辟出专门的库房,肯定有更谨慎的管理方式的。 “...肖燕燕伺候周太妃时学过梳头了,以后我梳洗之事都由你来管,那些簪钗也是你平日管带。”素娥又看向肖燕燕。 肖燕燕忙道:“夫人,奴婢梳头上也只是平平。” “‘平平’就好了,我也不爱那些刁钻繁复的发式。”伺候老太妃哪有机会学梳新式发髻?素娥也没指望肖燕燕是什么梳头圣手,能上手就行了。过去她自己梳头,能梳是能梳,就是稍微正式些的发髻都要举得她两只膀子酸痛。现在有人帮忙了,她也松了一口气。 另外两个女孩子,则主要负责跑腿、打扫等活儿。不过屋里缺人手时,她们端茶倒水之类的屋里活儿也做。这就是人手少的‘好处’了,那等身边人多的妃嫔,派来的宫女若是她们这等不怎么像样的,那就只能做屋外的活儿,近前伺候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宫人来说,不怕多一些活儿压在肩上,最怕的是没有近前伺候贵人、叫贵人赏识自己的机会。所以席玫瑰和杜春杏一点儿不觉得这个安排是在‘剥削’她们的劳动力,只觉得高兴。 四个宫人,哪怕是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席玫瑰、杜春杏,对有素娥这个‘主子’也是颇为高兴的。不是素娥有什么人格魅力或者主角光环,能叫她们‘纳头便拜’,说到底还是她们觉得素娥是个有前程的‘贵人’。 一则,素娥生的貌美,便是在美人并不稀缺的宫廷,也算顶尖了。二则,她们看的真真的,福宁殿有头脸的宦官送素娥来的,又是百般关照的...这些官家身边伺候的宦官也是极精明的,若不是官家看重宋国夫人,他们焉能如此乖觉? 寻常宫人的前程全在主子身上,真正是荣辱与共。所以能跟着有前程的主子,她们肯定高兴,忠诚度都会高一些...当然,她们的忠诚度本来就不算低。毕竟这是封建社会的皇宫大内,主子对奴婢就算不是生杀予夺,那也差不多了。 只要做主子的不是个傻瓜,叫人卖了还在那里数钱,奴婢们叛主,那都有的是法子反制。 而叫肖燕燕等人更觉得自己运道好,没跟错人的事发生在之后不久——素娥给她们放赏之后,就有福宁殿的宫人送了许多赏赐物件来。 “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又受了你们大礼,日后还得靠你们助力...这算是见面钱,都收下吧。”素娥早知道国夫人会有四个宫人伺候,准备了她们的红封。 红纸里包着的是银锞子,算下来是一人二两银子。这份赏钱不能说少了,许多妃啊嫔的,逢年过节放赏,也不见得有这个数。不过她们身边伺候的人多,放一次赏钱下去,哪怕单个不多,加起来也是不小的开销了。 素娥也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见面,不是大家都放赏的年节上,不用比着其他人放赏,这才多给些的。 肖燕燕等人心中暗忖:虽则宋国夫人出身不高,只是个红霞帔刚起来,但应该有些底子,这倒是不错。 哪怕是贵人,手中无钱也日子难过,宫里需要上下打点的地方多着呢!国夫人虽有俸禄,但若真的只指望着俸禄过日子,那也是过不出来的——国夫人的待遇并不算低,年俸是一千贯,另还有银八十两,至于米二十四石、绫六十匹、罗十五匹、绢三百匹、绵二百两等的物料供奉更不必细数。 可宫廷里生活,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年节上放赏也就罢了,国夫人身边才四个侍女,又要比着其他国夫人放赏,怎么也花不了多少。但宫中交际就不是这样了,t譬如送礼是常有的事,而以她们的身份,礼物差一些也拿不出手。 再者,作为年轻妃嫔,每年办首饰衣服也是极大的一笔开支。宫中虽然有各级嫔妃的份例供奉,但就像素娥原来在司珍司做事时就知道的,那些份例供奉的东西只能做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的!特别是给小妃妾的东西,越是如此! 收下素娥给的赏钱,肖燕燕她们又谢恩。这时郭敞派人送的东西都到了,有摆件顽器,一看就是为素娥‘乔迁新居’准备的。小楼里虽有铺宫的物件,但这种小楼本就是给小妃妾住的,铺宫用的东西也寻常。还是这些送来的东西加入其中,才显出一些宫廷豪富。 另外,也有些非常实在的东西。首先郭敞赏了素娥一匣子首饰,这些首饰都算得上精品。她如今是‘宋国夫人’了,之前的首饰平常用用也就算了,却是没几件能压住台面的。现在送来这些,也算解了素娥的燃眉之急。 其次,还有更为实际的,是绢五百匹、钱五百贯...这对于‘国夫人’来说可是一大笔钱,有这样一笔钱在,素娥的日子就难过不了——事实上,这样的赏赐哪怕对正经娘娘也是不多见的,赏赐真要那么易得、那么数额巨大,大家也不必靠俸禄过日子了。 素娥收了这些赏赐也是谢恩,然后就让何小福造册记账,将这些东西收起来。 肖燕燕也是一件一件登记收拢那匣子首饰,拿出一件就给素娥看一眼,喜悦道:“夫人,这些都是贵重又时兴的首饰,日后夫人出门要妆扮,用上这些也体面...您瞧这对羊脂玉镯,这般好的羊脂玉,奴婢在周太妃跟前只见过一支玉簪,还有些比不上这玉镯。” 玉镯可比簪子费料多了,所以好料玉镯显然比好料簪子更难得。 素娥看了看,点头算是认可。这匣子首饰品质都很高,但这对羊脂玉镯在其中也是最好的了。不过就她而言,却是更喜欢其中一串水晶项链——戴上之后长度大概到胸口,整串都是剔透无暇的水晶珠,只有一颗稍大些的镂空金珠,戴的时候这颗金珠应该在最前方。 如此剔透无暇的水晶珠价值不菲,但真正让素娥喜欢的是那种简单又富贵的风格。 第49章 宫廷岁月049 素娥以为自己换新地方了, 会有些认床。或者说,至少为了今后生活的巨大变化,有些踌躇。会失眠两三个小时, 然后在一种麻木恍惚中, 陷入质量并不高的睡眠。然而,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33节 她睡的很好, 在洗过一个清爽的澡后,穿上寝衣,睡到新拿出来的一套被褥里,几乎可以闻到纺织品经过暴晒的味道。然后她没想什么就睡过去了, 安谧甜美, 一觉到了平常起床的时间——入秋以后天亮越来越迟, 这时看天色还是黑的。 素娥一动身, 睡在外间的肖燕燕立刻就动了。素娥本身并不需要宫女替她守夜, 但这是宫廷惯例,她也没必要刻意不要。不过她并不让人靠着自己床下的踏板守夜, 而是让在外间可以休息,而且也不麻烦对方。 肖燕燕此前伺候惯了周太妃的, 老人觉浅, 守夜的宫女更得警醒。如今伺候素娥, 她习惯也没改, 素娥晚上哪怕翻身她在外间也能察觉到,一夜下来休息的并不好。不过这也是侍女的常态了,没什么可说的。 索性守夜是宫女们轮着来的,倒也不会把人给累垮。 肖燕燕估摸着素娥这次动身应该是醒了, 便立刻等在门口——她在此之前已经起床收拾过了,在下所住着的席玫瑰还给她送了洗漱用的东西和热水。 候了一小会儿, 听着屋子里的动静,确定无误素娥起床了,肖燕燕便和席玫瑰一起进去侍奉她。洗脸刷牙、穿衣换鞋,等到差不多了,素娥才到外间梳妆台前坐下,由肖燕燕替她梳头。 “夫人要梳什么样式的?”一边将这满头青丝梳顺,心里数着角梳刮过头皮的次数,肖燕燕一边恭敬问道。 “今日要去见陆美人,还有同在保和殿住的陈国夫人、鄱阳郡君。第一回 见要正式些,却也不能太张扬,便梳个朝天髻罢,你可会梳?”素娥想了想今天的行程安排说道。 昨天素娥已经拜见过陆美人了,但到底新搬来,忙忙乱乱,仓促的很,算不得正经请安。再者,还没见到同住保和殿的另外两位呢!所以今早给陆美人请安,然后再去拜访两位‘邻居’,这就是素娥给自己做的安排。 “回夫人,朝天髻奴婢还是会梳的。”肖燕燕回道。 朝天髻是此时女子中最受欢迎的发髻之一,宫中尤其如此,所以哪怕肖燕燕梳头‘手艺平平’,也不至于不会。 很快肖燕燕就开始着手结发髻,朝天髻属于‘高髻’,算是正式场合也拿得出手的发式,但在高髻大家族里它又不是很高。素娥今天梳朝天髻也是看重这一点,既正式,又不过于招摇。而且这是正流行的发髻,好多人都梳,谁也挑不出什么错。 “...夫人的头发厚,便是梳这朝天髻也不用假发呢!”梳头时肖燕燕又奉承了一句。朝天髻看起来发髻并不很庞大,但髻脚敦实,髻身也不是发鬟,而是实心的。若不用发包或者假发,是相当费头发的一种发髻了。 素娥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了一句:“我不爱用发油,平时梳头就不用了。最多用一点点抹发尾,养养头发便是了。” 此时大家梳头实在是太爱用发油了,素娥不得不提醒这一句。 肖燕燕应了‘是’,便继续梳头,一旁的席玫瑰只能帮着递东西,同时也在通过‘看’的方式学习。因着朝天髻不是特别复杂的发髻,特别是素娥纯用真发就能梳,相对来说就更简单了,所以没过多久就梳好了。 肖燕燕从首饰匣里挑了一些首饰,一对宝相花钿按在微鼓的两鬓上,发髻正面插一对白玉的满池娇花钿,正面下方则是一对白玉琢的梅花小钗。最后发髻当心又插了一支盛开荷花钗头的金钗后,就是一对金花筒簪,这对金簪从前向后斜插在发髻底部。 素娥觉得这样的搭配挺好的,就没有插手,不过自己选了一对葡萄耳坠。 之后素娥又化妆,没有太复杂,就是快手淡妆。之所以化妆,更多还是告诉今天要见的人自己化妆了,显得重视而已。 素娥今天穿的是一条肉红色的裙子,交领上衣是白的,只缘边为紫色。想了想配色,素娥又拿了一条郁金色的披帛。这样打扮不如何‘大气’,甚至很多宫女都有这样穿的。但也适合她新封国夫人的身份,不会让今天见的人看不顺。 虽然素娥心里明白,妃嫔之间若真是看不顺眼,也不在这一点儿了。 素娥这就算是归置好了,又吃了一点儿杜春杏从保和殿内膳房提来的早餐。国夫人的早餐份例显然不是原本她做宫女时能比的,但说实在的,味道不见得好多少。素娥只拣了几样不容易翻车的吃,就迅速结束了这顿早餐。 “待会儿别忘了去内膳房说,夫人午膳要吃清爽些的......”素娥这个时候往外走去给陆美人请安,肖燕燕和何小福就跟随。剩下席玫瑰和杜春杏看家,肖燕燕便提醒了她们一些。 素娥现在是国夫人了,份例范围内是可以点菜的——份例范围外也可以点菜,只不过那就需要花钱了。 素娥一行往保和殿正殿去,因着她起床还算早,且之后洗漱梳妆手脚够快,这个时候给主位娘娘请安,不能说晚,甚至是正正合适的时间...她一去,还稍等了一会儿,才有陆美人身边的大宫女让她进去。 “...昨日匆匆,也没有与妹妹多说几句...”免了素娥的礼,还给她坐之后,陆美人就坐在正位,和素娥说着一些场面上的话。 素娥也只是应和,并不多说什么。她并不知道陆美人是个怎样的人,之前刘亮说的那些只是个大概,更何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这个时候要少说多t看,如此天长日久总会知道该如何相处的。 “...我是个惫懒的,平常也不要你们常请安。那样你们辛苦,我也辛苦。所以保和殿的规矩,都是初二、十六请安就是了,其余时候没有请安的惯例。” 初一十五是各宫妃嫔去皇后宫里请安的时间,所以保和殿请安并没有安排在这两个更常见的日子。 而且这大概也是陆美人只要每个月两次请安的原因之一,毕竟皇后娘娘也只叫嫔妃们每个月去两次呢!下面的妃嫔固然可以抖威风,要自己宫里的小妃妾每天去立规矩,可陆美人显然不是有那个心思的。 至于说素娥要不要初一十五也跟着陆美人去给皇后请安,那倒是不必,她没那个‘资格’。 后宫里称得上‘娘娘’的有品妃嫔都三十多人了,每逢初一十五请安,坤宁宫的正厅都挤挤挨挨的。若是无品的贵人也去,怕是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规矩上,素娥这等国夫人及其以下的,都没资格去坤宁宫请安。 事实上,素娥如今被封了宋国夫人都不必去坤宁宫叫皇后看看,就说明其地位不高。宫廷里,要叫皇后看入眼,至少先是个才人吧...... 当然,凡是都有例外,所以也有无品贵人想要奉承皇后,会自己去坤宁宫请安的。但一般这种人皇后身边的女官就打发了,除非皇后本身也有意栽培那人,给自己做个手下,不然凑不到一起去。 素娥陪着陆美人说些场面话的时候,又有宫女进来通报,陈国夫人和鄱阳郡君来了! “...早猜到新来的妹妹必得给美人请安,便是今天不是请安的日子,妾也来了。想着,美人已是在待客了,该不会不耐烦多两个‘不速之客’!”走在前头的女子先说话,而且她显然也是个爱说的,还没行礼,只穿过帘子便有这一串话了。 素娥转头去看,就看到一个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行礼——这是个眉眼十分活泛的女子,不动的时候在满宫美人中不算出挑,但一旦说笑起来,就自有一种脆生娇憨。 素娥猜她应该是陈国夫人刘锦绣,因为她和跟在她身后的女子比起来,明显有一种地位更高的感觉——之后双方互相问好介绍,素娥也确实没猜错。 跟着陈国夫人刘锦绣来的就是保和殿另一位小妃妾,鄱阳郡君金香兰了。说实话,素娥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应该是保和殿三位妃嫔中生的最精致的了,只可惜她瞧着有些举止瑟缩,气质实在不够。原本八九分的容貌,一下就变成了五六分,不起眼了起来。 素娥在打量刘锦绣、金香兰她们的时候,她们自然也在打量素娥。很快刘锦绣就笑了:“我们原先还说香兰是个美人儿,在娘娘中也不差,不过是没出头。如今见了新来的宋国夫人,才晓得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偏你总想着这些,太多心了。”陆美人瞥了刘锦绣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她是个躺平咸鱼,完全没有争宠的想法,平常就是爱读书自娱自乐。但她这样不代表其他人也这样,刘锦绣就算是和她完全相反的那种,‘上进心’非常足——陆美人只是不想争宠而已,又不是傻,这个时候刘锦绣当着金香兰的面说这些,挑拨之意也太明显了。 陆美人不喜欢自己的平和生活被打破,而且在宫里生存,不争也不代表就能彻底摆烂了,不然是会有人跳到头上,让她无法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的。所以说了这一句,这是敲打刘锦绣的意思,要她别太跳了。 或者换个说法,刘锦绣愿意斗,也别在她的地盘,妨碍了她。 “是啊,刘姐姐就是太多心了。”金香兰两边看看,讨好笑笑就说道。然后看向素娥:“听说宋国夫人过去是在司珍司当差?” 素娥其实不介意说这个,但她大概明白金香兰是个什么水平了...似宫女出身的后妃,大多不喜欢其他人提曾经做宫女的事儿,这种心态也很容易理解。然而现在金香兰,劈头盖脸就是素娥以前在司珍司当差——换做别人,这就大大得罪了! 要说金香兰是故意得罪人,倒也不像,毕竟这又没好处。刚刚刘锦绣话里带刺好歹还有挑拨离间的目的在呢,金香兰却是第一次见面,没得旧怨的情况,提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提的话题,真的就是纯得罪人。 之后又说了几句话,素娥更确定了这点:金香兰不是坏,真的就是不聪明而已。 这倒也不奇怪,虽说宫里到处是人精,可不能适应宫廷生活的‘愚钝之人’也很多。素娥做宫女的时候就见过不少了,只不过妃嫔中比例应该低些...而现在应该算是恰好遇到了一个。 这种情况下,如果金香兰如陆美人一样是个与世无争的,日子虽然少不了憋屈(毕竟郡君身份还是太低,没根基的郡君要与世无争了,真是处处容易受人欺负),可也不会惹到谁。可她偏偏不是那等人,看她的样子,也是有上进心的。 只不过本人的水平不支持,结果就是她越是有上进心,越是使不上力。这大概也是她明明凭美貌迅速得到位份,之后又很快被冷落的原因吧。做得越多,错的越多就是她了。 经过这一早的虚与委蛇,素娥迅速确定了,刘亮说的大抵是不错的。陆美人确实性格很好,在后宫有这么个上司,她只要谨守本分,日子总不会太难过。而确定了这一点,素娥的心也定了下来。 至于说陈国夫人刘锦绣和鄱阳郡君金香兰,她们或许要防着些,但那不是大问题。大家都只是无品贵人而已,出身也差不多(刘锦绣稍好一些,是‘八月良家子’来的,但其实家中也只是京城平头百姓,一开始就是伺候后妃的普通宫女),闹得翻了天了,素娥也不会吃亏。 素娥回去,因为衣服穿戴说不上隆重熬人,所以洗了把脸就算了,倒不用换家常衣服。然而还没等她歇一歇,福宁殿的人就来了,要她准备下午伴驾和晚上侍寝。 听到这个消息,素娥没有如何,肖燕燕等人先喜悦非常起来...宫里皇帝的恩宠是非常珍贵的,就算素娥是新封的,这从侧面说明了她正是得喜爱的时候,但真的有福宁殿宫人来说侍寝之事,还是会让她们振奋。 做宫女的能转为后妃、女官的还是极少数,大多数要出头就是指望伺候一个‘有前途’的主子,然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已。 甚至不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伺候的主子受宠些,自己在下所其他宫女中,说话也能大声些呢!至于日常当差办事会顺利不少,少了许多刁难,那更是说都不必说。 “夫人戴这串念珠如何?”似乎是觉得素娥大体保持了今早的妆扮有些不够好,肖燕燕在素娥重新化妆时就有些想加点儿什么。 她翻出了一串念珠,这是一串圆形珊瑚珠和长椭圆形的碧玉珠相间串成的一串念珠。此时念珠不只是念佛时用来计数的物品了,很多人都将其作为装饰,而做项链戴的念珠一般都是长项链,就算长度不到肚脐,也超过腋下了。 肖燕燕拿出的这串就是这个长度的。 素娥摇摇头:“不必了,妆饰够了,再多也是累赘。” 早上妆扮时虽有收着些,不想张扬,但也不至于藏拙。这样妆扮下来,就是很和谐的一个整体了,再多加东西反而不美,也不像素娥平时的风格——素娥觉得郭敞应该是喜欢自己平时的风格的,不然也不会‘见色起意’。 既然是之前成功的风格,那在对方腻了前,最好还是不要随便改了。 肖燕燕虽然觉得有些不够,但她到底和素娥还没熟悉起来,没胆子说太多,便也就不说话,只随素娥安排了。 素娥这里准备着去伴驾,忙忙碌碌的,午膳也只是随便吃吃。t而另一边,‘邻居们’可是注意到了福宁殿的人来接素娥——保和殿后有三座楼阁,地方有限,挨的就很近,说是邻居一点儿不错呢。 相应的,若是素娥这里有什么动静,一旁金香兰住的小楼里都能听到(三座楼阁,依次是刘锦绣、金香兰、素娥居住)。 此时,刘锦绣便呆在金香兰这里,说是长日无事,和金香兰一起做点儿针线活儿。实际却是借着金香兰这里的‘地利之便’,观察着素娥的小楼。她当然注意到了福宁殿的人接素娥,就站在窗边看着,帕子都拧皱了。 “呵,到底是新人呢,就是比我们这些旧人得眼。”刘锦绣想着自己上回侍寝已经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就有些烦恼。 说起来她并不算真正无宠的那种妃妾,但几个月才侍寝一次也不奇怪...这宫里,‘娘娘’都有三十多人了,再算了她们这种无品贵人,还有红霞帔、紫霞帔,那该有多少?有大几十人了吧! 除开那些彻底失宠的,就算剩下还有五十人吧,一人一天,也要近两个月才能轮到一次。可那怎么可能呢?皇帝真要‘旦旦而伐’,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就废了。显然郭敞虽还在精力充沛的年纪,春秋鼎盛,但也属于‘正常人’。 一个月平均有一半时间是叫人侍寝的,这就是郭敞能交出的‘答卷’了。 再者,还要考虑总有些人格外受宠,侍寝就会多一些...这样算起来,如刘锦绣这种无品贵人,若不是格外得郭敞意的,几个月侍寝一次,还真就是正常。 也是因为她好歹几个月能侍寝一次,在宫里,在其他人那里,尚且能保持体面,不叫人看轻了。如金香兰这样的才真正是不好!她上次侍寝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下面的人看人下菜便不尊敬,便是份例也是拣最差的给她,还时不时短着些。 平常妆饰瞧着来去都是那些,能换的都是不值钱的节令份例,大家都有的——如此看着,便是不知道她是谁的宫人,也不尊敬了。 “说起来,当初香兰你也是得意过的,官家连着叫你侍寝,如今这般难道就甘心?”瞧着素娥随福宁殿的人走了,刘锦绣离开窗边,坐了回去,便觑着金香兰说道。 金香兰脸上难堪之色一闪而过,有些话她从没对人说过。她确实有过连着侍寝三天的经历,但那三天之中最后一天,官家其实对她已经不满,只是草草了事。之后她就渐渐失了君心,说起来这还是她的痛处。 她心里不止一次想过,若是那一晚自己好好侍奉官家,没有惹得官家不满,是不是自己也不是如今这样了?明明她有那样好的开局,比如今的高素娥也不见得差到哪儿,却是越来越回去了。 “自是不甘心的,只是不甘心又如何呢?姐姐也不必恼,如今宋国夫人是新人,新人总是要新鲜一段时日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金香兰半真半假地说着。 “不过我猜宋国夫人新鲜的时日大约会比寻常人长些,毕竟她生的那个样子,实在太得人意了。便是在宫里,诸位娘娘们看过,她那样也是出类拔萃的...她但凡出身强些,有刘姐姐这样就好,恐怕就不只是个国夫人了。” 说话又不过脑了,什么叫做‘有刘姐姐这样就好’?不过这次刘锦绣并没有和她生气,她的注意力都在别处了。 “是啊,总要新鲜一阵的。然后大多就沉寂了,今后在宫里大半辈子,就要靠着那短短的一段欢乐度日。”刘锦绣怨恨道。 大概是今天有些被扰乱了心神,有些平常不会说,至少不会说的那么露骨的话,这次刘锦绣也说了——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刘锦绣根本不把金香兰放在眼里,没当做是竞争对手,如此说话自然就有些口无遮拦。 她直接就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至少我是绝不甘心就那样的!我一定会自己去争去抢!” 第50章 宫廷岁月050 素娥‘乔迁新居’不过三四日, 司珍司这边就已经将国夫人的应有之物准备好了,正准备送去。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国夫人到底只是‘无品贵人’,应有之物也大多普通, 属于是库房里早备着的。就算是需要临时制作的, 也往往原材料并不稀缺, 制作工艺也相对简单。这样一来, 自然用不了多久就能准备好。 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这次的东西是罗司珍亲自关照过的,要加紧细做呢! “...总共装了四抬?”周玉姐看了一眼正在装箱的物品,都是国夫人的应有之物。东西不算多, 但以‘国夫人’来说, 已经算是比较精美的了。想到这里她便道:“这次司珍倒是上心, 至少咱们司珍司出的, 都是拣好的用的。” 当然, 是国夫人品级能用的范围内拣好的用的。这属于是罗司珍不必多费什么,就能示好, 何乐而不为呢? “是装了四抬,衣服大约是最占地方的。”罗天香都检查过要送去的那些物品了, 更清楚详情:“虽则大家都说国夫人的东西不算多, 可说起来几套礼服、几套常服, 不需要更多, 就是很大一堆了。” “至于咱们司珍司出的首饰,最占地方的是冠子。每个冠子都要单用个盒子装着,这次备了四只冠子,一只缕金银团冠、一只象牙山口冠、一只铺翠花冠、一只国夫人花钗礼冠, 除了山口冠小些,其他都是大冠, 光这些就快把一个抬箱盛满了。” “除了国夫人的花钗礼冠,其他冠子听着倒像是素娥会喜欢的,司珍确实费心。”周玉姐多少是和素娥一起长大的,听了罗天香的描述,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国夫人应有之物里,有四只冠子的‘额度’,除了配礼服的花钗礼冠,其他冠子要给哪样,其实是很有自由度的。一般司珍司会配一只大冠两只便冠(就是更为小巧家常的冠子),若是要奉承,两只大冠一只便冠的搭配也没有超出惯例。 山口冠严格意义上其实不算便冠,但要归类到便冠中也无不可。所以这样的配置,罗司珍本来就是踩着‘惯例’的边界来的了。 然后在这基础上,无论是象牙制的山口冠,还是铺翠花冠、缕金银团冠,其实都不算什么刁钻新奇的冠子,属于是比较‘基础款’的。而恰恰素娥的偏好范围就是这些不会太夸张的,虽然她自己是最善于出奇的一个。 其实这也算是周玉姐等人对素娥的一个误解吧,素娥其实不是喜欢基础款,不爱夸张的东西。只不过是此时大家都爱追逐一些新奇之物,但品味在素娥看来实在堪忧,这就导致越新奇越一言难尽。 大概这就是时尚吧,所谓时尚,就是‘为时尚早’么。 宫廷悠游岁月 第34节 相比之下,基础款的东西虽然无聊,但它们也是安全牌——其实在素娥的感觉里也不无聊,毕竟她的灵魂是现代人,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古代的东西,哪怕是一些老套的设计也可以归类为古典、经典,而不是‘无聊’。 “...如今素娥是和咱们不同了。”周玉姐和罗天香要走时,心情有些复杂地说。 东西装好了,是由罗天香、周玉姐带着人去送给素娥的。这也算是对素娥的一种隐形示好,大家都知道她在司珍司时,走得近的宫女也就是这两人了。 对于周玉姐的说法,罗天香只是微微一笑,就答非所问道:“素娥现在是‘宋国夫人’了,咱们称呼上却该换过来才是。说起来,这几日宋国夫人又多有侍寝,眼见得官家喜爱,说不得将来还有更大的前程呢!” “唉,我也不是要多说这个,只是自小一起长大,今后就不同...”周玉姐没说完话,自己先摇了摇头停住了,又说:“果然是同人不同命!” 罗天香大概能理解周玉姐的复杂心情,不过理解归理解,她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生活在等级分明的宫廷之中,学会摆正心态是最基本的。周玉姐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素娥了,难道还不懂这些么? “我倒是自认得素娥起就想过这一天了,你是看得到的,即使是在宫里,素娥也太出挑了!她这样的人,好比t是明珠在暗室,是绝对藏不住的。就是这次没出头,下次也要出头...反倒是如今这般有些波折,有些出乎意料。” “当然,波折归波折,最终结果是好的就好了。” 罗天香和周玉姐带着挑抬箱的人一路从皇宫东边走到了西边保和殿,到地方后由保和殿的人放行去了殿后的楼阁。此时素娥的侍女杜春杏正在前院桂花树下接着桂花,见一队送东西的人来了,连忙放下手中事去通传。 罗天香和周玉姐进了小楼正厅先是向素娥叉手行礼,素娥让她们不必多礼:“都是旧相识,礼多反而不像了。” 素娥让她们坐,推辞了一番后,推辞不过,罗天香和周玉姐这才坐下。这个过程中周玉姐一直在暗暗观察着素娥,说起来也不过是几日没见,她就觉得素娥变化很大了。下意识便脱口而出:“夫人几日不见又光耀了许多呢。” 这话有些突兀了,但素娥还是微笑着圆了回来,温和回道:“大约是在延和殿终于能一人睡一屋,睡的安稳了...医家说‘好方不如好睡’,睡得好了自然容光焕发。” 之所以这样说,是有一段‘旧事’在其中的。素娥和周玉姐是同批入宫的私身宫女,又一同被分配到了司珍司,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下所是住一间屋的。那时素娥还不习惯那么多人住一间屋、大家都睡大通铺,曾经说过自己想要一个人住一屋。 只不过当时她的未来规划还是走女官那一条路...... 见素娥还是这样好说话,还说起了曾经在下所的旧话,原本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的周玉姐又放松了下来,还赶紧奉承了一句:“奴婢看来也不只是如此,人都说‘相面’,可见命啊运啊这些东西从面上就能看出。大约是夫人如今正交好运,所以自然面上有光彩!所谓‘鸿运当头’么!” 说实话,周玉姐其实一直以来就不大会奉承人。奉承人这种事也是要讲天赋的...她刚刚说的这番话,在她的奉承话里其实已经算水平高了,但说话的对象错了——素娥从小就容易对宫廷这种赤.裸.裸的讨好奉承感到尴尬。 特别是周玉姐是她从小认识的小伙伴,就更容易有这种尴尬的感觉了。 罗天香这方面显然好得多,她早知对素娥用什么态度更好。这个时候也看出了素娥的不自在,便赶紧岔开话题道:“夫人如今在忙什么呢?奴婢瞧着夫人的侍女似是忙得很。” “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中秋节做些准备。”素娥说了后又问:“司珍司中秋节的份例供奉也该送了吧?” 素娥表现出不大重视的样子,因为此时中秋节才刚刚确立下来,并不算是很受看重的节日。虽说有中秋团圆的习俗,可除此之外也就谈不到更多了——就连中秋节的象征‘月饼’,在此时也不是中秋节独有的,而是一种四时皆有的小食而已,名叫‘月团’。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中秋节的份例供奉并不多,司珍司也是随便做做而已。 然而,虽是大家都不重视,素娥随大流也一副‘没什么’的样子,但素娥心里却比较重视中秋节。过去她只是个宫女,过什么节都身不由己也就算了,如今至少在这座小楼里是她说了算的,她便有心过个中秋节。 已经决定中秋节晚上要赏月、摆供桌、蒸螃蟹、吃月饼了,小楼里也着力增加一些‘中秋元素’。譬如墙上新挂了一幅兔子捣药图,就是她画的。至于让杜春杏她们收些桂花,也是为了做吃的用的的时候用得着。毕竟说到中秋,就总是会想到月饼、石榴、螃蟹、桂花这些东西。 等送走了罗天香、周玉姐她们,素娥还去检查了一番杜春杏刚收下来的桂花——她是身前挂着一个笸箩,用竹钩子去勾动桂花树枝,然后接住桂花的,所以这些桂花都很干净。 “都不错,再捡了落叶枯花出来,去了青蒂就好。一些鲜花先用来做蜜桂花、罐花枝梅、桂花米酒。剩下的一半晒干了做干桂花,留着备用;另一半捣成桂花泥,稍后我来合个木樨香。”素娥安排道。 杜春杏和席玫瑰便又忙着这事去了,一旁伺候的何小福就说:“夫人今日午膳可有想用的?若有想用的,奴婢提前知会内膳房。” 素娥如今都是在保和殿的内膳房吃饭了,作为国夫人,她有自己的份例,即所谓的‘伙食标准’。不过‘标准’这种东西么,她在做宫女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作为一个无品贵人,她的伙食标准并不低。可要是内膳房不重视,送来的东西也不可能令她满意。 要想在标准范围内吃的舒服,要么就是自己得宠,内膳房上赶着讨好。要么就是舍得花钱,每餐都去花钱‘点菜’。 素娥如今算是符合‘得宠’的标准的,所以内膳房并不敷衍她。每餐都按照标准给的足足的,做的也用心。只不过保和殿的内膳房还不熟悉她的口味,所以要吃什么最好是提前和内膳房的人说清楚。 “吃什么啊...”素娥想了想说:“眼下是吃鲈鱼的节气,我的鲈鱼份例还未用过,今天就吃鲈鱼吧。不过不要吃鱼脍,干干净净清蒸了吃就好。至于别的,叫内膳房看着,拣时令的做就是了。” 素娥颇为重视‘吃’,毕竟人活着,活得开不开心,首先就看口腹之欲有没有被满足。作为‘大吃货国’的一员,过去没条件她都会尽量吃好,如今能‘点菜’了,她肯定不会委屈自己。 只不过,她点菜也有技巧,不会大包大揽,一般知会说一两样自己爱吃、想吃的,其他的就随内膳房的厨师了。这主要是为了不讨人嫌,毕竟内膳房说是归属于尚食局,连主位娘娘的人都不是,可到底人在屋檐下呢!必然主要精力都在满足主位娘娘了。 保和殿内膳房总共只有四人,平日里要忙着那么多人的伙食,肯定有个优先级排序的。第一优先的就是陆美人这个主位娘娘了,其他人,哪怕是素娥这样‘主子’,其需求她们也是无法面面俱到的。 以如今素娥受宠的样子,哪怕提的要求再多,内膳房也会尽力满足。可那样到底得罪人,素娥其实没信心一直红下去,所以留着后路,便没有那么使唤内膳房的人——她的策略是,只说一两样爱吃想吃的菜,这样就可以好好吃饭了。 至于别的菜,合口味自然好,不合口味也没什么。 甚至素娥觉得,等到内膳房慢慢了解自己口味了,就连点菜都不用了...当然,前提是她至少不能像鄱阳郡君金香兰一样无宠。这宫里的人是很现实的,真要是那样,人家就算知道你的口味,也是随便打发的,除非你肯每次都出钱。 何小福应了后就要走,素娥叫住了她,给写了一个清蒸鲈鱼的方子:“到时候你把这方子说给内膳房的人听,叫她们照着做罢。” 素娥写的方子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将处理干净、经历去腥步骤的鲈鱼劈开后,像一只蝴蝶一样展开。蒸盘底部要垫上葱和姜片,以及一双交叉的筷子(隔开鱼和盘子),然后就将蝴蝶一样展开的鲈鱼放上去。 再就可以大火蒸了,半刻时间就够了,绝不要多蒸! 拿出来的蒸鱼舍掉葱姜,转移到另一个盘子,又洒上葱丝、姜丝等就要均匀泼上热油——最后一步是淋酱油,此时已经有和后世差不多的酱油了。 看起来很简单,最多就是多了一些细节。比如说鱼的内里也要划几刀(能更快蒸熟),又比如说上锅蒸之前要在鱼表面涂一些猪油...... 素娥之所以要写出方子来,主要是怕做菜的人‘画蛇添足’,非要做更复杂的调味。 这不是素娥杞人忧天,而是此时烹饪中非常常见‘画蛇添足’。普通人家如何不好说,但富贵之地真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很多都追求过于复杂的味道、优中选优的食材(很多都优选到了不必要的程度了)、新奇的搭配...... 这是饮食大创新的时代,很多经典菜式大概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诞生,然后大浪淘沙一样被留了下来。 素娥应该赞赏此时人们在饮食上的创新、大胆和探索,但要她尝试一些超出喜好范围的t食物,那大可不必。 何小福已经渐渐习惯素娥的作风了,也不以为奇,拿了写了菜谱的笺子就去了保和殿的内膳房。这时不是内膳房忙的时候,但这里的宫女也没有休息,都在处理不知什么时候领来的食材物料。 除了四个内膳房的宫女外,其实内膳房还有两个陆美人的侍女帮忙——当然,这两个侍女只有在做陆美人的饭菜时才会动手协助。 这也是没办法了,各殿主位娘娘多少都会安排自己的宫女去内膳房做事。有的是为了确保内膳房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有的则纯粹是出于现实考虑...四个人要做一到四位主子,再加两位数的宫女的饭菜,一日三餐,日日如此,工作量可不小,实在承担不来啊。 “小福来了?可是你们夫人有什么想吃的?”内膳房的一个宫女见到何小福来,友善地打了个招呼问道。 “正是如此,我们夫人的鲈鱼份例不是还没用过吗?今朝想吃鲈鱼了。其他的菜色你们瞧着来就好,只是一道清蒸鲈鱼是一定要有的。”何小福瞧了一眼内膳房里用来暂时养鱼的水缸,连忙说道。 中秋节前后确实是鲈鱼最好的时候,宫里这个时候也会给贵人们供应。素娥身为国夫人,鲈鱼的供应不多,但这是第一次要,所以自然是该给她的。 和何小福打招呼的宫女笑了笑,看向主管保和殿内膳房的姑姑——美人做主位娘娘的宫殿,内膳房只会安排四个宫女来,是没有女官的。不过人无头不行,所以四人中资历较深者往往就是‘主管’了。 这保和殿内膳房的领头人姓孙,大家都叫她孙姑姑了。孙姑姑轻轻点了点头,说:“正好昨日去有司取了咱们宫里的供应,鲈鱼也有几条,你们夫人的份例还在...你可要自己来挑一条?” “不必不必,姑姑挑就好,我们这等人吃鱼都少,哪里懂鱼?”何小福连忙说。 ‘鱼’在宫里并不算多稀有的食材,就算大江大河里的鱼运输不易,不还有池子里的么?但问题是,宫女们很少有机会吃鱼,因为鱼肉有腥味,怕吃了后带出来,恶了贵人。所以何小福说自己吃鱼都少,这是真的。 另外,如果是外面大江大河里的鱼,那就是珍贵食材了,鲈鱼就属此列。也因此哪怕到了吃鲈鱼的时节,宫里的鲈鱼也是一条一条有数的,主子们也只能看着份例分配——所以素娥要吃鲈鱼,哪怕她份例上有,也得膳房的人点头才有她的份儿呢。 内膳房的人应下后,何小福又说了清蒸鲈鱼做法的事儿。孙姑姑听了依旧是点头:“知道了,到时候就这般料理,保管不会错的。” 虽然素娥吃鲈鱼不吃鱼脍,而是要清蒸,这有些不常见,但孙姑姑并不对这种个人偏好发表太多看法——此时‘鱼脍’是一种非常流行的小食,特别为士大夫所钟爱。而鲈鱼又被认为是最适合做鱼脍的鱼,有‘鲈鱼莼羹’文人情结的人,在这个鲈鱼肥美的季节都爱吃呢! 对此素娥是接受不来的,后世即使是相对‘干净’的海鱼,做生鱼片也被明确证明有寄生虫的风险。至于河鱼,那得是有多大胆子才用来做鱼生吃啊? 如果是在上辈子,那出于对现代医学的信任,素娥或许有时还会尝尝鱼生,就当是走出舒适圈、尝个新鲜了。但现在生活在古代,对寄生虫其实办法不多的古代,最惜命的她自然是敬谢不敏了。 何小福说完话后还帮着内膳房的人做了点儿事才走,这也是她会做人的地方,虽则素娥每次点菜都很有分寸,但点菜的频率还是太高了。这不见得会让内膳房的人多做事,毕竟本来就是要做饭的,但终归是‘欠了人情’么。她帮着内膳房的人做点事,也是一种示好。 素娥显然也赞同她的做法,所以她每次去膳房都会多呆,素娥也从来不说什么。 等到何小福走了,内膳房的人才说道:“这宋国夫人倒是个会吃的,也在乎这吃,每次都派人来说...听说她也有一手好厨艺,当初在司珍司时,就差点儿被咱们尚食局要走呢!到底是司珍司的女官也倚重她,没能成。” 素娥不是第一次提点内膳房的人怎么给她做菜了,大家一开始有些怀疑,只是因为她是主子,而且眼下正得官家新鲜,所以不说什么,都照她说的做而已。但经历过最开始后,大家就知道了,她是真的懂啊! 她给出的菜谱虽然和时下流行的吃法都有不同,但做出来后往往是好看又好吃的(厨子多做点儿尝味道很正常)。如此一来,内膳房的人很快就从‘勉强配合’,变成了‘乐于配合’。 尚食局的宫女立身之本就是做菜的手艺,为了从姑姑那里学到更多的技巧和菜谱,她们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奉承姑姑、贿赂姑姑是非常常见的。眼下等于是什么都不做就能得一些好菜谱,她们当然乐得如此! 素娥也是因为大概知道这种情况(毕竟她之前和尚食局的宫女、女官打过交道),晓得内膳房的人不会因此觉得冒犯,这才会写菜谱对人家做菜‘指手画脚’的。 第51章 宫廷岁月051 皇宫之中有多处宫苑, 用于宴饮的地方就更多了。不过皇宫中用于正式宴饮的宫殿一般是集英殿、紫宸殿、垂拱殿——大宴在集英殿,次宴在紫宸殿,小宴在垂拱殿。而所谓的大宴, 如果没有特殊说法, 一年也就是三次, 即春秋两次大宴, 以及皇帝的千秋节一次。 这次中秋节宗室家宴便属于小宴了,所以宴会场所选在了垂拱殿。 中秋节在此时确实还不受官方重视,但到底是有‘人月两团圆’寓意的节日,借着这个由头宗室聚一聚, 做一个家宴也合情理。 当然, 家宴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的, 如宗室子弟及其家眷, 都是相对来说比较近的了(所以人也不多, 毕竟郭家当皇帝这一支实在是子息不盛。也是幸亏还有不少公主,此时公主也能参加宫宴, 这才不至于人气不足)。至于后宫,也得是有品级的妃嫔才有座位, 也就是说, 如素娥这种无品贵人是不能去了。 郭敞在中秋家宴上端坐, 两边下手的小案后分别坐皇后和太后。不过太后年纪大了, 熬不住,更听不得吵闹,所以只略坐了半个时辰,就找理由离开了, 因此太后的位置是空着的。 另一边的皇后张宝琴时时刻刻观察着郭敞的状态,觉得他的心情还不错, 就放下心来。而皇后能观察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能!特别是离得近一些的高位嫔妃和近亲宗室,都想着要好好表现一番,趁着官家高兴,抢个头彩么。 这个时候仙韶院的女乐们也出场了,表演着端庄优雅的宫廷乐舞。 此时宫廷宴会是这样的,一个节目配一次祝酒,同时还有一行菜肴,这被称之为‘一盏’。一盏过后,之前的菜肴会被撤下去换新的,表演节目的人也会退下换新人。隆重的宫廷宴会会来九次,因此也被称为‘九盏制’。 仙韶院女乐的表演不能说不好,但确实有些无聊——华夏自古以来的乐舞似乎都是这样,一旦进入宫廷,成为礼乐的一部分,就会迅速僵化,只有民乐才会保持充足活力。 而往往就是一场改革,或者干脆改朝换代,民乐进入宫廷,礼乐吸纳了民乐有了活力,然后又重新僵化了。 周而复始。 大燕的女乐属于是僵化的特别快的那种,明明大燕建立还没有那么久...... 这大概和大燕宫廷女乐一开始出现,就肩负着重建礼乐制度的使命有关吧——建立大燕后,大家就有感于晚唐、五代以来礼崩乐坏,其中宫廷用的乐人都和民间牵扯不清,很多本身出身就十分下流了。 ‘和这样的宫廷乐人一起,怎么能搞好礼乐呢?’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大燕专门建立了宫廷女乐机构‘仙韶院’。仙韶院只用女乐,而这些女乐身份上都是宫人,本质上和其他宫女没什么不同。也就是说,都出身清白,是良家子来着。 而且她们为宫廷服务,很早就选进宫了,之后也绝不和民间交集...这样一想,仙韶院女乐是这样来的,僵化的很快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样的女乐表演看的没意t思,大家也就分出了更多注意力用于和坐的近的人交际。 韩充容看了一眼表演的女乐,又看了看坐自己对面心不在焉的孙修容,就笑着道:“修容不看女乐表演么?不过这也不奇怪,若论才艺,修容不知道比她们强出多少去——听说修容的妹妹如今也在仙韶院?今日可有她的歌舞?” 不少人都知道修容孙崇崇(就是那位官员进献,色艺双绝,但出身格外低,属于‘下俚妇女’的后妃)的妹妹在仙韶院,但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的不多。考虑到孙崇崇的出身,这简直就像是挑衅了。 之所以韩充容敢说,一方面是她的位份、得宠程度都不差孙崇崇多少——孙崇崇是嫔,她也是嫔,就算修容似乎比充容高一些,但也有限呢。至于说宠爱,孙崇崇是仅次于曹婉仪那种级别的第二梯队没错,可她韩春娘也不错! 另一方面,也是韩春娘和孙崇崇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嫔里面韩充容就和昭容朱翠莲、修容孙崇崇关系差到面子情都维持不住!和昭容朱翠莲是因为两人的类型有些撞了,属于竞争关系。和孙崇崇则是因为,孙崇崇得宠等于是踩着她上位的。 孙崇崇被送进宫,叫郭敞看在眼里时,正是郭敞最迷韩春娘的时候!等于是孙崇崇一来,韩春娘原本的好势头就被打断了。 这样的‘仇’在后宫可是够大的,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性!只不过有人表面上做和解状,转而在心里愤愤不平而已。 “我家四娘学艺不精,不值得说的...也不知道她今日有没有歌舞呈献。”孙崇崇轻巧说道,看不出来生气的样子。 她早知道这宫里不少人因她的出身看不起她,只想挑动这一点刺她。她一开始或许还在乎,如今已经不怎么在意了。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大家都是后妃,地位都是官家给的,自家出身也就是最开始时说说而已。 “...是么,修容这做姐姐的倒有些狠心了,仙韶院的宫娥向来头等辛苦,出路也说不准。若是修容的妹妹乐舞精通,如修容这般也就罢了,在仙韶院也能出头。可若不是那样,那还不如留在身边看顾呢。” 韩春娘觉得大概孙家姐妹关系真的很不好吧,不然根本不会这样。 说起来也是,虽然仙韶院总是择选漂亮的、有天赋的小宫女去,又因着她们能歌善舞、能媚人,妃嫔们总觉得官家要被仙韶院的宫女勾去。但结果却是,真正最后成为后妃的仙韶院宫人其实很少,从比例上并不比其他地方来的高。 这大概也是心态原因,就算大燕的仙韶院都是良家子,但之前积累的对女乐的偏见已经存在了。哪怕郭敞作为男人,也会觉得女乐歌舞娱人可以,做正经嫔妃就差着些了——就算有,也不宜太多,不然外人看着不像,会觉得他这个皇帝荒唐。 韩春娘和孙崇崇的话恰巧被郭敞注意到了,也是因为场面上太无聊了,他便多问了一句:“前头真有修容的妹妹?” 宫廷悠游岁月 第35节 王志通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立刻叫来了仙韶使,询问情况。仙韶使赶紧道:“回禀官家,修容娘娘之妹在第五盏演《柘枝舞》。” 郭敞略感兴趣地点了点头,对孙崇崇道:“爱妃到时候指点出来,叫朕知道是谁。” 到第五盏时,孙崇崇果然为郭敞指出了谁是自己的妹妹。虽然演《柘枝舞》的年轻女乐都扮做了男童,化了厚厚的妆,但郭敞还是相当有经验地看出了她的身段和本来面目——大约也是个佳人,可相比起她的姐姐孙崇崇,差的太远了。 可能是看到孙崇崇在后宫的成功,才想到要把她也送进宫的吧。想着就算资质差一些,有孙崇崇的帮助,也能站住脚。 然而郭敞却不吃这一套,很快就没了兴趣,见到如此,韩春娘还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也笑不出来了,转移视线的过程中忽然看到了跳《柘枝舞》的另一个年轻女乐,瞧了好一会儿呢!末了演完了,还叫那小女乐近前说话。 妃嫔们看的真真的,那小女乐生的杏眼桃腮,眉目之间还略带稚气,大约只有十四五岁。但她自有一股灵气,在宫廷里很少见这种,常年的拘束已经消磨掉绝大部分宫廷少女的天然灵秀了。 “这小娘子是个有天赋才情的,回去且好好教着,说不得就是下一个修容了。”郭敞笑着摆摆手,最后让人下去了。 这让后妃们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虽然喜欢,但似乎没到要宠幸的地步?不过那话说的,又让人觉得是某种暗示。 这一场中秋家宴,就因为这样一个小插曲,不上不下地过去了,后妃们的心情似乎受到了影响,但又不是很大的影响。 中秋家宴之后,郭敞去了皇后的坤宁宫歇息。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自古以来就有根据月相安排侍寝的传统(基本上是月亮越圆的时候,安排侍寝的后妃地位就越高)。虽然这传统到如今基本上就是摆设,皇帝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但总有一些古老传统的残余留存,一些大日子固定去皇后宫里就是。 中秋节,又恰逢着十五月圆,不去皇后那里反而有些不妥了。真要不去,说不定都要怀疑帝后关系失和,皇后有后位不稳之虞。 过了中秋这一夜,郭敞第二日处理完国事后想出去走走,只是走着走着就出了福宁殿,又出了福宁宫,抬脚往东边去了。到了保和殿跟前,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罢了罢了,素娥住进这里,朕虽送过些东西,却到底没见过她住的怎样,便进去瞧瞧吧。” 郭敞也偶尔会去妃嫔宫里坐坐,特别受宠的,在她们宫中歇息留宿也是有的。不过那些大都是一殿主位,像这次一样踏进小妃妾住的‘狭窄楼阁’,却是极罕见的了。 郭敞既然来了,动静自然不小。不过保和殿的主位娘娘陆美人是个不争宠的,这个时候自然有眼色,不会主动出现。至于刘锦绣和金香兰,她们倒是想出现,可前者怕扰了郭敞的兴致,反而惹祸,后者则纯粹是不敢。 这种大家同住一宫,皇帝来看某个人,其他人截胡的事,看起来简单,实则凶险。凶险的不是得罪‘同事’,而是皇帝的想法——如果没有高超的应变能力,打断了皇帝的事儿,那就是惹人嫌了。 除非自己本身就是得宠的,这样做破坏规矩的事,才不会那么容易招致恶感。 而刘锦绣就算是自忖比金香兰好不少,不算是无宠的那种,也不会觉得自己算是得宠的。 这样一来,虽然知道郭敞来了,素娥这里倒也没多出什么人。郭敞就见到素娥正挽了袖子和宫女一起榨石榴汁——他来的突然,她们只得急急忙忙放下袖子、净手。 “不必多礼了!是朕来的突然了...怎么想着要喝这汁子了?倒不嫌絮叨。”郭敞自自在在坐下,倒一点儿不像是第一次来。 素娥还是洗净擦干双手,行了一礼,然后才将过滤掉渣滓得到的清澈石榴汁拿出来:“昨日赏月吃了石榴,便想着喝石榴汁了...官家要尝尝么?今年石榴十分好,汁水也多,清香的很。” 此时剥开好几个石榴,挤出汁水的石榴渣滓都收集在一个干净的渣斗里,石榴的香气格外浓郁。 郭敞其实不爱喝这种果子碾榨出的汁水,总觉得手上摸来摸去的,不干净!所以见到素娥榨汁,才说她是不嫌絮叨。不过很奇怪的,见是那银壶中倒出的石榴汁,在那青瓷小盏里,澄澈透明,略带一点儿淡红,忽然就没什么抵触之心了。 这大概是因为他知道素娥一贯爱干净吧...头发清清爽爽,双手从未见过一丝污迹,平常做事也细致清洁,很有一番讲究。而且刚刚明明是榨汁子的场面,也一点儿不乱,是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样子。 郭敞笑了笑说:“便饮一盏罢。” 石榴汁很香很好喝,和直接吃石榴的味道不大像。而以郭敞的口味来说,这是他喜欢的味道。如果不是他还是介怀别人替他碾榨收集这汁子,说不得会列入后日秋天常喝的饮料名单里。 “...昨日赏了月?你倒是会自得其乐,比朕在垂拱殿枯坐强。说是家宴,其实大家并不如何亲近,宴会上表演普通,肴馔也是常见的。来来去去就那些么......”郭敞问了素娥昨晚赏月的细节,听她不急不慢娓娓道来,就t觉得比自己垂拱殿开家宴有意思多了。 素娥自己不觉得,但她确实是挺擅长描述这种日常的。倒不是说描述的多有趣味,就是那种不急不缓的语气,加上她天然就有的、善于发现日常生活趣味的观察力,可以让很多没那么浪漫的事,一下就多出了诗情画意。 这大概也和素娥有一个现代人灵魂有关,现代人看古代人,什么都会觉得风雅、有韵致、慢节奏。 郭敞喜欢她伴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喜欢听她说些琐碎日常。 “总要日常找些事做的,这对妾来说倒不难,妾自来就有不少喜好,都能消磨辰光。过去因着司珍司当差,还不能尽情去玩,如今倒是有的是时间自得其乐了。”素娥笑了笑,还让郭敞看自己这里挂上没多久的玉兔捣药图。 “颇有意趣。”郭敞看得出来这是游戏之作,但游戏之作才能见真正的品味呢。 郭敞似乎因为这一幅画,对于探索素娥如今住着的小楼有了新兴趣,便拉着素娥上下看了看。见到自己送给素娥的那把琵琶放的位置是睡觉的地方,而且并不像是摆着好看,而是有经常使用的感觉时,不由自主就笑了。 “这几日练琵琶了?”他问道。 素娥点点头:“每日都按着官家教的指法练着,只是没真正弹曲子,有些无聊——倒是想先弹个简单的曲子,但又怕没学会走,先要学跑,反而不好。” 素娥当然每天练习!郭敞说过的每一句话,交代的每一件事她都是记在心里的,这在她看来也算是如今做人妃子的‘职业道德’了...她不知道怎么争宠,很多事也做不来,所以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郭敞教她琵琶或许是一时兴起,但素娥不能当这是一时兴起。她得按照列好的计划真正学起来、练起来,这样郭敞哪天想起这件事了,要看她的进度,才不会显得她怠慢,才能叫他有好印象。 郭敞考校了素娥的进度,确定她有每天练习,而且天赋是真的好之后,明显非常高兴——素娥觉得自己没有白认真!当然了,她本身对学一个乐器也挺喜欢的,毕竟上辈子也和音乐打交道了那么多年么。 “...要弹曲子其实也可以了,不然一直只是练习指法,那确实无趣。”郭敞并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严师,很顺滑地就考虑起了素娥要弹曲子的想法。毕竟他要素娥学琵琶也只是当个爱好,又不是指望她能有什么成就。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郭敞就对素娥说道:“待会儿你便随朕回福宁殿罢。” 这是叫素娥又去侍寝的意思,素娥自从成为国夫人后,虽然没有连着侍寝的势头,但两三日就要侍寝一回,着实不少了。也就是她是‘新人’,此前有不少类似侍寝频率的‘新人’,这才没引来太多侧目。 不过,这还是让她落入了一些人眼中。也就是素娥如今位份还太低,而且她怕麻烦,自住到保和殿后,除了伴驾和侍寝,竟没有出过保和殿,这才让其他人没机会打探她——宫里妃嫔来往也是有讲究的,地位高的不好屈尊主动拜访,地位低的也不好没个缘故就贸贸然上门。 素娥上回侍寝也是三天前了,今日见郭敞来,其实就有些预料着他会提这个。低低地应了,不久就和郭敞回了福宁殿。 其实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的是,相比起素娥的侍寝频率,她真正异常的是伴驾频率。郭敞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嫔妃伴驾的,这种事若不是宫里有什么活动,他让嫔妃伴驾的时候并不多——但就是这样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时,他已经很喜欢和素娥相处了。 他享受和素娥关系亲近只是一方面,关键是和素娥呆在一起使他觉得轻松...真要说的话,这可比帝王勃发的情.欲更难得! 因为这个缘故,如今王志通是越来越看重素娥了,虽然他本来就很看重。每当素娥来伴驾时,他们这些跟着郭敞的宫人要轻松不少,伴君如伴虎的危机感都能暂且放下,这叫他如何能不看重呢? 不过伴驾这种事不像侍寝要在彤史上记一笔,素娥又低调,所以注意到这一点的人真不多。 素娥随郭敞回了福宁殿,先是郭敞兑现之前说的话,教素娥弹一首简单的琵琶曲。素娥聪明,只略教了教就会了,只不过弹起来生疏,需要事后再多加练习而已。 之后郭敞又去处理了一些政务,这时候其实是用不着素娥的,但他还是坚持素娥和他共处一室——她可以做自己的事,但就是要呆在他身边。 于是素娥就去给郭敞磨墨...素娥在尽可能地让郭敞觉得,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是这段关系里绝对的主角,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毕竟,没有谁不想被重视,不想在一段关系里更被爱吧。 她不会玩什么欲擒故纵的高端手法,只能以‘认真’‘谨慎’的方式应对,这样就算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也至少没有犯错。 不过磨墨也不能一直下去,之后素娥又去要郭敞的书法习作看,间接表明自己对对方的重视。 直到到了时间,素娥陪郭敞用晚膳,然后又去围房沐浴,为一会儿的侍寝做准备。 如今郭敞也没有当初那么急切了,放下龙床的帐幔,宫人们退出去后,他还会和素娥说会儿话。只是他依旧握着素娥的手,握得紧紧的,像素娥第二次侍寝时那次一样。 “...你如今住的地方虽则狭窄,但上下清爽,收拾的也好,暂居也无妨。只是一点,没什么活动的地方,你平日又不爱出门,竟是什么游艺之事都放不开手脚来做了——你平常可爱什么游戏?投壶?捶丸?蹴鞠?” 素娥忍不住笑了:“官家,妾原来做小宫女的,这些游戏要场地,动静也不小,哪里能去玩儿呢?” 缺乏场地和游戏时间是所有普通宫女的共同点,所以小宫女们之间流行的游戏大多数是随时可以来一场的、带有博戏特征、上手简单的游戏。如赌棋这种,其实都算是高端游戏了!只不过太多博戏只能暗暗进行,这才显出了赌棋。 “也是...改日朕带你去打捶丸吧,这个相较而言简单些,也没那么累人,正适合你这少动的。”郭敞随口便许诺道。 第52章 宫廷岁月052 进入十月后, 京中气候便十分清寒起来了。杜春杏急急忙忙赶到保和殿内膳房,就见这会儿虽不是烧灶做饭时,灶头上也不知坐着哪位贵人的汤水粥羹。热气催着水汽, 白雾雾地就缭绕了出来。 内膳房比外面暖和不少, 这也是厨房开始成为大家都愿意来的地方的季节。 杜春杏进来后先向内膳房等人问好, 完了后道:“孙姑姑, 我们夫人今日想吃‘山药鸭子羹’,便是月初吃过一回的那样。” 鸭肉本就是宫廷里的常备食材,虽在禽类里不如鹅受欢迎,不如鸡常见, 也不如很多野生禽类珍稀。但因为其滋补功效, 天气一冷, 吃的人也挺多的。所以这时候杜春杏说素娥要吃, 都不用提前问内膳房这边有没有备着食材的。 孙姑姑点了点头, 当即就对另一个内膳房宫女说道:“你去杀了鸭子,料理了其他...这次你来掌勺。” 对于尚食局的宫女来说, 离开了御膳房,来内膳房做事, 形同被发配, 将来升迁就几乎没可能了。不过话说回来, 女官本来就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大多数人根本没希望!所以也有人会主动跳出御膳房去内膳房。 内膳房的好处在于人少,便是小宫女也能很快捞着上灶的机会。要是有些天赋,带管的大宫女又不刁钻,独当一面也就是两三年的事。 另外, 内膳房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如果这宫里的贵人前程好, 自己又奉承上了,日后也有机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妃品级提升,到了嫔这一级别后,内膳房就能有一个‘掌膳’女官了,妃位娘娘的内膳房则有一个‘典膳’领头。 坤宁宫的内膳房甚至是一位司膳在那里...相比起御膳房的司膳,上头没有尚食这个顶头上司看着,说不得还更自在呢! 尚食局所谓的司膳两人,典膳四人,掌膳四人,其实都是只算御膳房的,没有包括各内膳房的编制。不过这也不奇怪,有多少妃嫔本来就说不定,这也算是机动名额了。t 孙姑姑指的那个内膳房宫女连忙应下,去装着鸭子的罩笼里抓出一只肥鸭,就要去外头宰杀。再回厨房时,鸭子毛都拔的干干净净了,她一手提着鸭子,一手提着只篮子,篮子里有几只碗,分别盛放着清理干净的内脏和鸭血。 ‘山药鸭子羹’用不着这些内脏和鸭血,这自然就是内膳房的了...做尚食局的宫女就是这一点,哪怕是最底层的,也能吃的很好。 这期间杜春杏就在厨房帮着做事,内膳房这种地方就没有清闲的时候。这时不是做饭的时候,可大家也忙着为之后做饭做准备,不少要提前处理的食材都要这个时候弄好,不然到时候可有的手忙脚乱了。 ‘山药鸭子羹’其实就是《随园食单》里的‘鸭糊涂’,只不过‘糊涂’这个说法,一者是取自袁枚生活的时代一种杂烩面食,另一者则和他的忘年交郑板桥有关,郑板桥曾说人是‘难得糊涂’嘛。 而这两者,都是现在没有的典故,所以素娥就非常朴素地以这道菜里主要用到的食材命名,叫做‘山药鸭子羹’了。 之前月初的时候吃了一次,当时就告诉内膳房做法了。今天天气冷,想吃热乎的,又想到了这道菜,直接说就行了。 ‘山药鸭子羹’,或者说‘鸭糊涂’,做起来也不复杂。不过因为是一道需要炖煮的菜,所以这会儿还不到做饭的时间,就开始做了起来——其实也不只是这道菜,其他贵人要的菜,若是比较费时的,这时候也开始了。 因为冬日天冷,贵人都愿意吃炖菜,这还挺常见的。就连孙姑姑也忙起来了,因为她要亲手为陆美人烹饪‘山煮羊’这道羊肉菜。这也是她安排别人替素娥做菜的原因,她首要还是奉承着这保和殿的主位娘娘么。 做‘山药鸭子羹’的宫女也是手法娴熟的,先将那肥鸭清水白煮,煮到了八分熟就捞出一旁放凉。放凉后就方便去骨了,去了骨头的鸭子再切块,切成不方不圆麻将大小的块儿,下到之前煮鸭子的原汤里煨着就是。 这原汤是撇去过浮沫,过滤了浮油的,所以十分澄澈。此时用来煨鸭子,看着就十分清爽。 煨着鸭子时要加盐和黄酒,使小火慢煨,去了皮后又锤烂的山药也是这个时候放进去的。这道菜除了借山药的味,其实也有用山药做芡汁,使汤更加浓厚的意思——当然,这不是真正的芡汁,所以无法做到那么浓厚。真要追求浓汤,可以下一些真正的芡汁,并且将山药换成芋头。 不过素娥不喜欢太浓的汤,所以这道菜还是按照原菜谱来了。 小火煨炖时,掌勺的宫女一边做其他菜,一边时不时翻动着山药鸭子羹。直到鸭子和山药都煨烂了,汤汁浓厚,发出‘咕嘟嘟’的炖煮声,香气也飘荡出来时,姜末、香菇、香葱等才被放进去。 这时候差不多就成了,只再煨了半刻不到就能起锅了。掌勺宫女显然时间预估的很好,这道‘山药鸭子羹’做成的同时,其他几道给素娥的菜也做得了。 杜春杏连忙用带来的食盒装了,又给食盒套上一个棉套,这才出了内膳房,连忙回小楼。 小楼这边东间已经燃起了小炉子,杜春杏一来,‘山药鸭子羹’就坐在了小泥炉上。除了这道菜,一同送上的还有两个果盘,两种镂金香药,两碟砌香咸酸,两道‘下饭’,一道汤水。 果盘是柑子和枣塔,此时的人似乎很喜欢用果盘下酒?不过正经大宴上有的是下酒菜,所以这种果盘一般都是看盘,以堆垒成各种造型为好,大家也只是看看,不会吃的。至于素娥么,倒是没有水果下饭的习惯,这些一般都是给侍女们吃了。 她要吃水果的话,平时也有份例,并不会缺少。 果盘之外,镂金香药则是更没用的,这根本不能吃,闻味道看样子就是极限了——今日送来的两种分别是朱砂圆子和丁香花儿,朱砂圆子是朱砂加药捏成的药丸,丁香花儿则使用丁香做的花儿...想也知道不能吃了。 至于砌香咸酸,大致可以理解为腌渍小菜之类(不是说两者相同,而是在餐桌上的角色相似)。两碟分别是姜丝梅和砌香樱桃,要素娥来说,当零食吃倒是比较合适。 正经的菜色其实就是素娥点的山药鸭子羹、两道‘下饭’和一道汤水了。 下饭是一道酒腊肉、一道羊舌签,汤则是三脆羹——三脆指的是笋、小蕈、枸杞头,用这三种食材做的汤爽脆鲜嫩,又十分鲜美,也是素娥喜欢喝的汤。如今保和殿的内膳房也知道她的口味了,就算不点菜,做的菜色也大多合她心意。 素娥在东间坐下吃饭,先喝了一碗汤,又趁着还没凉吃了一个羊舌签(此时‘签’是一类菜肴的总称,指的是将馅儿切成丝,再用食材卷裹成筒状,形如签筒的菜)。觉得味道一般就没再吃了,倒是之后尝的酒腊肉不错。 腊肉肥瘦恰当,腊味很正宗,酒香在其中也毫不突兀。就...十分下饭吧。 当然,素娥最喜欢的还是‘山药鸭子羹’。炖煮得软烂的鸭肉略带一点儿鸭子的‘本味’,但因为黄酒和借味的山药清甜,一点儿禽类的特殊味道都没有了,反而使禽肉香十分厚味。 一只肥鸭做出来的‘山药鸭子羹’有好大一锅,素娥一个人当然是吃不完的。事实上,她只吃了三分之一不到就搁下了筷子。看了看还剩下许多的‘山药鸭子羹’,再看看几乎没动筷子的其他菜,素娥就把剩菜给侍女们了。 如果是上辈子,素娥自己吃自己的剩菜不会觉得有问题,可让别人吃自己的剩菜,这种事想都不会想。但这辈子生活在宫廷,这种事就慢慢习惯了。肖燕燕她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会挺高兴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36节 宫女的份例菜只有荤素规定,她们真正吃到嘴里的一般都讲究不到味道。大约是膳房的宫女随便做做,她们随便吃吃。考虑到内膳房的忙碌,她们会如何敷衍宫女的伙食,几乎是可以想象的。 素娥也只能尽量说服自己这没问题:自己吃饭很规矩的,不会乱夹乱动一些菜。 “待会儿你们吃这些再热一热吧,就用铫子烩一烩也好。冷天不要吃冷食,坏了肚肠不是好玩的。”素娥提醒肖燕燕她们。 一会儿后才是宫女吃饭的时间,她们还要去内膳房提自己的份例菜和米饭。就算素娥剩下的这些菜够吃了,没有主食也是不行的。 素娥吃完饭后又略略休息了一会儿,就要去看自己前一段时间酿的葡萄酒怎么样了。 素娥试酿葡萄酒是从好几年前开始的,倒不是她对酒水有多大兴趣,而是她犯了‘快乐水’的瘾了。其实她上辈子也不见得多沉迷碳酸饮料,就普通喜欢吧。但这辈子怎么样都喝不到了,忽然就抓心挠肝地想喝了。 然而制作可乐实在做不到,她记得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有过家庭制作苏打水的事儿,百货公司还卖家用苏打水机和原料药剂呢。考虑到那个时代的水平,她要是知道原理,大约能复制出来。但问题是,她过去没关心过那些,这时候又哪里造得出来呢? 于是思来想去,她将希望放在了葡萄酒上,准确的说,是香槟。 香槟是起泡酒,起泡的原理就是加糖产生了二氧化碳...四舍五入一下,喝香槟也能体会可乐那种特别的味觉刺激了。 这也不是素娥瞎想,而是现在条件就这样了,她能怎么样呢?算是给自己一个希望,暂且转移一下那种‘抓心挠肝’一样的感觉吧。 素娥上辈子是酿过葡萄酒的,有了自酿葡萄酒的经验,再酿香槟就成了她的新计划。只可惜,她当时只收集了资料,看了一些别人自酿香槟的视频就进了医院,之后的事不必说...所以酿造香槟这件事她也得摸索着来。 虽然有足够的理论知识,但考虑到此时的酿造条件,甚至酒曲都和上辈子时有很大差别,素娥前几次其实都在失败。 不过总体情况是好的,越来越接近理论上提及的情况。所以这次素娥搬到保和殿住,有了自己的地盘,做这些事更方便后,试酿的香槟比之前多多了。 她还找人做了两只酿酒用的木桶呢! 虽然为了方便操作,木桶没有传统的波尔多桶或勃艮第桶那么大(它们都有两百多升的容量),也没有追求和香t槟桶一样(香槟桶的容积是205升)。但一桶也能装五十升水的样子,两桶就是近百升呢! 此时的一升大约只有七百毫升的样子,一斗是十升,两桶酒也有十四斗酒了。 这可不少了了,以皇后宫中份例酒为例,也不过是月供法酒一石五斗,法糯酒一石而已。一石等于十斗,十四斗酒是超过皇后每月份例酒的一半的——皇后的份例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用,而且她还有赏赐人的时候呢! 这么多酒,素娥要是用标准的香槟酒瓶来装(标准香槟酒瓶是750毫升),是能装一百多瓶的!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喝,喝上一年也绰绰有余了。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能酿造成功。 之前葡萄成熟时,素娥就寻尚食局买了足够的葡萄,压榨了葡萄汁出来——香槟酿造的前半程和酿白葡萄酒没什么区别,而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不同,是不带皮,只用葡萄汁发酵的。所以才会是透明色的,而不是酒红色。 压榨出来的葡萄汁经过澄清,一些细小的果肉果皮碎片也都沉淀了下来,去除这些后才能将葡萄汁转移到素娥准备好的发酵木桶里。当时的发酵温度也很适宜,在合适的温度区间内偏低,用书上的话来说就是有利于产生更复杂、更令人愉悦的风味。 之后发酵进行了一个多月,素娥估计着差不多了才打开酒桶,将里面的酵母和酒渣排出——因为条件有限,素娥就没有再进行苹果酸-乳酸发酵了,也没有进行调配,直接就准备二次发酵。 二次发酵要在瓶中进行,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素娥把不准如今的瓶子能承受多大的压力。她记得最开始香槟发酵失败的一个原因就是压力太大,把香槟瓶给撑‘炸’了。 此时玻璃瓶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了,小孩子常用‘琉璃小泡’养鱼,可见此物并不珍稀。还有诗云‘映光鱼隐见’,说的就是流行用玻璃瓶养鱼,用灯映照装饰,供人观赏,有点儿现代玻璃缸造景的意思了。 所以素娥要找人吹制一百多个玻璃瓶也不算什么,只要她给钱,就和六局平常做的活儿没什么不同。 关键是这些玻璃瓶的‘质量’,要知道华夏传统上多是铅钡玻璃,比欧洲的玻璃更脆弱不说了,‘铅’这种东西更是让素娥不得不考虑食品安全...因此,再考虑到此时制瓷业的先进,质量有保障,素娥最终决定用瓷瓶代替玻璃瓶。 不过就算换成瓷瓶,素娥也不确定瓷瓶能抗住压力。之前几次酿香槟酒虽然没有炸瓶,可每次都只酿一瓶两瓶的,而且最开始还都没酿成功,实在无法作为参考。 换到瓶中后,素娥按照之前几次酿造积累的经验,放入了适量的糖、酵母、酵母营养物质等。然后就上瓶塞,并在木制瓶塞外用铁丝拧了个‘小帽子’固定,防止木塞被瓶中气体冲出来。 现在这一百多瓶的香槟就在二楼静室里进行二次发酵,素娥这次是要开一瓶出来,看看情况。没有上辈子的酿造条件,连发酵时间也谈不到标准化,也就只能用这种‘笨办法’确定发酵情况了。 说起来,二楼的环境其实不合适,香槟发酵最好还是在恒温恒湿的专门酒窖中进行。但谁让素娥没有那条件呢?也只好将这个房间完全密闭,不叫见光,平时也绝不进去,勉强用来酿酒了。 素娥开了一瓶酒,拧开铁丝的‘小帽子’,用她找人做的开瓶器开瓶...... “还差着一些啊...”素娥已经感受到瓶子里是足气的了,但味道上还差一些,应该再发酵一些时间。 “夫人酿的葡萄酒还没好吗?”肖燕燕好奇地看了一眼倒出来的葡萄酒。她是见过葡萄酒的,但都是深红色,从没见过这样透明的葡萄酒。 其实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一样历史悠久,但不知道为什么传至华夏,就都是一些红葡萄酒了。这或许也和华夏人的喜好有关吧,透明色的酒水太普通了,殷红的葡萄酒则要抢眼的多,一看就知道和普通酒不同。 ‘红酒’一出,不用多说大家也知道这是珍贵的葡萄酒了。 如今华夏也学会酿葡萄酒了,但在果子酒被看低的当下,葡萄酒依旧独树一帜,被认为是高档酒之列呢。 “还差着一些滋味,不过看这情形,应该是成了。”素娥心情还不错。到现在为止这些香槟也有过炸瓶的情况,但只有两次。而现在尝味道也觉得只是差时间酝酿了而已,已是‘胜利在望’。 正说话间,杜春杏就进来说话,禀报素娥道:“夫人,方才奴婢去提餐食,听前殿的姐姐说,外头正关薪炭,各殿的贵人都派人去领了。夫人今冬的份例也未领足,不若我等吃了饭,也去领罢。” 后妃每月都有炭,但平常没有多少,称之为‘洗头炭’。说法是洗完头后需要保暖用炭,所以才有这炭发下来。 真要说大量发薪炭,还得是冬天,称之为‘过冬炭’。这过冬炭准备的是从十月初到二月末,整整五个月的量,按照后妃的等级不同,各有定量。像皇后娘娘的就最多,过冬炭足足有一千两百秤呢! 此时一秤是十斤,而一斤相当于后世的640克。 说是十月初就要开始用的炭,自然也是十月初就要发。但问题是,薪炭也不是一次弄来的,宫外无论是采买,还是官方自营的炭窑,都需要时间。所以在领过冬炭这件事上,就有了先后。 为了保证后妃们当下有炭用,十月份基本上大家都是隔几日去领一次过冬炭。只有皇后,以及其他身份特别高、还十分受宠的妃嫔,才能在十月份就领到足额的过冬炭。 素娥不过是个小小的国夫人,眼下十月底自然就和大多数妃嫔一样,之前只能一次领几日的。这时听到杜春杏说外头又在关薪炭,便点了点头:“你去吧,尽量多领些,省的麻烦...不过也别太争强了,平白得罪人。” 杜春杏应了一声,便叫上席玫瑰,一起出门领炭去了。要去的不只是她们,保和殿其他妃妾晓得关薪炭了,也都派了宫女去领。 鄱阳郡君金香兰的侍女柳枝儿见着杜春杏她们都出来了,似乎是去领炭的,赶紧便跟上——县君、郡君身边只有两个侍女,不可能两个都派了出去,身边总要留人的。而宫女出门都要结伴而行,她便只能赶着和保和殿其他贵人的宫女一起行动了。 跟着走时,柳枝儿还羡慕地看着杜春杏她们。 陆美人的侍女也好,素娥这边的杜春杏、席玫瑰也罢,她们领炭都是很简单的事,该是她们的就是她们的。至于陈国夫人刘锦绣的宫女,或许会有些不如意,但最后领炭之事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好。 只有她,这一趟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劲儿,受多大的刁难呢! 这就是主子无宠的难处了,不是说只有和其他妃嫔碰面的时候才面子上过不去,而是日常方方面面都受着气! 第53章 宫廷岁月053 宫廷之中有两个可以受领薪炭的地方, 一个是尚功局的司计司,一个则是尚食局的司饎司。这两司发放薪炭的由来可以从它们本职上窥见一二——司计司一贯主管发放宫人薪俸之事,包括真金白银和各种物料, 薪炭似乎是可以归属其中的。 至于‘司饎司’, ‘饎’有熟食之意, 从一开始它就是专门管着宫里要使用的燃料的。 二者一开始倒没有职权混淆, 司计司管的是给个人发放,司饎司就是部门层面上的事了。比如御膳房、各内膳房每个月要用大量的薪炭,这就不是从司计司领取,而是从司饎司获得了。 事实上, 就连司计司也是先从司饎司的库房里拿到薪炭, 才谈得到给宫人发放的。 但到了后期, 各司都想为自己司争取更多职权, 司计司和司饎司这才都争取起了给宫人发薪炭的活儿。在这场‘争斗’中, 司计司有名分大义,司饎司却因为管着‘上游’, 实际上占据主动权。 双方协商的结果就是,普通宫人要领薪炭, 还是从司计司去。而后妃们领薪炭, 就直接从司饎司出了——这样解释起来也有说法, 毕竟后妃们领的薪炭数量大, 实际上也不只是自己用,倒更符合司饎司领取的特征。 所以,杜春杏等保和殿宫女便去了司饎司的库房领取薪炭,她们到时, 这边已经排起了长t队。显然得到消息的不只是保和殿,而且还有很多妃妾没有领到足够的薪炭, 这些日子是数着余量用炭呢! “听说这回的薪炭十分充足,有体面的娘娘这次都能把今冬的炭领足了?” “也该让人领足了,这都十月末了,要入冬月了!难道到了冬月,还一日日数着用炭?而且那时候多冷啊,多一桩隔几日就要领炭的差事,好好的人都要冻病了!” “就是不知道这‘有体面’是个怎样的说法,怎么算有体面呢?希望我们娘娘算在其中罢。” 杜春杏她们上前排队时,就听到前面的宫女议论纷纷,大家互相看看,心里都各有想法,嘴上却是不说的。 正排着队呢,就见两个十分光鲜的宫女过来,没有排队,直接走到了最前面。司饎司的人也没有说什么,甚至一个掌饎还亲自跑了出来,接待了这两个宫女。那掌饎亲自给她们选了最上等的炭,量非常大,显然是之后的过冬炭都在其中了...然后叫宫中杂役给她们送去。 “那是孙修容身边的宫女,我曾见过她们...”陆美人派来领薪炭的宫女之一小声说给杜春杏她们听。 大家一听就知道意思,这可是修容孙崇崇的人,自然得高看一眼。虽说孙崇崇没有四妃的高贵地位,论‘宠’也达不到曹婉仪的程度,因此没有在之前就领到足额的薪炭。但在那些人之外,孙崇崇无疑就是排在最前头的了。 大家对此无话可说,继续安安静静地排队等着领炭。等了挺久的,终于快到杜春杏她们时,前面忽然爆发了一阵争执声。 有人高声道:“...不是这样说的,这不对!这么多黑炭,哪里是给我们夫人用的!你们弄错了!” “姑娘,没有弄错,就是这些了...你是不知么?今冬天冷的厉害,采买薪炭也难,白炭就更难得了。便是娘娘们的炭,也是黑炭、白炭掺杂着给的。不过就是让娘娘活动的屋子里取暖用白炭,别的就只好用黑炭了。” “娘娘们尚且如此,何况你们夫人呢?” 当柴薪在炭窑中碳化后,并不立刻出炉,而是在窑内隔绝空气冷却,得到的炭就是普通的黑炭。至于碳化后立刻出炉,利用热解生成的挥发物燃烧产生的高温进行精炼,再进行冷却,就会得到表面有一层淡淡白灰色的‘白炭’。 其实白炭就是宫斗剧、宅斗剧里常说的‘银霜炭’‘银骨炭’。 相较于黑炭,白炭更加坚硬耐烧,热量更足,还有少烟的优点,当然更受欢迎。不过烧白炭的工艺也比烧黑炭麻烦,而且同样的柴薪,出的黑炭更多,所以白炭要比黑炭贵得多。在宫廷之中,后妃们更是几乎只用白炭! 不过这司饎司的宫女倒也没说错,没有哪位后妃能全领白炭的!就算是皇后娘娘的宫里,每冬那一千两百秤的过冬炭,其中也有部分是黑炭。不过这些黑炭有的是地方消耗,并不耽误皇后娘娘接触到的都是白炭就是了。 显然,这领炭的宫女遇到的不是正常情况,她领的炭里,肯定是白炭太少了。就这样回去,在她们主子那里也交代不过去,这才闹将起来。 “...话是如此,这白炭也太少了!如何够使?没有这样欺负人的,这样叫我们回去,是让我们夫人回头与你们司饎说话么?” “姑娘说的太厉害了,您瞧瞧其他人的炭,大家不都是这样么?今年天寒的早,宫外连黑炭也难得用上,官家和相公们还整日为这事儿发愁呢...因着这个,圣人都不计较多了许多黑炭的事,怎么你们就这样厉害了?” “先拿回去罢!不过就是这几日用炭而已。待下次,下次来了多匀你些白炭......” 这话里话外,又有大义压人,又给了‘下次一定’的盼头,算是软硬兼施了,好歹劝走了这不知哪位夫人的宫女——然而大家都知道,下一次谁知道怎么样?说不得发放薪炭的都不是这位了,上次说的话人家不认的! 瞧着这氛围,杜春杏和席玫瑰都有些紧张了,也不知道待会儿她们领炭时是什么光景。虽然晓得自家夫人如今正受宠,应当为难不到她们头上。但真正落定前,谁又知道呢? 陆美人的宫女在保和殿一行人最前头,很快顺利地领完了薪炭。没什么可说的,黑炭比往年的比例高了些,可今年确实有难处,之前司饎司的人也不是信口开河。因着在可接受范围内,陆美人的宫女也没有多话。 然后就到杜春杏她们了,问明白了是给哪位贵人领炭后,司饎司的宫女还笑着点了点头:“是保和殿的宋国夫人啊...你们夫人前两次领的份例都少,这次多拿些吧,领上十日左右的。十日后再来领,到时候肯定就能全领了。” 这样的好态度,立刻就让杜春杏和席玫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两人连连谢过了人家,然后就见几个宫中杂役用推车推出了几大筐炭来。揭开覆盖着筐子的麻袋,看着白炭的比例,竟然比陆美人的还高些! 趁着没被陆美人的宫女看到,杜春杏连忙放下了麻袋...虽说陆美人一向是个性情平和的,但还是不要刺激到对方了。 其实宫里很多妃嫔关系不好就是这样来的,大家日常的待遇都比着,就很容易有各种争执。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的心态谁也逃不过。 不过与此同时,杜春杏和席玫瑰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不管怎么说,自己伺候的主子受看重总是好的。哪怕如今位份还不高,可她们走出去也从来不会被看轻,可有体面了——这宫里的人,大多数时候也就是为了一个‘体面’活! 因为薪炭是很有份量的东西,所以并不是由来领炭的宫女担走,而是由司饎司派杂役宫人推小车给各宫推回去。这时候陆美人的宫女和杜春杏、席玫瑰都不急着走,大家是一起来的,自然一起回去。所以杂役们先行,她们是还等在一边的。 轮到刘锦绣的宫女领炭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虽觉得黑炭比往年多,少不得叫主子不满。可前头那样的都见到了的,说了估计也没什么用。所以在预计范围内没太出格,也就接受了。 只有金香兰的宫女柳枝儿领炭时,才见人变了脸色。揭开盖着炭筐的麻袋,柳枝儿也没盖回去,直接就扯下来了。愤愤不平地对司饎司宫女道:“怎么全是黑炭?这叫我们郡君怎么用?” 司饎司宫女指了指几筐中的一筐:“姑娘怕是看错了,那一筐不全是白炭么?” “只这一筐顶什么用?其他的可全是黑炭!”柳枝儿继续道,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宫里到处都看人下菜不错,不过有些时候也看当事人的态度。若是主子没得宠爱和位份,主仆又性子软,那才真是被人欺负到尘埃里!这种情况下,性格火爆一些,遇到事了就发出火来,那还能好些。 毕竟,说到底一边是宫女,一边代表的是后妃,真要惹得人家拼着满宫看笑话也要和你争一口气,那还是比不过啊。 那发薪炭的宫女还要用之前应付别人的话去搪塞柳枝儿,柳枝儿却是见惯了这些,不肯认的。这一会儿与司饎司的人争执,叫她们都不好给后面队伍的人发薪炭。磨得司饎司的人没脾气了,到底又给她换了一筐白炭。 这次她们终于能回保和殿了,一路上天阴阴的,她们也怕遇着下雨,只赶紧往回赶,还赶上了推着小车往保和殿送炭的杂役宫人呢! 等到回到保和殿,好歹没逢着雨。杜春杏领着杂役宫人去放好了炭,席玫瑰则是进屋和素娥回话。她来时却是正遇着尚功局送了冬至节的份例之物来,几个人带了一堆东西,东西放在桌上,尚功局的人还和素娥说话呢。 这次送东西的人里依旧有罗天香,除了罗天香外,还有一个宫女素娥也是熟的,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和素娥同住一屋呢。不过这几人里并没有之前常来的周玉姐,但这也不奇怪,这种送东西的‘甜活儿’,如果没有人刻意给安排,凭周玉姐的根基,本来就不是常有的。 冬至节是如今真正的大节,属‘三大节’之一,又被成为‘亚岁’、‘二除夜’,所以这时候的节令物多。另外,很多过寒冬之物,也t是之前没发,等着这个时候发的。这样加起来,可不是节前就有这么一大堆东西了么。 宫廷悠游岁月 第37节 “...司珍叫奴婢问夫人的好。”罗天香冲素娥笑笑,表面上她对素娥依旧是当初的样子,但仔细看就知道了,也是恭敬小心了很多。 如今素娥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刚刚当上‘宋国夫人’时,罗天香因着早做好她会做贵人的心理准备,态度上还算游刃有余。当然,两个人曾经的交情和素娥一如往常的态度,也在那时发挥了作用。 但现在,随着时间流逝,曾经的熟悉感不断地被冲刷,突然回首,好像就不剩什么了——说起来,也不过才两三个月而已。 是的,就是两三个月,这两三个月间素娥可是被宫里不少人看在了眼里!虽然在一开始的‘热情’后,郭敞也没有隔两三日就叫她侍寝一回了,但一个月总有四五次是她。若算上伴驾,她应该是宫里最常见到皇帝的后妃了。 便是如今说是宠冠后宫的曹婉仪,她每个月侍寝的次数比素娥多,可她也没有素娥这样经常伴驾呀。 虽然没有一来就‘独霸天下’的气势汹汹,不如一些升迁起来让人瞠乎其后的后妃,但如素娥这样也算是极佳的了。罗司珍看着素娥的情况,估摸着她成为‘娘娘’只是迟早的事,估计翻过年去找个由头就能成行。 至于之后她的前程到底停在哪一步,还要再看。 罗天香也是在姑姑罗司珍反复耳提面命后,才从一开始的平常心、不以为然,到现在也逐渐意识到‘她们不一样了’——素娥马上就要是‘娘娘’,哪怕只是五品的才人,也是她一辈子达不到的高度。 更不必说,她若运道好一点儿,完全可以再想象更高的位置。成为一个对罗天香一言可以决定命运的‘贵人’,字面意义上的‘贵人’。 “罗司珍一向多礼。”素娥轻轻颔首,然后才说起了一些家常话。说起来不外乎最近司珍司忙着什么,又点了几个熟人的名字,问她们过得怎么样。 罗天香一一都答了,差不多了也就要告辞了。她们告辞的时候素娥给送东西的人一人一个红封,不过因着她曾经是尚功局的人,此时也没说‘赏’,只是道:“快过节了,与你们过节添添喜的,可别推辞。” 除了装着钱的红封,素娥还单给罗天香拿了一枚玳瑁的插梳:“你当初做了一对玳瑁簪子,嫌品质一般,就说过的,若得了那一等的好花斑玳瑁,一定要做个插梳。如今我倒是先替你寻着了,喜不喜欢?” 这是郭敞前些日子赏赐给素娥的首饰之一,在那些首饰里也寻常。但素娥看到后就想到了罗天香说的话,便给她留下了。 郭敞给素娥赏赐的频率也挺高的,这种事其实不奇怪,对正喜欢的女人,皇帝一向大方——所以很多宠妃都手头活络,放赏起来经常手笔大得惊人!靠她们的俸禄当然不能如此,都是有皇帝在背后贴补呢。 罗天香得了玳瑁插梳,有点儿感动素娥还记得她曾说过的话之余,又有些心情复杂。而素娥这边,等她们人走了,才和何小福、肖燕燕一起点检这些冬至节的节令物。造册入库,备着日后使用。 “这些绢绸都是一般的,只能和之前的一起收起来,或者做钱使,或者放赏用了。”何小福先指了指总共十六匹的绢绸。这些绢绸素娥这里有很多,少部分是各种份例、薪俸中的物料,多数则是郭敞赐的。 除了这些绢绸外,剩下占地方的还有毛织品,譬如毛毡的坐垫、地衣、毯子什么的...相较于这些,司珍司的东西则大多细巧,便是冬至节东西多,两三个匣子也装下了。 “...虽然是份例之物,但今年冬至的这些首饰倒也精美,便是戴出去也体面呢。”收拾司珍司送的首饰时,肖燕燕就惊喜地说。 素娥看那些首饰,也觉得确实如此,便点了点头:“俗谚说‘肥冬瘦年’,说不得司珍司也是这般打算的。先倾尽全力,叫大家过好冬至,等到真正过年了,反倒要逊色一些。” 此时冬至又被称之为‘亚岁’,可不仅仅是说它是仅次于年节的节日,也是在说它就是‘小年’,是年节的一次预演!很多冬至的习俗,和过年根本是一模一样。譬如过冬至时也讲究做新衣、吃大餐、祭祀祖先,也会人们互相拜贺、送礼,一如拜年。 甚至就连当晚守夜不睡这种细节都一样! 因此,百姓往往会在冬至节花很多钱,这个时候再等到过年,就没什么钱了,这便有了‘肥冬瘦年’的说法, 这些冬至节份例首饰中,素娥最喜欢的是一匣子十二支的珍珠花儿,由珍珠结成各种花的样子。分别是梅花、杏花、桃花、牡丹、石榴、莲花、玉簪、桂花、菊花、芙蓉、山茶、水仙,这也代表了十二月令。 大概是为了在这少花的冬天,用珍珠花代替真花吧。 虽则结这些珠花用的珍珠都不算大,但个个圆润、颗颗光洁,也是很不错了。再加上结的珠花是此时少见的立体花型,形态也专门设计过,非常好看——这样戴着,不论是戴在头上,还是结在衣襟前,系在帕子荷包上,都很别致呢。 事实上,素娥第二日便在衣襟前结了那朵山茶珠花儿。 缀在胸前,她在前院踢毽子锻炼身体的时候,珠花就一跳一跳的,十分醒目。刘锦绣和金香兰自她小楼前走过,金香兰就说道:“高妹妹这珠花好别致,是画了新样子,自叫司珍司攒造的么?” 自见她们俩来,素娥出于礼貌便停了下来,一手接住了毽子。此时听金香兰这样说,刚想回话,刘锦绣却抢先说道:“这你就看错了!这珠花儿是此次冬至节的节令物呢...国夫人都有一匣子,怎么,你没有么?” 这话叫金香兰尴尬地不知如何说了,讪讪了一会子,只得道:“冬至节我也收到珠花儿了,只是没有一匣子那么多,得了有四支...其中也没得这山茶的,只有桃花、牡丹、桂花、梅花四种。没见过山茶珠花儿,便以为......” 刘锦绣轻轻哼了一声,又走近了一些,装作仔细看素娥衣襟上那朵山茶花的样子。忽然又道:“到底是高妹妹你呢,便是这珠花也与咱们不同,虽则我也收了一盒子,可用的珍珠全不能比,工也不如你这个好。” “我之前瞧着那盒珠花儿,只当是和平常节令供奉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别致新巧些,今年做这个的该是个有心思的。如今看了妹妹的,才晓得不是那么回事,这都赶上平日专叫司珍司做的首饰了。” “是么,大约是我运气好些吧。姐姐没在司珍司当过差,不晓得里头内情,一批物料下来总有好坏,做工的人也有手艺高低。因此做出来的东西,看着一样,却是有好坏的。”面对刘锦绣的阴阳怪气,素娥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 她这番说辞自然是搪塞之语,司珍司做出来的一批东西确实会出现好坏不同的情况,但这些东西却不是随机送的。向来是好的送给受看重的人,不好的就给不受宠、地位又低的妃妾了。 但素娥故作不知,偏偏就这样说了。刘锦绣固然可以揭破这一层,可真要那样,场面上就撕破了,真的不好看了。这宫里的事儿,若不是本身已经撕破脸了的,那是极少走到那一步的。如刚刚刘锦绣那样,阴阳怪气一番已经是极限了。 刘锦绣‘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拉着金香兰走了。 走远了她才对金香兰道:“你方才是什么意思?要奉承那高素娥么?你也不瞧瞧,就你这样愚笨的,奉承的上么?再者说了,奉承她做什么!你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过去你好歹奉承的是咱们殿里的美人呢!如今奉承高素娥,她算什么?连个娘娘且还没挣上呢!” 第54章 宫廷岁月054 冬至前后, 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宫中贵人们也不爱动弹,只在‘猫冬’。不过也有例外的日子, 譬如这一日早晨, 天刚亮时, 有经验的就能看出这会是个好天气了——阳光明媚, 也没有刺骨寒风,怕是不活动,也能出去晒晒太阳。 金华殿里,因着主位娘娘韩充容最喜户外活动, 这种日子自是不能放过的。所以用过早膳, 韩春娘就计划着要去‘后苑’蹴鞠t了。这不只是为了她的喜好, 也是想着能在后苑‘偶遇’官家。 大燕的皇宫较之前朝算是小的了, 空地也不多, 若说哪里能蹴鞠、骑马、打捶丸,也就是‘后苑’那边了。 郭敞也是个喜欢户外活动的, 蹴鞠、马球这类游戏都很擅长,若不是这样, 韩春娘也投不了他的好了...这样的好天气, 韩春娘就赌他也可能要去‘活动活动’, 而要活动的开, 也只能去后苑了。 为了到时候‘偶遇’官家时更好看,韩春娘叫宫女精心梳了个朝天髻,这样飒爽又娇媚。脸上妆也细细地画了,冬天就是这一点好, 就算是运动也一般不会大汗淋漓,把妆也给弄花。还有衣服, 穿的是一领窄袖缺胯圆领袍,腰上束着围腹和玉带,红靴绿罗裤,正是此时女子参与体育活动时最流行的妆扮。 韩春娘对着镜子,再三确定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不妥,这才又在头上加了一支花翠簪子——其实她已经满头都是珠翠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此时男女参加体育活动,男子幞头簪花,女子戴珠翠几乎是‘定例’了。 珠翠满头,越华丽越好,仿佛要和身上的男装对着来一样。 再者,到时候踢球或者打球到一半,珠翠落地,不知被谁拾了去,说起来也是一种风流。 “如此便罢了,走吧。”韩春娘兴致勃勃地往后苑而去,她身边跟随的宫女有穿裙的,也有着袍的,行动飒爽,都和韩春娘有些气质相似。这样一队人呼啦啦往后苑去,倒是很引得一些人看。 这时后苑没什么人,只有平日就在这里守着的内侍和洒扫杂役。虽然是晴好的日子,但到底是冬日呢,大家不愿意出来活动也正常。 韩春娘也不介意这些,只将缺胯圆领袍的下摆撩起,塞进围腹中,便于活动。然后就拿了一个侍女递过来的缝了彩色丝带的‘六叶桃砌作球’,又点了两个侍女,三个人便做起了三人角踢。 此时蹴鞠是最流行的体育游戏,从市井到贵族都有的是拥趸。在这个过程中,蹴鞠踢的球也发展的很快,早就不是古时候的‘藤球’了,而是有内胆的气毬——球里面是猪牛膀胱充气做的内胆,外面则是数片皮革缝成的圆球,这些皮革内缝,不露线角,和后世的足球已经很像了。 这样的气毬又被称之为‘砌作球’,正是说明了外球皮革砌缝的特征。 砌作球用的皮革形状没有一定之规,因此便生出了种种讲究,譬如五角形的,就会被叫做‘五角砌作球’。而流行的花样已经很多了,譬如‘梨花’‘虎掌’‘侧金钱’‘六如意’等,韩充容用的‘六叶桃’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韩充容和两个侍女一起踢,当然做不了比赛,这种踢法只能是踢花样,专门有个名字‘白打’。 韩充容最擅长的也是白打,所以此时一踢开了,各种花样,如‘斜插花’‘大过桥’‘巧膝蹬’‘下珠帘’‘凤衔珠’,一时都使了出来。随着气毬上红丝带上下翻飞,真是说不出来的好看活泼! 踢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后才去一旁的亭子里休息,喝些热茶、吃些点心。 韩春娘正思索着些什么时,有个宫女忙忙地过来报信:“娘娘!娘娘!官家来了!” 听得这话,韩春娘都不等后面说的,赶忙又拿了球,叫了宫女来和她‘白打’。那报信的宫女也跟着,好歹把话说完:“娘娘...官家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一个女子,远远瞧着也不知道是哪位娘子。” 听得这话,韩春娘的眉毛就拧了起来,原本轻巧就能接住的无难度球,也一下没接住,球从她身边飞了过去。 但她很快又调整了过来,等侍女将球抱回来,重新踢了起来,她又游刃有余了。还问道:“官家是只带着一个女子么?” “是的,娘娘...瞧着官家穿着,倒似乎是要打捶丸的。”那宫女说道。 虽然都是体育活动,但打捶丸和蹴鞠、马球这些,穿的衣服还是有些不同。捶丸很像现代的‘高尔夫’,相对来说运动量没那么大,动作也不大,在此时也是士大夫的‘儒雅运动’。也因此,衣服不必那么‘爽利’,相较而言和日常普通的便服倒更像了。 等郭敞到了后苑,韩春娘就确定他确实是来打捶丸的,不仅仅是他那一身白绢中单衣、鸦青色交领半袖褙子、素罗勒帛,加上头上的黑色软脚幞头、脚上蹬的平头罗鞋,都是再典型不过的捶丸装扮。还因为她看到了后面跟着的宫人,有人就抱着全套的捶丸球棒。 那还是挺显眼的。 捶丸和高尔夫的相似性显然也体现在了球棒上,捶丸所用的球棒就和高尔夫球杆一样,是有种种名目和讲究的。喜爱这项运动的人,往往都会有自己的一套,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 这些球棒十根,各种都有,这被称之为全副;球棒八根,则叫做中副;少于八根的,则一概被叫做小副了。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真正叫韩春娘目光一凝的是郭敞带在身边的人。 那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娘子,看到她时,韩春娘下意识道:“那是谁?想是从未见过的,是官家新封的贵人,还是哪个穿霞帔的?” 大家面面相觑不说话,她们都是韩春娘的侍女,跟着韩春娘行动的时候居多。便是有自己出门跑腿办差的时候,要在偌大宫廷偶遇一个生人,那几率也太低了。 “娘娘,奴婢倒认得那人。”一个在众侍女中不起眼的忽然开口说道,见大家都看过来,也只是继续道:“那位是宋国夫人...她原来往咱们金华殿给红霞帔顾氏送东西,曾说要求见娘娘,不过这事儿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原来她就是宋国夫人高氏......”韩春娘怔了怔,然后又道:“却是没想到了,原来顾氏说的话竟是十成十的真话。我还当她心里不服气,计较着小孩子时的事,想借我的手除掉那高氏,因此说到那高氏时总有些夸大其词呢!” 说起来也是巧了,虽然韩春娘也动过念头要见素娥,素娥在那次送东西的事件中更是差点儿只能投靠她。之前两人也算是互相知道对方了,因为顾月里嫦娥的缘故,可说是‘神交已久’,但到如今才实际见了第一回 。 自从素娥封了宋国夫人,韩春娘也听说过她的名字。毕竟,就算不说她日常伴驾,单是侍寝,彤史上也一笔一划记着呢!虽则说,她如今正‘新鲜’,侍寝次数多一些也不出格。但也不是哪个新人都能这样的,能这样的新人,不出意外最后都是要成后宫牌面上的人物的! 之前韩春娘只冷眼瞧着素娥‘起高楼’,心里也不是没后悔过当初没信顾月里嫦娥的话,不过倒也没有‘悔的肠子都青了’的地步。江山代有人才出,就算没有高素娥,也会有个李素娥、赵素娥...只要官家有心,出头的桩子是打不完的。 然而现在见了素娥真人,倒真有些‘悔的肠子都青了’。 素娥确实长得美,即使韩春娘此前已经毫不怀疑她是美人了——顾月里嫦娥那样说,总归是有本而来。而官家一眼看中,也很能说明了问题。 可真正见到素娥,韩春娘才知,她不仅仅是美...真要说美的话,这宫里的美人可太多了!似如今最受宠的曹婉仪,那真是飞燕再生、杨妃转世,一笑而倾国倾城也不在话下。至于其他美人,也是春花秋月,各有擅场。 高素娥在美貌之下,还有一种韩春娘看来从未见过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看她。 让人不由自主看过去,可比什么美貌、才情都管用!就韩春娘的经验来说,只要看的多了,没什么特殊原因的话,总会喜欢这个人。 韩春娘心思流转间,郭敞和素娥已经到了,她表面十分平常地向郭敞行礼,然后很自然地就看向了素娥:“...官家,这位妹妹是......” 素娥向韩春娘行了一礼:“见过充容娘娘。” “她你没见过,是朕新封的宋国夫人高氏。”郭敞笑笑,看向素娥:“你认得春娘?” 素娥摇摇头又点点头:“臣妾听过充容娘娘的名号,却没有见过人。不过方才听着宫人议论...再者,宫中都知道充容娘娘气毬踢的好,再没有别人能比得上的。方才见着,便知道这是充容娘娘了。” 郭敞又忍t不住笑了:“所以你该向春娘学才对,忒不爱出门活动了。整日价闷在保和殿后那小楼里,好好的人也要闷坏了。” 素娥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郭敞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呢?她虽然有些宅,但也没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步。之所以如今这样,还是不想出门惹麻烦,只想在站稳脚跟前低调行事。 而且她也是锻炼的,毕竟她很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么。只不过多的是运动不出门也可以做,比如她最近几乎天天踢毽子,是越踢越好了。就像蹴鞠出花样一样,她踢毽子也能出花样。 韩春娘见郭敞眼睛里全是一片温和笑意,在和高素娥说话的时候就没消失过,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她想了想,就侧着头就看向素娥说道:“妹妹不爱出门活动么?唉!似妹妹这样的,咱们宫里是多数。因着这个,我平日总邀不到人作伴。便是踢个气毬,也只能叫这些侍女一起作个 ‘白打’。” “...我倒是晓得,你们身子骨弱,出门活动就觉得辛苦。只是越是这样,身子骨只会更弱。要我来说,官家!你不如将妹妹交与我照管,我带着她经常出门。这样我多个玩伴,妹妹也能强身健体...瞧着实在是太纤弱了。” 素娥并不觉得自己‘纤弱’,她的身体健康程度大概碾压这个宫廷里所有人,这可是这辈子得到的‘恩赐’。不过看起来确实比较有欺骗性——她的身材按照上辈子的标准,就是苗条,不过以此时的情况,算是有些偏瘦了。 不过考虑到她才十六岁,如果不想青春期肥胖,以后都难得减下来,保持这种体态也好。 素娥没有直接回韩春娘的话,韩春娘这番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好的,完全是热心肠的姐姐样。但素娥听过她的事,据传她总是通过这种方式‘指点’一些她想打压的人...而且这也不需要她做恶形恶状,毕竟‘练体育’么,疲于奔命,甚至受些伤,本来就是正常的。 她表现的热心,当事人就连和别人诉苦,又或者向郭敞告状都很难。 毕竟韩充容不过是热心帮助姐妹们锻炼身体而已,至于你因此整日疲惫、皮肤晒伤、浑身疼痛,甚至受伤,只能说明你锻炼太少,又或者她缺乏教人的经验,并且太急于求成了。 虽说这种做法不算什么强有力的手段,当事人找借口推脱掉,也就没事了。但恶心人是恶心人的,而且真的有不明就里的人,完全不知道韩充容的不怀好意,被耍着玩儿好久。 最严重的一次,韩充容带着一个才人打马球,人家堕下马来。虽然没踩踏上,但却被拖行了一段,伤了脸面——因着这么严重的事只有那一次,其他时候最多也就是崴了脚这种程度,所以也不好说是韩充容故意设计的,最后也就当做是意外,不了了之了。 素娥不知道韩春娘有没有耍过特别恶劣的手段,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宫廷里,不知道也就算了,已知的风险没道理不避开。 “你倒是一贯热心,这都是你要带着的第几个了?只是当初那些,一个都没坚持下来吧?也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精力充沛的。”郭敞打趣了一句,然后又看了看素娥,道:“素娥也就算了,朕怕你把她吓走了,日后更不肯出门活动。” “慢慢来罢,先教她打打捶丸也就是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38节 郭敞两三个月前承诺素娥带她打捶丸的,这时才实现承诺。这期间素娥没有提醒他一句,因为她知道性格强势、身居高位的人大多不喜欢别人做这种提醒——他们或许会有一种你在催他、管他的感觉,这甚至会让他们觉得受到冒犯。 若他们是真的忘记了这件事,你提起,说不得他们就要恼羞成怒。而若是他们没忘记这件事,你提起,则是另一种不耐烦。 本来郭敞提过打捶丸这件事后,两三个月没动静,素娥就当他是忘记了。天子日理万机,忘掉对一个小妃妾随口许下的话不奇怪。再不然,他记得这件事,只是不当回事,当初也不是真心的,如今冷处理,当无事发生也可以理解。 却没想到,今天忽然来寻她,就说要带她打捶丸。还叫她急急忙忙换了便于行动的衣服——素娥带着之前准备好的一套八根的中副球棒,还引得郭敞观摩了一番,要看她的球棒品质好不好。 素娥当然准备好了球棒,就像之前复原返魂梅香、学琵琶一样,郭敞说的话她都百分百重视的。即使她不确定郭敞还记不记得也一样!她做好自己的事最多就是浪费一番功夫,可要是郭敞关注到了,这一番功夫就能有不小的回报呢! 不出所料的,郭敞见素娥准备了球棒,而自己却是过了这么久才想起这件事,表情是高兴中又带着些惭愧——根据素娥的经验,郭敞总会想办法‘弥补’她的。或者赏赐些东西,或者多教她几次捶丸,而不是一次玩过就算了。 当下对韩充容说的话,似乎也是这种情绪的延续。他甚至脱口而出:“这不必春娘你来,朕自教素娥捶丸...素娥一贯是个聪明学生,手把手教她学东西,也是一种趣味,朕不能叫你抢了去。” 似乎是太过意外郭敞有这样的回答,韩春娘险些没维持住脸上的一片可亲神色。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讪讪地道:“妹妹真有福气,竟是官家亲自教她...不过这也不怪,臣妾瞧遍宫中上下,似宋国夫人这样叫人一见就喜欢的也不多。” “今日我一见妹妹,也有一见如故之感呢!” 这样的话当然是假的,韩春娘对素娥一丝一毫的好感都没有,只觉得又是一个争抢官家的人来了。 “...若是顾氏还在,如今倒是好办些,好歹有人与我做个急先锋。”回了金华殿的韩春娘感叹了一句,然后又瞪了一眼身边伺候的宫女:“还是你没什么用,当初你要是得了官家看重,哪怕是一时新鲜,也不会将高氏养成如今这样。” 这宫女就是当初她向郭敞推荐,所谓善于用香的那个。当时郭敞是临幸了她,叫她穿上红霞帔了。但那之后郭敞就忙着黄河汛期之事,整一个月后宫都没怎么踏进过,哪里还顾得上她? 可以说是临幸过一次后,什么印象都没留下,完全抛到脑后了。 其实素娥现在起来了,和这个穿了红霞帔的宫女没有半分关系,韩春娘自己也清楚其中没有因果。只是她如今心里懊恼,便只能拿这个已然没用的手下出气! 骂了几句后,韩春娘的心腹宫女忖度着她的意思,就替自己主子开口:“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平白惹娘娘生气么?还不滚出去领罚?” 韩春娘的人设摆在那里的,是不好如此刁钻刻薄地罚人的。所以很多时候就需要这些心腹‘给台阶’,这样一来就不是她恶毒、不宽宥了,都是下面的人把经念歪了,自作主张—— 那善于调香的红霞帔沉默着走了出去,她不知道会被罚什么,只心里希望这一回没有‘新花样’。 等她走了,心腹宫女复又道:“娘娘可是心里忌惮宋国夫人?” “是有些忌惮,官家待她...有些不一样。”韩春娘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虽然宫里总有新人,只要官家有那个心,这样的人是不会少的。可这个高氏不一样,虽然才是个国夫人,可那个样子,俨然是大患了。” “是这样...不过娘娘也不好出手,这高氏身份低倒是一个好处了,叫娘娘见她都没什么理由。” “没得理由便寻个理由好了。”韩春娘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记得保和殿里还有一个陈国夫人、一个鄱阳郡君,那鄱阳郡君可是个绝色,还曾连着三日侍寝承宠过呢!怎么如今没听过她了?” “也不知怎的,就失了圣心。”一旁心腹轻声道。 “先看看,用我的帖子邀了鄱阳郡君来...若是她是个合用的,便捧着她,再借她的手一用。若是她没什么用,就用陈国夫人好了...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是见过陈国夫人的,那可是个有心向上了,与她们保和殿的主位全不同。” 第55章 宫廷岁月055 韩春娘想要在宫中建个‘毬社’, 于是广发‘英雄帖’,邀请其他后妃加入。面对这样的邀请,能够对韩春t娘这位充容娘娘说‘不’的, 自然都婉言拒绝了。但总有些人或是位份低下、出身微贱, 还无宠, 性子也软, 实在无法拒绝。 另外,还有些人,却是不想拒绝。 韩春娘的名声有两种,一种是说她表面一套、私下另一套的, 一种却不认为她是坏人, 反而是这宫里难得的热心肠呢! 对于后者来说, 就算听到一些韩春娘的流言蜚语, 也不大会相信——这宫里就是这样的, 捕风捉影、含沙射影是很多的,很多时候都让人分不清楚真假。众人做判断, 也没法通过一些风评来进行。 至少看起来,韩春娘确实是高位妃嫔中难得的可亲可近的了。 总之在韩春娘的号召下, 毬社很快就有了十几名成员, 达到了她的目标——此时蹴鞠如果是打比赛的话, 一队一般是12人或16人。她建毬社, 对外的说法是要和仙韶院女乐,甚至内侍毬队打比赛。 仙韶院女乐为皇室提供各种表演,除了最常见的乐舞,说书、讲笑话等也很多见。另外, 她们也提供表演性质的体育活动,最有名的就是‘驴球’了。规则和马球差不多, 只不过因着女子身量等原因,讲马换成了驴。 蹴鞠于仙韶院女乐来说没有驴球那么大名气,驴球甚至被认为是仙韶院一绝,其技艺精湛宫中有目共睹...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如今最流行的体育项目,仙韶院女乐自然也是修习过的,内部也有毬队。 只有内侍毬队,这些皇帝的近身侍卫组成毬队,一方面是自己也爱玩儿,年轻的官宦子弟,怎么能不赶流行呢?另一方面,也能陪皇帝玩,满足郭敞这个官家偶尔想蹴鞠的乐趣。内侍毬队甚至不止一支,他们内部就能踢比赛了。 如今风气虽然不如前朝旧唐开放了,但多少还有有些唐时遗风。韩春娘打算到时候和内侍们踢球对垒虽有些出格了,但这样光明正大的来,除了有些人嘀咕两句,大体上却是没人拿这个问罪的。 当然,这也和郭敞支持她有关...皇帝都表示支持了,再说怪话也不能当着面了。 韩春娘的‘英雄帖’当然也有发到素娥这里,素娥却是借口体力不足给婉拒了。 参与到这种郭敞也很支持,还亲自关心过的活动中,固然有利于刷存在感,收获好感度。出于‘职业道德’,她也应该答应。但考虑到‘毬社’里那么多后妃,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家的关系有那么微妙,不出麻烦是不可能的。 哪怕一切顺利,韩充容也一点儿搞事之心也没有,也说不定会因为某个意外作妖。更何况,两个前提也不是那么好达成的。 权衡利弊后,素娥就给拒了。倒是同住刘锦绣和金香兰,拿了韩充容的帖子,去了一回后就应下了参加毬社的事。自那之后,每旬逢着毬社起社的日子便要去后苑练毬——她们本来就会一点儿蹴鞠,不过只会‘白打’,没有踢过比赛而已,也算是有点基础。素娥猜测,这或许也是她们会答应参加毬社的原因之一。 这种出风头,特别是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的机会,要是自己实在没那么把握也就算了。但凡有些可能,她们这样位份不高也没什么宠爱的妃妾,大多是会争取的...素娥如今已经看过很多这样的事了。 而看的多了,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皇帝是指望不上的,后宫是个糟糕至极的地方! 哪怕她如今似乎过得不错了,也万万不可被麻醉,忘记这些人、这些事本质上的恶劣——不管怎么说,想办法拿到一个正式妃嫔的封号就是素娥的中期目标。无品的贵人还是太不保险了,一旦皇帝没了兴趣,在后宫的日子就会难过。 有位份品级,最好是坐到婕妤之位,美人的话也可以,但如果是美人的话,最好如陆美人那样,是一殿之主。看着陆美人如今的日子,就差不多是素娥理想中的样子。到了那个位置,就不需要希求宠爱,只要不得罪皇帝,让皇帝生厌就行了。 所以,在那之前还是要尽力讨好郭敞的!想着这些的素娥将之前合的‘韩魏公浓梅香’,以及改版的‘韩魏公浓梅香’都取了出来。这是需要窨藏才能用的香,已经窨藏了这几个月,足够了。 郭敞刚刚派人来接素娥,叫她去伴驾,素娥便带上了这两种香。 “素娥,你来!”素娥走进郭敞所在的房间,郭敞便招招手,让她过去。 素娥走过去,原来是郭敞新画的一幅画,画技还是挺不错的,但如果不是郭敞这个皇帝所画,也只能说是寻常。差不多的画儿,画院里人人都能画得出,放到大相国寺的早集上,这般尺幅售价最多三贯。 这不是贬低,毕竟能卖画本身就是一种认可了,认可郭敞至少是‘专业的’。 “怎么样?”郭敞问素娥的意见。 “官家的画技越发进益了。”素娥拣好的说,而且这也是实话。她倒是可以说些更奉承的话,但她早发现了,郭敞是一个很聪明、很有自知之明的皇帝,虽然有自知之明也不妨碍他继续自尊自大、唯我独尊就是了。 郭敞是这个性子,说些不真实的好话,无脑拍马屁是很有可能马屁拍在马腿上的!就算当时看不出什么来,不好的印象也留在郭敞心里了——是的,素娥还发现郭敞是一个很能记仇的,有什么不好被他记住了,他也不一定会当场发作。 更多时候郭敞都是默默记在心里,等到突破了他设定的界限,就会一起算总账。因着这个缘故,他有时候会显得格外绝情、喜怒无常。比如之前还表现的颇为喜欢,忽然有一次之后就弃若敝履了。 但他其实不是突然这样的,是之前的不满意不断积累。只不过极少有人注意到他之前的心理活动,真正的介怀之处,所以看起来就是那样了...... 之所以那么多人揣测帝心,结果却很少有人发现这个,素娥觉得是郭敞太会装模作样了。皇帝天生就是要被人揣测的,与此同时,他们也本能地会不让身边的人猜到自己的真实想法。一个事事被身边人看穿的皇帝,是非常危险的,一不小心可能就被影响了。 素娥能够看到这些,一方面是她本来就很留心这种事,另一方面也是郭敞在她这里颇为放松,很多时候一些反应不会刻意隐藏。 素娥觉得,郭敞眼里自己大概是那种温柔似水、万事由他做主、一颗心全寄托在他身上、毫无攻击性的人设——这当然是假的,但这样的印象也确实让郭敞在她这里少了防备。 总之,素娥对自己的奉承水平没什么信心,索性都说实话...这还是她面对郭敞,一贯应对的延续。相比起增加好感,更重要的是不要让他有恶感,毕竟他原本就喜欢她,好感是足够的。 虽然这‘喜欢’,也是一个皇帝对妃子的喜欢,并不比喜欢一只小猫小狗用心。 “你直说匠气就是了。”郭敞嗤笑了一声。 虽然是这么说,但听语气不是生气的样子,素娥就松了口气。 “朕自幼便有名师教导,如今更是叫哪位国手指点都不过举手之劳,可丹青一道也讲究灵气。若是缺乏这份灵气,便是技巧再纯熟,也只是一照猫画虎的匠人——素娥你就不同了,这上头比朕强出十倍。” “不,官家...”素娥觉得受之有愧,她知道自己的‘灵气’是怎么回事,说起来也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而已。 “你别的都好,就是这上头容易妄自菲薄。”郭敞打断了素娥的话,神情中透着轻巧:“这大约是因为你自来是在六局学画,教你丹青的人虽看得出你的不俗,却也不知道你不俗到了何等地步,只以为是寻常好苗子。” “你不知道那是如何难得的才情。”郭敞其实不是那么在意后妃有甚才艺的人。固然妃嫔们会唱歌跳舞,会点茶烧香,会泼墨挥毫,还能和他打马踢球...这些都会让他对这个妃子多几分兴趣,但他其实不是打心底里在乎。 就像是一件顽器,他会因为工艺出众而多把玩几回。可因此生出珍惜,甚至钦佩之情?不可能,绝不可能,他都不在乎这些的。 作t为君王,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人他都唾手可得。 但对素娥,不太一样,但要说哪里不一样,他自己也未意识到。 素娥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反驳郭敞当然是不能的,坦然受之也做不到。想了想便岔开了去,将带来的两瓶香丸给郭敞看:“官家,这是早前说的,仿的‘返魂梅’的香。因着要窨藏后才能用,所以如今才得。” 郭敞其实都忘记这件事了,素娥提起才想起这事儿。不过是一品香而已,当初或许有些好奇,因为人家不肯给香方,就更在意了。但说到底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过了那一阵子闹就抛到脑后。 “是么,朕来看看。”郭敞不记得当初那味‘返魂梅’的味道了,还让宫人将当初没用完的‘返魂梅’拿出来,好做对比。 又是郭敞亲自烧香,素娥有些好奇地看他用打火石,如今她和郭敞说话也随意些了,就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妾自来用不好这打火石,也不知道是怎么使那巧劲儿。” “不会用打火石?”郭敞觉得很惊奇。 此时可不是按下开关电灯就能点亮,打开燃气灶就会有蓝色火苗冒出的现代。日常生活中可以说处处都要用火,而取火就是一个顶顶普及的技能了。哪怕是郭敞这样的,贵为天子,也能得心应手地用打火石呢。 最多就是她用的打火石是最好的,比别人更容易些而已。 素娥之前是做宫女的,打火石都不会用,可太稀罕了。郭敞觉得有趣,就让她上手试试,结果就是素娥半天弄不来。还是郭敞手把手教她,还替她拢了蒲绒,这才点燃。 烧着香时,郭敞就忍不住笑了一下:“朕还记得,上回烧这返魂梅,你替朕拢火挡风。” 素娥不解,不是不记得这件事了,而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笑的。对此郭敞也不解释,没法解释,笑笑后就去嗅‘返魂梅’和素娥带来的香。感慨道:“真是绝了,竟是一模一样。怕是将这香给朕的大学士去看,他也分不出哪个是他亲自调的。” 还有一味香,就是改过的‘韩魏公浓梅香’,郭敞听素娥解释过这味香,也烧了来嗅。点点头:“这也好,明日朕就袖了这味香给大学士瞧,他怕是不知道,自己宝贝的不得了的一味香方已经被解开了,还在此之上有了新方。” 素娥笑了一下,没说什么。郭敞就握着她的手,亲了亲手背:“你生的纤弱,朕一直担心你身体不好。如今看着倒是还好,今冬这样冷也没有生病...手也是暖的。” 素娥听出了些言外之意,就道:“难道宫里也有许多人生病?” “可不是,这几日太医院上下都绷着弦呢!”郭敞看看素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傻女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宫里的事儿,也得探听着些!不然真有什么事落到头上,不是一点儿准备都无?” 素娥的情报能力确实弱,甚至比她当初在尚功局还不如了。她当时好歹有一整个尚功局的‘同事’串闲话,就是她不关心那些,也不会错过宫里一些大消息。而如今呢,她人在保和殿后的小楼中,几乎不会自己出门。 再者,保和殿的主位娘娘也是个关上门过日子的,外头消息难得进来,素娥在里头也不好让宫女去打听——素娥是不知道宫廷剧里的娘娘是怎么建设自己的情报网的,感觉好多事只要找到合适的人,都能打听到。 然而到她自己身上,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办。显然肖燕燕她们中也没出一个社交天才,可以不动声色地和各处宫女都交上朋友,从而打听消息,这样走下层路线就不行了。至于走上层路线,素娥只是一个国夫人,每天还尽力低调不出门,一样做不到。 “前两日春娘带领毬社的人与仙韶院女乐赛了一场,一场蹴鞠下来大约是下头的人伺候不好,出了汗伤了风,有七八人都咳嗽起来。同时有这许多人生病,太医院自是忙翻天了。”郭敞轻飘飘说道。 说起来那场比赛他是亲自捧场去看了的...韩春娘起这毬社有他的支持,而他之所以支持,一方面是看韩春娘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有趣。看到毬社真的有了一支蹴鞠队,还有模有样地同人比赛,他也算是娱乐到了。 说起来,对毬社最感兴趣的时候,他也临幸了其中几个。不过自从蹴鞠队的核心成员都伤风了后,他就忘了这回事了。 素娥想了一下,金香兰和刘锦绣也加入了毬社,但她们都没事...难怪她什么都不知道。 素娥不知道的是,这次集体伤风也打乱了韩春娘的布置。她本来的打算是借着建毬社的机会,吸引郭敞的关注,然后借机推出几个人来——根据韩春娘的经验,数个美人聚在一起,其实是能彼此衬托,增添吸引力的。 计划一开始算是比较顺利,参加毬社的妃妾们也确实叫郭敞另眼相待了一番。若按照她的想法,之后就是排挤其他人了...她一开始是打算以此排挤素娥的,但计划真的开始实施,自然不可能只针对素娥一个。只不过郭敞如今对素娥正是热情的时候,素娥又还没真正站稳脚跟,真要是韩春娘计划实现,素娥应该是损失最大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承想一场蹴鞠赛下来,毬社倒了一多半,还都是核心成员。 “...怎么偏偏事情就这么巧了!便是伤风,也不该是有用的那些都伤风,没用的什么事都没有罢!”韩春娘此时就在同知道她计划的心腹抱怨。 正说着呢,外头宫女走进来说话:“娘娘,保和殿的鄱阳郡君求见。” 韩春娘皱了皱眉,一旁心腹就道:“这鄱阳郡君好不晓事,娘娘明明表示什么,她攀附起来却比世人都快。这几日都来了几次?怕是看着毬社中几位娘子都病倒了,娘娘一时欠缺人手,想要娘娘用她!” “只是她也不看看,娘娘就是无人可用,再去红霞帔、紫霞帔里寻人,也不会用她呀!” 金香兰是鄱阳郡君、是贵人,但如她这种完全无宠的无品贵人是得不到宫廷的尊重的。似这宫女这样,乃是高位妃嫔身边的心腹大宫女,自是可以居高临下地瞧不上,甚至是‘鄙夷’。 虽然不怎么想见金香兰,但韩春娘还是起身坐到妆镜前:“头发抿一抿,再插几支钗来...也是没办法了,被她缠上了。我哪里知道她是个这样不中用的?想着她到底姿色上乘,还曾连着侍寝三日。便是如今无宠,也该有些用处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39节 “再者,她是保和殿的人,若是收服了她,也好在那高氏跟前做个钉子。” “请进来了才发现是个草包,呵!难怪当初那样出过风头,后头却无宠了...指望她做帮手打压高氏?怕是帮倒忙了。” 不一会儿韩春娘料理好了,这才端着充容娘娘的架子接见了金香兰。金香兰有些迟疑地走进来,一开始说的尽是废话。等到她那迟钝的神经都意识到韩春娘不耐烦了,她才赶紧进入正题。 “娘娘,妾昨日得了一对气毬...气毬这物件虽然寻常,但要严丝合缝、轻重恰当,那也是难得,便是满京师也没得几个气毬匠能做出那等好毬。妾想着,如妾这样的,气毬好些差些都差不多,只有娘娘这样的女校尉才配用这样的。” 此时女子踢球和男子一样风行,既有专业的女子球队,也有女球员加入齐云社这样的全国性‘蹴鞠会社’。和男子一样,女球员如果技术水平出色,也是可以评等级的!而在球员等级中,校尉最高,男球员最高可以做校尉,女球员自然可以做女校尉。 金香兰说韩春娘是‘女校尉’当然是奉承。 那对气毬也由身后的侍女柳枝儿拿了出来,韩春娘看了一眼,以她的眼力看得出来确实是一对好气毬——送这份礼物也是金香兰仔细考虑过的,韩充容是嫔,又一贯比较得官家的心,不知比她富多少!恐怕她倾尽全力送些她眼里的好东西,在韩充容眼力也不值一提。 相比之下,投其所好要好得多,也更显得她用心。 而且说实话,到这份上了,她送礼归送礼,但达成目的的关t键真的不是礼物!关键是要说服韩充容给她机会、提拔她。 “这对气毬是很好,难为你搜罗了来...宫里是肯定没人能做出这样的好气毬的,没那么多人蹴鞠,一年到头能用几个气毬?自然是宫内造不如宫外买了。而若说宫外的气毬匠,隔着宫墙,办什么事都难。”说着韩春娘还摇了摇头。 因着东西虽用心,实际价值却不算高,韩春娘收下的也很坦然。便是之后金香兰说的事她不能应下,她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金香兰感觉韩春娘这会儿的态度比平常更好,心里一喜,按捺着说道:“也不难,这世上事最怕有心,只要有心,这算什么呢?” “是啊,有心就好。”韩充容朝金香兰点点头:“我相信郡君是个有心的,如今这样的也难得了。我也知道郡君在想什么,这事情说来也不好办...说到底,我就是想要帮扶一些姐妹,也得要官家先有兴趣,我只是顺水推舟......” 第56章 宫廷岁月056 进入冬月后, 各种节日、庆典、节俗就多了起来,一场接着一场,将整个宫廷忙得脚跟打后脑勺的同时, 也让‘时间’仿佛一下被加速了。素娥记得之前还在‘小岁’时送百神、照虚耗, 转头就带着宫女们在自己住的小楼中扫尘了。 ‘扫尘’是年末活动, 洒扫门庭、除尘净秽, 这是一种祈求新年平安的节俗了。 因着平时收拾的干净,所以这一日的扫尘活动更像是做样子,素娥更是只拿了拂尘拂了拂门口和供桌。 做完这些之后,她就摘下原本的旧门神, 换上新的钟馗像, 这是她自己画的。然后是‘桃符’, 也就是春联的前身, 此时还是木头做的。 “娘子, 听说今日宫中要举行驱除疫鬼的大傩仪,十分热闹...娘子要去看看么?”虽然知道素娥一贯不爱凑热闹, 但肖燕燕还是提起了这件事。实在是这样的驱傩仪式不同寻常,宫里的人都相信这样的仪式有强大的力量, 真的可以减少得病。 再者, 这也是终年沉寂的宫廷里难得的‘狂欢’了——教坊伶工、皇城亲事官, 甚至诸班直, 这一日都会戴假面、穿彩衣,手执兵器和旗帜,扮成各路神仙,然后就是吹锣打鼓, 按照一定路线满宫转悠,最后出东华门, 抵达龙池湾而止。 这就是一个把宫中之‘祟’驱赶、恐吓出去的仪式,不过看起来确实很热闹,和后世的狂欢节大游行仿佛。这种时候,便是理应端庄的后妃,也可以在驱傩队伍外尽情欢笑玩耍,出格一些也无妨,没有人会追究。 “太吵闹了,我不惯那个。今岁除夕,便是我们主仆几个守岁就是了...啊,若是你们爱看驱傩,自去就是了。到时候咱们保和殿肯定有人要去,你们随着不要走散了。”素娥不信驱傩仪式的力量,来自现代的她也不会觉得看驱傩特别有趣,她只觉得吵闹。 “还是不了罢,每年这时宫里都乱糟糟的,还要生出一些事来...驱傩除祟也不需要去看才有效,他们本就是要把宫里的‘祟’给赶出去么。”肖燕燕还没说话,何小福就先说了。 她说的生出一些事来,往往是一些丑事...除夕这一晚不只是驱傩仪式,各种活动多着呢!所有人都忙、到处都闹,这就让一些人以此为掩护,可以做出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与侍卫幽会、盗窃财物是最常见的,而就算没有这种丑事,狂热的气氛下,口角争执也会不请自来。 “小福说的也是。”肖燕燕很快赞同了何小福。她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低调的,不愿意招摇,更不喜欢惹事。她是这样做事做人的,跟随她的宫女只要不是傻瓜,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只是不去看驱傩,就少了好大一件事,眼看着除夕的活动也大多不值得期待了。肖燕燕想了想就说:“春杏和玫瑰都去内膳房了,今日除夕,内膳房要造一大堆菜肴,娘子也点了那许多菜...奴婢们要有口福了。” 素娥笑了笑:“是啊,到时候你们也不必伺候,我们这小楼里才几个人?便同桌吃年菜罢,多少是个年味儿。” 虽然素娥知道此时是尊卑分明的封建社会,但她灵魂到底来自现代。哪怕这些年她已经被同化了不少,而且有些事不是她看不惯就能以一己之力抵抗的。表现在外,她依旧显得过于没架子了。 一开始肖燕燕她们还摸不准素娥的性子,而且之前早被宫廷调理地很注意这种事了,所以还有些诚惶诚恐呢。也就是如今,确定素娥表里如一,那样的和气可亲一点儿没有假的,这才慢慢习惯。 这个时候说要她们同桌吃饭,也不至于受到惊吓,一下跳起来劝阻。 说起来,人心都是肉长的,肖燕燕她们其实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素娥这样她们哪怕觉得有些不妥,她们也无法一直拒绝...... 郭敞倒是偶尔见过素娥对自己的侍女是如何亲切的,虽然当成是对自己侍女的宠爱也无不可。但他还是有些不惯,说过素娥‘你如此惯坏了她们,使她们忘了尊卑规矩,日后烦心的是你,吃苦的是她们’。 素娥其实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那是做最坏的打算。最坏的情况才会是她以相对平等的态度对这些女孩子,反而纵得她们心大,最后谁都得不了好。正常情况下,这应该是一个对大家都好的事才对——若不是这样,岂不是说,对人好反而是错,只有用阶级进行压迫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太可笑了。 所以素娥当时也只是说:“臣妾有分寸的,臣妾是想着她们有宫廷教规矩,早都是懂事的。特别是燕燕、小福她们,性情我也了解,没有轻狂之人。她们这样,臣妾就是再宠爱些,又能如何呢?” “说来她们也不过才十几岁,春杏、玫瑰都还一团孩子气,叫她们一年到头伺候我,我总不忍心叫她们提心吊胆,没得个松泛...臣妾也是做小宫女来的,将心比心呢。” 素娥并不怕这样的话叫郭敞不喜,这或许会让郭敞觉得她软弱,觉得她不擅长驭人。但作为一个强势的君主,一个封建社会的男人,他真的会喜欢自己的‘小妾们’强硬,不懂得怜恤,冷心冷血,善于玩弄权术、驾驭下仆吗? 不,他会本能地讨厌那些和自己相似的人,特别是对方是自己的女人时,会更讨厌! 他当然会觉得呆在自己身边的女人越柔软越好! 所以郭敞最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口头敲打了肖燕燕她们道:“你们是听见了的,你们夫人如此爱惜你们,却不是让你们日后胆大包天起来的。要急着她这份好处,更加用心才是。若是有个不好,宫里可容不下那样不知好歹的。” 察觉到素娥祈求的目光,郭敞才没有说更有威慑力的话。只是叹息一声:“早说你是有些不知事的,都不知道你如何在宫中长成这般。没叫那等人生吃了,倒是你之前的养母用心——你是这样,叫朕如何放心?” 其实宫里养出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么。就算绝大多数人会变得比宫外的人更冷血,更势力,也不妨碍总有些人天性柔软,又或者就是运气好,在宫里也成长在相对单纯的环境中。 郭敞过去也不见得在意这种事,反正后妃们无论本性如何,在他面前总要表现出最美好的样子。至于说那是真是假,郭敞其实也不在意。特别是当他还比较喜欢的时候,那些真假就更不重要了。 甚至有时候他会更欣赏那些能在宫廷中生存的很好的人,他的妃嫔中并不缺少说一不二、女中诸葛那一类人物——就像是强者总会欣赏另一个强者。至于那等生存不下去的弱者,他自然是看轻的。即使那些弱者若有漂亮的羽毛、动听的歌喉,他也不介意将之豢养,用于逗趣。 但素娥不太一样,他其实没太考虑过素娥的个性适不适合在宫廷生存。换个说法,对素娥他用的不是旁观的强者这个视角,更多是站在素娥这边,为她考虑。 即使素娥其实不是‘弱者’,她之前其实也在宫廷生活的好好的。她能顺顺利利长大,并不全是顾尚功庇护的功劳——顾t尚功的确让她少了一些外界欺负,可她本来就不是任人欺负的!而且完全谈不到‘软弱’。 只能说,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不太能理解素娥,她那样的外在表现是因为她有现代人的平等思想,而不是因为性情软弱。但他们想不到前者,就更容易理解为后者了。 听了素娥说一起吃年夜饭的话,肖燕燕就笑着道:“也不知道内膳房准备的如何了。” “今日内膳房可够忙的,还好陆美人要去参加宫宴,不用准备这份年夜饭,内膳房好歹才能应付。”何小福回答了肖燕燕的话。 也是因为知道素娥不介意‘宫宴’的事,她才能这样说话的。除夕之夜当然有宫宴,但就像之前的宫宴一样,素娥这样的无品贵人根本没资格参加。整个保和殿也只有主位娘娘陆美人才能去,素娥和刘锦绣、金香兰,都只能留在保和殿过年。 内膳房不用为主位娘娘服务,这才能勉强承担三桌年夜饭——很多菜色都在前一天完成了准备工作,所以烹饪年夜饭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费时。 听说有些宫里,似素娥这样没资格去参加宫宴的小妃妾也会聚在一起过年,吃年夜饭。不论她们是真的关系很好,还是装的姐妹情深,这都大大减少了内膳房的工作负担。但很可惜,保和殿没有这样的事儿。 刘锦绣排挤金香兰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素娥,也没有想要和她们装感情好的意思。在宫廷里需要伪装的时候已经够多了,特别是面对皇帝的时候...除夕之夜,皇帝是一定要去主持宫宴的,而且素娥还因为身份低微,连凑热闹的资格都没有,这不就是最好的休闲放松时刻么? 她无意这种时候和刘锦绣、金香兰她们一起,那样除夕之夜也过得累。 说起来,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正经过年呢——这辈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进宫了,而在宫廷之中,宫女作为奴婢是万事不由己的。没有私人空间和私人时间的情况下,过节这种事,她们很多时候就是‘如过’。 好像过了,实际没过。 有随着贵人们热闹了一番的,也有私下凑在一起热闹的,但那哪里算过节呢?随着贵人们热闹就不要说了,说是大家一起乐呵,可心里没一个轻松的,时时刻刻注意着主子,喜乐轻松也是演的,比平常还难熬! 至于宫女私下凑一起过节,那也不见得多好。宫里年节热闹,可这种热闹是需要金钱和人手才能堆砌出来的。人手从哪里来?还不是使唤宫人如牛马,紧赶慢赶出来的? 说起来,宫女也是做服务工作的,逢年过节时比平常更忙倒没超出素娥的经验。 所以这种时候所谓凑在一起过节,不过是忙里偷闲,而且根本过不安生!能好好吃完一顿比平常更丰盛的饭,这就算不错了! 也就是今年,素娥是宋国夫人了,住到了保和殿。哪怕她只是住着殿后的一座小楼,那也是归她支配的小小地盘,她在这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舒舒服服过一个完整的‘年’,自然也不在话下。 另一边内膳房中,确实如素娥她们说的那样,忙的飞起,即使今天有好几个宫女在这里帮忙也是一样——年夜饭虽然是主子们吃的,可这一天宫女也会有比平常丰盛的多的份例,再怎么样内膳房也很难忙过来,所以能帮忙的都会来帮忙。 杜春杏和席玫瑰昨天就在内膳房帮忙备今日的膳了,今天上午在小楼参与了扫尘等过年的活动后,吃过午饭也就立刻来了内膳房,都不带耽误的。 “要是再生出一双手就好了,实在忙不过来!”内膳房的一个宫女忙乱中差点打翻了一盘鱼,惊险稳住后忍不住道。 “多生一双手?吓!那多可怖啊!”对面的一个宫女想想便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而后又道:“往好处想吧,今年比往年好多了!今年好歹宵夜果子是内司意思局进奉的,往年这都是尚食局做。宵夜果子本就精巧费工,便是能提前准备多数,那也累死人!” 过年吃宵夜果子也是此时的传统,而所谓的宵夜果子其实就是各种细巧果点,专门是守岁时消磨时间、填报肚子的。类似素娥上辈子时为看春晚准备的各种小零食,总归不会叫嘴巴在那一天空下来。 各种名目的宵夜果子非常多,十般糖、皂儿糕、小鲍螺酥、韵果等糖果糕点外,蜜饯、鲜果等也是不少。这些东西又多又杂,而且外头采买也就算了,要是自己做,那可是极其费事儿的! “是你们才能这样轻松地说,局里因着这个正生气呢!尚食大人都说了,要与内司的人争到底,不能就此成定例。”内膳房的宫女撇撇嘴道。 她说的‘局里’指的自然是尚食局,本来制作宵夜果子就是尚食局的活儿,就是每年为此忙碌、为此抱怨,那也不代表愿意看着这桩差事转给别的部门啊! 不过说话的宫女到底是内膳房的人,而不是御膳房的,再者只是普通尚食局宫女,倒也没有那么义愤填膺。毕竟,内膳房本就忙碌,少了这一桩差事,确实轻松不少...至于口头上同仇敌忾,更多是习惯了。 “但这事儿很难办吧?”另一边一直守着炸锅,今天总在炸各种东西的内膳房宫女忙里偷闲,也参与到闲话中。除夕日的厨房实在是太忙了,手上永远不得停,不说说话转移注意力,都坚持不下去。 “内司既然抢到了这活儿,还回来可没那么简单...说起来,今年主子的赏赐都放下来了么?” 内膳房的宫女因着是‘外人’,所以在这种事上反而受优待,各种赏赐都会比较早收到。比如这处细节的‘红包’,一早就拿到了。至于吃完年夜饭,贵人们再放赏,那就不是除夕日红包了,是对今天年夜饭的赞赏。 说话的内膳房宫女是在问今天来帮忙的宫女。 “我们一早就放了‘包子’...早上去伺候我们夫人,因着过年还要磕头,夫人就拿了红包给我们——应当都拿到了罢?反正是要给这个赏的,做什么不早些给?”杜春杏嘴快,立刻就回答了。 话是这个话,毕竟是省不下来的赏赐,给的迟了还惹人心里抱怨,何必呢?所以她这样说,其他人也下意识点头。金香兰身边的侍女柳枝儿神色有些复杂,其他人点头时,也只有她没跟着一起。 “是这个理儿!你们的‘包子’都装的什么?”那内膳房宫女有些好奇地打听。 一般来说,应该和给她们内膳房的红包差不多,但也有人讲究个内外有别,会多给身边侍女一些。 “能有什么?和你们不会有什么不同...姐姐也不想想,这样大节下的赏赐,大家都看着,贵人们还要比较着来。真要是不同了,倒不像了。”席玫瑰择了一会儿菜,直起身子锤了锤腰,细声细气地说。 她这话也是真话,素娥也没有因为自己有钱,一向又对自己的宫女好,这种时候就在红包里多塞点儿——对宫女好有的是办法,平常多给东西,多找理由给些实惠不惹眼的赏赐就是了,做什么在大节日下打眼? “...不过,我们夫人待我们宽宥,之前各处送来的节令物,就给了好多。姐姐瞧这宫花,还有这耳坠子,都是我们夫人前几日给的。”席玫瑰指了指自己身上,笑着说。 这倒不大会挑动其他人的神经,毕竟大过年的,贵人们清点东西时随手赏人是常有的。特别是此时节令物多,很多体面的贵人本来就不大在意那些,随手散给宫人也不奇怪。 虽然,看席玫瑰、杜春杏等人平常光鲜的样子,她们从素娥那里得东西的频率应该比其他宫女要高不少...... 但说到底这就是人家的运道了,跟了个好主子么。其他人就是有些羡慕,这个时候也是不好说酸话的。 “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宋国夫人宠爱你们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宋国夫人手也松,大面上不出错外,就不会短了你们。”内膳房的宫女笑嘻嘻地说。 内膳房中忙忙碌碌,大家话短话长的,不经意天色就渐渐迟了。随着快到年夜饭时间,内膳房的工作也进入到了尾声。这时候甚至一些菜都在往三位妃妾楼里送了,只有一道菜,此时才正要做。t 一道此时过年少不得食物,馎饦。 年夜饭桌上少不得的食物自然不止这个,春盘、百事吉等也是少不得的。不过那些早都准备好了,只有馎饦,一种汤饼,这个得现做才行,所以这时候才开始做——今日准备的是红丝馎饦,要用虾肉制作。 之前已经剁好了虾肉泥,虾壳择干净后也碾碎加水滤汁。还用虾肉泥混合面粉,以虾汁和面...这样得到的面团微微泛红,煮过之后会更加明显,这大概也是红丝馎饦这一名字的由来吧。 当下要做的就是将铺在薄木板上,自然摊开,像是小被子一样的面团端起来。然后用一根筷子,快速在薄木板上压下一条面团,快速一甩,一根圆面条就落到了滚烫的开水锅中。一根又一根,直到量足够了才停手。 煮熟之后盛到碗中,浇上鲜汤,撒上香葱,摆上几只虾子就好。 因着今夜陆美人不在保和殿,内膳房第一个要奉承的人就变成了素娥。这第一碗红丝馎饦,孙姑姑是亲手装进了杜春杏的食盒的,还对她道:“快些给你们夫人送去,这馎饦是要赶紧吃的。” 杜春杏脆生生应了,转身掀开内膳房门口的棉帘子,一手抓着袖子搪着风雪,就快步往素娥的小楼而去。 这时东间饭厅这边已经摆好了,锅子菜就用小泥炉,普通菜肴也用上了温盘(一种底下带一个盒子的餐具,盒子里可以装热水,给上面盘子里的菜保温)。杜春杏送来最后的馎饦,就算齐全了。 “你们不吃馎饦么?”素娥看了看说。 肖燕燕笑着说:“娘子,您忘了?我们是得了您的福,这才这会儿吃上年饭的!若不是这样,还得更晚些时候去内膳房提膳呢!到时候才有我们吃的馎饦...我们也吃的,不过稍晚些罢了。” 今夜有雪,不过一切风雪寒冷都被关在了屋子外面,这时候素娥忽然就有些开心——虽然,虽然有些虚假,但至少此时此刻她收获了久违的温暖。 宫廷悠游岁月 第40节 第57章 宫廷岁月057 宫廷的忙碌从进入腊月起就没有停歇过, 过完除夕和元旦才算是过了第一波高.潮。但在那之后并不是就轻松了,之后除了除夕和元旦的余波,就是在为元宵节做准备了。此时三大节, 就是冬至、除夕(包含元旦)和元宵节了。 甚至说起全民欢乐的氛围, 元宵节还要远胜于冬至节和除夕日, 因为后两者都往往限于一家一户之中。大家就算有一些节俗活动, 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还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过节。元宵节就不同了,是所有人都要走出去过的节日。 它是狂欢节,这一天大家都出门闲逛、观灯;它是情人节, 是青年男女极少数可以正大光明走在一起的日子;它还是开年第一节 , 过了元宵节之后, 热闹盛大的冬天一连串节日才算是收了尾。 也是元宵节之后, 这场盛大的冬日狂欢会戛然而止, 就像一场大戏到了高.潮就结束,一点儿不拖泥带水——十七日收灯夜过后, 包括官员,所有人都要回归日常生活, 工作的工作, 离家的离家。 今年的元宵节还没到, 但过了元旦后, 处处都可以看到为元宵节做准备的痕迹,福宁殿也不例外。 这段时间主持各种宴会活动、祭祀仪式的郭敞难得能歇一歇了,趁着这个时间还得看看后妃们送来的元宵节小玩意儿...这也是后妃们刷存在感、表心意的方式,平常不年不节时也有这样做的。 而当下过节, 有了拿得出手的理由,便是有些矜持的妃嫔也能送东西到福宁殿了。也因此这渐渐成了‘必须’, 后妃人人都要送元宵节礼来——于是就有了一大堆东西。 郭敞也会专门挑一个时间全部看过,到底都是自己的后妃呢,一点儿心都不上,那也不像话。 “官家,这是孙修容送来的...”王志通见郭敞多看了那对玉马镇纸一眼,便解释了一句,即使礼物匣子上其实有笺子,写了礼物来历。 “她算是有心了,这是照着朕的‘照夜白’和‘玉狮子’刻的。”郭敞一眼看出那对玉马镇纸的形象原型,就说了一句。不过看他的神情,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在意。或者说,孙修容有没有心,他其实不在乎。 后宫里那么多妃嫔,谁对皇帝不用心呢?便是如陆美人那样躺平了,没有争宠之心的,也不会说就不在乎郭敞了——他是她们的君王,不把他当丈夫,也是要当做至高无上的存在尊敬的。 视线从孙修容的元宵节礼上滑过,又落到了旁边,点点头道:“这是花容的元宵节礼?其他的便罢了,她倒是懂得应景,还送了这几盏琉璃灯。这样小巧,是能拿在手中走夜路的吧?不怕风不怕雨,雨天用是极好。” “过几日元宵,便挂在东间吧。” 王志通应了一声‘是’,郭敞又继续点检那些礼物。这次是看到了一堆女红之物,这才停下说道:“这些东西,朕不看都知道定然是充媛送来的。她就是这样,一直低着头做活儿。朕还记得,在东宫时,朕的鞋袜只能她来做。” ‘充媛娘娘’姓陈,闺名‘宜主’,乃是郭敞做太子时太后(郭敞祖母)身边的宫人。因为女红出众、生的美貌,还有那名字的寓意,便被老太后赐给了自己的孙儿。一开始只是做最低的奉仪,之后也不见升的多快,但该升的时候都升了。 如今她也位列正二品的嫔之列。 郭敞一开始其实是挺喜欢陈宜主的,喜欢她那种不争不抢、温润如水的性子。或许他不会经常找她,但在别处烦了、腻了之后,就去陈宜主那里坐坐,不多久也就慢慢好了。 但有一次,郭敞发现陈宜主也没那么不争不抢,一切就变了。虽然说不上生气,毕竟后妃们大多如何,他其实心知肚明,争才是最普遍的...可到底心里头失望了,觉得自己这么好的眼力也看错了人。 他甚至因此不得不怀疑所有后宫...看错的肯定不止陈宜主一个,只不过其他人还没露马脚而已。 每当想到这些,郭敞都会烦恼,即使他一直很清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是必然的。 视线在陈充容的那些女红之物,荷包、鞋袜、手帕、寝衣等上掠过,郭敞想了想:“宋国夫人的元宵节礼在哪儿?” 王志通连忙道:“回官家话,在后头那一桌。” 最前头这一桌摆的当然是高位妃子的元宵节礼,即使郭敞如今喜欢素娥,也没有让她的元宵节礼夹在这其中的道理。 郭敞也不看前头这些了,走到靠后一桌,不用王志通点明,很快就找到了贴着‘宋国夫人进上’笺子的匣子,匣子总共有三个,一大两小。他先打开了小小扁扁方方的一个,打开来就发现里面全都是写着字的花笺。 “‘一对湘江玉并看,二妃曾洒泪痕斑。汉家四百年天下,尽在留侯一借间’(注一),这是灯谜?等等,朕想想。”这灯谜并不难,郭敞略作思索便得出了‘筷子’的谜底,翻过花笺背面,果然写了谜底‘筷子’。 “果然是筷子。”郭敞笑了笑,又去看其他花笺,都是各色灯谜。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叫明月送将来’(注二),这个写得有意趣,唔,朕来想想——该是‘影子’罢?果然如此。”郭敞笑了笑,又找到一张不是写着灯谜的花笺。 素娥在这张花笺上说明了这些灯谜的用处,是叫郭敞元宵节用得着就拿去用的。当然,若是用不着,当做小游戏自己猜着玩儿也不错。 此时元宵节已经有了观灯猜灯谜的习俗,元宵灯谜这种东西,倒不在于多难多巧,就是要大多数人猜得出来,才能活跃气氛。当然,也不能毫无难度,在稍有些难度,能叫人活跃的前提下,能有些趣味感就是最好的灯谜了。 郭敞想着元宵节时候开宴,到时候与民同乐,确实有要出灯谜、猜灯谜的时候。往常这些他或是自己来,或是叫身边的人来,都是无妨的,倒没有提前准备t过——毕竟他是皇帝,想不到什么好灯谜,谁又会一定要他上呢? “素娥总是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往年过元宵节,朕出得几个灯谜便不行了。如今有这样一匣子,尽可以为难人了...她也是会这些,难怪她总说自己日常会自得其乐,从不会无所事事么。光是这些灯谜,每日想上两个,就够推敲个把时辰了。” 郭敞拿出了那个小匣子,王志通自然明白意思,接过了那匣子就让宫人收起来了,这是郭敞要在元宵节时使用的意思。为防止到时候忘了,要王志通这些人替他记着。 看了灯谜,郭敞的兴趣更增,干脆开了三个匣子中最大的那个。打开一看,这竟是一个果子盒,里面上下两层,每层两格,这样便盛装了四样点心。 郭敞再看匣子上的笺子,写着‘宋国夫人进节食四品,有上灯圆子、油?、桃花酥、米花糖’。 上灯圆子就是元宵,只不过此时的远销都是没有馅儿的,素娥做了有馅儿的。而且不是‘包’出来的汤圆,而是事先将馅儿切成小块,在户外冻硬了,再蘸水后放到不透的竹扁筐里摇出来的汤圆。 经过了六蘸六摇呢! 也因此这上灯圆子比此时常见的上灯圆子要大不少,郭敞因为晓得素娥常在吃的上有巧思,并不觉得这奇怪,只当是素娥又有什么新做法了。便道:“这上灯圆子...还是如常煮着吃么?” “先去煮一碗罢,正好朕有些饿了。”郭敞也没多想。主要是素娥过去搞出来的新吃的都很不错,郭敞也不觉得她会翻车。 煮上灯圆子是很简单的事,甚至用不到御膳房,福宁殿后有茶房,平时能煮茶煮粥煮汤水什么的,这时候煮个上灯圆子自然也不成问题。 说起来一层两格,一格也装不了多少上灯圆子。不过这上灯圆子个头大,而且只是做个点心吃,也不必吃饱,王志通便让人只煮了四只——到时候先盛来两只就该够吃了。 煮上灯圆子时,郭敞就看另外三样,首先是上灯圆子旁边的油?,大约都是圆的,个头也之稍小一些,就放在同一层了。相比起明显比一般上灯圆子大不少的元宵,这些油?就很正常了。 郭敞也不奇怪,此时油?才是元宵节的代表食物,而不是什么‘元宵’。所以哪怕是凑数,送节食的话也该包含一份油?。这种传统食物就不该讲究什么推陈出新,最传统的样子就好了。 油?在素娥看来,其实就是一种炸汤圆,而且此时的油?就和上灯圆子一样,是没有馅儿的。素娥实在吃不来,但也无意在里面搁糖。最后只按照自己上辈子老家做‘油炸果子’的办法,搓好后的油?糯米团会滚一圈糖再去炸。 所以素娥送的这些油?倒是比普通油?上色深一些...但郭敞以为是素娥炸的时候偏爱这种炸的厉害一些的,这也是个人口味,不值得奇怪。 “油?便元宵节时吃吧。”郭敞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这种炸出来的油锤,刚出锅可以直接吃,又香又脆、又软又糯,是最好吃的。不过大家其实很少吃刚出锅的,特别是寻常人家,难得用一锅素油,所以会一次炸很多。炸出来的油?也能吃很久,从正月初吃到元宵节过完也不成问题...吃法就是拿去煮着吃。 揭开上面一层,下面两层的解释明显要‘精致’的多。郭敞首先就被左边做成桃花形状的粉色典型吸引了注意力:“这一定就是桃花酥了。” 说话就拈了一个吃,这类点心一看就是直接吃的。 桃花酥是清朝时的糕点,素娥曾经做过制作视频,这时再做也不难——非要说难度,大概就是‘油酥’和‘水油皮’了。当然,相比起荷花酥那种,桃花酥已经很简单了,毕竟不要求层层张开的造型效果么。 不过桃花酥在此时已经很精致很可爱了,郭敞尝了一个,发现味道也好,不是那种中看不中吃的。就点点头说:“素娥一贯是这样的,点心要好看,但也要好吃,绝不做那等样子货。” 相比起桃花酥,旁边的米花糖就要‘朴素’不少了。米花糖也是清代才有的点心,不过郭敞一见米花糖就笑着说:“这不是孛娄么?” 所谓‘孛娄’,其实就是华夏爆米花,用糯米来爆的那种。起源于汉代,到此时已经是元宵节爆款小食之一了,和上灯圆子差不多。‘孛娄’是拟声词,拟的是米花爆开时的声音,除了这个外还有‘炒米’‘糯米花’等名字。 而米花糖说起来也简单,不过就是猪油在锅中加热化开,然后加入饴糖,等待饴糖融化冒泡,就可以吧爆好的糯米花加进去了。迅速翻滚,使米花均匀裹满猪油饴糖液,最后铺在板子上压平,切成合适的小块,就是米花糖了。 这是一款非常简单,看着也很朴素,但吃起来很香甜的点心。 饴糖的甜蜜,猪油的香,糯米花那种属于谷物的朴素清甜,结合的恰到好处!郭敞尝了尝,立刻抛弃了之前还称赞的桃花酥。 “这孛娄还能这样吃,是之前无人想到的吧?真是完全不一样了,味道极佳呢!而且瞧着也十分简单。”虽然素娥没有写做法,但米花糖实在是太朴素了。郭敞看一看样子,再尝尝味道,便是不痛庖厨之道的,也晓得大概用了那些东西,做起来应当不复杂。 猜了灯谜,吃了桃花酥和米花糖,上灯圆子也煮着了。沉浸于甜食之中,郭敞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而愉悦,再打开最后一个长匣子时就显得随意很多了——王志通也注意到了郭敞的心情变化,全然没有了之前忙碌半个多月的疲惫烦闷,心里觉得官家果然待宋国夫人不同! 是的,素娥送的元宵节礼挺不错的,既有别出心裁的灯谜,又有好吃的元宵节食。但话说回来,郭敞会少这些东西么?会被这些东西‘收买’,心情就有这种程度的变化?不,那是不可能的! 真要是那样,这宫中最红的应该是陪皇帝玩儿的文人待诏,是御膳房的厨子! 说到底,送东西的人不同,牵动的情绪是完全不同的。 郭敞打开长匣子,里面是一个卷轴,该是一幅画。虽然之前看匣子的外形就知道该是画卷之类,但还是打开了才真正确定。 这一下郭敞就想起了,先笑着摇了摇头,才对王志通说道:“她还是这样,要朕来说就是太老实了!前些日子朕叫她画一幅宫中之景,原是想着要画景就得常出去观瞧才行,也是叫她能多出门的意思。” “她如今画得了,就巴巴的和其他元宵节礼一同送来...她难道不知道,另寻个时候单独送来好邀功?混在元宵节礼中,朕要是不仔细看,不就略过了?” 郭敞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语气却又是带着无奈的:“她那样一个聪明人,偏偏......” 王志通在旁揣摩着郭敞的意思道:“宋国夫人性子至纯,这正是赤子之心呢。” “赤子之心?哪里至于!”郭敞却是摇了摇头:“她虽性子单纯了些,却也没到那份上。非要说她如今这样,其实是她本性太正,再加上矜持,做不来太过讨好的事——这样的性子,真不知是好是坏!” 时间久了,郭敞越觉得素娥非常‘矜持’,甚至‘傲慢’。当然,这个‘傲慢’并不是贬义,颇有些有才之人恃才傲物的意思...这反而说明了秉性争执,做不来身段柔软、卑躬屈膝的事。 王志通之事保持谦卑的表情听着,他知道这个时候官家是不需要他说什么的。 “朕有时想提点她,免得她日后在宫中吃亏。有时又觉得她一直如此也不错,她那样的在宫里也太难得——”郭敞的话忽然止住了。 是画轴展开了,这样一幅画在眼前,郭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见过无数杰作的,那些由时间最出色的画者画出的美妙作品,其中最出色的,便是郭敞也能打动...按理来说,他应该已经被t养‘刁’了,不那么容易被震慑住。 但这一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这一幅《瑞鹤图》,画的是冬日宫廷。但宫廷其实不是重点,下方有宫殿瓦顶和部分宫殿建筑,描绘也很细致,其雕梁画栋无不透露出人间富贵之极。但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画作的中心在上方,冬日起得大雾,最终形成了一片清冷云气。 同时云气也隔开了宫殿和天空,这仿佛是一种分解,仙境与人间的分界。 上方大片的青蓝色天空,调色极妙,大片大片画开,有一种天空无限延伸,远不止画中一小片的感觉。就在这种典雅的,真实而又不真实的天空中,是一群白鹤。除了两只白鹤落在宫殿左右最高处的鸱吻之上,其他都做翩飞之状。 二十只白鹤,姿态各不相同,这和此时很多描绘仙鹤的图画不同,那些图画最多不过描绘两三只而已。而且基金可能地工笔细画!这样细节地去绘画,其实反而将仙鹤拉回了‘人间’——写实不一定会杀死浪漫,但多数情况下确实如此。 《瑞鹤图》中这样画,扑面而来的就是浪漫的、仙气飘飘的,而且一次二十多只,气势完全不同。也就是这样,才有了玉宇澄清、仙鹤告瑞的大气!明明是这样优美清俊的绘画题材,居然能产生壮丽之感呢。 这幅《瑞鹤图》实在是太好了,便是将古时名画全算上,也能在郭敞这里排到前几。素娥之前虽然也有极好的作品,可也没有《瑞鹤图》这样的——事实上,真要让素娥来说,她也完全同意这个结论。 她画《瑞鹤图》,一开始是给郭敞交差来着。郭敞让他画宫里的景色,她固然能够敷衍一番,随便找个景致入画。实在不行,画些宫中是女画儿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不能让郭敞觉得自己敷衍他,所以这种事是不能做的! 之前一段时间,她还真为了这幅画出门好几次,让她庆幸的是没有因此陷入到什么麻烦事、麻烦人里。幸运的是,不过多久,她就看到了《瑞鹤图》中那一幕。这立刻让她想到了那幅历史名画《瑞鹤图》,所以就有了敷衍又不敷衍的她这个版本的《瑞鹤图》。 说敷衍,她是照抄了那幅宋代名画《瑞鹤图》,这省了多少事儿啊!不需要再想构图、色彩等等,胸有成竹,直接就能下笔如有神了。 说不敷衍,则是因为这种级别的画作,哪怕是照着画也是千难万难的!绝大多数人都画不出原作的精髓。 素娥这幅画能画出来,在她自己看来,都有些运气的成分了。别的不说,就说那天空部分所用颜料的调色吧。她虽然尽可能想调出原作的颜色,但那是古代颜料,根本没有‘标准化’的!真的就是一次一个色了。 最后落到纸上,真的出了理想中的效果,素娥自己都吓了一跳!想来,要再来一次都不行了。 至于说画技,素娥也觉得画这幅《瑞鹤图》的时候自己的状态十分微妙,展现出来的技巧真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佳...这也是一种如有神助吧。 说实话,这样一幅作品画出来,素娥看到成品都舍不得给郭敞!真想留着自己珍藏,然后再画一幅算是给郭敞交差了。最终没有那样做,一方面是素娥没有什么收藏的癖好,另一方面也是一贯以来的谨慎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 她一贯以来的表现就是事事以郭敞为重的,让郭敞完全是这段关系重的中心。现在有了一幅这样的杰作,按照她过去的样子,更应该献给郭敞才对。若是留着,之前的一切表现就都成了虚情假意了。 或许别人不会这么极端,但素娥知道郭敞的性格,他就是这么极端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至于说瞒下这件事,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便是有机会瞒下来,素娥也不愿意为了一幅画担这样的风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干脆提早一些送出了这幅画——送出去了就不用想了,眼不见心不烦。 第58章 宫廷岁月058 郭敞元宵节前得了这幅素娥画的《瑞鹤图》, 真的就如同得了宝物一般。一开始在一旁亲自题跋,又用了自己‘天下一人’的章不说,日日都还要展卷观瞧。除了这样, 他还有机会就要炫耀。 召见臣属时, 见到爱画、擅画的人, 就要拿《瑞鹤图》给他们看...不出所料的, 引来一片赞叹羡慕。 “...这是哪位大家新作?画院里那几位,臣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位是这般风格。不像,实在不像, 难道官家是新得了个大才?”说这话的是王驸马, 他娶的是金城长公主, 那是郭敞最大的姐姐, 所以也算是郭敞的‘姐夫’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41节 王家也是勋贵高门, 不过王驸马没有朝堂上从事的天赋,更吃不了从小打熬身体、修习兵法的苦。文不成武不就得, 家人瞧着就担心,好歹为他求着先帝, 尚了公主, 保住了这一两代的富贵——至于说之后, 只能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不过, 王驸马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得,但也不说是草包废材。他为人不坏,善于结交朋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也都来得, 在文坛是很有地位的。特别是郭敞很喜欢这个姐夫,在他不涉朝政的情况小, 反而更突出他的超然地位了。 “姐夫瞧不出来?”郭敞微笑着说道。 这话有些误导的意思了,使得王驸马更加认真地去想,最近画坛有没有出新天才。但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只得道:“回官家话,臣实在想不出了...只能瞧出画这幅《瑞鹤图》的不是一般人,必定是自小生在富贵锦绣之中,金尊玉贵的一个。” “不是这样,难有将这人间富贵之极如此轻巧绘出,甚至有居高临下之感...还有这鹤舞九天,三十三天临凡的品格,若是常在俗世里染尘的人,也是不能的——咦?该不是管家自作的吧?” 郭敞听得王驸马的猜测越来越离谱,忍不住大笑!笑过之后才道:“姐夫这话实在差着些了,朕的画技、才情姐夫不知道?若是能画成这样,那也不是朕了...而且之前那些话,姐夫也着实猜错了!” “这画是朕的宋国夫人所作,她是个真正在丹青一道上才情高标的。不过她如今就能画成这样,也是出乎朕的意料了,这应该也是妙手偶得,不是能常有的——就如同那些名家,一辈子所画,也不过几卷最为有名。” “至于说宋国夫人出身,就和姐夫猜测完全不同了。她...”郭敞本想说‘出身微贱’,但不怎的,用这样的话去说素娥,就有些说不出了,即使这就是事实。他只能换了个说法:“她几岁就进宫了,一直在六局做小宫女。” “虽然在宫中应该是见多了富贵,可那也不是她的富贵。” “只能说她是天性那般不入流俗的,才能得这样的作品罢。” 王驸马对郭敞的后宫算是比较了解的,主要是妻子是长公主,会常常进宫‘联络感情’,对于宫里的事他因此比一般的外臣要知道的多些。但就后妃的情况来说,他一般也就是知道那些位分高或者有宠的有品级妃嫔。 不受重视的小才人、小美人也不见得知道,更何况还只是个国夫人。 若她有个特殊出身,早就落入有心人的眼里也就算了,素娥也不属于这种情况啊。所以此前王驸马并不知道‘宋国夫人’何许人也,只是听郭敞这样说,心念一动,也想起了郭敞在立为太子前做王爷,封号是‘宋’来着。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小小的国夫人应该是有些过人之处的。若是不出意外,说不得就是后宫里的‘一方诸侯’了。 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事实上,宫里也从不缺少出意外的人。 这些不用王驸马多想,所以也只是念头一闪而过罢了。他当下更多还是顺着郭敞的话,看了看那卷《瑞鹤图》,半是揣度郭敞心思,半是真话地道:“原来如此!如此才情,却是天生而来,并非后天所致,倒更难得了。” “想来也是宫中养人,这才钟灵毓秀,生出宋国夫人这样人。另外,还有官家慧眼识英雄,不然怎么就从一众宫女中挑出来了呢?”t 郭敞笑笑,却不对王驸马这话做回应了,后头他就没怎么让外臣看这《瑞鹤图》了。只自己每日闲时看看,而且不敢深看,只能小心地、浅浅地看,总觉得越看越容易沉溺其中——不是沉溺在画中,而是沉溺在对素娥的想象中。 说实话,这幅画画得太好了,其中的才情、气度过于超脱,郭敞看多了便忍不住去想。想真实的素娥更像是自己平时见到的,还是更像这幅画里表达出来的。若是后者,他就忍不住对素娥有了更超凡脱俗的想象。 郭敞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对一个人有了太超出的‘期待’,之后总难免失望。他很喜欢素娥,至少现在还很喜欢,与她在一起时是难得的轻松快乐。他不想过多的想象让他之后对她失望,从而失去现在见到素娥的轻松快乐。 对他来说,能这样带来正面情感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说起来,朕倒是忘了一件要紧事。这幅画儿原来也不是宋国夫人送的元宵节礼,是原来朕命她画的。她画的这样好,好的都超出了朕的预计了,朕应该奖赏她才是。”元宵节前一日,郭敞又看完了《瑞鹤图》,将之收起来时忽然说道。 这样说着,便有一番赏赐放下来。王志通知道素娥正是好时候,将来前程还大着呢!又叫了徒弟刘亮赶紧把赏赐送去保和殿。 而此时的保和殿,上下都在准备元宵节的事。虽然明晚和除夕日差不多,陆美人要和后宫其他娘娘一起,陪着宫宴,陪着去宣德门前与民同乐,但保和殿这边的事儿还是一件不能少。不说‘表面功夫’,就是没有陆美人这个主位娘娘,保和殿不还有三位贵人么? 她们也是要过元宵节的。 这一日也是难得,陆美人有‘姐妹亲热’的意思,叫了三位殿后居住的妃妾来正殿这边消遣。大家一起坐着吃各种元宵节食,一切玩些游戏——陆美人虽然喜欢读书,但玩游戏时却不爱联诗这类文雅的,而是更喜欢一些大众化的游戏。 比如说打马,比如说双陆...都是些博戏。 这些东西民间很流行,但宫里后妃偶尔玩玩这些有些算了,常玩到底有些不庄重。所以也就是年前年后,趁着年节下氛围轻松能玩玩了——素娥合理怀疑,陆美人就是自己喜欢玩这些,平时又不能放开了玩,平常那么‘自得其乐’的一个人,这次才拉人来玩儿。 不过这都不重要,因着此时没有后世那么多娱乐,素娥也挺愿意玩这些消磨时间的。而且有陆美人坐镇,刘锦绣、金香兰应该也不会那么难搞了。 素娥不怕刘锦绣和金香兰,可日常高高兴兴的时候,忽然有人满身低气压,时不时就要ky一下,谁也不会舒服吧。 “...唉,妾这运道!怕是今年又不会交什么好运了。”说话的人是金香兰,刚刚一局打马棋她又输了。 ‘打马棋’是此时非常流行的游戏,但与其说是棋类游戏,倒更像是大富翁那种桌面扮演游戏——打马棋玩起来时,大家都在写着类似象棋棋盘(不过上面有函谷关、赤岸驿等真实地名)上排布棋子,棋子被称作‘马’,这大概也是‘打马’一说的由来。 大家走棋是按照掷骰子的结果来的,打马要用到三颗骰子。 一般来说,玩打马棋的话,人数限定不严,两到五人都能玩,不过两人玩大概是感觉上最有游戏体验的。 但素娥她们也不在乎这些,便四人各坐了四方桌一面,一起玩着打马棋。 “香兰可别这样说,正打着马哩!这种时候丧气话说不得,越说越灵验!”刚刚刘锦绣赢了不少,仅次于陆美人,因此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透着些得意的。 陆美人赢的最多,一方面是大家多少有些让着她,不说多明显地让吧,就是那种两可之间的,总愿意给她。另一方面,也是陆美人的打马技术确实高,本身就是高手来着。 素娥的话,她以前其实没怎么玩过打马棋,宫女们玩这个的时候,她只偶尔去凑人数。不过打马棋本来就不是很难的游戏,所以玩的少也不见得会玩的很差——素娥真说起来,水平也和金香兰、刘锦绣差不多。 只不过今天的运气不算很好,所以输的多了。算下来,可能也就比金香兰好一些。 刘锦绣要收刚刚赢了一局的钱,这会儿金香兰带来的四贯钱都输完了,便叫侍女回去取钱来。对刘锦绣说道:“姐姐等下局算钱吧,我叫侍女回去拿钱了。” 素娥这会儿也将之前带来玩儿的铜钱输的差不多了,想了想,便从荷包里倒出两个一两的银锞子:“也懒得叫人回去取钱了,我同刘姐姐换吧。姐姐刚刚赢了许多,铜钱都有一大堆了。” 刘锦绣示意身后的侍女,侍女很快就把两贯钱交给了素娥身后站着的肖燕燕,同时收下了那两个银锞子。 刘锦绣瞧了一眼那银锞子就道:“如今这些玩意儿是越做越精致了,拿来做钱使倒有些亏了...这是今年内司造的新样式么?还没见过呢。” 素娥没说什么,倒是金香兰先说了:“是新样式,只有新年得了赏的人才有一些。” 素娥今年其实还没得过赏赐,只不过是初七那一日她被叫去伴驾,正好逢着内司送了一批新的金银锞子、金银钱来,给郭敞新年到处放赏使的。所谓见者有份,当时郭敞打眼扫过,开玩笑叫素娥拿出自己的荷包来,能装多少就装多少去。 素娥当然不会只抓那些更值钱的金锞子、金钱,倒也不必这时候为了这点小便宜显得自己多贪财似的。所以只是随手抓取,金银混着来的。 郭敞见她荷包精致小巧,也装不得多少,最后还拿自己的荷包来,自己动手给她又装了一荷包。 金香兰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以她的情况,新年受赏赐什么的,肯定没她的份儿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到的,才晓得今年内司新造的金银锞子样式是这样...而且还这样就说出来了,是无心,还是故意? 如果是之前,素娥敢确定她就是不会说话,但现在素娥不能确定了。自从金香兰开始奉承韩充容,说话做事总透着挑拨。 “香兰这话说的...说起来如今香兰也是越来越细心了,别的也就罢了,这种小东西她也留心着。我都不知道这是今年内司新造的锞子样式呢——前几日似乎是有金银放下来,可我也懒得看了,每年都有的东西,大同小异而已。”陆美人瞥了金香兰一眼,慢悠悠地说。 陆美人不同于素娥三人,是正经嫔妃,哪怕没有郭敞特别关照,很多她该得的东西也是素娥三人不能及的。 陆美人这话一说,金香兰便面上一红,不再说话了。 于是打马棋继续,只是这局打马棋却是没结束的,被过来送赏赐的刘亮给打断了。素娥在这边接了刘亮传来的口谕,然后大家就看着宫人一箱一箱往素娥的住处送东西。 其中其他的东西也就算了,不过是绫罗绸缎、金银细软,都是平常赏赐常见的。但其中有一箱居然是最上等的颜料,这可就了不得了——这些都是矿物颜料,换个说法就是,大部分都是宝石磨成粉呢! 而且要做上等颜料的话,还不能是一般二般的宝石,得是最好的才行! 这么一箱各种颜色的矿物宝石,直接可以换算成等量体积的黄金,不,说不定比那还要值钱! “...素娥画得好画我是知道的,却不知道那幅《瑞鹤图》好成什么样,竟然让官家如此满意。唉,早知道素娥进上之前该看看的。”见着福宁殿的人离开,气氛有些不上不下的,陆美人有意打破这氛围,便笑着说道。 说起来她对素娥的印象不差,因为素娥也是个喜欢读书的。虽然没有陆美人那么痴迷,但在此时的后妃中,素娥确实算爱读书那类了。虽然说,妃嫔中真的不识字的也罕见(做了妃嫔,便是之前不识字的,也会学着识字),可多的还是文化修养一般的。 毕竟此时男女在教育资源上差距巨大,就是殷实人家,会叫女儿读书,一般也就是认得字就算了。这时代才女固然有,可那是极少数。 要说陆美人对素娥有什么不满,大概就是她来了保和殿后,保和殿就没有之前t的平静了——之前有刘锦绣和金香兰在,虽然也免不了生出一些事,可到底她们一个宠爱平平,一个已经失了宠,再闹也就是保和殿内部说一说,陆美人完全压得住。 如今素娥这样的,却是让保和殿更多落入了外面人的眼睛里。就连陆美人这些日子在外,也免不了被人明里暗里试探。 “那《瑞鹤图》是妾有生以来最满意的一幅画,不过就算如此,妾也没想到官家会这样喜爱。说到底,丹青这一类作品,多数时候还是看喜好,而人的喜好也不尽相同。大约是正合了官家的喜好,才有这样吧。”素娥不功不过地说。 这种时候谦虚过了显得虚伪,大大咧咧应承下来也叫人厌烦,也只有这样说才能少些敌意了。 陆美人听了这话,笑着点点头。然而她是这样,另外两人就不是这样了。 刘锦绣更是阴阳怪气道:“这话说的不错呢,重要的还是合了官家的喜好。而官家的喜好么,如今不正是宋国夫人么?要是宋国夫人画的,别说是佳作了,就是信手涂画,官家也是要赞叹不已,要奖赏许多东西的。” 就差指着素娥的鼻子说,她是个邀宠媚上的,画的好不好根本不重要。估计画的也不怎么样,只不过官家宠爱她这个人,便是不好也愿意赏赐她。 素娥并不惹事,但被这样直接奚落,这还要息事宁人,那以后就别想有安宁日子过了,而且那也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她当即就顶了回去:“陈国夫人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是想说官家连一张画也品鉴不来么?” “我可没那个意思,只不过么...”刘锦绣假惺惺地道:“只不过,官家品鉴出来了又如何呢?如今妹妹你得宠,那便是什么都好了。” “我知道了,刘姐姐是想说官家赏罚不公。”素娥淡淡地说,然后就一句话不说了。哪怕刘锦绣还要刺她、试探她,她也不说。 如此倒是让刘锦绣有些担心了,素娥如今是正得官家喜欢的,若是回头她与官家告状,吹枕边风——素娥的性格,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但刘锦绣又哪里知道素娥真正的性格?以己度人,难免有这种猜测,一下就惴惴不安起来。 到了正月十七,收灯夜结束了,这个‘年’总算过完,刘锦绣的担心也到达了顶峰!因为第二天郭敞就交了素娥伴驾和侍寝,刘锦绣就怕素娥去告状。另外,正月十八就叫素娥侍寝,这也让刘锦绣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可看清楚了,福宁殿的人真个叫宋国夫人去,不只是伴驾?”见着素娥根福宁殿的人走了,刘锦绣就急急忙忙问刚才去打探的宫女。 “是...奴婢看清楚了,宋国夫人身边的肖燕燕、何小福带着包袱,装的应当是衣裳。若是伴驾,是不会带那些东西的。”宫女知道刘锦绣肯定不愿意听到这些,但这就是事实,她也只能照实说。 不然等到晚上,宋国夫人没回来,还是要知道的。 听自己的宫女这样说,刘锦绣先是一呆,然后就是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呢?今朝才十八,官家怎么会招她去侍寝。便是不去坤宁宫,几位妃哪个不能侍寝?” 刘锦绣之所以这样说,还是因为每逢大日子的时候,郭敞都会遵照传统去皇后的坤宁宫过夜。正月十八虽然不是‘十五’,严格意义上也不是节日。可这会儿刚刚出节庆呢,也多少有那个意思。 毕竟,即使郭敞重要的日子去坤宁宫是给皇后体面,那也不能真的就只重要的日子去,重要的日子一过,立刻就走。真要是那样的话,很难说皇后的脸上到底是有光还是无光——这不就是在直说,皇后根本留不住皇帝,完全是靠着皇帝愿意守‘规矩’,这才勉强维持的吗? 偶尔大日子结束了,郭敞直接就走,之后跟着侍寝的也是位份高的妃子。这样的潜台词是,皇帝不是不喜欢皇后,幸完皇后,再幸其他地位高的妃子,这也是传统啊...... 这样说起来,素娥今天被叫去侍寝,确实是有些意料外。素娥自己也搞不明白,怎么就获得这种‘特殊待遇’了。 她不知道的是,今天郭敞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福宁殿上上下下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怕呼吸的声音大了一些,就惹得官家发作。 直到郭敞让叫了素娥去伴驾和侍寝,以王志通为首的福宁殿宫人才算是松了口气——接下来不管怎么样,官家都会被安抚下来吧。 第59章 宫廷岁月059 郭敞的心情不好, 素娥一走进福宁殿就发现这一点了。 好消息是,郭敞这个人就算是心情不好,也不会有打老婆之类的坏毛病——这不奇怪, 作为皇帝, 想要发泄自己的愤怒, 他有太多选择了, 打女人这种都不在选择内。毕竟站在阶级社会顶端的皇帝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强者一般也只会找强者的麻烦。 坏消息是,生着闷气的郭敞很不好搞...如果好搞,福宁殿的人自己就解决了, 根本轮不到素娥来。 素娥没有多说话, 她自认并不擅长安抚, 至少通过语言安抚这绝不是她的强项...而且以郭敞那专断的性格, 这种时候一旦有什么说的不顺心了, 那就全完了。所以素娥只是静静呆着,主打一个陪伴。 她相信郭敞也只是需要一个‘无害’的人来陪伴, 不然呢,叫她伴驾是好玩吗? 郭敞坐在围榻上, 见素娥来了, 只是淡淡一笑:“素娥, 你来的倒比朕预想的更快...定是他们又催促你了。” 素娥走过去, 斜坐在了围榻下的脚踏上,双手撘在郭敞的手上——这个姿态是这样柔顺、温驯,一点儿攻击性也没有,只让人觉得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是不用担心她会让自己失望的。 素娥的身体很健康,各方面来说都是最佳状态。比如说她的体温, 常常给人冬暖夏凉的感觉。夏天的时候不怎么会出汗,摸上去虽然不至于‘冰凉’,但就像是玉一样,一点儿也不热。冬天的话,末端循环很好,手脚也总是暖暖的,而且也不会有汗,是温暖而干燥的。 她从外面走进来,搭在郭敞的手上,双手却比郭敞这个一直在温暖屋子里的男人更暖。 郭敞垂下头,似乎在看素娥的双手,又似乎只是在发呆而已。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便被素娥的手转移了注意力——素娥一直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哪怕是在司珍司做活儿,也没有损害这双手分毫。 如今更是什么有损双手的手工活儿都不用做了,同时有条件做更细致、高级的保养。 结果就是,这一双手越来越莹润,有时候素娥都会想,她那些保养手段真的有这么好的效果吗?这样一双手,在她上辈子,直接去做手模也可以了吧?骨肉匀亭,洁白莹润,纤细又不失肉感,简直就像是艺术品。 这样说的话,果然还是本身的身体条件太好了。 素娥的指尖处泛着淡淡的粉色,这种粉色完全是自然的造物,要想刻意弄出这种颜色,几乎是不可能的——郭敞每次瞧见,都忍不住摸一摸,碰一碰。 这样摩挲了一会儿,郭敞轻轻叹息一声。他又想到了第一次见素娥的事,轻声道:“你可还记得朕第一次见你的事儿?” 宫廷悠游岁月 第42节 素娥点点头,声音很低,但又不是气声,在这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殿内,听的清清楚楚。 “臣妾自然记得,官家一下从众宫女中选中了臣妾。”素娥在塑造一种氛围,一种她是被他发现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他拯救了她、改变了她,甚至主宰了她的氛围——一个控制狂,这种认知多少能安抚他一些吧。 是的,郭敞绝对是控制狂...不过这也不奇怪,一个实权皇帝,控制欲不强一些,反而奇怪了。 郭敞‘唔’了一声,没说话。素娥只是感到他握着自己手的力气加大了一些,都有些疼了。但她控制着本能地想要挣脱的反应,轻轻靠在了郭敞的膝头,这个动作露出了她雪白纤细的脖颈...这是身体中最脆弱、致命的部分,是完全的臣服。 冬天的衣服多少是有些领子的,素娥今天的衣服也不例外,包裹住了半截脖子。但因为这个动作,露出了更多脖子上的皮肤。在不甚明亮的室内,这一小片皮肤仿佛明珠玉璧,莹莹生光。 今天的天一直有些阴阴的,看t着似乎是要下冬雨了。以此时建筑物的采光情况,哪怕是皇帝的居所,这时候室内也会有些昏暗。原本这样暗的话,应该多点几盏灯的,但郭敞心情不好,就不喜欢太明亮的环境,因此禁止宫人点灯。 见到素娥脖子上那片皮肤,郭敞忽然就有些烦躁了起来。但这种烦躁与之前的心情不好产生的烦躁感不同,之前他是想破坏,现在是想占有。 郭敞的手放开了素娥的手,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又移到了她的肋下,用了些力气——素娥顺着他的力气配合,就坐到了郭敞的膝盖上。 “怎么还是这么清瘦?朕觉着你这些日子还清减了。”郭敞叹了一口气,又摸摸素娥的脸:“都说‘逢年上膘’,腊月、正月里就是吃喝二事,怎么样也该长些肉罢?” “大约是吃喝进去,都用来长身体了...臣妾还长高了些呢。”素娥微笑着说。 素娥这个年纪确实是还能长高的,虽然她的生长期较早,这时候就算长也长不了多少。 “又长高了么?倒是瞧不大出来,长得也不多罢?也罢,你已算是高挑的了,再长太多也不好。”素娥的身高如果是在上辈子,只能说是还不错,如果继续长几厘米蹿到一米七,那才是最佳身高呢!但在此时,已经算是高挑的了。 不过好在这个高挑是在此时的最佳身高内的高挑...素娥本身对自己身高高几厘米、矮几厘米是不在乎的,甚至高点儿更符合她这个现代人的审美。但她得考虑郭敞的想法,毕竟做人嫔妃的,不在他的喜好区间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时候素娥和郭敞之间的氛围已经不错了,至少脱离了之前有些紧张的状态。素娥就倚在郭敞的胸口,用自己的脸去贴近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喁喁细语——素娥一直很注意观察郭敞的各种反应,所以很早就发现郭敞大概是有些皮肤饥渴的。 郭敞并不缺少能和他‘贴贴’的人,但他儿时作为皇子,身边的人事事替他做,叫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余,却没有真正满足他对亲密关系的需求。换句话说,他儿时应该挺孤独的...不奇怪,郭家金尊玉贵的儿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没了,别说是奴婢了,就是亲人也是捧着怕摔了。重视归重视,这种情况确实也很难亲密。 母亲怕太亲近了,照顾不好,叫儿子夭折,那就是皇家的罪人了。父亲则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更难扮演好‘父亲’的角色。而且作为父亲,亲眼见过太多儿子夭折了,儿子没长成前,其实也有些畏惧太过亲近。 有些皇子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其实也还好,但郭敞偏偏是个相当需要亲密关系和肢体接触抚慰、满足的小孩子,嗯,高需求宝宝。 这就导致他如今长大了,那份需求还在,甚至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得到满足,变本加厉了——是的,他当然有的是妃嫔可以‘贴贴’,但这种需求也不是单纯‘贴贴’能够解决的。必须得先构建亲密关系,这样再进行肢体接触,才是有效的。 如果不是这样,郭敞其实也不该儿时没得到满足。毕竟和父母不亲近,不代表他身边少了保姆、侍女、宦官,这些人伺候他时真是事事替他做,亲密接触其实很多。只不过显然他们在‘身体’上亲密接触时,内心是恭敬疏远,甚至畏惧的。 这些不用说,但潜意识中是能感觉到的。在这种情况下,接触也就无意义了。 不过显然郭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问题’,而且古代也没什么心理学,其他人就更不容易发现了。 素娥是因为作为现代人,无时无刻不在外界获取信息,虽然没什么精通的,却是什么都知道一点儿...有这方面的意识再观察郭敞,佐以一定的试探,这才确定这些的。 她总是尽力先塑造一种无害的氛围,和郭敞相处时也不将侍寝放在第一位,反而是爱说一些琐碎的事、做一些足够亲近的人才能做的小事...为的就是这个,有这样的前提在,她和他的接触才能满足对方对肢体接触的需求。 说的难听一些,对一个皇帝来说,肉.体上的亲密根本不算什么,他有足够的性.资源。素娥自从意识到郭敞的‘小问题’后,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觉得自己总算有了努力的方向。 相比起侍寝时‘努力’,却很在这方面‘取胜’。构建一段亲密关系,细水长流,这显然也是和其他妃嫔‘差异化竞争’了...这样,被抛弃、被取代的时间也能延后一些吧? 素娥没想过能长长久久地得宠,她只要在失宠前做到陆美人那样的位置就好了。 当然,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后宫多的是无品贵人,坐上那个位置后就不动了,刘锦绣、金香兰都是摆在眼前的例子。从无品贵人到有品的妃嫔,这在后妃中也是相当惊险的一关呢! 也就是从红霞帔、紫霞帔到无品贵人比那更难了。 倒是做了有品的妃嫔,再一级一级往上升事情要简单许多。哪怕没有宠爱,也可以积累资历,兢兢业业之下也能升迁,只不过花的时间比较长而已。甚至于,不再升迁也不要紧,已经是正经妃嫔了,只要没有犯大错,今后其实都是有保障的。 这么说起来,正经妃嫔的位份倒是很像‘编制’了...... 脸部的皮肤贴住郭敞的脖子后,郭敞就不动了,只是一只手搭在素娥的背上,另一只手抓住素娥的两只手,僵硬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素娥联想到了被抓住后脖颈的猫猫,弱点被抓住后就不能动了。 素娥觉得这个联想突兀又可笑,这可是皇帝诶!怎么可能是猫猫,猫猫那么小,是宠物,根本不可能伤害到自己。非要细究她和郭敞的话,她倒是更像一只宠物猫。无论他表现出多喜欢多亲近的样子,终究是人对宠物,那么轻巧随意。 更关键的是,他可以随时抛弃她、伤害她,她是没有一点儿办法的。 贴了有一会儿,素娥一直在郭敞耳边讲话,郭敞应该是在听的,时不时就‘嗯’一声回应。听起来也不是随便‘嗯’的,每次答应都恰到好处。 素娥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郭敞的心情已经很好了,平静而温暖,仿佛泡在温水中。那点儿皮肤接触,还有那么近的轻声细语,构建出只有两个人的亲密空间——其实殿中还有其他人,但这种时候,亲密关系的笼罩下,对郭敞来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素娥到底不是专门学心理学的,当然无法分析出郭敞的细节变化,最多就是能感觉到现在的情况不错而已。倒是王志通,更能把握住郭敞的变化...他也没学过心理学,但他了解郭敞,一直在观察、揣摩的也只有郭敞一个人。 王志通见郭敞这般变化,心中也不得不感叹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谁能想到,高娘子就那样如官家的意呢? 郭敞若是生气,经常就是一个人生闷气,谁劝说开解都没用!但这样闷气不可能在郭敞那里随时间自然消解,它总要爆发出来的——郭敞好歹有做明君的坚持,倒不会在前朝无缘无故发火,落个喜怒无常的名头。这样一来,承受帝王之怒的就只能是身边的宫人,还有后宫了。 说起来,郭敞确实是个很无情的君王,杀伐果断。他如果罚身边的宫人,甚至后妃,往往就是一罚到底,没有罚了之后还要用的道理。 按照他的思路,身边人是不能太苛刻的,宫人、后妃刺杀皇帝这种事又不是没有。所以他平常给赏赐都很大方,日常处着,就算不能平易近人,也绝没有折腾人过。只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格外挑剔,容易发火。 这对于伺候皇帝的人来说,其实应当是早有预计的事。伴君如伴虎,这点难度都没有,也对不起他们因为伺候皇帝而得的特殊地位。 不过即使是这样,郭敞也从不存在侥幸心理,罚过的人都会打发出去,不再留用。罚过的妃嫔也会彻底厌弃,不再亲近——按照他的想法,罚过的心里就会生怨,谁知道会做什么?没必要冒风险。 素娥一直在‘安抚’郭敞,直到晚膳前,郭敞已经像平常一样能说能笑了,福宁殿的空气又恢复到了往日的轻松宁馨。 “...打马棋太依靠运气了,臣妾今年t的运气不大好,在保和殿里与姐妹打马,总是输。”晚膳时素娥还说起了正月里保和殿玩打马棋的事,当然没有告刘锦绣的状的意思。相反,素娥将一切都描绘的非常有趣、可爱,似乎没有一处不好的。 素娥永远记得自己的人设和身份,‘告状’这种事她从不做,不只是因为事情没到那份上,她的性格让她做不出那种事。也是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在传递一种负面情绪。她是负责消解郭敞负面情绪的人,怎么能让事情反过来呢? 皇帝来后宫就是放松身心、找乐子的,就算他现在喜欢她,愿意为她出头,这样做也是叫他心情不快了一回。这样的事多来几次,原本的喜欢也会变成不耐烦,然后转头就去更能让自己放松的人那里去了。 “谁说你的运道不好?朕说你的运道好着呢!”郭敞意味深长地看了素娥一眼,顿了一下才道:“朕金口玉言,说你运道好便是运道好。” 素娥噗嗤一笑,眼睛在烛光下笔平时更亮一些:“那便是这样了,只可惜,就是有官家金口玉言,今年也没机会再赢了...后妃要端庄,除了年节下,大家平常也不玩这种博戏。” 郭敞想也不想,道:“那便陪朕玩儿,与朕玩这些,谁还有话说?” 素娥很想说,那样就更有碍名声了。后妃们自己玩玩,只要没有太过分,大家说一两句也就算了,太上纲上线了反而不像。可是经常和皇帝玩这些?那就有带坏皇帝的嫌疑了,那引来的口诛笔伐是不能比的。 不过素娥只是应下,完全顺着郭敞说话...想也知道了,郭敞话是这样说,实际也不会和她玩几次。既然是这样,何必在他正有兴头的时候泼冷水呢? 看看班婕妤和汉成帝的例子吧!皇帝宠爱的时候要和她同车,她以妃嫔不能与皇帝同车拒绝。看起来很有后妃之德,她之后也有的是人赞颂。但在当时,对于皇帝来说这就是泼了一盆冷水! 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喜欢的妃子同车而已,这样一板一眼、上纲上线,还劝谏他、教育他,可谓是倒胃口极了。便是后来没有赵飞燕、赵合德,班婕妤这样也是必然要失宠的。 这一晚的侍寝可以说是‘宁静’,郭敞对素娥也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更多是挨挨蹭蹭,字面意义上的‘肌肤相亲’而已。 素娥感觉郭敞应该是累了,毕竟从腊月忙到如今,没有停歇。他这个皇帝就算多数时候都是做吉祥物,那也够累了。想想上辈子时见过的那些打工人吧,忙的太厉害了是不会有性.欲的——素娥觉得郭敞就是这个状态。 所以她没有茫然无措、诚惶诚恐,觉得是自己哪里伺候的不好,叫皇帝没了兴致。而是很自然地揽住郭敞的背,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抚,轻轻哼着温柔的曲调。不一会儿,郭敞果然睡着了。 第二日,素娥依着自己的生物钟醒来,倒是郭敞没有醒。直到王志通来叫起,他才真正醒来。 郭敞没有起床气,不过这种正睡着、被叫醒的情形下,多少会有些烦躁。素娥摸了摸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脸旁,轻轻说:“官家,还要再睡一会儿么?想来迟半刻一刻的,也不打紧。” 素娥简直就像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一般来说对孩子更宽容的父母更容易得孩子亲近,严格的话就容易在孩子青春期时收获一个越来越疏远的崽。但无底线的宽容就是溺爱,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可取的。 然而他们现在就不是正常情况,素娥只是要讨好郭敞,叫郭敞喜欢自己而已,那自然是万事都顺着他了。她才不会这时候装贤妃,立贤惠人设,要让别人称赞了——她记得的是,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站在郭敞这边。 哪怕是宫人按时叫他起床,她首先也是站在他的角度,让他多睡会儿。 郭敞却是个勤政的,从不会迟那一刻半刻的,即使心里不想,也打算起身了。只是此时听素娥这样说,不知怎的心里就熨帖了。微笑着起了床,由宫人伺候着更衣、洗漱,稍微吃了些东西。 “朕是不能再睡了,你多歇息会儿吧,冬日这么冷,你也不贪睡么?”郭敞让素娥躺下,还吩咐福宁殿宫人:“好生伺候宋国夫人,叫她用了早膳再走,用车辇送回去。” 虽然出了元宵节,天气应该一日暖过一日才对,但昨晚下了一场冬雨,淅淅沥沥的。到今天这时候,外头十分清寒。要是走着回去,那也太冷了——素娥位份不够,是没有自己的车辇的,也就是郭敞开口要用车辇送,这才能行。 没等素娥为这个‘谢恩’,郭敞说着就看向肖燕燕:“你们娘子的香囊呢?” 肖燕燕她们带了素娥的换洗衣裳来,其中应有尽有,自然也包括算是配饰的‘香囊’。郭敞这样说,肖燕燕立刻取出了一个配色非常漂亮的扇形香囊,上头绣着雪里梅花,绣活儿不算上等,郭敞一看就知道是素娥绣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样的绣活儿如何能上她的身? 素娥善于打络子,很多时候也手巧,就是刺绣缝纫之类的活计一般,这是郭敞早知道的。 郭敞拿过香囊闻了闻,摇摇头:“这香也好,只是与素娥你身上的味道不同。” 但这样说的他也没把香囊还回去,而是自袖了香囊就去上朝了。 第60章 宫廷岁月060 素娥并不知道郭敞为什么心情不好, 昨天还没来得及和福宁殿的人打听。不过今天倒是有余力了,便趁着在福宁殿用早膳的功夫,试探了一二。 “...官家这是怎么了呢?昨日我就瞧着不对, 官家心绪不好。年节下, 到处都是花团锦簇、喜笑盈盈, 不好的事儿这会儿都不会拿出来说的, 是谁那样不懂事,倒叫官家这样了?”素娥问的人是相熟的刘亮。 刘亮自得了王志通提点,就对素娥十分用心。后头见素娥果然不一般,就更加殷勤了。昨日素娥才化解了一场福宁殿的大灾, 刘亮这时候怎么会隐瞒, 当即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唉!夫人有所不知, 这说起来谁也不知道官家为什么会那样不快...正如夫人说的, 年节下谁会找不痛快呢?就是前朝的相公, 也会把那等闹心的事儿押后,决计不会这时拿出来议。” 随着刘亮的讲述, 素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刘亮说的,这件事表面上还真不该让郭敞如此生气。 这次的事和前朝无关, 真就纯粹是后宫之事, 事件的主人公是尚淑妃——说起来, 素娥还和尚淑妃有些交集呢, 当初素娥在司珍司崭露头角,靠的就是为尚淑妃设计了一个‘重楼子’花冠。 当时的尚淑妃膝下有皇长子,自己已经是四妃之一,真可以说是志得意满、正当鼎盛!所以就连一顶冠子也要最好的, 一定能压倒其他人才行。 事实上,在那之前, 如今张皇后还没有被册封前,尚淑妃甚至还因为家世不俗,且有皇长子傍身的关系,是皇后的有力人选呢。可想而知,面对无子,同时也无多少皇帝宠爱的张皇后,她甚至是有优越感的。 之后的事也不用多说,素娥都是知道的。皇长子夭折,后宫各种新人越来越多,分走了郭敞对尚淑妃的关注。一开始他还怜悯她丧子之痛,多有关心,只是后来也淡了——丧子之痛,郭敞也有啊!常常听尚淑妃念叨皇长子,郭敞也痛苦,而人的本能是会逃避痛苦的。 丧子又逐渐失宠,尚淑妃因此似乎出了一些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是素娥的猜测,她是从尚淑妃一些‘失仪之举’中猜的,其实也不确定。只是尚淑妃那之后变得越来越古怪,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她那些‘不妥当’的行为,想着皇长子,一开始郭敞还能宽容、理解。既然郭敞都宽容、理解了,后宫其他人自然更无话可说,只能忍着了。毕竟尚淑妃还是四妃之一,后宫比她位份高的也只有皇后了。就连‘贵妃’,也只是似乎比淑妃强那么一线,实际却是一样的。 今年冬天,也不知道是冬日无聊,尚淑妃比往常更爱刁难那些小妃妾了。 都是一些新出来的,年轻貌美、比较得郭敞喜欢的小妃妾...尚淑妃失宠以来,可能是将自己失宠的部分原因归咎于不断冒出来的新t人,因此格外针对她们——这也被大家认为是失了淑妃的品格气度,然而尚淑妃不在乎这样的平静。 素娥因为很少出门,一直是躲是非的,倒没遇到过尚淑妃,被她整治。但尚淑妃整治小妃妾的事儿,她是听过不少了。 譬如说今冬,她就遇到一个在御花园堆雪人的郡夫人。大概是玩儿的太忘我了,那小妃妾竟然没注意到尚淑妃来了,一时错过了行礼。这叫尚淑妃抓住了把柄,叫她站在风雪里,听女官念宫规。 虽说小妃妾出来玩雪,穿的也暖,可风雪里站上半日也不是好玩的。回去便病倒了,而且大约是身子本身就弱,此时的医疗也就那样,如今还缠绵病榻呢!眼看着御医甚至下了‘病危通知’。只说能熬到天气转暖,那还好,应当能慢慢好转。可要是熬不到,那就是香消玉殒了! 这样的事,就是宫里的一点儿谈资,说起来十分轻巧,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但真要往深里想,说不得就是一条人命呢!可大家要说是因为尚淑妃而起,就觉得‘果然如此’,不觉得如何惊讶了。 因为这样的事在尚淑妃身上不是一次两次了! 或许是这样长久地得罪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即使只是一些小妃妾,加起来也是有能使力的地方的——前些天尚淑妃就被‘捉弄’了。 前几日元宵节,宫中宴会,所有有品级的宫妃就在张皇后的带领下,站着等太后来。太后来了后,众妃嫔行礼,然后太后就免礼,让她们坐下。而这一坐下,不知道是谁竟然搬走了尚淑妃的椅子,让她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十分狼狈。 尚淑妃受了这样的捉弄,深感受辱,自然是要找到人报复回去的。但奇怪的是,她让人查,怎么都查不出结果来。请求皇后为这件事主持公道,可最后也没有给她交代。说起来就是无人愿意认,而且都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来来去去定不下罪来。 其实这种事查起来很容易,真要用刑,什么不说?所以有这么个结果,只能说动手之前已经准备周全,破绽控制在了最小不说,一些该打通的关节也打通了! 甚至就连张皇后,她或许不是这件事的参与者,可她应该也知道一些。而且她也乐于看尚淑妃出这一次丑,所以就顺水推舟了...往深里说,她说不得也是在借机报复,最红的时候,尚淑妃对她可是很不恭敬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所有人看的分明。尚淑妃在这宫里已经没有真正的‘力量’了!她还是四妃之一,所以能用身份压倒小妃妾,随便折腾她们。但她自己一旦受到侵害,只要动手的人做的利落一些,没有太多把柄,她其实也没有太多办法。 如此,尚淑妃只能寻了个机会,向郭敞告了一状。 郭敞其实也知道尚淑妃之前做的那些事,但一来因着大皇子,他始终有些可怜她,着实无法深责,所以每次也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二来,他本来就不大喜欢做后宫之事的‘仲裁者’,那只会让他心烦。 宫廷悠游岁月 第43节 自从张皇后主持后宫后,这样找到他头上的事就多了起来,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对张皇后不大满意的原因之一。 之前郭敞没有做‘法官’,如今告状的人成了尚淑妃,郭敞其实也没有做‘法官’的意思。为了省些麻烦,他也只是含混了过去——他知道这事儿尚淑妃是受害者,但他也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 郭敞要含混过去,却不知道哪里激怒了尚淑妃,尚淑妃竟然与郭敞争执了起来。由此,郭敞一怒之下就走了。 刘亮之所以说这件事本不该那样不快,是因为说到底,尚淑妃只是后妃,若是对她不满意,不要她就是了,何必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呢?要是尚淑妃之前还受宠也就罢了,小情侣分手也是要低落一阵的。但尚淑妃都已经失宠了啊,之前也没见郭敞还在意她呢。 素娥听了刘亮说这些,却是若有所思...她没想尚淑妃,尚淑妃怎样都和她无关,她想的是郭敞。或许,郭敞比她想的要重感情也说不定。 绝大多数人看来,郭敞都算是薄情了。不过对一个有为君主来说,‘薄情’并不算缺点,甚至还是优点呢。 之前素娥也觉得郭敞绝情,之前不管多喜欢的人,‘犯错’的次数到了他划定的标准,立刻也会被他抛弃。这也是素娥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就算不做对事,也绝不做错事的原因。但现在看来,郭敞又好像挺重感情的。 尚淑妃这样,必然是触怒他了,若他真的毫不在乎,如今也没有生气的必要。他既然生气了,必然也是想起了与尚淑妃的‘过去’。 素娥思索着这些,用完早膳就上了福宁殿准备的车辇,车辇中早有熏笼点着了,叫她能暖暖和和地回保和殿。 保和殿这边,瞧着她是被福宁殿的车辇送回来的,如何各怀心思暂且不说。之后,素娥的小楼倒是随着天气渐渐转暖热闹了起来。 其实之前素娥就已经被一些人看在眼里了,只不过她是个新人,大家还要再观察一阵,不然急急地凑上去,结果没两天就没了动静,不就白费了么?再者,她一直甚少出门,加上位份低微,大家便是想结交她也没什么机会。 如今翻过年来,大家确定她不是一闪而过的短暂烟火了,所以便是她不出门,也有人找上来了。 当然,因着她位份低,稍有身份的肯定还是不能‘纡尊降贵’,所以这时候上门的都是无品贵人。 素娥对这样的‘热闹’算是不喜欢,也不讨厌。人多是非多,这是后宫的永恒真理。她这里时常来人,若大家只是来打发时间、交朋友的也就罢了,可那怎么可能呢?最终还是少不得尔虞我诈、心机算计。 不过,大部分还是不至于那样的,很多人甚至不见得抱有太多目的,就是好奇素娥这个新人,再不然就是有些抱大腿的意思。这些之外,不可否认,宫廷终日无聊,她们是真有消遣时光的想法的。 素娥也借此人际交往,获得了一些乐趣。更不说,时不时有人拜访,消息也灵通了不少呢! “...素娥你可听说了,尚淑妃过几日就不是淑妃娘娘了!”和素娥说起这事儿的是越国夫人上官琼,她和素娥还比较投契,来往了几次之后就算是‘小姐妹’了。嗯,至少以宫中后妃的标准,她们这样的绝对算是‘小姐妹’。 素娥还真不知道上官琼说的事,面露意外之色:“上官姐姐这又是从哪里说的?这不大可能罢...自前些日子起,总有人说淑妃娘娘要如何如何,可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动静,我还想着之前的事要平息了呢。” 之前尚淑妃和郭敞争执,惹怒了郭敞,大家都猜尚淑妃这次完蛋了!但自那之后,没有任何惩罚降下来,就有不少人又说,管家还是念着皇长子的,尚淑妃这次怕是又要平安过关了。 不过,素娥倒不这样想,之前尚淑妃犯错,郭敞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好歹还有个高高举起的动作呢。不管罚的有多轻巧,那也是罚了!而罚过了,就代表这件事过去了,至少是暂时过去了。 可如今叫郭敞那么生气了一回,结果却什么事都没有?只能说有这个可能,但着实不大。 然而就算素娥想过尚淑妃之事还没完,却也没想过她会做不成淑妃——难道是因为到了郭敞划定的‘界限’了,就像之前很多人一样,只能被彻底抛弃? “怎么不可能?也不瞧瞧这几年她都做了什么?”上官琼说起这事,表情有些无所谓,还有些幸灾乐祸。说起来她也是被尚淑妃整过的,只不过她运气好,没像今年冬天那个小妃妾那样——前两日已经过世了,到底没熬到天气真正暖和起来。 “之前官家还因为大皇子,好歹给她些体面。只是这样反倒更纵容了她,越发胆大,以为大家都得容忍她,包括官家。居然和官家争执起来...听说那一日,她还差点儿拿茶盏砸到官家呢!吓!真是惊险!” “真要是伤了官家,别说是如今的淑妃之位了,她尚家满门又有几t条命够抵罪的?” 这个茶盏砸人的细节素娥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也确实不重要。或许上官琼他们觉得重要吧,但素娥的感觉,郭敞生气肯定不能是因为尚淑妃要拿茶盏砸他,还差点儿砸中了...郭敞的内心其实很敏感,是很容易觉得自己受到冒犯的,不过这种直接动手的事反而没那么容易触动他敏感的心。 “...姐姐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消息?”素娥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 上官琼无所谓地摆摆手:“这其实也不是秘密了,原是坤宁宫流传出来的。听说是官家决定的对尚淑妃的处置,叫圣人照办......” 这是自然的,虽然皇后统领后宫,可真到了四妃这一级别,普通的赏罚也就罢了,稍重一些的,无论是赏是罚,皇后都得等官家开口呢。 说了一会儿尚淑妃的事,素娥觉得莫名沉重,便找了个借口不再说这些了。转而拿出棋盘来,和上官琼下棋玩儿。 但玩了没多久,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官家要来了! 上官琼惊讶地睁大了眼,她是真没想到,郭敞会来素娥这里。郭敞偶尔去各宫坐坐,也是去主位娘娘那里,何曾去过小妃妾住的狭窄小楼呢? 事实也不错,郭敞这也是第二次踏足素娥这里,只不过这第二次就赶巧叫上官琼撞上了。 郭敞一来,上官琼磨蹭了一会儿,还想借机刷点儿存在感呢。但她很快意识到郭敞的心情不算好,较之平常气势更强,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是坐立难安,更不要说什么刷存在感了。所以很快的,她就借机告辞了。 上官琼一走,郭敞的心情还是没转好,但素娥能感觉到,他应该稍微放松了一些。 素娥也没得办法,只能凑近了与郭敞挨着坐在围榻上,抓住郭敞的手,以一种十分担心,又不知道说什么的眼神看着郭敞。 过了一会儿,还是郭敞先开口:“你们在做什么呢?看这样子,倒是朕扰了你们了。” “官家来了,自然得紧着官家。哪有把官家扔在一边,后宫自己玩耍的道理。”素娥很温柔地说,又指了指一边的棋盘:“方才是同上官姐姐下棋来着,上官姐姐的棋下的实在是...偏偏她又爱下,实在磨人。” “所以还要谢谢管家呢,这一来也是救臣妾于水火。” 这俏皮话其实算不得多好笑,但郭敞就是一下笑了。这一笑,原本有些冷凝的气势都散了不少,他叫旁边的宫人将棋盘搬到围榻上来,说道:“说来,朕之前还说过要同你下棋,瞧瞧你的棋力的话。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试试吧。” 素娥也乐得这时候有事能转移郭敞的注意力,便笑着说好。亲自动手收拾了刚刚和上官琼没下完的残局,棋子归到棋罐里。 “可要朕让先?”郭敞笑着看向素娥。 素娥摇摇头拒绝,而见她如此,郭敞就道:“看来素娥你的棋力是不错的,竟然不要让先。” 两人猜先,结果是素娥执黑,郭敞执白。不同于现代围棋是执黑先行,古代围棋却是白棋先下的。只不过因为座子制,先下后下倒也没什么分别了。 素娥和郭敞下棋,一开始郭敞还觉得没什么,但很快他就发现了素娥与众不同的下法——围棋在一代代棋手的研究中,形成了定式,定式就是一连串的应对,很多甚至是‘只此一手’的选择。 然而素娥就是在许多‘只此一手’的地方不一样。 最初郭敞以为素娥是不会下,虽然以素娥的性格,不会下棋,之前却表现的那样胸有成竹,是有些奇怪,但似乎也只能那样想。不过随着落子越来越多,郭敞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棋盘上分明是他情况不好。 对此素娥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围棋理念的不同了。很多此时还没发展出来的理念、原则、定式,到素娥上辈子那会儿都已经淘汰了!这个时候素娥很多棋在她自己看来,那是不用想的‘只此一手’,在郭敞那里却违背了棋理。 非要说的话,素娥下的棋是这时的人下不出来的,是许许多多的后来者智慧的结晶...嗯,甚至有ai的智慧。 “古里古怪的...”郭敞嘀咕了一句,这会儿他已经完全从之前的低落情绪中脱离出来了。主要是素娥的棋真的太怪了,他的注意力暂时全转移到了这上头。 “这怎么能这么下呢?全然不合棋理啊!”摸了摸头,郭敞也是无语了。明明素娥常有‘无理手’,可到了现在,却是她形势一片大好,自己要输了的感觉。 素娥笑笑说:“官家,这棋理也是下棋的人总结的,难道是一成不变的?最初那些棋理,被后来者推翻。如今这些棋理,说不得什么时候也会被推翻...尽信书不如无书,道理不就是如此么?” “你的口气倒是大,‘尽信书不如无书’虽是至理名言,但能明堂正道将这话说出来的人还是少呢!”郭敞点了素娥一句,然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么,这棋是你赢了,你这样对朕说也随你了。只是改日,朕叫哪位棋待诏同你下,若还有如今这样子,那才能叫所有人信服。” 能做棋待诏的,自然都是国手了,代表了此时围棋的最高水准——就算不是数一数二的,实力也该差不多。 “那臣妾就等着了。”素娥笑眯眯地说,很有自信的样子。准确的说,她是对一代又一代的围棋成果有自信,对阿尔法狗有自信。 这局棋还在继续下,随着最后收官,素娥确实赢了,只不过没有收官之前那么优势明显。郭敞还以为她有意让着自己,还道:“你也不必故意让着朕,朕最厌如此了!争输赢的游戏,要是需要让局,还有什么意思?” “输也好过别人让着赢。” “臣妾不是让官家,这不还是臣妾赢了么?下围棋切忌贪胜,这是臣妾不知在那本书上看过的,当时觉得极有道理,便一直是如此了。” “赢一目是胜,赢十目也是胜,又没甚分别。” “赢棋不闹事,收官时候只要能保证最后赢,对手要争,就让着了。” 不得贪胜是‘围棋十诀’里的第一条,但此时也没有‘围棋十诀’。 不过素娥不贪胜倒也不是因为她严格执行‘不可贪胜’这一条,而是受了ai围棋的影响——阿尔法狗就是无情的下棋机器,只要赢就可以了,也不在意赢多少。所以确定胜局后,对手再挑衅,它都情绪稳定,冰冷地一步步走向胜利。 “不可贪胜?这可真是围棋大智慧,说这话的一定也是一位国手。”郭敞揣摩着这话,点了点头。 同时也是素娥说的真心,他确定素娥是真的严格执行了‘不可贪胜’的原则,而不是让了他。一时又高兴起来:“你这样好也不好,要是个善于争劫的,怕是就要吃亏了。” 素娥笑笑不说话...嗯,真要那种时候,就可以见识ai围棋时代,争劫是多么凶残了。哪怕她这个业余棋手身上只能看出一点点,也能吓到此时的棋手了吧。 第61章 宫廷岁月061 冬末初春日头还短, 下完棋,随便说了会儿话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郭敞这时候也不走,干脆就在素娥这里用膳了。一时间宫人忙前忙后, 只赶着将郭敞的晚膳从御膳房提来。 皇帝的一顿晚饭是非常丰盛的, 实际上, 过于丰盛了。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次晚膳, 哪怕不算果盘、看盘、蜜煎、砌香咸酸等,只说正经脯腊、下酒,也有二三十种呢!这么多菜肴,素娥东间那个小小饭厅差点儿没摆下。 “你同朕一般用膳吧。”郭敞看了一眼过于丰盛的晚膳, 对素娥说。 御膳的种类、份量远远超过一人所需, 素娥根本不用去内膳房要自己的晚膳, 跟着郭敞一起吃就是了。素娥也没拒绝, 虽然御膳房的厨子做饭也不一定合她口味, 但这么多菜,总有那么几样是还不错的。 素娥吃的还可以, 就和平常一样。不过因为是晚膳的原因,为了养生, 她稍稍控制了下食量, 只吃了七分饱。郭敞就不同了, 素娥见他分明没什么吃饭的胃口,t 看着两三桌菜,竟然没有下筷子的地方。 郭敞随意吃了两口,见素娥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劝他。自己先自嘲了一声:“这几日不见那么忙了, 反倒有些惫懒,连胃口也没了。说来这些都是司膳内人精心烹调的, 所有食材无不奢侈,但就是吃不下。” 素娥很能理解这种状态,一段时间忙过头了,忙的时候还好,等忙过了那一阵,真会有一段‘贤者时间’,一点儿不想动弹,胃口也打不开。如果这个时候还正好碰到一些让自己emo的事,那就更没法说了。 郭敞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满桌子肴馔,更不想吃了...不知怎的,想起了前次见你吃的茶泡饭,如今能准备么?” 是之前一次去侍寝,侍寝完了素娥饿了,又实在不想吃茶食,也不愿意吃御膳房那些油腻腻的宵夜。便借口不要麻烦了,让茶房准备了茶水、米饭和酱菜,吃了个最简单的茶泡饭。也不知道郭敞是怎么想的,大约是见她吃的好,就也要吃。 本以为当时就是一时兴起,不会有第二次,却没想到郭敞这次又说要吃。 没想到归没想到,素娥还是很快回答了:“茶泡饭是最简单易得的,有什么不能准备呢?只是御膳房脚程远,是由保和殿内膳房准备的意思么?” 见郭敞点头,素娥就起身说道:“说来茶泡饭所需不过茶水、米饭、酱菜,臣妾这儿也有,连内膳房都不必劳动了。” “将秋天腌渍的米糠酱菜取出来一些,还有茶,拿来我平日喝的散茶,照我平日泡茶的法子冲泡。”素娥吩咐肖燕燕做最简单的准备工作。 此时喝茶都喝‘片茶’,就是用茶叶做成的小茶饼,是片状的。喝的时候要敲下一些,磨成粉末,做成抹茶了来喝。而后世的冲泡法,此时也是有的,用的是‘散茶’。但只有次等茶叶才会制成散茶,所以冲泡茶也就不入流了。 这宫里极少见贵人喝冲泡茶,也就是素娥更习惯冲泡茶,平常随大流喝抹茶之外,偶尔自己也喝冲泡茶。为了这个,她还尽力买了一些品质尚可的散茶——这可不容易,要买品质过得去的散茶,真比买最好的片茶更难! 酱菜取出来切片,摆放在一碗白米饭上,黑盏、白饭、深褐色的酱菜,朴素洁净。素娥挽了挽袖子,一手拿着滤勺,一手执泡茶的茶壶,淡褐色的茶水流出,时不时还有泡开的茶叶顺着水柱跑出来,都被漏勺接住了。 滚烫的茶水没过温热的米饭、冷的酱菜,白色的雾气升腾。 看着素娥做完这些的郭敞忽然就有胃口了,接过一旁宫人奉上的乌木筷,看也不看一旁摆满两桌的御膳,只沉默着、一口一口吃完这碗无比朴素、滋味也堪称寡淡的茶泡饭。 “你说奇怪不奇怪,整日餐肥食甘,反而不爱了...这是朕这些日子吃的最香的一次。”良久,放下筷子的郭敞忽然说道。 郭敞的目光落在素娥身上,声音很轻地说:“素娥,你说这世上的人是不是都会变?琪娘,琪娘她过去并不是这样的。” ‘琪娘’?素娥很快反应过来,这说的是尚淑妃。多亏了今天刚好和上官琼说起过尚淑妃,素娥记得尚淑妃本名就是一个‘琪’字。又因为郭敞前些天就为尚淑妃那样失态,这一切一下联系了起来。 明白‘琪娘’就是尚淑妃后,郭敞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确了。而他之所以说这话,是想倾诉?素娥在心里做着猜测——不过,就算猜出来这一点,素娥对如何应对也很为难。 成为郭敞的倾诉对象这很好,这说明她在他那里已经非常受信任了,亲密关系的构建也算成功。但问题是,对于郭敞那样性格的人,听他倾诉的过程中稍有应对不妥,说不得就要坏事。轻则减印象分,重则之前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 脑子里考虑了很多,现实中却只是一瞬间。素娥把握不准这个时候该不该说话,说话的话,要说什么。不说话的话,又该用什么反应来应对。便只能开口问道:“‘琪娘’?官家是在说淑妃娘娘吗?” 用问句来代替回答,可以稍微拖延一下,留出更多时间揣摩郭敞的意思。 郭敞点了点头:“琪娘年轻时也是最温柔体贴的一个,也很善良。那时在东宫,有宫人犯错受罚,她还为之求情。有一回不知哪里跑来的小猫惊吓了她,她也没有责罚,反倒叫宫人善待,时不时去喂养......” 奇怪,真的很奇怪。一般人决定抛弃过去亲密的某个人的时候,想到的应该都是不好的事,所谓‘因爱生恨’‘心灰意冷’,不外如是。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但现在郭敞想到的却都是尚淑妃的好,在他决定彻底抛弃这个人时——果然是重感情的么? 说不定郭敞天性就是个重感情,很有感情需求的‘普通人’。如果他成长在正常环境中,身份不是那么‘特殊’,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他偏偏就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后天的一切扭转了他的性格,叫他杀伐果断、薄情寡义。 只不过,偶尔就是会有现在这样瞬间,将他的本性显露出来。算是天性最后剩下的一点儿碎片,碎成一小块一小块,装在琉璃瓶子里,摇一摇还会沙沙作响,折射出不知真假的光。 宫廷悠游岁月 第44节 沉浸在回忆中的郭敞忽然觉得手背湿了,看向素娥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泪来,滴落在他手背上。一时无措:“这是怎么了,怎么你倒流泪了?” 素娥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起头怔怔地道:“官家,臣妾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官家很难过......” 素娥觉得这一刻的自己仿佛抽离出了身体,看着自己那样‘表演’。 也不全是表演,她向来是个很容易共情的人,所以才那么容易替别人尴尬。因此感知到郭敞决定扔下尚淑妃,最后做着‘缅怀’的时候,她是真有感触,自然落泪了。 但这眼泪不是为郭敞而流,至少不完全是为郭敞流的,还是为尚淑妃,甚至为自己流的。 “朕怎么会难过...”郭敞洒然一笑。 对尚淑妃的处置已经决定了,就差对外公布,郭敞下定决心不要她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在难过,最多只是有些惘然。到底是曾经那样亲密的人,他也曾与她亲亲热热,还曾一同养育过孩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素娥拼命摇头,眼睛红红的:“不要说人了,就是一件旧物,丢弃时也会不舍。” “你说的也是,这样说来,你也是个念旧的。”郭敞替素娥擦擦眼泪:“这可怎么好啊?你本就心软,还如此念旧,太容易为情所困、为人所伤......” 郭敞便是难过,最多也只能表现出心情不好的样子。身为皇帝,这就是他情绪宣泄的极限了,不然为了一个女人太过反常,他自己都不允许。然而素娥这样流泪,就为他的难过,倒像是替他宣泄了一回。 郭敞此时看她,越发觉得她像一块澄澈琉璃。向来琉璃易碎,叫他想要将她珍藏在匣中,不叫她去经受匣子外面的风霜雨雪。 “有时朕希望你能有些变化,有时又觉得这样也很好,一生一世不变最好。”郭敞抚摸着素娥的头发,语气有些古怪:“朕已经决定了,等过了亲耕礼,便晋封你为才人。圣人那里也知会过了...朕瞧着这样的楼阁住着还是太狭窄,到时候叫你做一殿主位,好不好?” 才人极少有做一殿主位的,要么就是膝下有孩子,为了养孩子有地方。不然就是官家特批了...现在应该是因为后者。 “朕想封你,可有时又想。你身份越来越高贵,越来越体面,会不会也如......”郭敞忽然不说了,大约是觉得这样的话说来软弱又糊涂。 然而素娥是绝不会放过这样的话的,很快明白了郭敞的意思——他好像搞错了什么,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变了,那些后宫女子随着身份越来越高,往往会丢失最初的温柔善良、纯洁灵秀等美好特质。 这完全是倒果为因了。 身份地位的提高根本不是本质,本质是人就是会变的,经历的一切都在改变人。这个宫廷就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这里也没有多少美好的事。在这里生存,多数人向不那么好的方向改变,这是多正常的事儿啊。 甚至,说不定郭敞最初看到的那些美好就是假的,一切都是表演和伪装—t—就和他面前的自己一样。 随着时光荏苒,自然也有装不下去的、放松了的。 郭敞搞错了这件事,不过以他作为皇帝的视角、习惯,搞错这种事倒也不奇怪。他站的太高了,而且总会替自己着想,是不会觉得这事里面,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错误的,一切都只能是别人的错。 素娥当然也不可能指出他的错误,所以只能说:“...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要变化的,哪有亘古不变的人事呢?不过,臣妾总想着,自己不要变——臣妾也不喜欢变化,变化多了,总让人分不清。” “曾经做承诺时是真心真意的,但一句人是会变的,就能推脱之后的不能履行承诺么?那什么是真的,又什么是假的...真的就分不清了。” 素娥尽量带着些孩子气去说这些话,仿佛她只是不愿意长成能够‘虚情假意’的成人。 这话果然正合着此时郭敞的心意,他也是立刻叹道:“痴女子,怎么能如此之痴呢?” 他是在叹素娥,还是在叹自己?素娥不知道。但她知道,郭敞是不会‘检讨’自己的,他不会觉得变了的是自己。是自己见一个爱一个,将旧人抛到了脑后,让她们只能自怨自艾,甚至扭曲。他会觉得自己是没变的那个,其他人却在岁月里流逝了。 所以此时素娥的话他正好代入,也会有一样的迷惘...到底什么是不会变的,能在那里一直等待自己呢? 素娥面对郭敞的策略是,永远站在他那一边,让他知道自己和他是一伙儿的...这一次也成功了。而得益于她的‘安慰’,郭敞似乎也迅速从尚淑妃之事中走出来了——尚淑妃的结果果然很快公布了。 以后宫尚氏行轨不端、冒犯君上为由,将她贬为了才人,并挪居他处。之前尚淑妃住在福宁宫内,可以说是宫内的黄金地段,现在新挪的地方就在清辉殿旁,算是和林美人做了邻居,那可是宫里最偏僻的地方! 也就是真实的皇宫中没有所谓的‘冷宫’,不然尚淑妃,不,尚才人这次必定是得被打入冷宫的。 尚淑妃,或者说尚才人的处置一出来,宫里可以说是叫好声一片。除了一些人真的吃过尚淑妃的苦头,此时算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外,也不乏落井下石的。之前尚淑妃风光了那么久,多的是人看不顺眼,等着她倒霉呢! 这场后宫全民大讨伐,素娥一点儿也没参与。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的性格,就不愿意落井下石。另一方面也是她揣摩着郭敞的意思——郭敞是将尚才人罚到底了,念着尚家,念着皇长子,不可能真的将她贬为红霞帔、紫霞帔,才人算是底限。 可真的这样了,他决心不要她了,反而念着曾经的好。 就算他能厌恶她,说她不好,也不会喜欢别人说她不好。她真要那么糟糕,不也是否定他的曾经么? 再者,素娥还有一个猜测,郭敞那样情绪反常,或许也不是因为一个尚淑妃‘变了’。他指的分明是这后宫所有人——她们捉弄尚淑妃,在尚淑妃之事上表现出来的‘恶意’,也同样不善良,没有一点儿平常纯善的样子呢。 在这种时候,素娥不多说一句话。甚至因为生怕大家说话时拉上自己,更少出门,更少交际了,完全只是自得其乐。 郭敞或许不会知道她们这些后妃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但素娥并不想考验自己的运气,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倒霉,偏偏就被抓住! 而一直闷在保和殿后的小小空间里,怕闷坏了,素娥也是积极找事做,消遣日常。锻炼身体、练习绘画和书法等等就不说了,还将之前打算弄出来,但一直拖着的‘台球’搞了出来。 想要搞‘台球’,却是因为受了‘捶丸’的启发...郭敞带着素娥打捶丸,素娥不扫他的兴,参与是参与了,但冒着惹是非的风险经常出门去后苑,这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所以来来去去的,素娥就想找个游戏代替捶丸,转移注意力,叫郭敞不再想着让自己去打捶丸。 一开始的想法是‘击角球’,这是此时已有的游戏,也算是儿童版的捶丸了。相较而言,所用场地要小得多,寻常人家的小院落也能玩,也不要求什么‘装备’——这种游戏在小孩子中可是十分流行的。 但玩‘击角球’的话,和‘土地’直接接触的动作很多,小孩子玩儿无所谓,素娥身为‘后妃’就显得不太雅观了。所以只是想了一下,素娥就放弃了。转而想了两种后世的球类游戏,保龄球和台球。 都适合室内玩耍,强度也不大,锻炼身体、陶冶性情是刚刚好。 经过一番考虑,素娥最终选择了台球。这一方面是因为台球看起来技巧性更高,更符合此时上流社会的喜好。换个说法,就是郭敞会更喜欢,嗯,这一点素娥也是要考虑的。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台球和捶丸看起来有相似之处,比如说都是用球棍将小球撞入球窝什么的。有这样的一点儿相似之处,素娥推荐台球代替捶丸这个游戏,用于自己锻炼身体,就有说法了,她可以说自己是受捶丸启发,所以弄出了台球。 台球只要用这样一个小台就能玩耍,倒是更方便了。 弄出台球桌、台球、球杆不算难,毕竟都不是难做的。台球桌用木头制成,台面蒙上一层绿色绒毡就是,球杆则更简单——最贵的大概是台球了,一整套台球小球都是用象牙制成的呢! 素娥知道很早以前台球小球就是用象牙做的,后来科技发展了,才用其他材料代替了象牙。此时又没有其他材料选择,便直接用了象牙。 此时象牙资源还相当丰富,象牙说起来是昂贵的材料,‘象牙箸’什么的,一直都是奢侈品的代表之一。但真正了解象牙的价格,又会觉得其实也没那么贵了,至少对有钱人是这样的——此时象牙都是分不同等级后,论株论重卖的。 一般适合买卖的象牙每株重五十到七十斤(此时的‘斤’),而每斤的价格正常在一贯半到两贯...这样说起来,做一套台球小球,哪怕算上废料,也用不了一株象牙,几十贯钱就够了,这还是算了工费的。 制作出来后,素娥就将台球桌支在花厅里试玩了一下。 她上辈子玩台球的次数不多,可以说是不会玩。只不过因为家里有人很喜欢,还常看比赛,所以一些理论知识是知道的。如此,如今新上手,倒也是个十足十的新手。 “娘子这‘台球’真有意思,和捶丸一般,也是不如何费劲的游戏。而且足不出户就能玩,方便好多呢...”何小福听了素娥解释规则,又亲眼看她如何玩,一时也品出了其中的趣味,立即称赞道。 “一个人玩没意思,你也来吧。”素娥指了指另一支球杆,让对此感兴趣的何小福也参与进来。 何小福也没推辞,挽了两道袖子就上手尝试了。一旁肖燕燕却只是旁观,说道:“司珍司送来这些象牙球时还不解呢!不知道娘子做这些象牙求为什么,若说是做顽器,也该镂刻一番。结果娘子只让打磨地浑圆,涂上不同颜色,写了几个数字标记。” “不解就不解,东西做的好就够了...你们没在司珍司当差过,不晓得这里面的门道。别看只是几个象牙球,打磨抛光而已,实际要做到这样尽善尽美,也是要用心的。”素娥慢慢地道。 肖燕燕噗嗤一笑:“她们哪里敢呢?夫人如今受官家看重,多少人想要奉承都奉承不上呢!叫司珍司做些物件,就是她们不晓得那是做什么用的,也肯定尽心竭力。只怕做的不好了,得罪了夫人。” “哪里就是怕得罪我?六局二十四司也不靠后宫立足,硬气着呢。”素娥摇摇头说道:“如今这般,我要什么做什么,不过是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为着这么点小事起冲突。” “你们也是,走出去也要记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不要招摇。别说我如今只是个小妃妾,偌大后宫算不得什么。就是真的有了些体面,也没有因此就张狂的道理...这宫廷之中,张狂起来的,无论是贵人还是奴婢,有几个能好的?” 第62章 宫廷岁月062 素娥既然做好了台球, 也试玩上手了,自t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很快就在一次郭敞叫她伴驾时,带上了全套台球...东西是沉重了一些, 不过以她如今情形, 别的事也就罢了, 叫几个宫中杂役来抬东西还是很简单的。 甚至多的是人抢着来。 “这是什么东西?阵仗还挺大。”郭敞见素娥指挥着人将台球桌支在殿外的亭子里, 一时看不出来什么,就好奇问道。 素娥还是小心谨慎,即使郭敞不在意,也没有直接将台球桌安放到福宁殿的屋子里面。那些屋子都是各有用处的, 就算足够宽阔, 塞下一张台球桌也无妨, 放进去也会有些打乱福宁殿一直以来的‘规矩’。 索性这一天的天气不错, 阳光明媚, 放在亭子里玩也无妨。 素娥先用三角框的顶点框住置球点,然后按照基本规则在三个角放上了三颗球(置球点可以放除黑八以外的任何球, 素娥放的是最常见的一号球。至于底角,就一个半色球, 一个全色球了)。填充其他球时也没有一定之规, 不过素娥还是按照常见做法, 半色球和全色球均匀分配着放的。 只有最中心的一颗球, 特意将黑八放在了那个位置是...嗯,这主要是为了防止一开球把黑八打入袋了。 摆好球,又拿出了球杆,素娥就给郭敞解释起了规则:“官家平素叫臣妾多打打捶丸, 也好强健身体,臣妾不愿辜负官家这一番苦心, 却又实在不方便常去后苑。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这个游戏,将之命名为‘台球’,倒是与捶丸有异曲同工之妙,说是桌上捶丸也不为过。” “这台球的规矩是,必须先用白球将一颗红球撞入袋后,才能任选一颗彩色球来打,啊,这白球又可称之为‘母球’。在彩色球被撞进球袋后,要取出重新摆到原本的位置上,接着再打红球,红球进洞再打彩色球,一颗红球一颗彩色球如此往复。” “等到红球全部撞打进袋之后,就按所值分数不同,由低到高去打彩色球。从低到高是黄球、绿球、棕球、蓝球、粉球和黑球,如此直到所有彩色球入袋。” 素娥又说了比赛的话,如何计分,如何交替击球等等。 这是‘斯诺克’的玩法,其实台球还有很多其他的玩法。不过素娥当时随着家里人看比赛,大多是斯诺克,她因此最熟悉斯诺克,所以此时给郭敞介绍的也是这个。 素娥没有介绍具体的台球技巧,比如如何持杆、如何推杆什么的,这些还是自己玩的时候摸索着来就好。她只是介绍完台球基本规则,就拉着郭敞直接上手了。 郭敞倒和后世人们刚接触正经台球比赛,会觉得规则稍显复杂不同,接受的很好。主要是此时大多数竞技游戏都是这样的,有着相对复杂的玩法规则。而不像后世,主流的体育竞技运动,大都直接对垒,突出一个直来直往,规则还有越来越简单的趋势。 “...这也有趣。”郭敞玩了一会儿,就体会到了台球的乐趣。 正如素娥之前考虑过的,台球真的很符合此时富贵阶层的喜好。而且那好歹是经过时间考验筛选的体育项目,即使不是什么主流项目,基本的趣味性也是毋庸置疑的。 “你这是为自己想的?如今进献给朕了,你玩什么?”郭敞接过一旁宫人递上的手巾,擦了擦手。 素娥也放下了球杆,洗手擦手:“再叫司珍司做就是了,除了制球的象牙难得一些,其他的也容易。而且便是象牙,也只要普通象牙就足够了,宫中也不缺少这些。” “用的是象牙么?这倒是个金贵物了,本想着这个游戏有意思,说不定能传出宫去,若是象牙就......”郭敞想了想说:“用别的材料不行么?木球、石球?” “其他料子重量不对,击球时总不如象牙球来的爽快!”显然,原本历史上台球会选择用象牙来制作,不只是因为这样显得奢侈豪华,也是从实用方面考虑了。 郭敞不说什么,只是扶着台球桌说道:“你那住处太窄了,哪间屋子摆放上这个,也是碍手碍脚的。唔,不过这也不打紧,左右你快挪地方了,到时候你做了主位,总有地方叫你玩这些。” 郭敞上次提过亲耕礼后要给素娥晋升位份,之后就没了动静。素娥并没有如一般无品贵人一样,听到这种事就沉不住气。有机会见到皇帝总要试探一番,甚至还要催促...她表现的像是没有这件事一样。 这也是素娥越来越了解郭敞的性格了...绝对不要催促,甚至督促他,那真的会让他不快!他要给的东西,想给自然会给。若是不想给,或者就是忘记了,那哪怕是许诺了,也别多嘴,不然就会让他觉得你是在逼他。 什么东西都是他可以给,但别人不能自己伸手去拿。 如此,素娥索性姿态就做得漂亮一些,只会等待,绝不会自己去拿。至于说会因此失去一些机会,她倒是觉得还好。衡量这件事的利弊得失后,她还是认为利大于弊。毕竟,只要不降低在郭敞那里的印象,机会总会重新回来的。 可要是让他讨厌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臣妾做主位...真的能行吗?”素娥略有些担心的样子。 郭敞笑了笑,隔空指点了她的额头:“有什么不行的?这宫中又不是没有才人做主位的先例。不过叫你做了主位,倒是不好叫其他妃妾住进去了,不然到时候不能服众,要闹得你心烦了...只能搬进空着的宫殿的话,就没什么好的可选了。” 相处这么久了,郭敞当然能感觉到素娥性格是怕麻烦的。相比起同一殿中有二三‘姐妹’,到时候大家‘热热闹闹’,自然是自己一个人住来的轻松省事。 若是旁的什么人,郭敞也不会考虑‘才人’之位不太够,不能叫下面的妃妾服气她做主位,会生出事端——后宫之中尊卑有序,大一级也是大!下面的小妃妾不服管教,给她们些教训就是了,不然呢? 真要是有人明明占据地位上的优势,还压不住下面的人,把日子过得烦心,郭敞也只会觉得是自找的! 然而面对素娥,他却难免有这种忧虑。还会自己给她开脱:素娥也不是不聪明,又或者性子太软,立不起来。她就是太善良了,有一股子‘呆气’,特别是对下,极容易有怜悯心,可怜别人生活不易。这本来是好的,可遇到一等刁钻的,便是‘人善被人欺’了。 “那倒是无妨的,如今空着的殿阁,许多都刚刚经过修缮,这倒是臣妾占便宜了。”素娥面带欣喜地说。 自从郭敞继位,宫中殿阁楼宇就经历着一系列的扩建、修缮。只不过一直住着人的宫殿倒不好弄这些,所以素娥才说空着的殿阁刚刚翻新,算她赚了。 素娥是真的不大在乎宫中所谓的‘地段’,皇帝不喜欢的妃子,难道真的就能因为住的近,叫皇帝继续走动?而住的远的,就会因为脚程远,皇帝懒得去,逐渐失宠?这其中的说法属于是乍一听有些意思,仔细一想全无道理。 非要说的话,明明是皇帝会刻意将特别喜欢的妃子就近安排着住!这才造成了,住得近的一圈都是得宠、高位妃子的现象。 至于说住得远,耽误皇帝走动...除了皇后,其实皇帝去妃子宫里本来就很少了。多数时候还是皇帝想见谁,直接派人去通知,妃子自己送上门的。这路程远近,又耽误皇帝什么事了? 不过郭敞是不知道素娥想的这样清楚的,而按照妃嫔们的一贯表现,她们其实都很在乎住的地方的‘地段’呢!所以素娥这样说,听在郭敞耳朵里,倒更像是她在往好处想——这倒也符合素娥一贯以来的表现。 宫廷悠游岁月 第45节 从来没有抱怨的时候,事事都能看到好的一面。 郭敞喜欢她这样,在她这里随着她去看、去想一些事,虽然有时觉得是她太天真了,却也确实叫他更轻松惬意了些。 就这样,有素娥伴驾,郭敞又度过了颇为愉悦的半个下午。t不过晚间歇息,他却是去了坤宁宫——明日就是亲耕礼了,这总归是个大日子,再加上还有别的事要同张皇后商议,便早定了这晚要去坤宁宫的。 坤宁宫中歇了一夜,第二日比往日更早叫起,一切都是为了亲耕礼做准备。 为了亲耕礼,郭敞还得在众臣子簇拥下出宫,在皇帝那‘一亩三分地’上装模作样地犁地——这片地当然不是皇帝亲自照料,郭敞也只是二月二这一天才来装装样子的,其他时候真正伺候这点儿地的是真正的农夫。 而能得此殊荣的,往往也不是寻常农夫。他们在视作荣耀的同时,实际的好处也少不了,不必缴纳赋税、服劳役什么的,都是最基本的了。其他不必言明的好处,其实更多。 做做样子来回几遍,事情便完了,至于祭祀之事,在‘亲耕’之前就做了。本来这之后就能摆驾回宫了,本来是这样...... 郭敞也没想到,回宫之时竟然能遇到拦驾的。 虽然总有些话本故事里说什么拦驾喊冤,由此牵扯出一段奇人奇事。但实际上,能拦御驾的是真的少啊! 真要出了这种事,那就是在打地方官的脸!毕竟,如果不是地方官治理不好,下面百姓伸冤无门,百姓又怎会去拦御驾? 而在京城里拦御驾,更是有些耸人听闻了。这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能做京城的府尹的,那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往往来历非凡,有时甚至就是太子兼任这一官职。而如果不是太子,其他官员要做这京师府尹,那往往是名望、前途都一片光明的! 且人家做不长的,短则半年,多则一载就结束转任,像是镀个金就走。 这种情况下,人家做这个京师府尹肯定是兢兢业业,只求履历好看,给官家、诸位相公留下最好的印象。要鱼肉百姓、包庇豪强的,也不会在京师里啊! 所以,这要是有人拦御驾,那就真是了不得的大事,说不得就要捅破天了——好在,这次似乎不是那种事,没叫京师这边的一干官员都要陷入到极大的麻烦中。 拦御驾的是一个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老妇人,郭敞瞧她面熟,叫她近前说话。讲了来历后,很快就确认了,这是他当年的乳母之一。 大燕的皇子乳母很多的,皇子生下来就会准备八个奶水充足、二十岁上下的奶口。有些乳母会来事儿,或是能奉承好皇子之母,或是能叫皇子依恋,将来就有造化了。得封诰,甚至长居宫中,也不是不行。 而今日拦御驾的乳母就属于当初并不很受看重的...她本姓‘毛’,原是京师下面县里,寻常人家的媳妇。因着身体康健,家世清白,刚刚生完孩子,就幸运地被选为了皇子乳母。在宫里的时候,她没怎么犯过错、得罪人,却也不怎么会来事,照顾皇子都挤不进最近那一圈。 所以等到郭敞不需要喝奶了,这样的乳母自然就带着在宫里积攒下来的赏赐出宫回家了。 如此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宫里的贵人打赏是很大方的。特别是郭敞乃是安安生生长大的皇子,考虑到郭家的情况,对这些乳母就更不会吝惜赏赐了。有这样一笔资财,再加上皇子乳母的名头,回到家中很容易就能把日子过起来。 只是这毛乳母忒倒霉了,摊上了个好赌的丈夫。将她从宫中带出的赏赐输干净后,留下一笔赌债就消失无踪了。 这乳母早年间也与丈夫生下儿女,但是都没长成,只有最后生的一个女儿如今还养在身边。如此,负债累累又没得依靠,就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想着自己到底奶过当今圣上了,便壮着胆子拦驾,只请皇帝怜悯。 “万望陛下垂怜,奴婢或是前世不修,便该受这等苦。可家中还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实在不能眼睁睁瞧着她这一辈子就落到烂泥里了。便拼着冒犯天颜,来乞求官家......” 皇帝的威严往往是对其他统治阶层的,对真正的底层一般只有‘好’。这就像是一个超级富豪,骂只骂自己的高管,夸耀财富也只会对那些比自己稍差的。至于对真正的普通人,那倒是温和可亲了。 这种时候正是展现慈悯时,郭敞自然不会拒绝。便道:“奶娘不必担忧,这些许事朕替你料理就是了。” 郭敞只负责说这话,下面的人听了郭敞的话,自然会有人去办事。 本来这件事到这里就完了,却没想到那毛乳母却跪求道:“官家大恩,奴婢实不知如何感念回报!其他的,奴婢本不该再说,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此事全为奴婢膝下那个女孩儿,如此厚着脸皮也只能说了。” 郭敞记得乳母刚刚提过,她如今只有一个女儿还活着,养在身边。也没多想,就道:“朕大约知道奶娘心思,怕是家里女孩子今后不好...这有何难?朕替奶娘嫁女儿就是了。叫下头寻个正派人家,朕陪她一副嫁妆,风风光光出嫁。” 谁知乳母要的却不是这个,她说起自己当初嫁人,嫁的也是县里左近夸赞的好人,结果呢?真说起来,她这一生,真正的好日子都是在宫里过的!宫廷里贵人慈善,吃穿不愁,若是只想过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那竟是女子最好的去处。 这自然是好听的说法,宫廷之中阴暗腌臜事儿多着呢!不过站在乳母的角度,倒不能说这话是假。毕竟乳母是外来的,不是宫廷真正的奴婢,因此宫廷上下,哪怕是后妃,也不拿她们当奴婢使唤。 也就是照顾皇子皇女时需要格外小心,其他的还真是挺不错的。 总之,毛乳母的意思是想带着女儿重新进宫,自己做杂役,女儿十六岁,正好做个宫女,都能过活。 这话就说的有意思了,郭敞其实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位多年不见的乳母大约是有着带女儿进宫搏富贵的意思的...或许,她有一个美丽的女儿,不舍得随便嫁个‘寻常人家’,还有更大的追求呢。 不然的话,做什么不接受郭敞的提议呢?难道进宫做杂役、做宫女,会比在宫外嫁个殷实人家舒服? 郭敞并不是那等一点儿不知道民间疾苦、人情世故的皇帝,这些事是能想到的。而乳母,她也不是不知道宫里情形的,当初她在宫中做乳母,自己的日子不错,不代表她没长眼睛,看不到其他人是如何过的。 当然了,也或许是这乳母料到了,郭敞不可能真的让她们母女进宫后,一个做杂役,一个做宫女。毕竟这是曾经奶过郭敞的奶娘呢,说起来还有哺育之恩...虽然说皇家给钱了的,而且对皇家说‘恩情’也是僭越,但道理是这个道理。 那些古代小说里,奶母在众仆人中总是格外不同,年轻的主子往往也要尊敬着,不是没有现实基础的。 到时候真要奶娘母女进宫,少不得要给个稍微像样些的身份,那才是皇家的体面。 不管是哪种情况,两种可能都是小心思。更有可能是,对方两种情况都想到了,前者是最高追求,后者则是保底...... 不过知道归知道,郭敞却也没有因为知道对方这点儿小心思就多说什么。说到底,皇帝身边对他有所求的人还少么?应该说,几乎人人都是对他有所求的! 最终郭敞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奶娘这话言重了,没有那样的道理...朕本该劝劝奶娘,毕竟宫中规矩重,倒不如宫外活泼松快、自由自在。但见奶娘也不是一时想出的主意,再劝应当无用。” “那就这样罢,奶娘自家去,朕会遣人替奶娘还了欠账。这之后,奶娘也仔细思量一番,若是还想进宫,便去、便去......” 说到这里,郭敞看到了侍立一旁的王志通,便点了点他:“便去王都知府上递消息,自有人接你们进宫。” 王志通虽是伺候皇帝的宦官,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宫廷。但就和很多有势力的宦官一样,到了一定程度t也会到外头置办下自己的府邸。 郭敞之所以这样轻松应下,实在是因为宫里多养两个人并不算什么,小事一桩而已。就算这乳母有心推荐自己的女儿给郭敞,郭敞也不觉得这是坏事——要是乳母的女儿不好,只当没这回事就是了。若是个好的,为什么不能笑纳呢? 一旁王志通听了郭敞的话,连忙应了一声‘是’,然后就看着这位曾经的皇子乳母千恩万谢着被请了出去,郭敞一行这才得以回宫。 第63章 宫廷岁月063 毛乳母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有两个穿青衣的内宦随她一起回家——她原来是京城下面县里人家,不过丈夫将老家的房子、田地都输出去后,一家人就搬来了京城。 这一方面是觉得京城谋生的路子多, 另一方面也是想着离了县里那些引.诱丈夫的狐朋狗友, 说不得丈夫就能变好。 结果自然是想多了, 赌狗总是要赌的!来京城不过是消停了个把月, 摸清楚了京城的赌坊,再认得几个人,立刻就故态复萌了。 所以如今回家,回的也是毛乳母一家在京城租的小房子。 京城米珠薪桂, 但最贵的还是房子。多少在京做官的人家, 也没有自己的房子, 只能租着浅房窄屋住着。毛乳母母女定居京城, 住的也是非常差的那一类, 一个小小的院落,里头住着四五户人家, 母女二人只租了一间房,是正屋的偏房。 此时正是大白天, 各租户大多谋生计去了——此时的‘市民’, 很多都是打零工度日, 手停口停的。 毛乳母的女儿倒是在家, 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来迎接母亲了。 两个随从毛乳母来的青衣小宦官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心中暗忖,怪道官家这乳母打着进宫的主意呢!原来是有这样一个女儿。 毛乳母的丈夫姓方, 女儿自然随丈夫姓,闺名是‘采薇’二字。其实从这个名字也能看出来了, 她夫家当时确算殷实,好歹能给女儿取个文雅名字——不管取这个名字的原因是丈夫本人识字,还是特地找了个读书人取的,都说明家里不差。 这方采薇年方十六,已经出落的极为清秀了。便是受家里拖累,到底有些粗糙,也难掩好底子!只要在那富贵乡里养一养,必定是个极出众的佳人。 以这两个宦官的眼光来说,便是去宫里也足够做个贵人了。 方采薇迎了迎母亲,又向两个宦官行礼。这两个青衣小宦官自然也还礼,还礼后就问了还债的事儿。而说到这事儿,毛乳母这个做母亲的却是说不清楚的,反而是方采薇说的井井有条,哪家的债务,几分的利息一概说的明白。 带着两个青衣宦官各处还债去,那些放债的见有宫里的人帮着还债,哪怕有些许小心思,当下也不敢啰嗦——当初毛乳母的丈夫能在家里输干净后,轻巧地借到这么多钱,人家看中的就是他的漂亮女儿! 如今专等着还不上欠债了,要拿方采薇这个女孩儿抵债,宁愿不要钱的! 不过因为有宫人,这才顺利销了账,借据等一应账篇子也都拿了回来,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除了给毛乳母母女二人还债,两个青衣小宦官还留下了一些钱,道:“这也是官家的恩典,总不至于叫夫人求上门了,还要受穷!” 毛乳母感激涕零,要留两个青衣小宦官吃饭喝茶,便道:“我儿,你去外头买些菜蔬果品,整治的精洁的。总不能叫两位大人来了,一点儿招待都没有。” “不必、不必!”两人连忙推辞:“夫人不必忙了,我等还赶着回宫复命,不能在宫外久伫呢!” 于是毛乳母母女又再三相送,送得两人出了门,又走出巷子,这才回转。 “...采薇,你说的能行么?官家允诺了我,给我养老,帮你嫁人,还陪你一副好嫁妆...”人一走,毛乳母便絮絮叨叨起来。 不像是在郭敞面前那样坚持入宫,反而是非常犹豫,甚至更倾向于过普通日子,不去趟皇宫那趟浑水的样子。 十六岁的方采薇分明是个小人家少女,这时却是一派沉稳镇定,气势也比母亲更足。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对毛乳母道:“娘亲,你给我说说,今天见到官家后你说了什么,官家说了什么,一句也不要漏掉。” 才十几岁的女儿,对母亲用这般命令式的口吻是很不常见的,但毛乳母倒像是习惯了这个,没觉得这有问题。只是顺着方采薇的话,将今天从拦御驾开始,一点一点细说。她的记性一向好,此时事无巨细说来,真就一点儿没错漏。 “...官家还说了,这几日我们母女就在家好好考虑此事,不一定要进宫的。若不进宫,之前说的也算数。采薇,照娘说的,就算了罢。宫里娘也呆过几年,外头看里头跟仙宫一般,其实好日子都是贵人的。可做贵人哪有那么简单呢?而且就算做了贵人,心里也苦呢!” “娘...让我再想想吧。”方采薇如此说道。然而这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心里早打定主意要进宫了! 事实上,从一开始策划拦御驾就是方采薇的主意,在这件事上她才是主导!毛乳母也只是个被女儿推到前台去的‘演员’...自从丈夫跑了后,每日放债的上门,还时不时有泼皮搅扰,那个时候起毛乳母就拿不出主意了,全靠女儿机灵,这才次次应对了过去。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毛乳母对女儿可以说是越来越信服。这次叫她去拦御驾,她心里害怕的不得了,可到底还是去了。 不然,以毛乳母的性情,哪里做得出这样的事——她要是有这份算计、决断和胆量,当初在宫里做乳母也不会那样不起眼。后来出宫了,更不会被丈夫辖制成那个样子,败光了自己的东西不说,还让他欠下巨债后跑了。 得了女儿一句‘再想想’,毛乳母就当她是真会想想了,心里安心了一些。之后半日,照常吃饭、照常做些针线,还因着之前压在心里的欠债都还了,松快了许多。等到同住一个院落的邻居都回来了,且能和邻居说笑。 听着外头院子里的嘈杂,屋子里的方采薇神情复杂。拿出了今天新买的一些洗脸药、玉颜膏,开始擦脸擦手——马上就要进宫了,她要在那之前养出些底子来。 脸也就算了,她才十几岁,便是生活困窘,也说得上光滑细嫩。最多就是肤色黑了一些,还有冬日没护理好,两颊微微发红。重灾区是一双手,整日做活儿,帮着人做针线、洗衣服,已经挺粗糙的了。 其实对于这些外头买的洗脸药、玉颜膏,方采薇是不太满意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了,之前她没钱,还这些都没得呢! 方采薇做好了‘护理’后,也没过多久天就黑了。穷人算计着灯油,能不点灯就不点灯,基本上天黑就睡下。生活在大家都很穷的小院里,毛乳母母女二人自然也睡的很早。 这时方采薇依旧有些不习惯这茅草顶小房子的糟糕环境,但当下也只能忍耐,想着今后的事,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睡着的方采薇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过去’的事。虽然这是过去的事,但从时间上来说,这却是发生在‘未来’的。当然了,现在这些都不会发生了,因为方采薇已经在改变未来了。 方采薇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什么,自己前一天还在宫中,因着受了主位娘娘的罚,要抄宫规,只能点灯夜战。然后太困了,睡过去,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破旧的小房子,面有菜色、头发花白的母亲,穷凶极恶的赌场泼皮。 泼皮警告她和母亲,她的父亲已经跑了,他的债也只能落到她们头上!若是还不出钱来,就要将方采薇捉去抵债!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了三年前,甚至眼前这一幕是梦境是现实也分不清,方采薇还是凭借两年多宫廷生活养出的气势撑起了自己,和那些泼皮谈判——真正十六岁的她,一个小人家女孩儿,遇到这种事怕都怕死了,手足无措,当初哪能和这些人谈判? 以借据上还债的日子还未到,先赶走了那些泼皮。 赶走了泼皮,才能仔细思考自己的处境...一夜之后,方采薇只能接受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这样完全超出想象的事,方采薇一开始是紧张t无措、难以接受,但接受之后便是欣喜若狂了。她甚至觉得这是神佛保佑!必定是她虔诚祈祷,打动了神佛,才会有这样的好事——若是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轨迹,她本该在一两个月后,就因为还不上债,被债主带走。 只不过她运气没有差到底,并没有落入风月之地,而是被太后娘家向家看中了。和其他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养了两个月,然后才以进献的名义被送入宫中。 外臣、外戚进献女子入宫是非常常见的,宫里不少妃嫔、贵人、红霞帔、紫霞帔都是这样来的。毕竟进献来的么,往往目的明确,其平均‘质量’是要远超宫里正常采选、买入的宫女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这些进献来的女子能成为皇帝女人的还是少数,多数也就是和普通宫女一样当差做事。最后不过是白头宫女话玄宗,一辈子便这样蹉跎在了这九重宫阙里,不见天日。 方采薇在宫外算是出众的美人了,但入了宫却不一定能出头。宫里出头讲究一个机会,不是说长得漂亮就够了...而且,皇帝身边也不缺长得漂亮的。 不过到底是太后娘家送来的,她们几个女孩子都被分到了太后宫中,之后有太后调理,又能在官家给太后请安时特意出来露脸。几次之后,方采薇就从几个女孩子中脱颖而出了,甚至只有她得了官家的宠幸,穿上了红霞帔,自此不同。 寻常红霞帔要一跃而上,成为贵人,这是非常难的。不知道多少红霞帔、紫霞帔就倒在了这一关,到最后依旧是个宫女。但方采薇不同,她算是太后的人,有太后抬举,只要她穿上了红霞帔,之后的事倒是没那么麻烦。 所以半年后方采薇就成了汝阳郡君,成为了后宫真正的一员。 但那之后,她的日子并没有就此扶摇直上。这一方面是因为官家并不对她很感兴趣,当初的临幸也不过是顺心而为,不想拂了太后的意,所以从太后推荐的几个宫女中挑选了相对顺眼的方采薇。如此,又能对方采薇有什么关照呢?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方采薇的主位娘娘,婕妤向美娘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46节 向美娘是太后的外甥女,有这样一份关系在,哪怕她在官家那里一直平平,也顺顺当当坐上了婕妤宝座。虽然这也到顶了,郭敞不可能给她更高的位置,但‘婕妤’已经是后宫不知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了。 只不过身为当事人的向美娘是不可能满足的,事实上,因为明确知道自己不可能更进一步,她才更加暴躁。只不过她没有宠爱,不敢在外面暴躁,所以一向只在自己宫里那样——作为住在她宫中的小妃妾,方采薇就是受害者之一。 太后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她总不能要求皇帝一定要去睡自己的外甥女吧?若是亲生母亲,或许还能多说几句,但她到底只是郭敞的嫡母...如此一来,向美娘想要更进一步,似乎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生孩子! 无论是皇女,还是珍贵的皇子,以生育之功晋封,这在后宫可以说是堂堂正正的晋升阶梯!别人或许无法保证有这样的功劳一定晋升,可向美娘作为太后的侄女,太后至少能保证该她有的东西,她都会有。 可生孩子的前提条件就是和皇帝睡觉,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思来想去的向家打起了进献女子的主意,到时候这些女子若是有得宠的,就安排到向美娘宫里,扶持她留住官家就是了。只要多留个几次,还怕不能生出孩子来么? 向美娘知道方采薇是协助自己争宠的,按理来说她应该视她为自己人,好生对待。但作为一个被宠坏了的贵女,她实在做不出来——作为太后的外甥女,明明初始条件那么好,是当初郭敞初登基,礼聘的几个贵女之一(就是陆美人那一批贵女),一进宫就是婕妤了! 然而之后十余年,就在婕妤位置上没动过...眼见得都要老了(以此时的观念,特别是在宫中,她的年纪确实不轻了)。 这里面固然有郭敞不愿意向家连续在后宫体现影响力,刻意压制的缘故,也有向美娘的性格确实不为他所喜的原因——向美娘是会在郭敞面前装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可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演员,总会露馅儿,那样就更叫郭敞不耐烦了。 方采薇侍寝,向美娘嫉妒,觉得她的存在就是来打自己的脸的。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她向美娘一点儿留不住官家。而如果方采薇一段时间久不侍寝,她又会不满意,觉得她连帮自己争宠都做不到,实在没用! 所以方采薇怎样都是错的! 在余婕妤身边做小妃妾实在是太难了,但方采薇又不能不做,她是向家送进宫的,由太后抬举,又在余婕妤宫里,她能怎么办呢?想到自己始终不能真正得宠,官家对自己只是淡淡的,怕不是以后都要蹉跎在‘汝阳郡君’这个位份上,无法摆脱当下的处境,她就觉得绝望。 她明明还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难道就这样框定了一辈子?她不服气,但她没办法。 就是这种时候,她回到了三年前,还没进宫时。她觉得这是神佛保佑,回到最初的话,她就能改变一切了!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进宫的方式,绝不要通过向家进宫,绑定在向家这艘船上。固然有太后抬举,有些事会顺利很多,但如今她已经明白了,很多时候捷径就是远路,反而会让一些事更复杂。 官家不想要向家在后宫持续发挥影响力,她这个向家送来的人,虽然没有向家的女儿向美娘那样值得警惕,可也是天然有些芥蒂的。方采薇一直认为,自己怎么也不该是无宠的,最终成了那个样子,‘向家送进宫’‘太后推荐’这个头儿没开好,是有很大责任的。 再者说了,要是走老路进宫,那又要在向美娘手下讨生活了...想到这里,余婕妤都打了个寒噤,那样哑巴吃黄连,说不出来、看不到头的苦,她可不想再吃一次了。 如此,算计着自己能借的力,方采薇就把目光放到了母亲身上。她是知道母亲是官家乳母的,侍寝之后她还和官家说过这件事。因着有这层关系在,郭敞还对她温和了许多,给过两回赏赐呢。 想着官家的脾性,方采薇就计划了拦御驾的事...事情也如方采薇想的一样顺利。 “娘,我还是想着进宫...”第二日从上辈子的梦中醒来,方采薇只是更坚定了入宫之事。就对母亲说道:“我知道母亲的顾虑,但母亲想想,难道在宫外就好了?如今是有官家恩典,还上了爹的赌债,可事情哪那么容易完呢?” “说不得过几日爹知道你替他还完了债,就自己回来了。日后他再赌,难道娘亲还能去求一回官家?这样的恩典也就是一次,烦了官家,以后哪有再见到官家的机会?”如果上位者不想见求上门来的人,有的是办法。 “便是官家陪了嫁妆,将女儿嫁出去了,到时候恐怕也甩不脱。他欠了债叫娘扛着,我做女儿的难道嫁了人就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苦?可是那样接济娘家,女儿在婆家就不要立足了。” “说来说去,进宫竟然是最好的法子,到时候爹哪怕回来,债主也不能到宫里去要债。” 方采薇说的这些当然不是她真正的忧虑处,只是用来说服毛乳母的理由而已。而毛乳母果然被她这番话说服,想着丈夫这些年始终停不了赌。有时实在没法还钱了,也有偷跑的,就留下她们母女顶缸。 等到她们好不容易,不知怎么还了债,便又装作无事一样回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样的事不止一次了,所以方采薇说的情况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而一想到今后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没个头,毛乳母忽然就觉得进宫竟也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了。 见母亲已经被说动,方采薇又加了一把火:“娘也不用担心进宫后如何生活,说是我们母女进宫做杂役,做宫女。可官家是多慈悯的一个官家啊,您奶过官家一回,官家真能叫您去做杂役?到时候少不得有个说法。” “至于女儿我,哪怕是做宫女,应当也不是寻常宫女。” “如此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毛乳t母听了连连点头。只是她还有一件事放不下,便道:“其他的也就罢了,娘都这般年纪了,进宫也是享福,没什么不好。只是采薇你呢?你一个十几岁的人儿,就这样进宫了,今后可怎么办?” “娘以前在宫中做乳母,是见过许多宫女的,大部分都只能孤独终老、晚景凄凉。” “娘还是想你嫁人,有个丈夫倚靠,生儿育女,这般才算完满。” 方采薇其实内心对母亲这般说法嗤之以鼻,什么叫有个丈夫倚靠?她母亲倒是嫁了个丈夫,可结果呢?这世上好丈夫是极少的,多数丈夫在她看来都不如没有——她自小生长在穷苦之地,虽然也能见到一些相互扶持的穷夫妻,可多数丈夫对妻子都算不上好,打老婆这种事也司空见惯。 要是遇到一个浑身是土,会粗暴对待她的丈夫,其实也不比在向美娘手下讨生活轻松。 方采薇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被奢华文雅的宫廷生活影响了,如果只是普通嫁个殷实人家,她是不会满意的。 “娘,事情不是那样说的,谁说我进了宫,就一定没有丈夫呢?”方采薇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她没有直接反驳毛乳母,那些想法对她说了也没用,她根本听不懂。所以她提出的,都是毛乳母能理解的。 毛乳母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看着出落的一日比一日好的女儿,她向官家请求入宫时,未尝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想到和仔细考虑不是一回事,更多时候她都下意识不去细想来着——她知道后宫争斗有多难,哪怕女儿最近大不同了,她还是觉得方采薇没什么胜算。 然而方采薇却是有着十足十的把握的,因为她已经知道官家是什么样的脾性,怎样的手段对他有用。还因为她知道后宫未来三年的走向,一些事情的发展可是极好的机会呢...... 第64章 宫廷岁月064 之后几日, 在方采薇的影响下,毛乳母终于还是同意了母女入宫这件事。而一旦敲定这件事,方采薇就不想等了, 立刻就要往王志通府上递消息。 王志通是宫内宦官之中第一得意之人, 他在宫外的府邸说是要低调, 可依旧是高屋豪轩, 富贵至极!只不过他还记着不要逾越,所以外头门脸看着,还只是正常富贵人家的样子。至于内里,那就是别有洞天了! 然而就是这样, 也唬住了毛乳母, 叫她上前与门口的家丁搭话也有些迟疑。不过她到底是拦过御驾的人了, 在女儿的陪同下还是上前说明了来意。 大约是有人提前交代过这件事, 倒也没什么狗眼看人低, 将人赶走的事儿发生。很快就有人出来,叫母女二人进去了。 这会儿王志通自然是不在府上的, 接待母女二人的是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说是管事,衣服却都是上等丝绸的, 手上也戴满了指环子, 一副富态样儿。 方采薇觉得这人应当不是王府的大管家, 只是等而下之的管事中的一个。似王志通那样谨慎的人, 能直接受他管的底下人,也不该这样浮夸。 她在宫中近三年,和王志通直接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毕竟一个是宦官之中第一人,官家跟前大红人, 便是圣人见了也客客气气说话的。另一个只是小小汝阳郡君,没甚宠爱, 还在主位娘娘跟前艰难讨生活,满宫望去,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听过、看过,也对王志通有些了解了。那真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人物,就是对她那样一个不得宠的小妃妾,也是有礼有节,挑不出差错来——这和底下踩高捧低、势力到了极点的多数人完全不同。加上他的地位,更能让方采薇这样的小妃妾如沐春风、心怀感恩。 方采薇对王志通的印象是挺不错的,也决心要交好王志通。毕竟这人之后三年在宫里依旧是稳如磐石,而且以她三年后所知的情况,王志通似乎至少还能红十年,除非他自己出昏招了...这可比绝大多数后妃红的久多了。 若在宫中交好了王志通这等人物,不知道是多大的助力。 不过,要交好王志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是了,他这人位置站的够高了,反而不好表现出某种偏向。就是看好哪个妃嫔,也只是让徒子徒孙去奉承,自己是不怎么沾的。 方采薇计划的也是徐徐图之,但真等到有机会接触到王志通,只有一个算不得他心腹的小管事来,她还是有些失望。失望之余又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成为王志通也不能轻视的人物。 现在她确实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哪怕有官家发话,那也更像是随口一说,王志通自然也不在意。如今这样有所安排的样子,只不过是他这人一直以来就面面俱到、从不懈怠罢了。 “...夫人与小娘子真个打算进宫?”虽然已经表达了意愿,那满手指环子的管事还是问了一句。得了毛乳母肯定的回答后,才继续道:“若是下定了决心,这倒也是件好事,宫中不容易出头,可总有出头的人呢。” 这管事也不是傻的,不会真以为方采薇这样一个美人坯子,宁愿不嫁人也要随母亲入宫,真的就打算做个普通宫女。 “...此事我们老爷是有过吩咐的...大约后日吧,老爷就要出宫一趟,到时候捎带夫人与小娘子进宫,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事情这样说定了,母女二人本打算就这样回去的。这个管事却留住了她们,道:“老爷也吩咐过,若夫人与小娘子真打算入宫,就不要回去了。索性住在府上,到时候进宫还更便宜。左右府上客人住的屋子多的是,空着也是空着。” “夫人和小娘子家里可有什么一定要留着的东西,又或者与房主有什么账款没结清?” 方采薇与母亲互相看了一眼,开口道:“倒是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点儿银钱。至于铺盖之类,听说是不叫带进宫的,如今不要了也好...至于钱款之类,因想着进宫,此前都结清了。” 管事听了点点头:“既然是这样,那夫人与小娘子便回去拿了该拿的东西,就在府里住下吧。” 母女二人这次回去是坐马车回去的,王府的人做事很妥当,既然要做好人,那就是好人做到底,用车送了她们回去。同行的还有个小厮,可以帮她们搬东西。若是有什么麻烦,亮出王府的身份也能解决了。 等到重回王府,这边给她们住的屋子也安排好了,是两间宽敞舒适的厢房。里面的铺盖都是簇新的,一看就是特地准备——甚至还有侍女过来照顾母女二人,吃饭的时候送饭,洗漱的时候送水送东西。 毛乳母过好日子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当下还有些不习惯。但方采薇是非常习惯的,她在宫里过的苦那是心里苦,物质上依旧可以说是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即使只是个小小郡君,在宫里算穷的,可对比宫外人的生活,那也是标准的贵人活法呢。 浴桶中倒满了热水,水温恰到好处,这是方采薇回到三年前后洗的最舒服的一个澡了。洗澡水也是香香的,应该是用草药和香料煮出来的香汤,既能香体,又能安神解乏——还有侍女候着,给方采薇按摩,时不时添热水,防着水凉了。 洗完澡,侍女拿来了衣服,这衣服也不是方采薇之前那些,而是王府送上的新衣。柔柔滑滑的上等丝绸制成,裁剪的也好,是如今京城里最时兴的样式。穿上这身衣服,细细梳理头发,侍女又给绾了一个朝天髻,插戴上几样金银首饰。 如此再对着镜中看,就和之前判若两人了。 若说之前就是个极清秀的美人坯子了,那现在就是美人,不差那些富贵之家、备受赞誉的淑女分毫。 “小娘子别的都好,只这一双手,还有头发,得好生养一养。”梳完头后,侍女拿来了一罐脂膏,一瓶头油:“这是t擦手的,这是抹头发的。小娘子早晚用着,百日之后必有效验。” 方采薇不得不在心里赞叹王志通,他可能没有对家里奴仆吩咐的如此细致,但仆人能做的这么好,也是他言传身教,调理的好的缘故。见仆思主,就晓得他这个人有多妥当了。 方采薇收下了这些东西,她现在也确实需要这些...刚刚进宫的话,怕是要在宫内搞到这样品质的好东西,还比较难呢!而她又需要尽快让自己脱去以前贫苦生活的痕迹,恢复到三年后的样子。 官家可不会对一个手粗、头发枯黄的女人感兴趣,便是一时吃腻了大鱼大肉,要尝尝小家碧玉的味道,那也是杏眼桃腮、肤如凝脂、指如削葱根的小家碧玉。 就这样,方采薇在王府呆了两日,逢着王志通回府,算是与这个曾经算不上熟人的‘旧人’见上了。 王志通这是第一次见方采薇,见到方采薇后他就心中有数了——确实如预料的,是个美人。便是在后宫这种尽是美人的地方,方采薇也算是有些特点的,她是那种极清秀的类型,看着就干干净净,像是一捧清泉。 只是因着过去的贫苦生活,有些细节上稍显粗糙了一些。 不过她才十几岁么,多数都能养回来,所以也就不是问题了。 虽然是这样,王志通也没有因此多做什么,与毛乳母、方采薇说话和气归和气,却也只是如此了...王志通若真要提前下注什么人,也不用找一个还没进宫的小女孩。更出众的人他都没出手过,何况方采薇。 官家都没见过她呢,哪里就晓得未来的前程了。 这一天下午,王志通便带着毛乳母、方采薇进宫了,进宫之后便将她们交给了掖廷令安排——王志通是什么位置的人?自然不用亲自安置两个刚进宫的人,能将她们交给掖廷令,已经是十分关照了。 掖廷令因着王志通的情面,且知道毛乳母乃是奶过官家的乳母,不同寻常,所以对母女二人也颇为客气。 当晚还未确定母女二人去处时,特意安排了一间空屋给她们住。在这宫里,宫人绝大多数都住低矮狭窄的屋子,挤着大通铺睡。如此母女二人住一间,确实是非常照顾了。 就这样住了两日,才有关于母女二人的安排下来。有王志通寻空提示郭敞,毛乳母和她女儿已经进宫,郭敞就写了一道旨意,封毛乳母为堂邑县君,日后便在宫廷养老了。至于毛乳母的女儿方氏,倒没有特别交代。 县君、郡君、郡夫人、国夫人这些封号本来就不是专属于后妃的,外命妇就不说了,内命妇里,一些女官,还有一些特殊的宫廷女性,都是有可能得到这些封号的。毛乳母现在的情况就属于此列,因着此前有乳母得到过这类封号,倒也不为出格。 不过,因为毛乳母这个堂邑县君不属于后妃之列,所以安排住处时,给安排到了一个极偏僻的角落。方采薇随着自己母亲行动,也见到了住处——到底不是宫人居住的下所了,居住条件要好得多,但还是不如她当初做汝阳郡君时的住处。 瞧着屋子里彩漆有些脱落,还未来得及修补的家具,毛乳母道:“这宫里也不是处处都是锦绣呢,瞧着这屋子,倒是连外头富户人家的屋子也比不得。” 这确实是毛乳母不知道的了,当初她进宫做乳母,到了郭敞母妃宫中,就基本没机会出去过。她当然知道宫女的住处不好,因为不守夜的时候,她们这些乳母也是随着宫女住的。但她哪里知道,主子也有住的一般的。 如今算是第一回 见着了。 “放心罢,母亲,咱们不会一直住这里的。”方采薇扫了一圈,肯定地说。 不只是她自己要成为后妃,住到那些华美宽敞的宫殿里头。她也要能叫母亲沾光,到时候得到更高的封诰。如此下面那些人自然见风使舵,就会给母亲换更大更好的住处。 县君该有两个侍女的,毛乳母这个堂邑县君自然也有。不过就像住处一样,下面的人看人下菜,也是打着折扣送来的。稍晚些来磕头的侍女,一个还是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当不得大用就不说了。另一个瞧着二三十岁,应当能做事,可仔细一问,竟是之前犯过错赶出来,再分配的。 当然,犯过错不一定不好,方采薇甚至觉得有这样一个侍女其实也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毕竟她之前一直在贵人跟前伺候,伺候人的活儿肯定做得好,而且宫里的事也熟悉。 以母女二人如今情况,反正也不可能分来什么像样的侍女。这样的一个,倒是比再多一个黄毛丫头好多了。 这犯了错再分配来的侍女名叫赵秀姑,一开始其实是心灰意冷的,她之前用尽了积蓄,贿赂了女官,才分配来了这里——堂邑县君这里当然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但又比去做杂役,又或者分去极腌臜的地方好多了。作为一个犯错被赶出来的宫女,这已经不错了。 只是来了这里,今后真就谈不上什么前程了。 但真的来了之后,她见着方采薇却是眼前一亮...她因为要来堂邑县君身边做侍女,到底还是打听了一下堂邑县君的事的。知道这位县君是官家的乳母,因在宫外无法过活,这才趁着官家去宫外主持亲耕礼,拦了御驾。 如此官家便接了她进宫,而随她进宫的还有她的女儿。 若是这个女儿不如何出众,或者年龄对不上也就罢了。但赵秀姑瞧着,一个在宫里也能叫人眼前一亮,十几岁正当年华的女孩子,这样随着母亲进宫,真的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只愿意深宫蹉跎岁月...她不信。 因着存了这个心,原本因着心灰意冷有些惫懒的赵秀姑一下积极了许多。伺候母女二人她是十分积极,对方采薇这个如今连个说法都没有的女孩子更是毕恭毕敬。 “小娘子,热水也要来了。还有小娘子上回问的擦身子的神仙养肤散,太医院是制这个,用来进贡后妃。要买也能得,只是要花一些钱。”宫女赵秀姑提着热水回来,同时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与方采薇听。 方采薇点点头:“既然花钱能买到,那就好了,待会儿我与你拿钱。” 宫廷悠游岁月 第47节 毛乳母这个堂邑县君是新封的,按照惯例,与封诰一起到的还有一些赏赐。说不上多,但总归有。 若堂邑县君今后是打算在宫中安然养老,这些赏赐肯定是要好好留着的。便是日后有俸禄,这也是她能在宫中舒服生活的保障。但既然方采薇谋划着后妃之位,这些钱就不能吝惜,得做启动资金了。 如这般从太医院买些神仙养肤散,那都是小头。真正的大头是,方采薇打算贿赂掖廷令,给自己安排一个去处。 郭敞的旨意里,没有安排方采薇。但她既然进了宫,就得有个宫籍,安一个身份在头上。而她这种情况,其实也只能有个宫女身份——只不过她这个宫女实在不晓得该当什么差,所以如今她都只是随着自己母亲堂邑县君住。 别说当差了,就是寻常宫女刚进宫时该学的规矩,也没人安排她去学。 当然,方采薇实际上也不需要学那些,她上辈子学的够多了,根本不会在这上面出差错。 现在这样和母亲住一处,整日‘无所事事’当然是不行的。所以方采薇一面养发护肤,让自己尽量靠近三年后的样子,一面也谋划着贿赂掖廷令,得个合适的差事。 “...若小娘子有使得着的人情,自然是去福宁殿伺候最好。若是不成,有几位娘娘宫里,那也是好去处。”赵秀姑也在一旁与方采薇参详。此时的宫廷形势,从三年后来的方采薇还真不一定比她清楚。 “福宁殿当然最好,但宫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去,真要去的话,非得好好t谋划一番,且不一定能成。”说是这样说,方采薇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番想法了。她打算贿赂掖廷令,得到候选福宁殿宫人的机会。 直接说要去福宁殿这是很难的,这都不是钱的问题,非得有过硬的关系才行。但如果只是要一个候选的机会,那又相对容易了。 只要上了候选名单,到时候参与择选,做选择的人是谁呢?应当不是官家,只能是王志通——别看只是进几个宫人这样的小事,那可是在官家周边伺候!有个不好的,大家都要受连累!所以在挑选时,王志通这个谨慎人肯定会自己亲自把关。 她与王志通前头是有过交集的,哪怕只是混了个眼熟,那也是个说法。到时候她若是表现出众,王志通没道理不选她。 而且就算王志通不选她,她也有后备计划...到时候就让母亲借口谢恩,去求见官家,自己一起去。以感念官家恩典为名,不愿意什么都不做,要个差事——话都说到这份上,官家真的金口玉言安排差事,那必然也不能是随便什么去处。 官家固然不是随便见的,但进宫后第一回 谢恩呢,只要找对时间,再贿赂正确的人,求见后见到官家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方采薇恰好清楚这种情况下,贿赂什么人是正确的。 心里已经有种种计划的方采薇之所以那样对赵秀姑说,一方面是不想对着还不够信任的赵秀姑露出底牌,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机叫赵秀姑多说些宫里的事。 想到自己最想打听,但总怕说出来突兀的一个人。这次方采薇终于问出来了,仿佛是不在意的样子,道:“说到去娘娘们身边伺候,哪位娘娘身边好,又恰好要人呢?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容易。” “对了,我听说如今宫中有一位宋国夫人,虽然位份不高,却颇受官家喜爱。还听说她眼见着要做娘娘了,如此,身边不是要多好几个侍女?到时候谋划着去她身边服侍,如何?” 赵秀姑并不知道方采薇是从哪里听到了‘宋国夫人’这个名字,但宫里传闲话的人也不少,保不齐方采薇就从哪里知道了。当下也没有多想,只是顺着她的意思考虑了一番,然后便道:“宋国夫人要做娘娘了?奴婢倒是没听说过这事儿。” 郭敞确实和张皇后商量了给素娥升做才人,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但素娥一向是个低调的,她没有主动表现出自己会被晋升的样子,坤宁宫又恰好没流出这个消息的话,宫里没人听说也不奇怪。 最多就是大家看着情形,有些猜测而已。 “奴婢也没见过那位宋国夫人,不晓得她是什么性情,这些话也不好说...不过,宋国夫人如今得官家喜爱是真的。” “但宋国夫人正得宠,人也那么年轻,说不得会将身边的侍女看得特别严。在她身边伺候,借机出头,倒不见得能如意。” “是这样说...”方采薇微笑着点点头,仿佛是被赵秀姑的话说服了。但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她现在非常庆幸,庆幸自己回到了三年前,这个时候高素娥还只是个宋国夫人,再受晋封也只得了才人的封号。 而从赵秀姑的口吻也能知道,她虽受宠,却不会让其他人瞠目结舌。就是‘普通’的冉冉升起的新星,虽然也耀眼,可这样的人在后宫,时不时也会出现一个呢。 这个时候没人会想到,三年后的高素娥是如何宠冠后宫,叫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的。 想到此处,方采薇又有些遗憾,遗憾自己只是回到三年前,而不是更早以前,高素娥被官家瞧见之前。真要是那样,才能将这个最大的敌人扼杀在最初呢! 第65章 宫廷岁月065 三年前的后宫, 最受宠的妃嫔还是曹婉仪,不,等不了多久, 曹婉仪就要成为曹淑妃了吧?早前以她的受宠程度就要封妃的, 只不过四妃上头都有人了, 便不能封。尚淑妃被贬为尚才人了, 最大的便宜倒被曹婉仪得了。 方采薇想着如今之事,又想着三年后的情形。 她对曹婉仪还是有些了解的,因为她穿上红霞帔时,正逢着曹婉仪封淑妃。那时曹花容也算是到了顶点——本来不少人还以为她被封为淑妃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多少还能保持那个势头两年, 直到被更受宠的新人取代。 就如同她当初取代姚贵妃一样。 然而谁能想到, 封了淑妃就到顶了。也不是说宫里突然出了什么厉害的新人, 将她顶替了去, 就是慢慢没了之前的盛宠。仿佛给她淑妃之位,就是官家对她过去那几年眷恋的一个交代, 交代完了就结束了。 因着这样,方采薇对如今曹婉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样的局面还有些惊异呢!原来曹婉仪过去宠冠后宫时是这个样子, 宫人们又是这等趋奉她...全然不是她当初看到的, 自来起就在走下坡路了。 方采薇记得, 夹在曹婉仪和高素娥之间, 这期间没有谁称得上‘盛宠’,后宫算是进入了一个百花齐放的阶段。其中比较惹眼的,除了高位妃嫔,就是婕妤苏妙真、才人唐文美(后来也升为了美人), 还有一个比方采薇还晚出来的徐青红。 在方采薇看来,这徐青红是很可惜了, 出来的太晚,算是‘生不逢时’。那时候高素娥的势头已经越来越好,逐渐将官家的注意力一点一点全引到自己身上,没剩下一点儿给别人。所以徐青红只红了很短的一段,做了一个才人就到头了。 想到这些人,方采薇心里还想着谁可以利用、谁可以提前结交...... 当然了,最最重要的还是高素娥,这是方采薇最确定的一点。比较有利的是,高素娥并不是那种一来就十分得宠,一下攥住官家心的那种,所以当下还有机会——其实官家一见高素娥,兴趣已经很浓厚了,高素娥如何见幸那些事方采薇也曾听知道的宫人说过。只不过相较于后来的宠爱,最初那会儿的光景就算不得什么了,完全不能比。 方采薇从三年后高素娥独得圣宠的时代而来,在此时的后宫,见到高素娥与其他妃嫔也没什么两样,只觉得浑身轻松,吸进一口气都比三年后清爽。 “...说起来,这位宋国夫人倒是让人羡慕呢。”赵秀姑因着方采薇提起了素娥,而且像是有兴趣的样子,以为方采薇是觉得那些高位妃嫔还是太遥远了些,宋国夫人这个正有宠的年轻小妃妾离自己更近,更适合当做奋斗目标,就索性多说了些。 “去岁不过是去清辉殿送东西,却恰好被官家看在眼里,由此得宠。这宫中许多私身宫女,能得这样机缘的有几个?而她之后几个月里,先穿红霞帔,又得封宋国夫人,不少人做梦也只敢做到这儿吧?” “可如今瞧着,她的前程还不止如此呢!若真像小娘子听说的那般,要封做才人了——这倒是很有可能,瞧着宋国夫人如今得宠的样子,不晋升,只做个无品贵人,那才奇怪呢。” “就是不知道将来宋国夫人能到哪一步了,美人?婕妤?” ‘婕妤’是一个分界线,无论是靠宠爱,还是靠出身,正常情况下婕妤就到顶了——正常情况下,若是只有宠爱,出身极低,或者只有出身,宠爱极少,婕妤都是终点。 前者的代表人物是婕妤余红云,王府舞姬出身,当初罗司珍还预备着走她的路子推荐素娥呢。而后者的代表人物,无疑就是向美娘了,太后的外甥女呢。 当然,也不是没有冲破‘婕妤’这一道的,譬如孙崇崇,出身那么低,下俚妇女呢!比余红云更不如。但就是因为官家宠爱,所以成了嫔。再比如淑仪蔡敏,名将高门之女,甚至曾经和张皇后都是继皇后的候选,即使没有宠爱,也一进宫就是嫔。 因着素娥是私身宫女来的,虽然没有余红云、孙崇崇那么叫人诟病,但在后妃来说基本上也是垫底的出身了。只有一些出身可以说t是‘污点’的,能比她更低了。所以赵秀姑有此一说,并没有想象素娥未来有婕妤以上的前程。 而听到此处的方采薇却是心里嗤笑了一声...是啊,谁能想到如今这个未受太多重视,众人在最激进的想象力,未来也会仅止于‘婕妤’的高素娥,今后会站在所有人头上? 方采薇深深吸了一口气: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看如今高素娥的升迁之路就知道了,不过是正常受宠妃妾的样子。 被官家看重、临幸,然后穿上红霞帔,又过了几月才成为无品贵人。甚至她要做才人,也只能等翻过年来,这样才有‘名额’,不为出格——如果是三年后,官家为了高素娥,哪里还会管什么出格不出格啊! 事实上,便不是为高素娥,官家为那等格外喜欢的妃嫔,也有任性的时候。如今却叫高素娥只能等着,本就说明问题了。 而且能给高素娥做娘娘了,却也只是低低取了一个才人的名份呢...虽说升做才人,这才是正常的晋升之路,越级晋升是极为少见的,可极为少见不代表没有——高素娥没有这般优待,这也同样说明问题。 “...宋国夫人这一路走的顺当,真叫人羡慕。”赵秀姑还在说。 “顺当么?”方采薇自言自语了一声。或许以寻常宫女受宠、得封的情况来说,高素娥这已经很快很顺了,可如果见过高素娥这个人,就不会觉得那有多顺当了。 方采薇三年后作为一个小小的汝阳郡君,其实也没多少机会见高素娥。至于她刚当上郡君那会儿,高素娥还做着她的小才人(虽然不久之后就升美人了),两人也没什么交集——高素娥出了名的不爱交际,方采薇则是在向美娘手下讨生活,什么都不由自主。 这样两个人,能有什么见面机会?就连一些宫廷正式场合,也因为方采薇不是有品级的妃嫔,参加不了,远远看一眼高素娥都做不到。 不过即使是这样,方采薇在两三年时间里还是见过高素娥两回。 她真不知该如何形容高素娥,她很美吗?她确实是美的。可这宫廷之中,从不缺少美人。难的是她生的那个样子,又有那般气质。仿佛是明珠潜藏于深海,国色开放在旷野,要将那美丽轻掷,不叫人去看,孤芳自赏至于哀艳。 她是抓不住的,像是一缕风,抓她就会从指缝漏走。像是一捧雪,非要去暖她,也只会融化。像是天边明月,再如何想要也只能是水中捞月——第二回 见高素娥时,官家也在,方采薇见到官家看高素娥的眼神。 他是官家,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上天的儿子,但似乎也在苦恼如何留住她。 那都不像人间人物了,事实上,那样的人,哪怕只是靠着那副外表,也足够在后宫横行无忌一时了。所以那样的顺当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还配不上她那般出众的资质。 这或许是因为高素娥如今还不会伺候人吧...方采薇是听说过一些事的,说早年间高素娥伴驾比侍寝多,侍寝虽然也不能说少,可也就是一个正得官家新鲜的妃妾中算是好的情形。由此大家猜测,高素娥在男女之事上是很生硬的。 想想高素娥过于矜持的性子,平日仙女一般的品格,这倒是非常有可能的。 方采薇想着自己的事、高素娥的事,想到她就要受封才人了,自己也得尽快——与此同时,坤宁宫中,张皇后也在和郭敞谈素娥晋封才人的事。 “...官家要封宋国夫人为才人,这也是应当的。这些日子臣妾瞧着,宋国夫人确实伺候官家伺候的好,这是她的功劳。”张皇后亲自替郭敞点了一盏茶,她点茶的手艺是没的说的,这一盏茶咬盏咬得极久。 郭敞瞧着那盏雪白的茶咬盏,也不说话,就等着张皇后的‘但是’。 张皇后是常有‘但是’,这次也不例外,郭敞就听她语气略带为难地道:“晋封的事官家之前交代过,臣妾也记在心里了,并无难处。但是,叫宋国夫人做了才人后为一殿主位就...叫个才人担当一殿之主,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怎么不合规矩了?之前不是有这样的先例么?”郭敞淡淡地道。他很不喜欢别人‘教’他规矩什么的,偏偏张皇后时不时就要拿规矩起头说话。 郭敞其实不是不守规矩的人,虽然偶尔也会有些任性,可总体来说,他算是个守规矩的皇帝。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作为皇帝,本身就是规则的最大受益者。一边受益,一边破坏规矩,这种皇帝都是在自己给自己,或者子孙留祸患。 就是因为他算是守规矩的,所以才更厌恶其他人提这个话头。仿佛他之前那样尊重规则,全没被看在眼里,就是个仗着皇帝身份胡乱使用权力的昏君一样。 张皇后意识到了郭敞的不满,但她认为这是自己作为皇后应该要说的话。便道:“官家,此前才人为一殿之主的极少。偶尔有的,大都是生育了皇子皇女,为着她们养育孩儿有地方,这才开特例。” “那不也有没得儿女,也叫做一殿之主的么?”郭敞的语气依旧很淡,仿佛刚刚说的事是天经地义。 “那是特例,这般风气不能大开...”张皇后有些艰难地道,然后又飞快地跟了一句:“官家也想想,宋国夫人才多大,十几岁的小妇人,就叫她做一殿之主,实在有些不能服众啊。” 郭敞这一次却笑了:“呵呵,圣人这话说的有些欠考虑了,这宫里十几岁的小妇人,做一殿之主的还少么?这个理由是最不能拿上台面的了...至于圣人说‘特例’,做什么就不能开这个特例呢?” “难道前次开这样的特例,惹出什么大祸来了?” 只不过是让才人当主位而已,能惹出什么祸?所以郭敞这样说,张皇后就有些卡住了。说到底,郭敞是皇帝,他的立场就天然占优势。张皇后和他说规矩,他就是可以说‘特事特办’,别说是这等有先例的事了,就是没先例的事,他非要做,张皇后又能如何呢? 话说到这份上,张皇后也没法和郭敞硬犟了,只得顺了他的意。道:“若说为宋国夫人开这一次特例,也不是不能...官家既然这般抬举宋国夫人,臣妾又能说什么呢?” “...这次便罢了,只是希望官家日后能多想想,这样破例的事儿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不然岂不是叫后宫猜测、不得安稳了?要是那般,怕是宋国夫人生受了官家恩典,也是要内心不安的。” 郭敞很不喜欢张皇后要‘教’他的样子,敷衍了几句,便寻了个空离了坤宁宫。 一旁王志通心里摇头叹息:圣人的确将心思十成十放在官家身上了,可这性子着实不讨喜。哪怕不是官家这样本性刚强的君主,就是寻常男子,大多也不会喜欢一个总喜欢教自己规矩的娘子吧? 他虽不是真正的男人,但这种男人心思还是知道的。 圣人难道不知道她的问题所在?王志通觉得她应该是知道的,哪怕她出身高门,在闺中养成了这般性子,也无人告诉这其中的问题。那如今身居后位,身边多的是女官、宫人,哪个看不出来?总会提醒她的。 只不过人的性子就是难改,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有时候明知道最好改了性子,可实际过程中根本做不到。 同时,王志通心里还觉得圣人如今就不高兴了,今后可怎么得了——实际上,王志通是非常意外的,意外于官家只封素娥做了一个小小才人。本来见着官家对宋国夫人那样特别,那样上心,还以为至少得是个美人呢! 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郭敞并不吝惜给位份。甚至一些妃子会遇到‘婕妤天花板’什么的,也不是他吝惜位份,有些不过是因为他的喜欢不够,到这里就为止了。有些则有更现实的原因——不同的位份上是有名额限制的。 妃位只有四个,婕妤、美人、才人都是九个,只有嫔位多一些,经过郭敞父皇的‘改革’,由九名变成了十七名...... 如今有品级的妃嫔有三十t几人,而有品级妃嫔的总数最多也就是四五十名呢!所以有些名位上满额了也不奇怪。 不过当下时机比较好,才人、美人的位置上都还有空位。由此王志通才奇怪,他本来预计着素娥回越级晋升,做个美人呢...他看着,官家对宋国夫人也不是不满意的样子啊。 王志通确实挺了解郭敞的,但他到底不是郭敞肚子里的蛔虫,对于郭敞很多复杂的,甚至幽暗的心绪,自然是无法一一摸清的...特别是这个问题,实际上郭敞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 他在犹豫,甚至畏惧,畏惧素娥会变。 这个宫廷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变,郭敞见过很多可爱的女孩子不复从前。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最多就是承认‘宫廷’本身有一部分过错。在这样一个特别容易争斗起来的、富贵奢华、人人势利的环境中,人会更容易变化。 郭敞有时不在乎身边人的变化,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对方的变化导致自己喜欢的样子没有了,那就不要好了,反正总有下一个更好的。但有时郭敞也会在乎,特别是一些曾经真正关系亲密,他多少有些真心的人——后者不见得比前者特殊,但郭敞在后者身上付出了时间、真心,就让一切不同了。 所以说来说去,关键还是郭敞自己...这不奇怪,他一直是个只看得到自己,完全自私自利的‘皇帝’。称孤道寡是这个身份使然,同时也是自己的选择呢。 而素娥,素娥比之前所有人更甚...他清楚地意识到,相比起别人,他更不想素娥改变。哪怕非要改变,也最好慢一些、晚一些。控制素娥的晋升速度,更像是一种徒劳的努力,就像之前他曾经因为素娥带给他的陌生情感,下意识回避她。 自己想起来也会觉得可笑,但在这件事上他全无经验,因此倒也不能‘苛责’。 从一个小小贵人,到一个小小才人,位份的变化不大,素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郭敞下意识这样想,往好处想。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愧疚,本该给的‘美人’位份没有了,所以一定要个‘主位’的身份补偿她。 他这个时候忘记了,无论是‘才人’,还是‘美人’,都是他在给她‘恩典’。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本该’,更谈不到不给‘美人’之位就要补偿什么的。 他的愧疚来的毫无道理。 宫廷悠游岁月 第48节 等到郭敞离开了,坤宁宫便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刚刚气氛的冷凝,只不过因为官家还在,大家只能装作天下太平而已。就连圣人,不是看着也一张笑脸么?而现在官家一走,便只有冷的能结冰的空气了。 没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引起注意,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最终还是张皇后的心腹女官打破了寂静,拣好的说道:“之前只当官家如何喜爱这宋国夫人,如今看来,其实也不比之前姚贵妃、曹婉仪特殊到哪儿去。如今便是晋封,不也是照着礼数规矩来的么?” “便是这主位...想来是那高氏有些得意了,向官家求来的恩典。不然官家哪里是在意这等事的人?位份都定了,还在乎这个?” 张皇后的嘴唇颤了颤,眼睛里有愤怒,有不甘:“若再来一个姚贵妃、曹婉仪,我这后位说不得就要不稳了!” 姚贵妃全盛时期,张皇后确实是要避其锋芒的!张皇后只要想着姚贵妃曾经一个生日便满宫放赏,就像是五脏六腑有火在烧——放赏讲究的是身份,身份不够,就是再有钱,也没有满宫放赏的道理! 当初官家玩笑着一样就答应姚贵妃满宫放赏,甚至自己还补贴她。在他看来,不过是满足喜欢的女人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虚荣心,但在后宫众人看来,却是石破天惊一样!一时之间,宫里多少人去奉承姚贵妃? 那段时间张皇后可以说是寝食难安!要不是姚贵妃没有生个皇子,张皇后几乎要以为她将取而代之了。 后来曹婉仪的光彩渐渐掩盖了姚贵妃,张皇后本来该松口气的。但很快她就轻松不起来了,曹婉仪来势汹汹,将姚贵妃压下去后,她本身也如同冉冉升起的太阳,叫后宫其他人没了站脚的地方。 到此时,她自然也可以挑战张皇后的权威...而此时的张皇后相比起当初,实际情况又更差一些。她比当初又长了几岁,而且她依旧没能生下皇子,甚至皇女都没有一个——若是有个皇女,多少还能证明她的生育能力呢! 官家看着是个重规矩的,始终给皇后体面,因此大家都劝慰张皇后,官家不会废后改立。然而,这如何能叫人安心?不过是将一切全然寄托在官家的决断上。若官家一时左了心思,不就全完了吗? 对上姚贵妃,官家没变,对上曹婉仪,如今瞧着还勉强安稳,可焉知下一个是什么情形?张皇后只觉得自己是命悬一线,而那根纤细的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可能永远不会断,也可能就在下一刻。 心腹女官依旧安慰张皇后:“若是这高氏真是个有手段的,能做下一个姚贵妃、曹婉仪,说不得也是好事。她出头了,便先把曹婉仪给打压下去。而等她有如今曹婉仪的声势,又不知道要多久时间。” “说不定中间有什么事儿,就起不来了呢?要有姚贵妃、曹婉仪那般局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呢...而且圣人也不是原来那样了,经历了姚贵妃、曹婉仪,对付这等妃妾,也更游刃有余了。” 第66章 宫廷岁月066 素娥要晋封才人的事已经传出来了, 虽然晋封的旨意还没下来,但六局被命令赶制才人的东西,这是大家看得到的。而眼下这时节, 诸多无品贵人里, 要说谁有晋升才人的气象, 那真是只有一个素娥。 后宫如今情形, 本来就有曹婉仪这个圣宠正隆的,叫其他人分不到多少宠爱,新人更难出头了。素娥再一出来,挤占了本就所剩不多的‘资源’, 位分低的妃妾们就更难有宠幸了。而没有宠幸, 她们这些无品贵人又谈何晋封呢? “夫人瞧, 这是司制司新送来的衣裙, 这样份例上的, 她们何曾这样用心?都比得上平常特意命她们制的衣裳了。”何小福捧着几套衣裙来给素娥看,这是昨天司制司送来的, 适合孟春时节穿的衣服。 昨天因有事要忙,都没有打开看看。今天何小福整理这些, 也是啧啧称奇。 “这料子、裁剪就不说了, 这样精细的绣花最费工了......” “这是自然的, 外头人瞧着咱们夫人情形正好, 谁不来奉承?”从外面走进来的席玫瑰笑嘻嘻地道,她手中端着一盘鲜花,其中不乏名贵的,显然不是素娥这小楼前后院子栽种的, 应该是特意培养、专用来簪戴的。这种花叶啊枝啊都不见得好看,就养出了极好的花头。 “这是花房送来的鲜花, 说是今日给夫人插戴的...不过花房的人做的不体面,既然给夫人送来这许多花了,怎么不给陈国夫人和鄱阳郡君也送?奴婢接了这些花儿,都能看到陈国夫人和鄱阳郡君的侍女面色不好呢!” 宫里的花房除了给各处供应盆景、种植花木,也会提供鲜切花。此时插花、戴花都非常风行,哪怕是平民百姓家也会买花如此。宫中贵人更不会错过这些,整日弄花,要的花多着呢! 也因此花房是不可能供应充足的,最终也不过是有些人供应充裕,有些人只有花期最盛的时候才能见到花房的人来送鲜花。 席玫瑰是这样说,何小福就笑了:“花房里的人可不怕这些,左右也不是他们天长日久与陈国夫人、鄱阳郡君她们相邻住着啊。他们只管奉承了夫人,还管得罪别人?真要说得罪,他们早得罪干净了...下头小妃妾,鲜花不多的时候花叶子都见不到,又不是如今才有的。” 肖燕燕念了一声佛,又道:“幸亏咱们也不会在这儿住了,不然日后相对着,这样的事又不会少,不知要生出多少事。” 郭敞许诺素娥做一殿之主时,侍女也是在场的t。虽然素娥叫她们别把这话说出去,别说事情若不成,到时候平添一份尴尬。就是事情没有意外,这样提前说起来,也显得得意忘形,容易惹事。 没有往外说,但素娥身边四个侍女自己肯定是议论过这事儿的。 大约是有了素娥这样的主子,她们的性格也多少受影响,慢慢也尽力躲着是非了,所以这个时候才有这样的话。 “...宫里就是这样的,就算原本还算是和谐相处的姐妹,日日什么都比较着,有不同的待遇,时间长了也要生分,甚至互相憎恨。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么,更何况我与陈国夫人、鄱阳郡君原本也只是泛泛,性情上着实不投契。”素娥摇了摇头。 说完这话,她又摆弄了一下席玫瑰拿进来的那盘子花,就挑出一些来插花了。她插花的风格和此时花团锦簇、要插得满、插得热闹不同,选用花材有时会很出人意料——她上辈子倒不会插花,但看到过,多少会受影响。 素娥上辈子那会儿,生活环境更容易接触到中式插花和日式插花,虽然也不乏插得很热闹的风格,但更常见的还是奇崛、寂静、禅意等风格...... 插花之后又洗了洗手,这才选了几朵不算大的花插在发髻上。如此还剩了不少,便给了侍女们:“你们拿去插吧,也不枉费它们开这么一回。” 有些妃嫔很不喜欢身边的侍女打扮,这其中的心态很复杂,甚至不能单纯说她们是担心侍女夺走官家的视线...当然,素娥肯定是没有那样复杂心态的,平常基本都随便肖燕燕她们打扮的,只要别出格就行。 素娥倒不介意她们花枝招展,但外人看了不像样,对她们也没好处。 侍女们笑嘻嘻拿了花儿去插戴,还说起了素娥封才人的旨意什么时候下来——其实也没等多久,不过三五日,素娥就在保和殿的正殿接到了封她做才人的圣旨。 圣旨上是一篇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基本上所有后宫妃嫔的晋封旨意都那样,会称赞一番妃嫔的德容言功,出身好的也会说一下出身高贵,若生了皇子皇女,也会有所提及。而说完这些后,正题其实只有一句话。 “...着即册封为才人,钦此!” 王志通笑眯眯地合上圣旨,将其递给素娥。跪在毡垫上的素娥双手接过谢恩,如此异常册封仪式就完成了。 大燕的后妃册封仪式总是简单地让素娥意外,完全不是后宫剧里看到的样子。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奇怪,很多古装剧,哪怕是考据的,也会习惯使用一个朝代末期的服饰妆容去表现盛期,甚至初期的风貌,因为越到末期越复杂华丽,用在影视剧里视觉效果最好。 服饰妆容是这样,‘礼仪’也差不多如此。 刚刚开国时,很多事哪有那么讲究!哪怕有前朝可以参考,往往也透着一股子粗糙...反正大燕现在就是这样,后宫很多事都很随意的。 别说是封一个小小的才人了,就是妃、嫔这一级,也没有说册封时有专门的仪式,还叫内外命妇参拜什么的。大家都是在自己住的地方接过旨意,再拿到自己的礼服、礼冠之类,事情就算完了。 和素娥之前被封为宋国夫人比,要说有什么地方显得正式了一些,大概就是礼服这些东西是提前赶制,再和圣旨一起到的,有了些仪式感。而不是当初那样,还得先封了人,再事后补一个。 另外,素娥还得这两日间尽快去拜见皇后,这也是当初封做宋国夫人后没有的‘恩典’。 虽然素娥自己不认为去给皇后磕头谢恩是‘恩典’,但宫廷显然觉得这是恩典的。无品贵人连见皇后的资格都没有,而一旦成为有品级的妃嫔,立刻就能去谢恩,这也是显示自己终于算是后宫大家庭的正式成员了。 这多少让素娥幻视了宅斗剧里小妾给太太敬茶的场景,虽然敬茶要跪下,要受刁难,但小妾预备役们还是以此为奋斗目标——这是女主人代表这个‘家’接纳了自己,自己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了。 素娥接旨谢恩后站起身,一旁的陆美人神情颇有些复杂地恭贺了她一回:“高妹妹大喜!” “多谢陆姐姐。”素娥也只能这样回道。 刘锦绣和金香兰也给素娥道喜,即使她们明显没有任何为素娥高兴的意思,这个时候也得装出后宫姐妹情深、一片和谐的样子。不过她们的演技显然不过关,嫉妒之色完全没掩盖住,从眼睛里、从眉梢上、从嘴角下流了出来。 “其实早想着高妹妹会有这一日的,高妹妹与我这样槁木一般人不同,前程远不止于此呢。”等王志通他们告辞离开了,素娥也要回自己小楼时,陆美人颇有些感慨地道:“只是我看着,你的性情又不是那等真的爱争的...今后你也要小心着...” 这在宫里就是极少见的善意了,为着这份善意,素娥谢了又谢,低声道:“...妹妹晓得的,若是能够,倒是情愿如姐姐这般,日常清净平和。只是这样的事,原来也不是能选的。” 素娥没把话说透,事实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逾越了。她本该将所有的真心话都藏起来才好,但大概是陆美人的真心一时叫她有些软弱,有些话就脱口而出了。 说完这话后,素娥就回了自己的住处。没时间想太多了,在好好将册封的圣旨同之前封宋国夫人的圣旨一起收着后,又清点了才人礼服等物。然后她就得仔细考虑明天去见皇后该如何表现——说是册封后几日之内去拜见皇后,可这种事又不是装鸵鸟就能略过的? 索性宜早不宜晚,早早了结了此事,还显得自己恭敬呢。 听素娥说要准备明日去见皇后的衣服首饰,肖燕燕立刻就翻找出了素娥礼服之外最正式的一套。外袍是昂贵的花罗制成,领抹上更是绣满了一个春天的花园。至于配套的衫裙,也是差不多的风格。 “这一套太华丽了,我一个才人穿这身去见圣人,倒有些扎眼了。”素娥否了这件,但还是肯定了肖燕燕的思路,接着就道:“不过,选庄重些的衣裙是对的,毕竟是第一次见圣人,还是去谢恩的。庄重些便是有些过头了,也至少挑不出大错。” 庄重必然就会偏贵气,除非素娥一力往老成稳重上靠,但那样就太明显了。让人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在皇后面前藏拙...问题是,藏的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日后时不时要去请安的,难道每次都藏拙? 再者说了,那样藏着掖着,说不定会叫皇后更不喜欢也说不定。仿佛是将皇后当做敌人了一样,而她一个小小才人,哪有资格将皇后当做敌人? 素娥想了想说:“我记得有一套紫灰色的大袖衫是没穿过的,将那身拣出来。再寻一寻,寻来配这大袖衫的衣裙,大约就差不多了。” 大袖衫就是庄重大气的标配,也只有贵妇人才会经常穿大袖衫。素娥自己平常是很少穿大袖衫的,总觉得她身体上才十几岁,撑不起那份气场。不过这次是去见皇后,要体现出重视,撑不撑得起气场就不重要了。 甚至撑不起来才好,素娥想着这样能叫皇后更不在意她一个‘小女孩’。 定下了紫灰色的大袖衫,配合的衣服就好选了。最后选好了一条紫色的下裙,没什么刺绣,但有芙蓉花的暗纹,要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看清,让这条紫裙子不再那么沉闷。一件淡紫色的上衫和一件白色的抹胸,上衫的缘边和抹胸正前方,都是一样的花鸟图案,比较清新,冲淡了紫色系的沉闷。 第二日,穿着这套衣裙的素娥,并没有梳很复杂的发髻,而是结了个总髻后就戴了一只镀银的团冠。团冠正前方要插一支长簪固定,也是一支配套的珍珠裹头银簪,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对绿松石的竹节连簪分插在团冠下方左右侧前方了。 耳朵上戴的也是一对绿松石的三角形嵌宝耳环,耳坠是三角形的,上嵌着三颗绿松石。 除了这些外,素娥就一应首饰都无了。没有戴手镯、项链。在她看来,今天的装束已经够贵气了,再多添一些不是不行,但没必要。反正那根珍珠裹头银簪t上的珍珠足够大,一颗珍珠顶得上别人全套首饰,这样也不显得她是可以素淡。 真要素淡,就没有这根珍珠裹头簪了。 如此,确定了自己从头发丝到鞋子,没有一点儿不对,素娥这才出门往坤宁宫去。这时候还很早,不过谢恩和请安也差不多,都是要赶着早的。赶早了,圣人还忙着,也可以等着,这还显得恭敬驯服。可要是迟了,那就没办法了。 素娥来的时候,坤宁宫没有别人来见皇后,这一天不是初一十五请安见皇后的时候,这样也正常。 坤宁宫的宫人虽然没有福宁殿那么万事妥帖,但显然也是精心调理出来的,素娥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大家都规规矩矩做事,除了给素娥引路的宫女,所有人都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才人来的可早了,圣人还在梳洗呢。”大宫女将素娥引道等候拜见的偏殿,就微笑着说。 “是臣妾唐突了。”其实来早了就是等而已,对皇后没影响,反而是来晚了显得不恭敬。不过素娥显然不会多说什么,就和平常一样,谦逊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正常的妃嫔这种情况下都是这样说的。 素娥在偏殿坐下后,就有小宫女过来奉茶奉点心。素娥没有拒绝,但也只是茶略沾了沾嘴唇,点心吃了小半个而已。这就和侍女伺候主子前不会喝太多水,吃太多东西一样,免得到时候‘失仪’。 大宫女引完路就‘功成身退’,回到了张皇后梳妆的房间这边。她静悄悄地走进去,没惊动什么人。 此时张皇后已经差不多梳妆完毕了,看到镜子里出现了这个大宫女的身影,便让她近前一些说话。问道:“官家这新封的高才人是个什么样的品格?” 张皇后此前真是一次也没见过素娥,素娥之前的身份是太低了,正式场合都没资格出现在张皇后眼前。至于非正式场合,素娥向来低调,出现的也少。这样一来,宫里除了几个特意去拜访过她的小妃妾,其他就只有偶遇过她的人见过她了(韩春娘就属于在后苑偶遇过素娥了)。 虽然张皇后能根据一点儿流言了解一些,但没有亲眼见过,就不能确定一些事。 那给素娥引路的大宫女本想说素娥生得实在过于好了,但到底怕皇后不悦,所以只是道:“回圣人的话,奴婢刚刚见着那高才人,模样不消多说,自然是个美人。至于性情,这一路走来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能看出还算是个守礼的,并不猖狂。” 一旁一个平素就得张皇后宠爱的侍女就道:“这猖狂不猖狂的,这会儿如何瞧得出?她不过是个小小才人,来了这坤宁宫,还敢如何张致不成?” “便是平素是个狂妄的,这时候也收敛了。” “听说她平日里就不出门,也不随意结交什么妃嫔,不少人这么半年多了,竟是从未见过她的。如此看来,怎么也不该是个猖狂的...当然,也可能是她装作这般的。”张皇后没有下论断,只是淡淡地道。 看着张皇后是平淡的,实则她心里想了很多——高素娥这样低调温驯固然挑不出问题来,但话说回来了了,哪个皇后真希望得宠的妃子品格上乘?当然,若真是品格上乘,那倒是害了,谨守本分也不会威胁到皇后。最怕的是,一切都是装的,所谓‘王莽谦恭未篡时’么。 而大多数表现的好的,都是装的。 梳妆完毕,张皇后又吃了一点儿侍女捧来的滋补汤水。这是个叫女子容易怀孕的食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吃着是无害的,张皇后便一吃吃了一年多,没停过。 吃完了又漱了口,她这才去了小厅那边端坐。这时候也有宫女去通知素娥,素娥这才缓步走进了张皇后所在的小厅,第一次见到这皇宫的女主人,盈盈下拜——大燕跪礼很少,不过她这是第一次来见皇后,还是为晋封才人的事儿谢恩,还是要跪的。 张皇后几乎是愣了一下,幸亏有旁边的女官示意提醒,她才没忘了叫素娥免礼。 她想过素娥是美女,而且是少见的美女,就像之前得宠的许多妃嫔一样。姚贵妃、曹婉仪、孙修容...哪一个不是花容月貌、世间少有?相比之下,她这个皇后虽然也生得不错,但就平凡多了。 她能做皇后,靠的是家世。容貌只要‘不错’,也足够了——她从没想过自己要在容貌上和妃嫔们竞争,她作为皇后,根本不在这条赛道上。就如同俗语说的‘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和那些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争什么呢? 但她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她作为皇后,若沦落到需要用美色去和其他妃嫔竞争,那是可笑的。可如果没有能和其他妃嫔相比的美貌,叫自己的丈夫多看看自己,那也是另一种难堪。 “高才人性子似乎有些腼腆呢......”张皇后微笑着与素娥叙了几句闲话,一举一动都是一个宽和皇后的样子,挑不出一点儿错来。至于内心都乱了,那是另一回事。 直到素娥离开,张皇后才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下发起呆来...作为皇后,她早见过美人儿们在宫里来来去去,她是不会单纯为一个后妃的美貌所动。虽然更美一些的,确实往往更具威胁性,然而那样的威胁性最多也就是叫官家多新鲜几日而已,不是决定因素。 但高素娥这个不一样,哪怕都是大美人,她在其中也是不同的,叫人能一眼看到她!张皇后几乎能想象官家见到高素娥后,是如何为她停驻目光的...光只是想想,就叫她十分痛苦起来了。 “郑姑姑,你是瞧见了吧?”半晌,张皇后才回过神来,轻声对自己的心腹女官说道。 心腹女官知道张皇后的未尽之意,本想岔开些话,但一想到刚刚见到的样子,就有些说不出来。 见她没说话,张皇后又道:“我过去见了曹婉仪,便以为世上美女,最多便是如此了。想来古时西施王蔷、玉环飞燕之流,大抵也只是如此。只不过是恰逢其时,有了流传千古的故事,才比别的美人更胜一筹。” “如今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曹婉仪大约是没见过这高氏的,不然得发疯了。”说到这里,张皇后竟笑了。相比起她来,一向自信于自身美貌的曹婉仪当然是更会在意这种事的。曹婉仪平常好似不在意,那不过是因为一直以来她是具有优势的那个而已。 宫廷悠游岁月 第49节 这个时候心腹女官才找到话头,说道:“圣人也不必忧虑,官家不是那等容易为美人所惑的。便是盛宠的曹婉仪,官家又何曾答应过离谱的事儿?” “这个高氏生得那个样子,可官家也不见太过优待。正如前头说的,晋封也只是低低取了个‘才人’呢!当时觉得给了才人位份,还叫她做主位,是不是有些过了——如今看来,若是她这样的也只得如此,便说明官家对她和对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第67章 宫廷岁月067 素娥被封为才人的消息传开时, 后宫没什么反应,毕竟这是早有预计的事,有了心理预期就是好接受一些。但在听说她会搬到‘玉殿’, 成为一殿之主时, 有些人就再也坐不住了。 “不过是个才人, 怎么能做主位娘娘呢!?”金香兰听说了这消息, 一双眼睛都嫉妒的发红:“这可是坏了规矩!” 一旁的侍女柳枝儿心中无语,这规矩不规矩的,还不是官家说了算?官家要是喜欢,便是直接将宋国夫人封做‘美人’, 明堂正道做个主位娘娘都可以。更别说是如今这样, 封了才人, 却特例做主位娘娘了。 而且真要说起来, 才人做主位娘娘的先例不是没有。如此这般, 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心里的话不能说出来,柳枝儿就眼观鼻、鼻观心, 只保持沉默,仿佛刚刚金香兰什么话都没说——反正陈国夫人会说话的。 这会儿刘锦绣也在金香兰这里, 说起来她们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总是会聚在一起...毕竟这深宫无聊, 便是彼此关系不睦, 很多人也是要交际的。刘锦绣和金香兰都住在保和殿殿后,是正经的邻居。在陆美人这个主位娘娘早就躺平,和她们说不来的情况下t,不管愿不愿意, 她们能交流的人里最方便来往的了。 当然,半年前又来了个素娥, 但素娥显然也和她们不是一道的。 不只是性格,还因为素娥是受宠的...人是很难和比自己境遇好得多的人心平气和交往的。 刘锦绣听了金香兰的话,咬了一只果脯,便吃吃笑了:“怎么就不能了?谁叫官家喜爱她呢?要我来说,你不如像当初那般,还去奉承奉承她,说不定有你的好呢——当初我看不惯你奉承她,是觉得她不知道能叫官家新鲜到几时,连个娘娘还没挣上,你也忒急了。” “如今人家都是娘娘了,还要去做一殿之主,官家喜爱依旧...如此你再去奉承,又有什么的?” 金香兰抿了抿嘴没说话,自从她去攀附韩充容起,就放弃奉承素娥的念头了。一方面是她觉得韩充容可比素娥强多了,另一方面大概就是一种直觉了,高素娥这个人和她们不一样,她连利用人都不会的,奉承她有什么用? 所谓‘奉承’,很大程度上不就是叫人家利用自己?只有有利用价值,才谈得到换取自己想要的。 金香兰半晌不说话,见刘锦绣脸上带笑,却不是笑素娥,而是对自己的嘲讽。哪怕再好的性子也会有些忍不了,当即刺了过去,忽然道:“刘姐姐说了这么多,难不成是后悔当初没给高妹妹好脸色,如今便是想去奉承,也没机会了?” 难得金香兰也有‘一语中的’的时候,刘锦绣一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金香兰和刘锦绣打起了嘴上官司,倒叫这楼里的侍女越发不知如何是好了。而相比金香兰这儿的糟糕氛围,素娥的小楼就只有欢喜了。肖燕燕她们正在为搬家做各种事,虽然素娥在保和殿只住了半年,可东西真多了不少呢! 何小福管着素娥的箱笼,记录的簿子都有厚厚两本了,此时在杜春杏的帮助下,正一件一件对账。 “...销金铺翠领抹六条,刺绣领抹十二条,珍珠领抹八条,泥金绘花领抹十二条...” 这时候翻出了大量漂亮的领抹,所谓领抹,其实就是领缘,穿褙子等衣服的时候,这个部分是可以单独拆换的。这样的话,既能一件衣服多出很多搭配,节省不少的钱财,也能减少清洁衣物的麻烦。 多数时候,只要拆下领抹清洗就好了,衣服本身不用洗涤。考虑到此时织物染色不牢,织物都是天然材质,也格外容易损坏,少洗几次真的对衣物保养有大用。 就是因为这样质朴实在的原因,领抹流行了起来,成为了大燕女子的‘时尚单品’。大家平常说女子饰物,总结起来是‘一领一冠’,最不可缺少。冠是冠子,领就是领抹了——谁能想到,一个原本标志着节俭的小物,如今反而成了女子花钱的一个大头了? 说是京中流行领抹,哪怕小人家女儿,衣裙寻常,也要配一条好领。而一条像样的领抹,销金铺翠、扎花钉珠的,至少也要一贯钱呢! 宫里的后妃自然用不着节约,但她们也会赶流行,所以大家的领抹都很多,一箱一箱装的。 “...东西太多了,还有这么多箱子。”好容易将纺织品全都对完了,何小福活动了一下手脚,又看向了另外几箱装着顽器的。摇摇头:“这些太杂了,对起来眼睛都要花了,还是先把金银和钱箱数清楚吧。” 金银和钱箱都放在一个带锁的柜箱中,用两把锁锁着,何小福和肖燕燕各有一把,得两人同时用钥匙才能打开。 这会儿何小福就去找肖燕燕开箱,而肖燕燕也在对账——她每天给素娥梳头,同时也管着素娥的首饰妆奁。首饰虽然装起来就几个小箱子,可东西数量也是很惊人的。而且因为价值都很高,更是不好错一点儿。 “...金荔枝耳环一副,金穿玉摩羯戏珠耳环一副,水晶莲花化身金耳环一副,金叶水晶瓜耳环一副,素面金弯月耳环一副,银鎏金紫茄坠子耳环一副,竹叶纹金耳环一副,瓶莲鸳鸯金耳环一副,金累丝瓶莲耳环一副,金蜂赶花耳环一副,银鎏金同心结龟游叠胜耳坠一副,金莲花仙人耳环一副,金慈菇珍珠流苏耳环一副,金菊花耳塞一副......” 眼下正数到耳环了,耳环这种细小东西,又多又零碎,快把肖燕燕的眼睛都挑花了。 好容易清点完了一批,她放下手上的账册,问何小福:“是有什么事儿么?” 一开始肖燕燕是不识字的,但素娥想着识字了方便,而且这在此时也是一门本事,便问不识字的肖燕燕、席玫瑰、杜春杏要不要学着识字。她们都是肯的,素娥便每天抽出半个时辰教她们,还让唯一识字的何小福做‘学习委员’,管理她们学习的事。 如果只是识字的话,学起来还是挺快的,每天学几个字,如今都学了几百常用字了。账本里或许有些生僻字,但肖燕燕会用自己看得懂的符号代替,也就无所谓了——很多管东西的宫女其实都是这么做,宫里真正识字的宫女是很少的。 “来寻你开钱柜。”何小福拿出自己的那把钥匙,指了指箱柜的方向。 肖燕燕放下手中的账本,从自己的荷包中取出那把钥匙,就去和何小福开箱。 用两把大锁锁着的箱柜里又还有箱子,大箱子里放着成锭的金银,小箱子里则有小些的金银锞子、金银钱币。至于一贯一贯用丝绳穿着的铜钱,那倒是散放着的。 成锭的金银是好数的,此时一锭就是一笏,重五十两,大箱子里总共也没多少笏。数出来就是十笏金子,二十四笏银子,换个说法则是五百两金、一千二百两银。 相较而言,金银锞子、金银钱币就不那么好数了,从小箱子里一把抓起来,就发出仿佛冰雹一样哗啦啦的声音——何小福和肖燕燕给锞子和钱币分了重量后,就一个个地数,数到一半才想起来可以直接称重量。 “...罢了,当初入账的时候,许多锞子记的就是样式,而不是重量,现在也不知道是多重了。”何小福头疼了一下,很快就说。 肖燕燕点点头,补充了一句:“这次可以将重量也记上,下次算账也要方便一些。” 以一个‘国夫人’来说,素娥绝对是非常有钱了。这些金银算起来就值好几千贯钱了,再加上同样可以当钱用的绢布,就是一个国夫人好些年的俸禄了。然而,相对于那些值钱的物件,金银绢布的价值也就不算什么了。 真要说的话,素娥可能比不少美人都要富有——之所以以‘美人’举例,是因为素娥接触过的有品妃嫔并不多,最熟悉的就是陆美人了。陆美人或许没什么宠爱,但她在美人的位置上多年,而且她那样躺平后,开销也少了许多,所以应该是颇有积累的。 但就是这样,素娥如今攒下的东西也比得上她了...或许数量上不如,可质量上更高。 之所以如此,自然要说得宠的好处了。数着金银锞子时,肖燕燕就道:“咱们娘子虽则才在这保和殿住了半年,攒下的东西却比我之前伺候的老太妃还多呢!这说起来,也是官家厚爱我们娘子。” “官家爱重娘子,自然多有贴补。”何小福也是笑眯眯道。 她们做侍女的,就指着主子有前程,自己也能跟着步步高升。所以说到这种事时,倒是比素娥这个当事人要在乎的多。 郭敞经常给素娥丰厚的赏赐,不,有时候甚至不能说是赏赐,更像是一个礼物——虽然素娥很清楚郭敞作为古代君主的本质,但她还是不会否认明摆着的事实。 或许郭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他给素娥东西是本着赏赐的心,还是本着送礼物的心,素娥多数时候都是能分辨的。 前者是施与,是居高临下,想要得到的情绪回馈是感恩、臣服,‘喜欢’当然也有,但并不占主要。后者则要平等很多,嗯,以封建社会来说已经够平等的了,是一个小小的惊喜,想要的情绪回馈礼,‘喜欢’是最主要的。 不过,如果是送礼物的话,情绪回馈本身就不是关键了。郭敞在送礼物时,已经享受到快乐了——就像很多人给亲友、爱人送礼物,准备礼物的过程,想象对方收到礼物t时的快乐、惊喜等等,送出礼物一瞬间的欣快...这些足够送礼物的人满足了。 素娥并不真的在意郭敞是赏赐,还是送礼物,因为他对郭敞的认知、定位不会因为这个改变,他们的关系更不会因此变成她心中那种正常的‘亲密男女’...所以,到底是赏赐,还是礼物,又有什么分别呢? 什么都无法改变的话,多想一些也只会让自己更纠结而已。 但素娥还是会为这件事高兴,因为这代表着郭敞对她的态度,以及她一直在构建的亲密关系确实算得上成功...从她的‘利益’和‘现实’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 肖燕燕几个侍女花了两天时间清点、整理素娥的东西,得知‘玉殿’那边早就收拾好了,随时可以搬去,便叫了一些杂役宫人来搬东西——素娥自己已经同陆美人等人道过别了,此时也是走的干脆。 ‘玉殿’在后宫算是离福宁殿较远的一处宫殿了,实际上这里原本也不是做正经宫殿使用的,倒更像是‘西凉殿’那种,只会在特定时间去住的宫殿。因此,‘玉殿’特别不合宫殿建筑的规制,像是为了造景,就没有东厢房什么的,十分自由。 “听说先帝时‘玉殿’是专用来赏梅的,当时前后都是梅树。如今虽拔除了不少,可造景时依旧是以梅为主。就连‘玉殿’这名字,也是从这里的‘玉梅’二来...”还没到玉殿时,何小福就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玉殿的事儿。 不只是素娥对‘玉殿’很期待,何小福她们也是期待着新地方的。 保和殿也挺好,素娥当初搬过来是从和人合住一下跳到了独栋小楼,主位娘娘陆美人又是个躺平不宫斗的,她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只不过,那到底不如‘玉殿’这样的,完完全全是她的地盘。 从此以后,不必担心隔壁邻居会偷偷窥视自己,以好心以坏心。也不用想着稍微大点儿动静的事都不能做,还要顾忌别人。最重要的是,少了一些‘同住’的‘姐妹’,不知能少多少是非! 纵使其他人还能去拜访她,但一年到头也拜访不了几次,完全不能和天长日久、同殿相处的互相折磨相比。 何小福她们高兴,则要更单纯一些——自己伺候的主子成为了主位娘娘,这本来就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之前她们在保和殿,不管陆美人如何平和,以至于她宫里的人也不争不抢,终究还是有些‘寄人篱下’之感。 现在就好,她们是要当家做主了。 到了‘玉殿’后,其他人搬东西、做整理,素娥则只要参观‘玉殿’就好了。正殿的结构倒是和保和殿差不多,都是三明两暗无间屋子,相比起她之前那座小楼,这每间屋子都要大得多呢。 前殿也是五间的格局,不过正中间原本是正厅的位置,在前殿这里就是一道穿堂门了——不过说这里是‘五间’是没问题的,古代建筑数房子的间数,本来看的就是柱子,而不是分割成了多少个空间。 前殿之中,除了中间的穿堂门,东边两间是饭厅和茶房。西边两间则是储藏室和小厅,小厅用作饭前饭后暂且休息的地方。储藏室则在最东边,厨房的很多东西,米面粮油、腊味干果、珍贵餐具等等,都会存在这里。 厨房和最东间的储藏室只隔了个窄窄的走廊,所以十分方便。 和前殿相对的就是正殿了,正中间的一间自然是正厅,接待客人,以及逢年过节时,都得坐在这里。不过平常接待客人的话,在东次间就够了,这是一间花厅兼书房。一扇书架和一扇屏风做了个半隔断,前面半间就是花厅,后面更安静的地方就是书房了。 东边更尽头的那暗间就是静室了,随大流做成了礼佛的房间,墙上挂着一轴画,画上正是个菩萨...素娥不打算动这个房间,虽然她不信神佛,可空着就空着了,反正也有其他的房间可用。 譬如西厢房,如今素娥没有用得着的地方,就拿来做库房了,一大堆东西,大都堆到了那里。 正殿西边一明一暗两间的作用就相对私密了,最西边的暗间是素娥的卧室兼化妆室,用帐幔珠帘做了软隔断。后面是放床的卧室,前面是临窗的梳妆桌。虽然是将之前在保和殿小楼时的两间房整合成一间了,但因为这边正殿房间要大得多,也不局促。 西边明间,也就是西次间,则是衣帽间、更衣室兼浴室了。这样安排也很合理,洗完澡后立刻就能进卧室,化好妆就能出来换衣服。 除了这些外,玉殿后头也有一座小楼,相比起其他殿一般三座的小楼,这是少了些。不过当初有这座小楼也不是为了住小妃妾的,连玉殿本身都是冬天来赏梅用的,后面的小楼自然干脆就是一个观景台而已。 素娥也不介意这些,反正这玉殿如今连一个小妃妾都没有呢。就算今后会安排小妃妾进来住,那也是人家住‘观景台’,关她什么事呢——只有一座还省事了,到时候能少塞些人进来呢! 素娥看了一会儿玉殿的格局,就回到了正殿正厅这边,这时候,掖廷那边也送了人过来。 素娥如今搬到了玉殿住,还是这里的主位娘娘,该补足的人手自然也补足了——国夫人有四名宫女伺候,才人则是八个宫女的名额,如今正厅前站的生面孔却是八个,多出来的四个是玉殿内膳房的人。 “高娘娘,您瞧,这是宫里新调理出来的人儿,都是顶好的......”掖廷的女官讨好地笑了笑。 素娥一个个问这些宫女,发现确实如女官所说,这次送来的宫女的素质可比之前肖燕燕她们高多了。首先,一水儿都是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是正得用,又体面的年纪,没有杜春杏、席玫瑰那样年纪小的。 其次,问起来竟然有两个还是八月良家子,八月良家子在宫女中可是好出身!哪怕是平民之女,今后只有遇到一点儿造化,就能比私身宫女走得顺当的多! 至于说手艺,那也是各有擅长,有人善于梳妆,有人长于女红,有人能算会写...... 素娥手里捏着一块手帕,这是那个长于女红的宫女的,上面的刺绣确实精美绝伦。考虑到此时女子多少都会些女红,宫娥们更是经过了一番调理,更厉害些,她能说长于女红,那就不是一般的出众了。 “我最不擅扎花儿之类的活计了,你们送来这样的人,真解了本位燃眉之急。”素娥笑着感谢掖廷的女官。 然后才看向剩下四个内膳房的人,严格意义上她们并不算素娥的人,始终是尚食局的‘编制’。不过么,县官不如现管,她们今后都在玉殿的内膳房做事,服务的也只有素娥,难道到时候不听素娥的话? 素娥是很重视内膳房的,准确的说,她是重视自己的吃饭问题。之前在保和殿时,她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点菜,给出菜谱叫内膳房的人按她说的做,这已经很好了。但那样到底还是要看人脸色,不能事事如意。 如今就不同了,作为主位娘娘,她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叫内膳房的人做事。 内膳房四人中,领头的姓郭,大家都叫她做郭姑姑。她都在御膳房呆了二十年了,手艺据说是出众的,奈何私身宫女出身,又不会讨好,再加上御膳房里竞争激烈,始终混不上掌膳。如今大约也是想跳出御膳房,看看内膳房是不是个出路。 她带来的三个尚食局宫女,也都是有经验,能当用的,没有那等刚分派去尚食局,只会烧火的小宫女。其中一个还是素娥的熟人呢——这个宫女名叫罗颂贞,与素娥的年纪一般上下,原来是素娥在御膳房那位相熟掌膳的徒弟! 那位掌膳本就一意示好素娥,如今逢着机会,更是把自己最器重的徒弟给塞进了玉殿内膳房,看来是极为看好素娥了。 第68章 宫廷岁月068 “...你们日后用心做事, 本位也不会叫你们吃亏......”素娥照旧同这八个新人说些勉励的话,同时还安排她们的差事。 原来素娥身边人手少,四个侍女都是身兼数职的, 现在倒是不用那么辛苦了。譬如何小福, 她之前t要管素娥的库房, 又要照管书房的事儿, 平常素娥出门或者待客,她也得跟随。如今至少把书法的事儿分出去了,叫新来的侍女中一个同样能读书识字的宫女接手了。 相比起管库房,收拾书房也不需要信任度那么高, 所以首先分的是这个工作。 说完一些面上的话, 素娥照旧给这些人发了‘见面钱’。这些人大多不了解素娥的性格, 不过钱是大家都喜欢的东西, 发了钱之后每个人脸上的喜色似乎都真实了一些。 此外, 素娥也没忘了旧人,她们虽则没有见面钱了, 可素娥如今升了才人,之前是放过一次赏了。但这次, 素娥还是借着‘乔迁’的名义, 又给包括她们在内的所有人, 一人发了一匹绢布。 “住新房、穿新衣, 箱子里那些绢绸放着也会旧,不如都选选自己喜欢的颜色,做几身衣裳吧。都是好好的青州绢绸,比旁的杂绢要好。”素娥微笑着说。 得了不少的见面钱, 又能选一匹绢绸,没人不高兴。晚间歇息时, 下所里还在议论着交换绢绸的事儿,每个人都挑了颜色不同的,这样就可以交换一部分,各种颜色都拥有了不是? 宫廷悠游岁月 第50节 “我们才人库房倒是比寻常新升上来的才人满多了。”仔细瞧着一块石榴红的料子,苗五娘心里计划着做一条裙子。 所有的绢布都是标准化的那种,大小品质差不多,但即使这样也有价格差异,差异的来源就是颜色。此时给织物染色是非常贵的,不同颜色的染料也可能价格天差地别。而这其中,石榴红无疑是贵的那种。 说是让她们自己挑颜色,但八个新人都不敢随便挑,选的是相对素淡的。何小福她们这些‘旧人’就不同了,晓得素娥不介意侍女鲜亮些,只要不出大格就行了(这也不是素娥在意的,是考虑着外人的眼光),便尽选了鲜艳颜色。 她们也是考虑到了新人都会选素淡的,这才全选了鲜艳的,到时候也好‘互通有无’么。 苗五娘这块石榴红的料子就是从席玫瑰那儿,用自己一块蓝绸子换到的。乍一听席玫瑰她们说素娥喜欢她们打扮的活泼鲜亮,随她们发挥,她还有点儿不相信呢!不过席玫瑰她们本身确实打扮的鲜亮,活生生的例子在这里,自然是‘眼见为实’了。 “那是自然的,我们才人过去做国夫人时,虽然品级不高,可官家总有赏赐,攒下的东西自然就多了。绢布银钱之类不算什么,看着虽多,可宫里哪位娘娘没积攒一大堆呢?倒是那些好东西,许多做了多年娘娘的,怕也不如我们才人!”席玫瑰立刻回了苗五娘的话。 苗五娘看出席玫瑰是四个‘老人’里最容易套出话来的,便是有意和她结交——这倒也没什么坏心,不过是新来一个地方,想要多打听些情报,好让自己立足罢了。 “这我知道一些,我们才人十分得官家喜爱,这样才能以才人之身做了玉殿的主位娘娘。”苗五娘忙道。 说起来,苗五娘就是两个八月良家子之一。当初她因为家世寻常,只是京师下面县里平民人家女儿,自身资质也不如何出众,并没有被哪个太妃或者妃嫔看中,成为‘养女’。但她也不是什么蠢笨的人,加上好歹是个八月良家子呢,所以也不用忧虑今后分派到什么糟糕地方。 知道自己被分派到新封的高才人处,她其实是有些纠结的。 才人位份是低了一些,她最初还是想去那些高位妃嫔处,那样走出去才能得体面么。不过高才人也不是没有好处,她正得宠啊——她是看到了的,等着分派的不少宫女,有些还走门路想要去高才人这里而不能呢! 她就知道,这次一同分派来的四个人,里头有两个是贿赂了女官才能来的。 事实上,女官也奉承素娥,即使是接受了贿赂,也没有随便选人!那两个贿赂了才能来的宫女,自身素质也不错。不然的话,她们能拿出什么好东西贿赂,叫一个女官冒着得罪宠妃的风险推她们上去? 现在苗五娘人来了玉殿,木已成舟,倒是迅速抛弃了之前的纠结。只想着在宠妃身边伺候的好处了,开始为素娥的得宠与有荣焉起来。 第二日,苗五娘也是早早为昨晚守夜的何小福送了洗漱东西,然后一同伺候了素娥起床——她还要给素娥梳头化妆呢。 苗五娘就是新来的四个侍女中擅长梳妆的,这是她进宫才开始学的手艺,却是没想到真有些天赋!她也是因着有这份手艺在,才笃定自己将来分派的地方不会差,也不用担心主子娘娘不看重自己。 这原本其实是肖燕燕的活儿,不过肖燕燕原本只是给老太妃梳头,其实手艺一般,而且她其实也没多少这方面的天赋。如今有真正的‘专业人士’苗五娘来了,她也是主动‘退位让贤’。 至于肖燕燕今后,素娥让她和何小福做自己的大宫女,一个管人事,一个主抓财务。如此委以重任了,一个梳妆的工作本就没必要死死抓在手上。 肖燕燕这是第一次给素娥梳妆,虽然昨天已经向席玫瑰,还有肖燕燕这个‘前辈’打听过素娥的喜好和忌讳了,还是有些紧张。 好在素娥始终是很温和的,这种温和不是其他主子那种自上而下的温和,即使再可亲,也叫下面的人如履薄冰。而是一种她仿佛只是邻居家姐妹的温和,叫人慢慢就不担心搞砸了。 素娥是看出了苗五娘的紧张,所以洗漱的时候就多和何小福说话,只偶尔带上苗五娘一下。说的事都不是刻意的,带苗五娘一下也很松弛。慢慢的,等到梳头时,苗五娘的手指已经像往常一样灵活,怎样复杂的发髻都能手到擒来了。 苗五娘将素娥的头发梳顺,同时也按摩素娥的头皮。她没有给素娥用发油,因为她记着肖燕燕和她说过的,素娥非常不喜欢发油发膏,觉得油腻腻的头痒,而且很容易粘上灰尘。所以除非是正式场合不得已,不然平常只要用一点点发油抹一抹发尾就好了。 原本苗五娘还想着这样会不会不好梳头,但真正给素娥梳理散下的一头青丝后,她才知道自己之前白白担心了——真正该担心的是,素娥的头发太顺滑了,像平常一样用发绳、发针、簪钗,怕是固定不住会散开! 所以用发绳的时候要格外缠紧一些,多绕几圈...... “...今日定然少不了上门的,我又懒得梳太麻烦的发髻,怕到时候动弹起来都要乱了发髻,不然就简单地梳个发髻,戴个冠子吧。”素娥对着镜子微笑着说。 这个时候冠子流行不是没原因的,好看、花样多不过是表面原因,解放了很大一部分梳头工作,这才是深层原因吧。即使是贵族女性,并不缺少人帮助自己打理头发,想来每天都要为了一个发髻坐在梳妆镜前个把时辰,那也是极辛苦的。 戴冠就不同了,哪怕是正式场合,也可以梳一个很简单的总髻,然后安上一顶华丽的冠子就行了。没人觉得失礼,看着好看,自己也能落个轻松。 苗五娘轻快地应了一声‘是’,反复梳顺头发后,她便利落地结好了髻,给素娥戴了一顶鎏金山口冠,用一根灵芝纹金裹头簪固定。 因为金色本身就是很华丽的颜色了,像多数发冠一样,底部簪戴一圈鲜花,反而会过于‘热闹’。所以苗五娘没有用那些,而是取了一样的四支金花头簪,插在发髻底部左右两侧,两侧前后各一支。 除此之外,头上就没有别的装饰了。 这样本来会有些单调,但素娥本身的头发是极好的衬托。檀色深沉的乌发,明明没有用发油,光泽却一点儿不差。只是这种冠泽没有用发油的那么亮,是一种更接近宝石的光泽,星星点点、闪闪发光,又是极沉静的。 这样沉静的黑发衬托着金色,越显得金色华贵。 素娥心里暗暗点头...苗五娘不只是梳头的手艺好,审美也是极佳的。不像此时很多人,喜欢堆砌,该删繁就简的时候她甚至有些‘大胆’了。 “你今日是第一回为我梳头,就梳的这样好了。”素娥笑了笑,打开自己面前的匣子,取了里面t一支珠花给她:“拿去戴着玩儿吧,见者有份,小福也拿几朵宫花去戴。” 这些东西都是司珍司送的份例之物,不算珍稀,妃嫔当久了,人人都能攒一大堆,根本用不完,大多最后也只能赏人。素娥不喜欢把这些东西攒着,左右都是要给出去的,何不趁时兴、簇新的时候送人? 苗五娘见那珠花,珠子虽然不大,但光泽不差,而且做工也好。心里知道这是司珍司用心做的,若不是素娥得宠,她做国夫人的时候,份例之物定然不会有这样好——立刻收下了珠花,脆生生地叉手谢恩。 之后素娥又换了身正式些的衣服,配着一件淡红色的大袖衫,准备应对过忙碌的一天了。 也不出她所料,很快就有人来了——素娥新搬玉殿,有些原本就认识她的自然送了乔迁礼物来,也有人是亲自过来道贺。另外还有不认识的,能找到由头也来了,找不到的才单单送了份礼物。 当然了,有这些动作的都是些小妃妾或者才人、美人之类,连婕妤都没有一个。大约是自矜身份,见素娥还只是个才人,不好主动结交。显得自己是在奉承这个正得宠的小才人,脸上过不去。 素娥一一应对过这些人事,前后忙了好几日,中间还掺杂着伴驾、侍寝,可以说是一口气没歇。好容易都应对过去了,她才能真正静下来,享受之前没有过的平静生活——她一个妃子住玉殿,没有同住的,会来拜访的人刚拜访了一轮,暂时也不会来了...... 终于安静了....... 素娥享受着这样懒洋洋的平静时光有两日,这才开始着手改造内膳房,着力叫内膳房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之前肖燕燕等人就知道素娥是个重视内膳房的人了,而且真的很有自己的想法,内膳房平常烹调的菜肴许多都不合她口味,她还会自己写了菜谱叫她们按自己说的做。但直到现在素娥自己做了主位,可以支配内膳房了,才晓得她到底有多在乎这个! 素娥首先做的就是给内膳房厨房来了个大改造,定做了不少此时厨房没有的厨具不说,还增加了烤炉——此时足够大的厨房也会有类似烤炉的设备,但和素娥的烤炉不同,她这个主要是用来做西式糕点的,只是顺便做做烤炉菜而已。 然后她就把自己之前攒的一堆菜谱全拿了出来,自由组合成了不同的早中晚三餐内容,可以保证一个月不吃重样的席面。 当然,这得慢慢来,因为很多菜也不是有菜谱就能做得的,做得了也不一定做得好。 “说起来,咱们这位才人是真正重视内膳房啊!”内膳房里,四个内膳房宫女一边做事,一边也在闲话。 相比起保和殿的内膳房,玉殿内膳房无疑要轻松不少。毕竟主子只有素娥一个,宫女除了内膳房自己四个外,只有八个。而保和殿内,二三十个宫女不说了,主子还有三个呢!如此内膳房却还是四个人,也难怪大家都时不时叫侍女去内膳房帮忙了,实在是不帮忙的话忙不过来。 美人的内膳房,司膳内人是四个,婕妤、嫔、妃做主位的,自然会有更多司膳内人。如素娥这种,比较少见的才人做主位娘娘的,司膳内人也是四个——一个内膳房要撑起来,至少也得四个人,这是减无可减了。 四人给司膳内人中,此前就和素娥颇为熟识的罗颂贞切好一盘配菜,轻巧地端到一旁,就笑着说:“这是自然!你们是不知道,才人原来还在司珍司做宫女时,就比其他人更重视这吃喝上的事儿了!” “虽说小宫女们谁都爱吃,但才人不同,我们掌膳都说她是‘会吃’。不一味高看那些珍贵食材,难得的香料,才人第一要的是干净,然后就是少杂味——凡是荤素中有些杂味,才人就吃不下,宁愿去吃白粥、白水蛋了!” 大家都注意听着罗颂贞透露出来的这些‘情报’,在这玉殿,主子只有高才人一个,要想日子过得好,可不得竭力奉承么?如此,摸清楚她的喜好、要求、忌讳,就是当下第一位的了。 “...倒不能说才人就有多挑嘴,多侈费,其实很多才人爱吃的,都是寻常之物。在才人那儿,食材没有高低贵贱之说,料理出本味了,都是好滋味。只是这样的话,就对咱们要求更多了。” “就是这样,才显得出我们来。”内膳房领头的郭姑姑却不怕素娥如此。素娥重视内膳房,对内膳房多有要求,她在素娥那里的分量才会重。这样的话,等到主子习惯了自己,不想再费心调理出新人了,日后不管如何晋升,不也是自己管内膳房么? 郭姑姑也是舍了自己二十年在御膳房的人情,这才到素娥这内膳房来的。要说她只是来养老,那是不能够...她其实也才三十出头,多少还想着前程。御膳房是没法子了,就只能指望着在内膳房随着主子高升。 “颂贞的话确实是说着了,看看我们才人给写的菜谱吧,看着眼花缭乱,却不是一味讲究的——讲究功夫的细致菜有,但也有不少菜色其实很简单。食材也是同理,珍贵的和寻常的混着来,没有高下之分。” “...去腥、去杂质的步骤最多,准备功夫充足,反而是最后上灶烹饪,大多明了。” 罗颂贞到这里补充了一句:“要说这许多菜谱有什么共通之处,大约就是节省了。全然没有给主子调膳时常见的羊头签只用两翼之肉,土附鱼只取两腮,用梭子蟹做签子菜、做馄饨等,只用两只大鳌,其他都丢弃...那样的浪费!” 素娥其实只是安排菜谱而已,对食材各部分都有利用,算不得节省。但在此时的宫廷,以一个后宫主位娘娘的标准,不浪费本身就是节俭。 郭姑姑道:“这话本不该我们这些奴婢说的,但说心里话,倒是宁愿这般...我原来也是贫寒人家女儿,家里过不下去了卖来做私身,初进御膳房的时候,哪里能见那样的侈费?心里一直觉得可惜,只是怕姑姑骂‘真狗子也’。” 当时郭姑姑是见过带自己的姑姑骂另一个小宫女‘真狗子也’的,就因为那个小宫女将丢弃的一些食材拿了回来。 宫里贵人吃的精细,甚至会吃一道菜,只割取食材上最珍贵的一小部分。但这其实不代表剩下的就全浪费了,很多都可以卖到宫外去,至于更进一步的下脚料,还有那么多宫人可以消耗掉呢。 但即使是这样,浪费还是不小。毕竟以此时的保鲜技术、运输速度、宫内宫外的交流频率,大部分都已经处理了的食材,在被卖出宫前就已经坏了。 看着素娥拿给内膳房的菜谱,郭姑姑就觉得对这个主子有了更多了解——相比起一个人说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做了什么。无论嘴上说的多恬淡朴素,也不如素娥这些自己写的菜谱更能体现她性子里对宫廷浮夸侈汰的不在意。 这种性情的主子在,郭姑姑等人自然不会带出御膳房的一些习惯。甚至一些过于靡费的菜,拿都不会拿出来了...... “...才人当初其实也极善于烹饪,还借过掌膳的灶头做菜,叫我们掌膳赞不绝口。若不是司珍司不放人,说不得就要把才人弄到御膳房了......”罗颂贞还说了一些‘秘闻’,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不少人都知道。 “司珍司、御膳房又有什么打紧?”郭姑姑调整了一下自己束着袖子的襻膊,确定无碍后就准备上灶了:“如今才人是官家的后妃呢!” 这是素娥给了菜谱后,玉殿内膳房第一回做午膳,大都是之前没做过的菜。即使做菜的技巧、讲究还是那些,甚至有些菜还做过类似的,郭姑姑还是有些担心不能如主子的意,所以格外细致。 想着提前一会儿做,要是有什么做失败了,还有时间再做一份。 素娥也考虑过内膳房学做菜要由易到难的问题,所以最近的菜单都是相对简单的。譬如说今天的午膳,除了一干看碟果盘之类,正经吃的菜,其实就是雪梨炒鸡、油煎鸭子、四喜饺子、笋幢四样。 这四样菜都来自《随园食单》,对此时的厨师来说自然是没见过的,但真正做起来也不难。 雪梨炒鸡就是用雏鸡鸡胸肉,t切片后先进行腌渍,用细盐、姜汁、胡椒粉、淀粉、麻油抓匀。入味要等两刻,这期间可以给雪梨切片、香菇切小块、木耳去蒂、小葱切成葱花。 都准备好了,就是热锅冷油,先下鸡胸肉,变色后就可以盛出来。然后加芝麻油爆花椒,炒香菇、木耳等蔬菜,中间还需要加一点点酒、一点点水、一点点酱油。等到蔬菜炒熟,再重新下鸡胸肉,以及雪梨片。 最后稍稍翻炒,勾薄芡就可以装盘了。这样做出来的鸡胸肉没有柴的,都是香甜多汁、嫩滑爽口。素娥本来是个不喜欢甜口菜的,但也对这道雪梨炒鸡格外青睐。 雪梨炒鸡是这样,其他三样也是差不多的难度,预计中就是内膳房能拿下的。而等到一同端到素娥桌上时,至少看卖相都是素娥印象中的样子。 第69章 宫廷岁月069 皇帝的日常并不如寻常人想象的那样, 整日只是锦衣玉食,和后宫妃嫔们取乐。事实上,除非是躺平了要混个昏君的名头, 不然哪怕是暴君呢, 日常也是有很多工作要做的——暴君不是不做事、不努力, 只是他们的工作往往会让这个国家更糟糕而已。 一早在垂拱殿上过早朝后, 郭敞便在垂拱殿后的文德殿接见了几位大臣,针对北面十数州的春旱进行了一些讨论。长远来说肯定是兴修水利,但近在眼前的春旱,兴修水利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只能尽快督促地方官组织百姓运水。 这之外, 也要防备着春旱一直延续, 之后还得救灾...预案必须得提前做出来, 不能等事到临头了再手忙脚乱。 只能说幸亏开国才几十年, 大燕还在国力上升期,这些都是‘小事’。在古代封建王朝, 国力如果处在上升期的话,那各种手段都用得上, 能上下一心解决问题, 那大事也是小事。可要到了国力走下坡路的时候, 能用的手段就不多了, 大家也是各自小心思压到了公心,小事也会变成大事,最后亡国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多也是很可笑的。 讨论过北方春旱的处置事宜, 郭敞干脆就在文德殿批阅劄子,不回福宁殿了。便是午膳, 也是在文德殿摆的。 文德殿本来就是皇帝上朝前、退朝后稍事休息的地方,退朝后也能在这里接见一些重视的大臣。接见大臣一时过了用膳的时间,顺便留大臣一起用膳,这对臣子也是了不得的恩遇——因为这个原因,文德殿本来就是有专门的饭厅的。 确保吃饭是吃饭的地方,休息是休息的地方,办公是办公的地方...郭敞不喜欢做别的事情时闻到饭菜味儿,这一点很重要。 用过午膳后,依旧是批阅劄子,过了有一两个时辰,才算是将今日政务给了了。饶是郭敞早习惯这样的生活,起身之后活动身子时,也能听到脖颈处发僵,骨头似乎也有些卡住了。 王志通见机的快,早准备了茶水和茶食,此时招招手,便有人捧了上来。 茶水和茶食看着都是郭敞平素喜欢的那些,这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喝了一口之后他就意识到了,今天的茶换了一个人煮——比较让郭敞心情愉快的是,虽然没了平常熟悉的味道,但这个味道却更合他口味。 他轻轻说了一声:“不错。” 然后就注意到端茶的人是生面孔了...方采薇能感觉到官家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越发规矩地垂下了头,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有三年后的经验,对官家是很有一些了解的,虽然这些了解一多半还是来自于向家给的教导,只有少部分是她自己观察确认的...毕竟,那两三年间,哪怕是最得宠的一段时间,她其实也没多少宠爱,根本没机会多了解官家。 官家会宠幸看中的宫女,这本身没什么,哪怕宫女主动勾引,那也无妨,只要能得他喜欢,什么都无所谓。问题是他非常不喜欢这些宫女借职务之便,行勾引之事...这大概是因为官家是个行事认真的,不喜欢他人做不好本职,还要在本质上掺杂种种。 对前朝大臣他有这方面的要求,对宫人也有一样的要求。 若是犯了这一条,一般都没好印象,只会让官家觉得是不安分的、没分寸的。 所以方采薇在想尽办法来到郭敞身边,做了茶房宫女后,并没有立刻冒头。而是先认真工作,给茶房的前辈们打下手,期间没有找机会出现在官家面前——她要的是官家看中她,而不是官家对她不满。 她虽然知道自己是个美人,可还没有美到能单纯靠外貌叫官家一见倾心...每当这时,她难免会有些嫉妒高素娥。到三年后,高素娥独得圣心,她的事大家也就无所不知了。关于她只是去清辉殿给林美人送东西,就叫官家一眼看中,也是大家不知道重复说了多少次的谈资。 高素娥那般资质,呵,果然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即使方采薇如今得了重回三年前的机会,依旧这样觉得。她回了三年前,依旧得精心算计,可是高素娥只要人在那里,一切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是多么大的不公平啊! 方采薇认真做事了一段时间,自然得到了煮茶、奉茶的机会...这才是她顺势自然出现在官家面前的好时机。 郭敞饶有兴致地看了两眼方采薇,即使方采薇是垂着头的,双手也规规矩矩交叠在身前,他也能确定这是一个挺漂亮的宫女——美人向来不会只美一张脸,很多时候隔着有些距离,其实根本看不清脸,但该是美人的,还是美人。 宫廷悠游岁月 第51节 他也很确定,这个貌美宫女并不如看上去那么规矩...不是说方采薇的表演有什么破绽,一切只是郭敞的直觉而已。 这样的事他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以至于他能够很清楚地判断出方采薇有没有勾住他,要叫他注意到她的意思。 不过正如方采薇所知的,郭敞并不讨厌这种事,特别是他兴致正好的时候。左右方采薇也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不是么? “朕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郭敞饮下一口茶,并没有叫方采薇抬头。 方采薇的声音半真半假地带着些许紧张,不大不小地道:“回禀官家,奴婢名叫方采薇,是新进茶房的宫人。” “这名字有些耳熟,仿佛最近有人在朕耳边提起过。”郭敞露出了略作思考的神色。 王志通连忙道:“官家,方姑娘乃是堂邑县君之女。前些日子入了宫籍,因善于点茶,如今已经在福宁殿茶房做事了。” 方采薇是贿赂了掖廷令,才成为福宁殿宫人候选的。但最终王志通让她进来,不只是因为两人之前她是他带进宫的,有这一份香火情在,也是因为方采薇表现的无可挑剔,还有善于点茶这一特长——天知道她才进宫多久,怎么就宫中规矩、行止那么游刃有余了! 王志通并不好奇这其中的秘密,这宫中的大秘密多了去了,这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说不定追究下来,就是方采薇天资聪颖,又或者有个极好的老师,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她教的这样好。 至于点茶,正好茶房缺人,方采薇拿出来的这个特长确实非常合适...方采薇之前在宫廷生活三年,一手精湛的点茶技艺也算是宫廷的‘馈赠’吧。 她一开始在向太后身边伺候,做的就是茶房宫女。那次叫官家看中,也是向太后安排她当着官家的面表演了一番茶百戏。 “原来是乳母的女儿...”郭敞没有继续说更多,仿佛这次的兴致就到此为止了。他转而挥挥手让方采薇这个捧茶的茶房宫女下去,视线垂下,看着那一盏喝到一半的茶,问了一句:“今年的头纲新茶还要多久才能进京?” 这是问王志通的,王志通连忙道:“回官家话,建州新茶最多半月便能进京了。” 大燕重茶,所以各地多有特产茶叶作为贡品。如湖州、常州的紫笋茶、阳羡茶,就是典型。不过要说最主要的贡茶,还得是建州茶,主要到甚至可以直接用建州茶指代贡茶——这里t的‘建州’不是茶叶种类名,而是地名。 位于闽地,后世地名‘福建’就来自古地名‘福州’‘建州’二州。 此时茶叶都以‘早’为贵,越早采摘的茶叶越是上品,因此民间都只重春茶,夏茶基本只配做散茶,都不怎么见制成片茶的。至于更精细的分类,在春茶中又有早春、明前、明后之分。 早春茶一般是春分前后采摘的春茶,而明前明后,指的就是清明前后了。 其中最早一批贡茶,又被称之为‘头纲’...随着大燕统一天下、政权稳定,贡茶制度建立起来后,因着大家对茶叶以‘早’为贵的缘故,这‘头纲’贡茶是越来越早了!最初其实根本没有早春茶之说。建国之初和唐末五代时一样,只以明前茶为上品茶。 到郭敞刚刚继位那会儿,就有了春分前后采摘的早春茶。如今则是更早些,初采茶时间已经被提前到了惊蛰后两三日...... 按着这个日程,建州贡茶里的头纲茶大概是采摘、蒸榨、研拍、烘焙完成了的,不过送到京城一路上还需要时间。 “朕记得,素娥是爱茶的,还常用茶做糕饼果子,今年新茶到了,要留些北苑茶与她。”郭敞吩咐了一声。 ‘北苑茶’之名来源于大燕统一天下前,南方的某个割据政权。当时这个割据政权统治范围包括了闽地,就让建州进贡优质茶饼了。其中一些茶园因为生产的茶最好,有一个专门的‘北苑使’管理它们,每年都要进贡规定量的茶叶呢。 这些茶园出产的茶叶自然被称之为‘北苑茶’,等到大燕一统天下,建州贡茶延续了下来,北苑茶之说也延续了下来。 当然,此时的北苑茶划定的茶园已经不完全是当初那些就是了...... 王志通应了声‘是’,然后就见官家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笑过后才忽然道:“这宫中,善于点茶的行家里手可真不少!” 王志通有些明白过来了,凑趣说道:“贵人多有好茶的,官家就是其中之一,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说起来,高才人也点得好茶哩!” “素娥是爱茶,但对点茶就兴趣寥寥了...她也不是不能做茶百戏、画茶丹青,就是谈不上喜欢。她上回是与朕点过一回‘汴河山色’的,这幅图景还会自己变化,可以说是奇景了。朕当时可惜茶丹青只能看过一时,不能像真正的丹青一样留下来,倒是素娥并不在意。” 素娥确实对此时主流的片茶,以及配套片茶的点茶法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她倒是能比较客观地承认,点茶和冲泡茶算是各有优劣,一个足够有仪式感,一个足够简便——这都是从流程本身来说,倒是味道,其实不用评价。 因为口味是可以培养的,谈不到高低。现代人喝惯了冲泡茶,可能会觉得抹茶有点儿怪。但东瀛那边正式的茶道中,用的还是抹茶,人家就不会有这种不适应的感觉。 问题是,客观归客观,素娥始终有一个更喝得惯冲泡茶的现代人灵魂啊! 对于抹茶什么的,素娥为了‘合群’,也是一直在喝的,但确实不如时下人们那么嗜好,表现在外就是连带着点茶‘兴趣寥寥’。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擅长点茶——一方面是进宫以后,做小宫女时学过,另一方面她作为司珍司的宫女,手真的很稳。 加上有画画的基础在,别说点茶了,就是点茶中最炫技的‘茶丹青’也不在话下...或许和真正的茶丹青好手没得比,但本来也没必要和人家比么。 “...素娥平日里喜爱的东西很多,但有时朕又觉得,那些东西其实和点茶没什么两样,她其实没那么喜欢,不过是不讨厌而已......” 这样感慨的郭敞却是让王志通心中又叹了一回:官家何曾在意过这样的事儿呢?如今却是越发念着高才人了。虽说是早看出端倪的事,可见着官家一日比一日放不下,王志通心中偶尔也会不知这是好是坏。 过了几日,正如王志通说的那样,今年的‘头纲’贡茶送到了。郭敞从中精选了四匣,亲自拿去玉殿,带给素娥。 “今岁的头纲新茶,都是北苑茶里的早春茶哩!其中还有一匣子白茶——你先喝着看,若是喝的惯,朕叫供应司日后转拨些白茶份例与你。你也不必担心这有什么不妥,后宫这样特供几样贡品的事也不止你一个。” “曹婉仪的大食眉黛,蔡淑仪的暹罗燕窝菜...哪个不是特别供应的?” 此时点茶,打出来的茶沫以白为好,由此延伸出茶叶也是越白越好的取向,这才有了茶叶中的变异品种‘白茶’格外受欢迎的现象。而和后世的‘白茶’不一样,此时的白茶真就是一种茶芽为白色的茶叶,是天然变异出来的,所以才有‘白茶’只能天生,非人力能及之说。 宫廷中就不说了,哪怕是宫外,一饼白茶也要千钱——要知道,这可不是常见的那种大茶饼,白茶基本不会做成大茶饼,一般都是做成五铢钱大小,甚至更小的茶饼!而这么小小一枚,就是千钱呢! 即使是贡茶,里面白茶的占比也非常低! “多谢官家...不过这茶给臣妾也算是明珠暗投,其实臣妾一直喝不出来它们好坏。”素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进一步解释:“若是好茶和坏茶,那自然喝的出来,可如今供应司给臣妾的哪有坏茶?都是好茶。” “都是好茶的话,臣妾就分不出好的和更好的了。” “胡说!分明是你心思不在这上头。”郭敞摇头笑道。他早就发现了,素娥和他一样都是嗅觉、味觉都十分敏锐的类型,甚至比他更敏锐。 郭敞的敏锐是因为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都是好东西,所以闻香、尝味自然而然就能区分出好的和更好的。素娥则是因为身体素质太好了,健康的身体显然拥有十足健康、充满活力的‘感受器’。再加上她也一直不喜欢太重的味道,偏好更加清新,所以也足够敏锐。 如果是上辈子的素娥,她又不是专业的品茶人士,甚至喝茶都很少,当然分不出好茶和更好的茶。似乎大多数东西都是这样,好到一定档次之后,外行就会很难区分(实际上差距也确实微乎其微,甚至本就没有差别)。 但这辈子的话,她只要留心在这事上,确实如郭敞所说,是能做到的。 素娥更不好意思了,垂下头打开那盒白茶:“臣妾与官家点茶罢。”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表现出行动,这也是素娥和郭敞相处时的小技巧。不过要记得,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郭敞’,感受到这份心意,郭敞的情绪才会始终平和愉悦。 郭敞点头同意了素娥的话,素娥就先叫侍女捧来热水净了手,然后才在桌旁动手烹茶。 从匣子里取出小巧的茶饼,茶槌敲成小块,有茶磨碾成粉末,再用丝罗蒙成的小筛子过筛,确保茶粉足够细腻。 一边做这些事时,茶炉里水就沸腾了,素娥看了一眼旁边的肖燕燕,吩咐道:“取水来备用。” 茶炉上的开水注入了汤瓶之中,素娥将茶粉磨的差不多了,便将茶粉舀了一勺到黑色建盏中——时人点茶,最上等的为白,绿色且次一等呢!为了映衬这‘白’,茶盏自然最好是黑色了!颜色绀黑,纹如兔毫的建盏因此备受推崇。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建茶出众,产茶地推崇用的本地茶盏自然也就流传全国了。 托起汤瓶,少少开水注入,调和成膏状。确定茶膏细腻,没有不匀的情况,也没有过稠过稀的问题,素娥这才一手用茶筅,一手用汤瓶注入开水! 茶筅是竹子做的,很像刷锅用的刷子,但要小巧精致很多。这是在注入开水时用来调和茶水的工具,随着茶筅的击拂,茶水匀和,并出现白色的茶沫——这个过程是整个烹茶中最讲究技巧的部分。 斗茶、斗茶,其实不是斗茶叶本t身好不好,出来的茶味是不是出众,至少主要不是斗这个。而是看点茶之后漂不漂亮! 素娥谨记着点茶的诀窍,慢着水、多次击拂,不多不少的七次之后,茶汤终成!出来的茶汤简直就像是范例里才有的样子——汤色洁白无瑕,茶沫咬着茶盏边缘,久久不散。而颜色和茶沫的咬盏时间,这本身也是评判点茶好坏的两大标准。 从这两个标准来说,素娥可以说是满分。 今天点茶素娥没有做炫技一样的茶丹青,茶丹青就是茶百戏、分茶,就像素娥上辈子的咖啡拉花一样在饮料表面画画。只不过咖啡拉花用的是蒸汽发泡后的牛奶,而茶丹青利用的是之前茶筅搅打出来的茶沫。 “今日就不做茶丹青了,官家带来的白茶既是‘北苑茶’头纲,那定是再好不过。得趁着滋味最好时饮下,若为了茶丹青误了这个,倒是舍本逐末了。”素娥将点好的茶奉给郭敞。 郭敞笑着接过饮下...说起来,素娥的茶点的好,却未必是最合郭敞口味的。这很正常,素娥的点茶手艺不错是不错,却也太‘标准化’了。她是抱着学习、合群的心态学会的点茶,教她的人就是那样,她又能谈得到到有什么特点呢? 相比之下,郭敞还记得茶房里新来的宫女方采薇,她点的茶正合他的口味。那样合适,以至于郭敞还怀疑过是不是有人特意训练过。 不过王志通既然让人进了福宁殿,那就应该没什么不合适的关系牵扯...这样的话,便是特意训练过也不用太在意。郭敞很清楚自己身边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讨好自己,真要是那样,也不过是老生常谈。 “是这样说的...今岁的白茶倒比去岁好些,朕也与你点一盏罢。”郭敞喝完茶,伸手也要点茶。 素娥没有阻止,这种时候阻止并不会显得她足够恭敬本分,只会煞风景。而且构建亲密关系的过程,本来就不能是一方有意...再者,以郭敞的性格,别人为他做千百件事,大约也不如他为别人做一件事来的印象深刻、心有所感。 素娥最后只是抿了抿嘴唇,眨了眨眼睛,看了郭敞有好一会儿,看的真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郭敞叫她用清凌凌的眼睛看了,一下竟有些手足无措,上手点茶,差点儿打翻了筛茶粉的茶筛。 好容易才缓和回来,便低着头点茶,不敢看素娥。 第70章 宫廷岁月070 “...朕瞧见你虽然对点茶兴致不高, 可也是个爱茶的。平日里做点心、煮饮子,都要用茶,所以拿了这些茶先与你用......”郭敞低着头找话说。 素娥当然不会让郭敞的话落在地上, 立刻道:“官家什么都知道!臣妾确实喜欢这些, 说来臣妾这内膳房正琢磨出几样用茶做的新点心...连着去岁官家吃了说好的抹茶乳酪, 一起做出来, 奉与官家做茶食罢。” “你这里出的新点心,都是好的。”过了一会儿,茶终于点好了,郭敞温和地瞧着素娥。 他这话的, 仿佛自己真的很期待素娥弄出来新点心一样——虽然说, 素娥搞一些此时没有的吃的, 郭敞都很喜欢, 但说实在的, 那些其实不重要。若是那些重要,郭敞也不该叫素娥做他的才人, 还是该把她放到尚食局去做女官,专门负责自己的膳食。 如果善于开发新菜, 叫郭敞也喜欢的优点出现在其他妃嫔身上, 郭敞或许还会多注意一些。但不知道为什么, 在素娥身上, 郭敞其实很少在意那些‘优点’‘好处’。便是郭敞自己赞了又赞的丹青绘画,其实他也不是打从心底里在乎。 相比起‘好画’,还是‘素娥作的好画’更叫郭敞流连。 素娥接过郭敞点好的茶,饮下一小口...果然, 和她之前喝过的优质绿茶相比,这白茶也没觉出太多不同。 吩咐侍女去内膳房传话, 制作用抹茶点心后,素娥看着郭敞带来的茶叶匣子:“...臣妾也曾听闻,建州贡茶便是装茶运送也是极为慎重的...这匣子是他们运茶时用的,进宫后没换过匣子么?” 为了保证不串味,还有防潮,这些上等贡茶都用了非常复杂的包装。比如说已经开匣的这盒白茶,每一枚五铢钱大小的茶饼都用黄罗包裹,许多枚这样的茶饼整齐压着就成一个柱形圆筒,然后在外面又每一小筒以香蒲叶包裹。 此时用来做包装的植物叶片挺多的,粽叶、荷叶什么的还更常见呢。不过因为一直以来都认为用香蒲叶包茶效果最好,可以不败茶味,所以上等茶都是用香蒲叶的。除非是条件所限,得不到香蒲叶。 香蒲叶包裹后,又有黄罗反复缠裹,这才装在匣子里。而且这个匣子也很讲究,朱漆小匣,八角包金,用的锁头竟然也是镀金的——据说,运送时,这些匣子又要装在细竹箱中,间隙塞满柔软的纺织物。不过现在拿来的是茶匣,这些‘外包装’就看不到了。 “并未更换过,这些茶存着,便不好更换了,不然容易沾了邪气。”郭敞随口道。 素娥知道,这是此时保存茶的方式太初级,最好的办法就只能是尽可能隔绝后,不要动那些茶,只在要喝的时候拿出来。这也是越上等的茶做的越小的原因之一,这样就不存在烹茶的时候敲掉茶饼一小块,剩下的还要放回去下次接着用的情况了,一次就能用完,避免了茶饼接触外界,吸收潮气。 “...听说如今有人为了存茶,还会用火烘焙,三两日一次——不过此法有些险要了,一不小心便会烤坏了茶,倒是得不偿失。”素娥也顺着郭敞的话,聊起了如何保存茶叶。 说起来,此时的茶叶是没有炒制的过程的,用蒸的方式杀青就是了。相比起来本来茶叶内留存的水分会更多,保存期自然不如炒茶。这大概也是炒茶渐渐取代茶饼的又一原因...作为一款行销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商品,保质期可太重要了! 即使是运输便捷、保鲜储存手段很多的后世,商品的保质期也是它们能否成为世界贸易体系一份子的关键因素呢。譬如水果吧,为了让‘保质期’能长一些,大家实际吃的都是没有完全成熟的果实。更不要说,种植时的取舍了,那时候就宁肯要便于运输,而不是那么好味的品种了...... “‘焙法’么?朕似乎也听说过,这样倒是能叫藏茶度过梅雨,只是...朕尝过那样存下来的茶,滋味反倒没那么好了。”郭敞摇了摇头。 这个素娥倒是知道,无论是炒制的茶叶,还是如今的茶饼,都不是越干越好。它们其实有一个最佳含水点,更干或者更湿,风味都不会那么恰到好处。 “的确如此,所以只要收起来时烘焙一次就够了,然后就密密封好,藏在高处。”素娥说的是烘焙和密封结合的办法,即历史上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总结的‘藏焙’法。这时应该还没有,或者已经有人这样做了,但没有被总结出来,流传出去。 “如此效验好么?”郭敞颇有兴趣地问道,但没有等素娥回答,他就看了一眼王志通。王志通知道官家的意思,这就是要他回去安排人这样做了。 王志通心里也是无奈苦笑的,与其说官家是对如何保存茶叶感兴趣,还不如说是对高才人说的话本身就很有兴趣了。 就着茶叶这个话题,可聊的还有很多。素娥给自己分享了‘新知识’后,郭敞也想显示一番自己的‘博闻广记’,便想了想说:“...建州许多人家以茶为生,由此有许多习俗,其中有一样‘喊山’,就是要在惊蛰之前,聚集数千人上山,击鼓高声‘茶发芽’,鼓噪山旁。” “听说如此能壮.阳气,叫新茶生长,提前采茶日期。” “所以才说,‘茶’乃是有灵之物么。” 虽然听起来很神奇,很像是假的,大家聚集起来敲锣打鼓喊‘茶发芽’,也像是世界各地常见的祈祷丰收的仪式...但这是真的,是真的能通过这种方式叫茶提前‘觉醒’,开始新一年的萌发的。 其中道理和声音震动,以及二氧化碳浓度t升高有关...就像很多人说的,多和植物说话,多传达‘爱’,也能促进植物生长——其实对植物,‘爱’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当然是没用的。关键也是二氧化碳。 这样一说出来,什么浪漫感都没有了。 素娥知道这些,但她没法和郭敞解释这些,不只是解释不通,就算解释通了也无趣。 她干脆就说:“采茶是这样的么?这倒是让臣妾想起儿时听乡里老人说过的,香蕈是听雷而长的。若是哪年春雷特别多,山中香蕈必定生的好...香茶、香蕈都是山珍,一个承天候,一个通人情,确实是万物有灵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52节 香蕈就是蘑菇,郭敞听素娥这样说,也来了兴趣:“还有这样的事儿么?” 此时蘑菇基本没有人工养殖的,都是山民从山中采摘,号称‘山珍’。因为运输保存不易,山外能见到的大都是干货,就算是相对普通鲜菇,也算珍贵食材呢。 “是有这样的事儿。”素娥尽力找着有趣的话题,让郭敞不会厌烦和自己的谈话:“那老人是从山里嫁出来,儿时经常采香蕈制成干货,补贴家里...她还见过一些山民会在香蕈多的地方敲锣打鼓,仿照雷声,催发香蕈。” “这样做竟也有用,那些香蕈生的又多又好。” 郭敞听了忍不住大笑:“这可比建州喊山更多一重意趣!喊山之事,本就是人来催发,并无不妥。可这山民要催发香蕈,不是欺那香蕈么?还将天上雷神冒犯了一遍。” 素娥见他笑是真的,就知道他并不生气这个,便道:“乡民生活不易,只想着多些山货换粮食日用,哪里顾得上。听说就是孔子饿极了也会翻墙,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雷部上神也是正神,想来是不会介意凡人小小借他一些威势。” “你倒是越发敢说了,连孔夫子的玩笑也有?”郭敞点了点素娥,却不是不高兴的样子。这不奇怪,皇帝作为最接近权力,甚至可以说是权力本身的人,能让他们畏惧的东西极少。至少郭敞这样很清楚权力运行法则的实权天子,孔夫子是不在他畏惧范围内的。 儒家什么的,也不过是皇帝统治这个天下的工具。 “这不是玩笑,臣妾也很尊敬孔夫子...正是因为尊敬,所以才不会把孔夫子当做是木雕泥塑的偶像,当做是没有七情六欲,都不像是‘人’,像是神了。”素娥笑了笑,这时候说的是真话:“若真是读过《论语》的,就该知道孔夫子是极有人情味的。” “这可怎么说?”郭敞挑了挑眉毛。 “嗯...孔夫子还会说‘不撤姜食,不多食’这样的话,这样听着,是不是就同家里长辈差不多了?对了,还有‘先进篇’中,‘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按理来说,以孔夫子的德行,对学生的关照,该答应此事才对,但他偏偏拒绝了。” “‘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如今士大夫都只看后半句,解释夫子是为了礼,为自己做过大夫,不能像平民百姓一样徒步行走,才不卖车的。但臣妾想着,前面半句应该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这就是‘私情’了,孔夫子亦有私心。自己的儿子虽然没有才华,颜渊则非常有才华,但自己的儿子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卖掉车架为他买椁,如今又怎么谈得到为别人的儿子卖掉车架买椁呢......” “歪理!那些士大夫听了,怕是会觉得冒犯了。”郭敞‘责备’了一句。然而他心里其实更赞同素娥的想法,毕竟他也是个对孔夫子、儒家没有敬畏的,能够客观看待《论语》这样儒家经典礼的内容。 而只要客观看待,就能知道孔夫子完全不是士大夫塑造的那个样子...很难说士大夫们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别人,又或者两者都有。 对于郭敞的‘责备’,素娥自然是不会回嘴的,她只会温温和和地看着郭敞不说话。 然后郭敞自己就说了:“...不过么,你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是真读了经典,有自己一番思索的人才能说的,这就比不知道多少人强了。” “再者,也和你性情有关,你的性子一贯就愿意替别人想,好的坏的,想的太多了。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怕你日后想的多了,多愁善感,倒教自己不好受。” 郭敞与素娥的谈话总是这样,其实说的东西也不见得多出奇——就算有些趣味,可真要说起来,郭敞找不到口齿伶俐,善于说话逗趣的妃嫔么?素娥相比起她们,其实还是不如的。 他觉得舒服,一天比一天喜欢的是这种松弛的状态,所以才经常这样和素娥说话...说着说着,总会越来越温情,越来越柔软,都有些不像他了。 这种温情,还和老夫老妻的默契、熟稔不同。那样的状态郭敞也是有过的,他和自己的结发妻子,已故的康皇后就是相敬如宾、和谐默契、一路同行的典范,但也不是这样的...和康皇后说话时,一切都能预料,整个人都很稳定, 而现在,虽然松弛,却像是乘着风一样,不知道要飘荡到哪里去。 郭敞这一日在素娥这里吃了内膳房烹饪的茶食,还带了几匣子才回福宁殿。而留下的素娥,则是开始为郭敞生日做准备...... 再过小半月就是郭敞的生日了,那时也会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圣诞节’。嗯,华夏的圣诞节是皇帝的生日,这没毛病(皇后的生日、太后的生日也是节日,宫里要放宴的,只不过没有圣诞节的规格高)。 郭敞的生日向来是妃嫔们表心意的机会,大家回争相在这一日送上礼物...虽然天子富有四海,什么都有,甚至她们这些妃嫔所有也是他给的,但用‘礼物’来表达心意依旧很有必要——送的人十足用心不见得能讨好郭敞,可要是不送、不用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素娥也很重视这件事,她不是要随大流,要么送些贵重的,要么送自己手作的。那样固然挑不出错来,但到底不够好...她将这样可以顺理成章送礼物的日子当做一个机会,毕竟以她在郭敞面前的人设,平常是没法太主动的。 而偶尔和平常不一样,除了带来新鲜感,也对培养感情有好处。 素娥准备的礼物是一份笑话集,和她平常表现的样子很不一样。但只要郭敞愿意看这本笑话集,并且真的因为这个心情愉快,那就很容易在他心里构建起‘素娥=笑话集=开心=正面情绪’这个等式。 这其实还是素娥一以贯之的亲密关系构建,以及正面情绪给予。 到时候送的生日礼物应该还有其他东西,一些说起来也是很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相比起那些,反而这本笑话集才像是买一送一的附赠品。但实际上,在素娥的计划中,这本笑话集才是绝招,其他东西是掩护这招的,显得不那么‘经意’。 素娥也不是这天才开始准备笑话的,实际平常就有注意攒笑话了。有些是平常自己想的,有些则是突然回忆起了上辈子看过的某个笑话,修改成适合当下时代的说法后记录下来...到现在算是完成一多半了。 “你们看看,这个可好笑?”素娥写完一个笑话后还会让肖燕燕她们帮忙看看,以免有的笑话她是真觉得好笑,但‘古人们’get不到那个笑点,最后就变成冷笑话了——现在的人们可不那么欣赏冷笑话。 不过今天这个笑话应该没问题,并不是来自于‘现代’,是原本历史上的一个明朝笑话...虽然也是时代不同,但古人和古人的笑点,差别一样不是很大。 如今肖燕燕已经认识不少字了,笑话这种小短文也不会佶屈聱牙,用什么生僻字,当即自告奋勇要替大家念这个笑话。 于是素娥将写了笑话的纸笺给她,她清了清嗓子便念道:“‘艾子有孙,年十许,慵劣不学,每加榎——这个字?” 何小福凑过去看了一t眼,笑着说:“这字念‘假’,是楸树的别称,有只开花不结果的意思。用在这里大约是说艾子之孙懒惰顽劣。” 肖燕燕点点头,这又从头念起:“‘艾子有孙,年十许,慵劣不学,每加榎楚而不悛。其子仅有是儿,恒恐儿之不胜杖而死也,责必涕泣以请。 艾子怒曰:“吾为若教子不善邪?” 杖之愈峻。其子无如之何。 一旦,雪作,孙抟雪而嬉,艾子见之,褫其衣,使跪雪中,寒战之色可掬。其子不复敢言,亦脱其衣跪其旁。 艾子惊问曰:“汝儿有罪,应受此罚,汝何与焉?”其子泣曰:“汝冻吾儿,吾亦冻汝儿。” 艾子笑而释之’。” 笑话读完,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是出自明代笑话集《艾子后语》里的笑话,但哪怕是放在‘见多识广’的现代人眼里,也是足够一乐的段子了。 而且也不是纯粹好笑,比如何小福,笑过之后就叹:“果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虽则自来就有‘严父慈母’之说,可谁不爱子呢?我家就是慈父严母,父亲差不多是如此,当初教我们兄弟姐妹识字......” 素娥写这个笑话,除了因为它好笑,还因为这个笑话郭敞肯定喜欢。郭敞表面上看属于严父,但素娥总觉得如果他亲自养孩子,大概率就是猫爸了。 郭敞平时其实很少接触儿子,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儿子就夭折了,与其日后伤心,不如现在就保持距离。就算有所接触,也会表现的非常严格,亲密是不可能亲密的,说话都是端着的。 相比之下,他对公主们倒是要可亲的多...这一般被其他人理解为,他对公主没什么指望,反正都是女孩儿,将来又不用继承皇位,只要做个漂亮的小傻瓜就够了,所以溺爱一些也无妨——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也暴露出他绝不是个严父的事实。 和公主们在一起时,那种温和父亲的做派,并不像单纯的期望不同。 到时候郭敞读到这个笑话,素娥猜他不只会为其中的幽默发笑,也会下意识理解代入。这种理解代入不算什么,却能让郭敞更喜欢这个小笑话...素娥记下来的每个笑话都质量很高,但她认为能像这个笑话一样,发笑之余还有些打动人的,屈指可数。 “真没想到,才人还这样会写笑话。如今市面上也有不少笑话集,可大多都是些陈旧笑话,老早以前就有了。真想听笑话,还得叫艺人来戏谑...用这个做礼给官家,官家该多可乐啊!”帮素娥将写着笑话的纸笺收起来时,何小福还带着笑意。 笑话集在华夏很早就有了,最早的笑话集《笑林》,据说是三国时期的作品呢!到现在,写搞笑段子的书更是多了不少,只是站在时人的角度还是太少,而且很多笑话都是过去笑话集礼摘录的,就更显得不足了。 “能得官家一乐就好了。”素娥知道这些笑话并不来源于自己幽默感,实际上她是个没什么幽默感的人。 其实素娥还想过写一些政治笑话,她上辈子那会儿,苏联笑话永不过时,甚至套用成美利坚笑话也是‘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要是写下来套用到大燕朝堂,郭敞作为合格的皇帝,一定能完全理解其中的笑点。 但最后素娥放弃了,不是怕写下来显得放肆,大不了就不套用到大燕,套用到前朝也是一样。反正唐朝中后期那个样子,套进去喜剧性是一样的——还是人设问题,素娥并不愿意郭敞觉得她太懂整治。 那固然可以立一个聪明的标签,郭敞一直以来似乎也不讨厌自己的妃嫔懂些整治。可懂到那种程度,还可以灵活地以笑话来讽刺,难免会让人觉得有攻击性。 不管郭敞如今对自己有多么温和、信赖,素娥也会记得,一切的来源是自己扮演出来的角色。她是不可能‘自掘坟墓’的...... 第71章 宫廷岁月071 圣诞节当日, 宫廷上下,喜气洋洋。宫人们为这一日几乎每个人都能得到的赏赐,后妃们则每个人情况不同, 但总归来说, 不论是谁, 面上都是一副高兴的不得了的神色。 这一天也有宫宴, 而且相当盛大,和春秋大宴一样,都特地在集英殿举行(宫廷规矩,大宴在集英殿, 次宴在紫宸殿, 小宴在垂拱殿)。 素娥也有参加这次圣诞节宫宴,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宫宴...之前她只是个国夫人, 是没资格参加宫宴的。现在作为才人, 虽然位份不高,但好歹也是正经嫔妃了。 素娥是躲清静习惯了的, 而且作为一个因为宫廷剧对宫廷斗争有太多乱七八糟想象的现代人,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不去又不行, 偶尔还可以报病不参加宫宴, 左右一个小才人而已, 也没人在意。 可一年到头宫宴一场接一场, 也没有次次都报病的道理。最终还是要去的,逃避就没什么意义了。 “你怎么没坐到上头去?”陆美人和素娥在宫宴上是相邻坐着的,她看到素娥,颇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也反应了过来, 笑着摇摇头:“是我多问了,你的性子不是那等爱夸耀宠爱的, 平日里不肯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呢。” 素娥位份不高,准确的说,能参加宫宴的都是正经妃嫔,才人位份的素娥就是最低的了。所以在座次安排上,她自然也是离上首郭敞最远的一批里。 本来得宠的妃嫔是可以争取提前自己的位次的,或者不管其他妃嫔的颜面,硬要‘插队’,或者直接去求官家,都是办法。所以陆美人见到素娥坐在自己后面的位置,才会意外,一般来说素娥这样得宠的低位妃嫔,就算不会借着宠爱坐到离官家很近的位置,也会提前一些。 这样既不会特别出格,也能夸耀自己如今的受宠程度——这说起来太幼稚了,太沉不住气了,但很多受宠的低位妃嫔本来就是十几岁的少女而已,其见识也不见得高(古代女子,受限于条件和环境,见识高的才是极少数),那样本就是普遍的。 陆美人说完话,上下打量了一番素娥:“上回在圣人那儿,也没机会说话,坐得远了些,更不能仔细看...如今你也是正经妃嫔了,果然有些不同,越发出众了。你瞧,就是今日,也有不少人看你呢。” 和陆美人最近一次见面是几天前在张皇后那里请安,在最初的不自然后,素娥倒也慢慢适应了那种场合。 虽然和他预想的一样,那样的场合总是表面上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私下却是试探来试探去,最容易摩擦生嫌隙,事后起是非。但是,素娥只要低调呆在角落,别人有心挑衅也装傻充愣不接话,倒也能应付过去。 毕竟,大家都是宫廷里有‘体面’的后妃么,讲究体面就不能撕破脸。而如果不撕破脸的话,装傻充愣就能解决多数问题了——剩下少数装傻充愣也避不开的问题,到现在为止素娥还没有遇到过。她才成为妃嫔多久?根本来不及得罪人。 即使在这个宫廷中,你不知道的时候挡了别人的路就会得罪人。 “这才多久,哪有什么不同。”素娥脱口而出,但很快又反悔:“是有些不同,大约是我如今才十几岁,正是变化大的时候。” 身份不同,表现在外的面貌不同,这在宫廷是很正常的,这也不是贬义。至少刚刚陆美人就是称赞的意思,大约是说如今素娥越来越有后妃风仪了。不过素娥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变化,她的变化大概更多来自于身体发育。 按照现代人的算法,她今年十七岁,现在还没满十七岁的生日,大部分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都是高二在读——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看似身高一般不会有大变化了,第二性征也发育的差不多了,但和成年后相比,幼态感还是很强。 这有面部轮廓的原因,也有心态影响外在的原因。 素娥自己照镜子,也能发现自己在慢慢褪去孩子气,虽然青涩感依旧在,可她有感觉...一切的变化正在进行。 她不太担心自己这个时期的过渡,虽然这一阶段很多人会失去之前的轻盈和灵气,变得没有t以前出众。但也有人会在这段时期像是经过了一次有内到外的打磨,最终变得莹润至美、光彩照人...看起来她应该属于后者。 考虑到后宫生存,脸始终是主要生产力,素娥还是关心了一下这个。 “是啊,你才十几岁。”陆美人怔了怔,这才想到素娥比她小了十岁,正是变化大的时候,所谓‘女大十八变’么。只能说平常素娥足够稳重,完全没有十几岁年轻妃子的争强好胜,以至于让她忘了这件事。 正如陆美人先前说的,确实有人在看素娥,比如对面的林美人,总是忍不住看素娥几眼——自从素娥做了才人,在后宫众人面前露面的机会就无可避免多了起来,请安、宫宴,又或者其他活动,总要参加的。 素娥作为新人,而且最近还正受宠,自然是不少人的观察对象。 在度过了最初的‘备受关注’阶段,现在一直盯着她的人少了些,但总有人还是会看她,林美人就是典型...不过素娥认为这和自己是不是新宠,关系不大,林美人大概只是想到了当初的事吧。 当初素娥是往她的清辉殿送东西,这才遇到恰巧去她那里的官家的。因为这个,如今林美人也被一些人私下嘲笑过。 若素娥只是寻常被临幸的宫女,这种事其实也容易被揭过去。但随着素娥不断晋升,由红霞帔变成宋国夫人,由宋国夫人做到才人,还挺得宠。大家每说起她,就免不了笑话一次当初的林美人。 后宫的人在嘴上大都‘恶毒’,得宠的固然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如林美人那样无宠的,所有人也不会因为她的‘无害’就收敛起恶意。反而会将人踩到泥地里去,极尽打压之能事。 因着这个事,素娥在林美人跟前总有些不自然——谈不到歉意,因为她很清楚,一切的一切都不由她们来决定。但确实是不自然的。 素娥尽量忽略林美人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到宫宴本身。然而这很难,宫宴看起来豪华,有美味佳肴、笙歌燕舞,但其实都没什么意思。一盏一盏端上桌的食物看起来精致,却大多调动不起来胃口。至于表演就更别说了,伎人的身体缓慢优雅地移动,相比起表现人体的吸引力,更像是在模仿不会动的装饰品。 一切除了无聊,还是无聊...在这样的宫宴上,不过就是挨时间而已。 等到妃嫔差不多能退场的时候,见着已经有人开始退了,素娥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告退。 郭敞是看着素娥告退的,回头宫宴结束,他这个官家也退场时,微醺的郭敞便忍不住道:“素娥走的算是早的,她一贯怕麻烦,这样的宫宴又没什么趣味,想来是难熬...该叫她近前坐得,好歹说说话,也没那么无聊。” 王志通笑着说:“那官家怎么没叫高娘娘近前呢?” 郭敞笑骂一声,然后才道:“那就有些出格了,旁人怎么看呢?朕自无所谓,可是素娥她一向规矩...也罢。” 此时郭敞已经躺在福宁殿的围榻上了,却没什么睡意。微醺的感觉没让他想睡,反而叫他更精神了。王志通也看出来了一些,在他的安排下,一会儿送上来的饮子外,还有一些点心。 深夜不好喝茶,用些安神的饮子倒好。但郭敞并不在意饮子和吃的,只看到了捧着东西来的茶房宫女。 方采薇就在其中,这次因为角度原因,哪怕她低着头,郭敞也看到了她的脸。笑了笑道:“方氏留下吧。” 方采薇便留下,一开始只是侍奉郭敞吃喝而已。郭敞夹了一块小点,忽然就想到了这次圣诞节素娥送来的礼物,其中有前朝古瓶一对,京中过生辰时兴的吉庆糕饼两匣子,再就是一本笑话集了,都是素娥自己写的。 昂贵体面的顽器,自己手作的心意之作,有趣的东西,竟然是占全了...仔细想象,素娥一直是这样,面面俱到。 宫廷悠游岁月 第53节 那对古瓶很古拙,是上等的古董,而且显出了素娥的品味。糕饼也好,虽然是时兴的,但素娥做糕饼的方子显然与外头人不同,味道却是出奇的好。至于笑话集,那更不必说了,得了这一本集子,他这几日都是放在枕边的。 这几天和张皇后起冲突,他的情绪依旧称得上稳定愉悦,全靠这本笑话集——若不是和张皇后起了冲突,今日圣诞节,这会儿他肯定是要在坤宁宫的,而不是回福宁殿。 咬了一口月牙儿一般的小点,郭敞首先想到的还是御膳房的糕饼不够中吃,过去不大觉得,可有了素娥那儿做对比,就显出他们的不足了...这样想着的郭敞一下就生出了烦躁,有时他会因为想起素娥而心情愉快,有时又会因为太过频繁地想起,不太想面对。 此时就属于后者,他急需盖过这种情绪,便抬头看了看方采薇:“...说起来,前些日子朕仿佛听谁说,你善于歌唱?” 方采薇的姿态挑不出错来,只恭恭敬敬道:“回官家话,奴婢、奴婢称不得善歌唱,不过是长于民间,学得了几支曲子,聊以自娱。大约是被人听见了,觉得是乡野之曲,新鲜有趣,这才传出这般话。” “朕这宫里的人,向来眼光高,倒不像是你说的那样。”郭敞的目光沉沉,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看了方采薇有几息功夫,道:“就叫朕来评一评吧,你来唱一支,朕听一听。” 方采薇表面平静,心里却知道这是一个最佳机会!已经抖擞起精神,要好好表现...最好的结果是今晚就侍寝。 方采薇的确善于歌唱,和点茶这种宫里谁都会在百无聊赖中练一练的技艺不同,唱歌才是她真正的绝招。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本来就会唱,如她所说,她在宫外时便跟民间艺人学过唱,而且她天生有一副好嗓子,没经过什么训练也能唱出动听的歌儿。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做了贵人后不久,高素娥便以歌喉叫官家倾心。 此前高素娥也是得宠的,但自从她在官家面前唱过之后,官家就更宠她了...这宫里的人都是有样学样的,最爱学的就是宠妃的样子!既然官家喜欢会唱的,那自然要学起来!有些人甚至不适合学的,也要做这个样子,讨好官家,这甚至成了个态度问题。 如方采薇这样本身条件就好的,那时候自然也是全力学唱。 向美娘虽然对她不好,但那种时候倒也记得方采薇是来帮她争宠的,还叫了仙韶院极善于唱的教习女官来教她。经过这样一番调理,方采薇自认为自己这方面是不输于宫中任何后妃的,只是在那时她根本没得到机会表现。 学了这项技艺,最后也只是白学了...直到如今,却是成为了她的进身之阶。 郭敞这样一说,方采薇便在跟前唱了一曲,如她所说,确实是民间的曲子。相比起宫廷乐曲,实在是吸引人多了,有一股活泼泼的生气。同时方采薇的水平也值得称赞,声清韵美、字正腔圆,唱出来就仿佛是一声声递到听的人耳朵里。 “妙音啊,实在是妙音...宫中便是仙韶院的歌者,恐怕也比不上你。朕早知道福宁殿是‘卧虎藏龙’的,如今更确定这一点,谁知道你们随便谁,就有一手了不得的技艺呢?”郭敞微笑着看着方采薇。 然后又看向王志通:“也是你会择选,能调理的缘故...怎么就找来这么些好人呢?” 方采薇和王志通自然是连连自谦。 郭敞这时对方采薇的兴趣已经很明显的,而他显然也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特别是眼下,他正酒后微醺...他冲着方采薇招招手:“过来些,再唱一支罢!” 于是方采薇走近了一些,又唱了一曲,心中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方采薇其实早想着显出自己的歌喉了,只不过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早——她原本的计划是,等到一得宠,便以此为继续邀宠的筹码。毕竟她做宫女时,总不能自己主动上前对官家说,要给官家唱曲吧?那可不是一个茶房宫女该做的事儿。 眼下计划提前,她既高兴于这次必定能承宠,嗯,是的,观察着郭敞的态度,她已经无比确定这一点了。同时,她也高兴于今后能压高素娥一头——同样的事,第一个做的人总是能得到最多的好处! 说起来,宫中第一个t歌喉美妙的人自然不是她。别的不说,就说如今依旧很受宠的修容孙崇崇,人家有‘色艺双绝’之名,其中的‘艺’,指的就是歌舞,她唱歌也是很好的。 但方采薇有信心,自己唱歌比孙崇崇更好,是当下后宫之中最好的。另外,她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未来的高素娥,最多就是春花秋月,各有擅场罢了。 高素娥自小长在宫中,也没听说她学过唱,想来也就是为了邀宠,如她一般加紧学了一年半载。不过同样是歌喉底子好,这才出众起来...如这样的,或许能够很好,但不会让方采薇觉得是自己不能战胜的。 而如今自己先来了,显出了歌喉。高素娥再来,便是再好,也会差着一筹! 她现在还没有正面对上高素娥,却已经开始为今后打压高素娥做准备了——总不能全等到对上了再做,凡是预则立么。 方采薇唱完又一支曲子,郭敞点了点头:“还能唱么?啊,赐给方氏一盏饮子,饮过后再唱吧。” 郭敞这般反应,更让方采薇确定,官家确实是爱听人歌唱的。她哪里晓得,郭敞的思绪其实已经有些飘飞了,乱七八糟想了许多,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旁想着,他这样思绪飘飞也会不那么没着落。 等到郭敞再回过神来,方采薇还在唱...其实在一开始的惊艳后,后面继续听,也就是那么回事了。郭敞又不是没听过好唱,怎么也不至于在这上头痴迷——不过到了这份上,兴致既然还在,他也也就随心而动了。 笑了笑:“今晚便叫方氏侍寝罢...” 他没管方采薇是什么反应,愿不愿意,在郭敞的认知中,宫里的女子就没有不愿意的。而且这个方氏么,他可还记得她是如何入宫的,在福宁殿当差,几次叫他看见,又是哪样姿态...有些事不过是瞧着有点儿趣味,看破不说破而已。 就如同这宫廷中那么多虚情假意,他其实也多数时候都在逢场作戏...没有人会挑破,那没有任何好处。 确定方采薇侍寝后,围房的尚寝局女官就得抓紧时间了,这会儿官家都要歇息了,可不是赶紧得准备好——也有皇帝急色的,并不需要围房这边给要侍寝的宫女收拾,不过郭敞显然没到那份上,还是叫了围房的人来。 方采薇怀抱着满心欢喜随着围房的人去沐浴,其实只是‘洗浴’,没有‘沐发’。这会儿时间也来不及了,确定方采薇还算干净,也就不管这个了...方采薇到底是在福宁殿当差的,没人敢脏了官家的眼,所以哪怕是宫女,她们这些福宁殿当差的,也被提供了比较好的条件保持身体卫生。 围房女官还在方采薇耳边强调侍寝时的一些规矩,那些方采薇其实都是知道的。但她不可能表现出这一点,自然只是一副认真听着的样子。 等到方采薇洗完澡,擦干身子,被伺候着穿上寝衣送出去。围房这边剩下的宫女便议论开了,刚刚为方采薇洗澡按摩的宫女便道:“这又是个有运道的!说来,自她来福宁殿,我就看出来了,她是不会做太久寻常宫女的。” 福宁殿的宫人向来消息灵通,方采薇的来历也不是秘密,平常串闲话多了也就知道了。 方采薇的入宫方式让所有人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有备而来啊!早准备在宫里闯出一番前程了罢? “是这样,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官家就看到她了。” “这也不奇怪,她资质也是好的。虽然不是绝色,可那样清秀的人儿,这宫里恰巧没有这种...而且你们不晓得,她可有一把好嗓子,刚刚怎么叫官家另眼相待,还要侍寝的?就是因为唱的叫官家满意!” “哦...这事儿之前怎么没听说?官家怎么知道的?” “或许就他们茶房的人知道,又或许...”一个年长些的宫女露出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这就是人家的手段了,果然是准备周全、心思灵巧。” “就是不知道她这么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孩,是怎么学到这些的。这宫里的手段,她才进宫多久啊,竟然这般应用自如了。” “这有什么奇的?”有人不以为然道:“有的人在宫里呆了一辈子,也不过是块榆木,呆板的很。有的人却是一进来就如鱼得水,天生就适合在宫廷里过活...这方式想来就是这样了,这也是她的天资。” “如今还叫着‘方氏’呢?”有人戏谑道:“她们这样的,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步登天了。前几天还叫我们做姑姑姐姐,转头我们就要与人家恭恭敬敬,称贵人、拜娘娘了!” 之前那个不以为然的宫女也承认这话,只不过到底有些嘴硬,便道:“你这话说的没错,但现在且没到时候呢!这宫里侍寝了也不过是穿一件红霞帔,其他的还要再看...称贵人、拜娘娘,不知道要等多久!” 第72章 宫廷岁月072 不论围房的宫女们如何议论, 此时的方采薇是满怀着对未来的无比信心走进了福宁殿的寝殿。曾经她是来过这里的,寥寥数次而已,当时的她没在这里得到她想要的, 而她十分确定, 这一次不一样! 她想要的东西, 一定都会得到! 在郭敞这边, 这不过是一次侍寝,没什么特别的事。非要说有什么奇的,大概是方采薇的反应了。虽然身子是处.子,但种种对他的奉承, 倒像是十分了解他喜好的样子。当时不觉得, 事后却是能想到这一点的。 大概是有什么人教吧...郭敞这样想, 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宫里争宠的手段多了去了, 培养新人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儿。别的不说, 哪个年长些的妃嫔身边没有几个养女,或者穿上霞帔的宫女呢?或许方采薇背后有哪个妃嫔指点, 可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侍寝完毕后,方采薇自然而然穿上了红霞帔。不过就像素娥当初那样, 穿上红霞帔只不过是先是她侍奉过官家, 却没有改变宫女的身份, 所以该当的差还是得当——实际上, 方采薇还挺珍惜如今在福宁殿当差的日子。 真等到成了后妃,还不一定有这么多机会接触到官家。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方采薇人在福宁殿,又穿上了红霞帔, 茶房的管事也偏她,凡是出去递茶, 露脸的活儿,只要合适,就会让方采薇去。如此一来,郭敞见到她的机会就多了。 这样一来,她穿上红霞帔后不过一个月,竟然又侍寝了几回,比多少娘娘都强了! 这期间,方采薇也不忘处处奉承好郭敞,以后宫女子那种特有的技巧提醒郭敞给她名份的事儿——这当然是不能直接说的,间接说也不行,只能不经意地、触类旁通地进行,必要时还要通过别人开口。 就算方采薇不了解郭敞那有些别扭的性格,也知道这种时候直说就落了下乘,还会没那么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 整个过程,方采薇也是小心翼翼。虽然她仗着先知先觉,以及三年宫廷生活学到的一些东西,相信自己‘胜算’很大,但世事无绝对么。在由‘红霞帔’转贵人这困难的一步重,她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可能。 所以她得在官家对自己兴趣浓厚,最有新鲜感的时候将一切定下来! 事实上,方采薇也确实成功了。在她侍寝穿上红霞帔后不到一个月,又一次侍寝后,郭敞似乎是觉得也差不多了,就吩咐王志通:“既然方氏已经侍寝了,朕瞧着也是个懂规矩的,就不好再在福宁殿伺候了。不如封她为贵人,择一殿居住,怎样都便宜。” 郭敞虽然不是不会对福宁殿的宫人出手,但他确实很介意公私混淆。所以宠幸了作为福宁殿宫人的方采薇后,他想着既然对她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索性就给个名份。到时候无论是丢开手,还是继续宠幸,都有道理。 封方采薇的事儿就这样说定了,旨意也很快下来——是弘农郡夫人。 对这个位份,方采薇没什么不满的,这已经比她曾经高了...所以果然和向家扯上关系是误了她本该有的前程,她忍不住这样想。 而弘农郡夫人之外,另一个安排同样让方采薇满意,那t就是她今后的住处。郭敞安排她今后住漱芳殿,而漱芳殿的主位娘娘是曹婉仪。 虽然曹婉仪今后也会慢慢失宠,但如今还是花开正红的时候呢!此时搬到一个宠妃那里去,一方面说明了官家对她的喜欢,这应该是特意安排的。另一方面,也保证了方采薇今后一段时间里都可以沾曹婉仪的光。 左右作为一个无品贵人,始终是要‘寄人篱下’的。相比起后宫里大多数主位娘娘,曹婉仪不会更难搞,但她作为此时最得宠的妃嫔,带来的好处就多了。别的不说,方采薇住在漱芳殿,见到郭敞的机会都要多一些! 甚至,就连曹婉仪今后会慢慢失宠,这对方采薇来说也是有好处的。真等到曹婉仪不太行了,她应该也就站稳脚跟了,很多事不必再借曹婉仪的势,同时自己又不会受制于人——是的,在确定自己要搬到漱芳殿后,方采薇就决定要投靠曹婉仪了。 她想要争宠,想要将高素娥打压下去,记忆中三年后的情形一定要避免...时不我待,高素娥如今瞧着还没那么吓人,可方采薇不敢掉以轻心。之前没办法也就算了,现在可是要着手做一些事了。 不过她一个无品贵人,要直接对付一个才人还是太为难了。特别是如今高素娥已经是主位娘娘了,平素又是个不出头的,想要寻她的破绽都难...... 所以还是得借力,曹婉仪显然是个非常好的利用对象。 曹婉仪得宠,靠她做什么都容易。今后会失宠,也就不用怕这主从关系形成,未来就无法摆脱,得受制于人了(就像她曾经在向美娘那儿一样)...曹婉仪今后可压不住她,这点儿信心方采薇还是有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方采薇搬到漱芳殿殿后的小楼后,就表现的十成十恭敬,对待曹婉仪是拿出了当初对向美娘的讨好——这方面她显然是有经验的,而曹婉仪又比向美娘更好对付,初步计划倒也顺利。 大概是因为过去这些年顺遂的多吧...看着没什么心机的曹婉仪,方采薇忍不住想。 曹婉仪相较于向美娘,性格可以说是纯善了。说起原因来也简单,除了天性外,不外乎她进宫就得宠,一直以来顺风顺水。虽然这些年在宫里她多少也学了些手段算计,可那算什么?入门级别罢了。 对曹婉仪来说,入门级别也够用了,自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力。 真是好命...方采薇心里嗤之以鼻,不过想到曹婉仪未来,又觉得平衡了。如今再如何花好月圆又怎样,最终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等到方采薇请安离开,曹婉仪身边的大宫女就道:“娘娘,这弘农郡夫人倒是个聪明的,见机也快。这才来呢,就知道要拜哪尊大佛了...娘娘是真要收下她么?” “如今看来虽则乖巧,可看她进宫后一桩桩一件件的,倒是太伶俐了。一般来说,这般伶俐的,怕是都很会为自己打算,不会真有看上去那么听话、好摆布。” 都是住进自己殿里的人了,自然会收集情报。所以方采薇是如何进宫的,如何去福宁殿的,又是怎么得宠的,很快就摆在了曹婉仪案头...这些说起来也不是秘密,宫里做事留痕,似曹婉仪这样当红的宠妃打听起来,哪有打听不到的? 大宫女这样说,曹婉仪却是想了想道:“这倒没什么,只要她聪明就够了...这宫里怕什么有上进心?真要说起来,几个没有上进心?若是甘居人下的才拿来用,本位身边能聚来甚样人?” “最怕的应该是蠢人,蠢人真是连自己做错了都不知道错在哪里,没有坏心却办坏事,预料也是预料不到。” “聪明人就好多了,至少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算有自己的野心,也能该低头时就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本位就在这里,难道还压不住她一个小小郡夫人的野心?”曹婉仪也是身居高位惯了,这点儿魄力还是有的。 “娘娘说的极是!”另一个大宫女此时连忙奉承了一句,而后便说:“说起来这弘农郡夫人也是有本事的,这才穿上红霞帔多久,就当上贵人了。奴婢想着,她虽则不是宫里长大的,行事却比宫里长大的还强!若得这样一个帮手,娘娘日后也轻松一些。” “娘娘性情还是太高洁了些,不喜欢和下头人歪缠那么多,就适合有个帮手替娘娘打理这些。之前住在殿后的朱氏也不错,可惜偏她福薄。如今这样,后头只有一个史郡君,她却是没什么用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弘农郡夫人倒是来的巧极了!” 以前曹婉仪这漱芳殿后住着两个小妃妾,一个姓朱,也是个聪明、善应对的,算是曹婉仪的宫斗好帮手。 一年前这朱氏怀孕了,但她显然很懂事,晓得自己是个位分低、不得宠的,并没有因为怀孕就改了过往对曹婉仪的态度。依旧是恭恭敬敬,处处替曹婉仪谋划——这宫里的孩子有时候可以价值很大,有时候又不是那么重要。 至少她这还没有生出来的,实在算不得什么。 宫女说她福薄,是因为之前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母子两个都没了。如今这正殿后的楼阁,只住着一个郡君,名叫史佳媛。说来她的出身是还算不错的,虽然没有那些礼聘入宫的妃子高,但在八月良家子中也算好了,沾上了一点儿士大夫家庭的边。 只可惜并不适应宫廷,有些木讷了。在郭敞那里新鲜了一段时日就被撂开,再也没动静。如今在这漱芳殿后头,只是安安静静度日,虽然活着,却和个不存在的人没什么不同。 现在这情形,还真就是这宫女说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方采薇进了这漱芳殿,不只是她有那个心,曹婉仪这边也有意收拢她——也是因为这个,两边很快就紧密了起来。 外人见方采薇形势正好,官家新鲜她,她的主位娘娘,也是如今最得宠的曹婉仪也抬举她,一时都有些议论。方采薇又不是素娥那样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有曹婉仪首肯,她很快就各处交际起来了。 不只是她出门各处走动,那等不需要自矜身份的小妃妾也有机会就会拜访她、邀请她。 “...方妹妹几日不见就越发出落的好了。”一个小妃妾略带讨好地恭维。不过她这也不算是假话,方采薇的状态确实是一日好过一日的。 一来是红气养人,这后宫之中,得宠的和不得宠的就是不同。那得宠的,哪怕是没那么貌美,正得宠时也是光彩照人、艳压他人的。要是不得宠,凭你是九天仙女下凡尘,看着也灰蒙蒙,光彩被遮掩。 二来就是方采薇确实是在保养自己,因为她身上到底有曾经贫苦生活时的印记,进宫之后一点点去掉,看起来就会变化很大。 宫廷悠游岁月 第54节 “姐姐实在是过誉了,要妹妹来说,姐姐这样才是真正出落的好的样子...似妹妹这样,到底寡淡了些,不是官家的喜好。”方采薇客气回道。 其实郭敞哪有什么‘喜好’之说,后宫女子么,长得美就好,至于是哪种美,那倒是不重要了。不过方采薇这话说出来,听话的人内心是赞同的——之前宫里得宠的,大都是一眼美人,给人特别亮眼的感觉。 相较而言,方采薇这种清秀型的,确实少见,得宠的就更少了。 心里觉得方采薇如今得宠是占了‘新鲜’的好处,全当官家是吃腻了大鱼大肉,所以也要尝尝清粥小菜换换口味。但大家嘴上可不能这样说,只是道:“方妹妹这话就说的太谦虚了,如妹妹这般正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呢!” “这样的人儿,我们是女人,见了也要多几分顾惜。” 人都喜欢听好话,经常只会接收自己乐于听到的。如此这般互相吹捧,虽然晓得对方不是真心,愉快却是不会少的。就这样,说着说着,方采薇忽然看向了众人中不怎么说话的金香兰,道:“金姐姐今日怎么都不说话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儿t么?” 金香兰也是个小妃妾,因着自己无宠的关系,其实不大喜欢参与这种小妃妾的抱团活动。大家都是小妃妾的话,区分彼此地位的方式会更加直接,那就是宠爱!有宠的就是群体中众星捧月的那个月亮,无宠的好一点儿被无视,差一些就是其他人言语取乐的对象了。 相比之下,去奉承高位嫔妃们都不会这样难堪...高位嫔妃们自矜身份,哪里会和一个无宠小妃妾纠缠? 但谁让她之前在韩充容处奉承,奉承了这几个月,韩充容待她也只是淡淡的。反倒是刘锦绣没有她那么殷勤,最近却得了韩充容的青睐,最近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如此一来,哪怕金香兰脑子没那么灵活,也完全明白了,同时也在韩充容那里呆不下去了。 然而就这样安安静静度日,做个后宫里寡淡的影子,提前过上太妃生活,金香兰又不愿意。这种情况下,方采薇在小妃妾中交际,她半推半就地才加入进来——是的,半推半就,她不知道为什么,方采薇似乎对她颇为热情。 她只当是‘投缘’,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她不过是个无宠的郡君,也没有好家世、好靠山,就连引以为豪的美貌,随着年岁增长,也渐渐不如曾经了...这样算起来,她身上甚至没有叫他人利用之处。 这又是另一种悲哀了,这宫里很多时候是不怕被人利用的,被利用也说明有价值。最怕的是连叫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就像是被扔掉的垃圾,没有人在乎。 方采薇当然不是和金香兰投缘,她只是听说素娥曾经住保和殿,金香兰和她是邻居,所以想从金香兰这里得到情报而已。对于两三年前的高素娥,方采薇确实不了解...而她非常重视高素娥这个对手,是最重视的,所以不打没准备的仗! 另外,如果合适的话,金香兰或许也可以成为对付高素娥的一枚棋子。在和金香兰的短暂接触中,方采薇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她的不甘心、求上进,以及对高素娥的嫉妒。大概是亲眼见过高素娥是如何得官家青睐的,她的嫉妒可不是宫里泛泛的那种嫉妒。 宫里任何得宠的人,身上都少不了别人的嫉妒,就连方采薇如今,也有人嫉妒呢。只不过这些嫉妒都没什么所谓,很少会让嫉妒的人动手做什么——金香兰这种就不太一样了,说不定稍微挑动一下,将来就是一枚好棋子,能帮着做很关键的事。 这样计划的话,连带着她的不够聪明,竟也是优点了...聪明人可没那么好鼓动,要利用她们做一次性的消耗品就太难了。 金香兰因为方采薇的关照,在她们这个小妃妾的圈子里并没有受什么气。所以方采薇这样一说,她立刻就摇头道:“方妹妹多心了,我哪有什么烦心事?” 她甚至自嘲:“我是个对谁都无害的,我们主位又是那样,只要安稳度日,清净的很...做什么烦心?” “是同住的陈国夫人吧?”有人却是了解一些情况的,同情中带着看乐子的意思,和方采薇道:“方妹妹你不晓得,金姐姐住在保和殿,那里是够清净省事儿的了,但奈何她同住的是陈国夫人,那可是个厉害人,能将人挤兑的下不来台,她如今又傍上了韩充容......” “说起来,当初高才人也住保和殿时还好些,有个人分担。如今高才人去玉殿做主位娘娘了,就只有金姐姐一个人顶着了......” 方采薇听到这话,却是不肯错过多说说高素娥的机会,仿佛是好奇地道:“...说来,我一直听人说起高才人,却从没见过。只听说她生的美,不让曹婉仪...这就难以想象了,曹婉仪是我们漱芳殿主位,我真是从未见过那样的美女。” “更美一些?着实无法想象。” “这可是奇了,妹妹你原先在福宁殿,难道一次也没见过高才人?”方采薇好奇高素娥,没人觉得奇怪,但她没见过素娥,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然而这是真的,至少现在的方采薇是没见过。 她只能向其他人略作解释:“我原来是在福宁殿,却不是前后侍候的,而是在后头茶房煮茶。若无什么缘故,并不会到前头去...高才人虽然时不时伴驾,但我却没见过。” 其实方采薇也有到前头奉茶时,不然怎么让郭敞看见的呢?只不过是茶房的管事谨慎,怕得罪素娥,也是为了保护方采薇,素娥来的时候就不让她上去了——素娥的性子看着是好,但宫里的人都谨慎,谁能肯定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真实的样子呢? 叫这么个官家已经临幸过的年轻美人上去奉茶,若是人看了不高兴。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背后记恨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个祸! 如此一来,回到三年前的方采薇竟是还没见过她一直惦记的高素娥。 “原来如此。”其他人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那说到高才人,就要问金姐姐了。高才人着实低调,平日里只关起门来过日子。若不是她还得宠,便又是一个陆美人了。也就是金姐姐,与她做过邻居,应该知道些。” “似我们,不只是方妹妹你,还有人没见过她呢!” “便是见过,也不了解...我是去玉殿拜访过高才人的,她人很温和,却没有和其他人走动的念头。好好招待我们,后头我们这边也收到过她的回礼,可也就是如此了。”有人补充说道。 金香兰发现其他人都看向自己,其中也有方采薇,着实不能拒绝。想了想便道:“我虽和高才人做过邻居,可对她了解也不算多——她这人算是表里如一的低调,就算是在保和殿内,也没有经常打交道。” “要说性情,实在来说,她的性情肯定是好的,最不爱与人起冲突的一个。但却有些外柔内刚的意思,有一回...”金香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有一回陈国夫人有些寻衅的意思,高才人轻巧就顶回去了。” 这种时候,金香兰倒也能客观地说起素娥种种。 “这是自然的吧,若真是和看起来一样软,早就被人吃的渣都不剩了...我听说她过去是在尚功局做宫女的,那样出众,若还性子软,肯定会有人要拿捏她的。”有人立刻说道。 金香兰点点头,又对方采薇说:“高才人的确生的美极了,但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听我说也想不出来。左右都是后妃,日后总有机会见到,你见到就知道了——不过要我来说,高才人最出众的也不是容貌。” “她身上自有一种气度,要说是高高在上,那也不是,但就是让人觉得只可仰视。” 方采薇微笑着点头,仿佛是受教了的样子...然而她自己清楚:她知道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曾见过更以后的高素娥,那时候的她一日比一日叫人只可远观,连接近都不敢。正是书里说的,‘珠玉在侧,我觉形秽’。 这一次,她绝对不要再见到那样的高素娥!在那之前,就要叫她在宫里销声匿迹! 第73章 宫廷岁月073 上巳一过, 天气就一日暖过一日,等到快端午节时,后宫也都渐渐换上了夏日穿的轻薄衣衫。虽然不是盛夏, 但这种不动声的‘炎热’, 对于之前还在气温舒适的春天的人们, 格外容易体感上热。 “娘子说今日天热, 没什么胃口,午间要吃冷淘!”要准备做午饭时,跑腿的宫女特意过来告知内膳房。 原本每天的膳食都是有安排的,素娥写了那么多菜谱, 搭配成一日三餐, 足够保证一个月没有重样的席面了...不过总有时候会突然想吃什么, 所以内膳房对这种突然改安排的行为也接受良好。 “冷淘倒是不难做, 这几日是天热, 这还没到端午呢...不如多做一些,午间大家都吃冷淘吧?”罗颂贞一边说着, 一边以征求的眼光看向能做决定的郭姑姑。 “大约是快要下雨了,天气闷热。”郭姑姑回了一句, 又点点头:“那便做冷淘, 多做几种汤底和码子, 到时候都可以依着个人喜好选。” 郭姑t姑既然做了选择, 大家自然赶紧开始做事。要用哪些汤底和码子讨论了一番后,和面的和面、切菜的切菜、煮汤的煮汤,厨房里一片忙碌。 烧火的内膳房宫女擦了擦汗,直起身又去帮忙洗菜, 忍不住道:“夏天最难熬了,厨房里尤甚...早先在御膳房时, 每到夏天,各样防暑清火的饮子汤药,不知道熬了多少!用的是好料,随取随喝,就是再吝啬的女官,也不会在这上头省钱。” 这上头节省一些,不知道厨房里就要倒下去多少!这笔账还是算得清的。 “我们玉殿内膳房也要开始熬夏天的饮子汤药了。”听到这话,罗颂贞接过话头道:“昨日在下所,我听何姐姐说了,娘子吩咐下去,可以领那些饮子汤药的物料。到时候除了娘子要喝的,其他随我们使用。” “若有不够的,还让去买一些,从何姐姐那里支钱呢!” 罗颂贞的年纪其实比何小福稍大,不过何小福是主子的贴身宫女,身份不同,叫姐姐不算什么,外头叫姑姑的都多着呢! 素娥作为才人,每年夏天份例里用来熬各种饮子汤药的物料已经不少了。别说是给她喝了,怕是给她洗澡都够了。多出来的她也不打算替供应司节省,左右节省下来的钱也是肥了供应司那帮人——她打算一气领了来,多的就给玉殿宫女们用。 不需要她多花一分,就能让手下得好,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好!明早就去领了物料罢...对了,我们这些宫女也有这上头的供应呢,只不过量少,品质还差,不过到时候也能一起领来。我就是白放着坏了,也不想留给供应司那起子人!”有人立刻说道。 “对了,娘子还琢磨着写几个饮子汤药的方子呢!”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一样,罗颂贞补充说道。 “这更是好事了!娘子那儿总有好方子...”因为素娥给出的菜谱都特别好,内膳房的人对她是无比信服。现在听说又有饮子汤药的方子,都颇为期待。说起来,她们从素娥这里学到了那么御膳房都学不到的菜谱,这已经是难得的好处了! 毕竟真能做女官的宫女还是少,对于绝大多数尚食局宫女来说,立身还是要靠自己的本领。这个‘本领’是多方面的,不过就普通的尚食局宫女来说,最够得着的就是‘厨艺’了——虽然很多尚食局小宫女会抱怨厨难学,带自己的姑姑都藏着掖着,但‘厨艺’确实已经是相对公平的一部分了,至少它对所有尚食局小宫女敞开了大门。 在玉殿的内膳房,几个御膳房宫女却是随便能学新菜,而且几乎每一道都是能叫尚食局的姑姑‘敝帚自珍’的...哪怕未来没有往上走的机会,光是眼前受着的好,都足够她们满足了。 说着会有哪些饮子汤药方子的事儿,冷淘就慢慢准备起来了。到了该用午膳时,素娥就吃上了清爽美味的冷淘——这其实是经过她改良的了,加入了很多后世凉面的思路,面条本身还会更加爽口,调味上也有说法。 如果不是没有冰,说不定素娥还会往里面加冰。 这个季节虽然开始热了,但远远没到冰窖放冰出来的时候。 吃了冷淘,午后无事,稍稍消食后素娥就在小厅里和两个侍女一起做些端午节的小物——端午节的节令物自然有六局送过来,但总有些东西自己做才是心意,而且也多了个趣味。 “娘子不午睡么?如今日头越来越长了,奴婢们都常常午后打个盹儿,养养精神呢。”席玫瑰一面理着线,一面说话。 素娥摇摇头:“晚上睡得多了,白日里再睡就走了觉。我又不像你们,晚上要守夜的不算,其他人也是整日忙前忙后的。中午不养一养精神,如何支撑得住?” 侍女要守夜的不算,一整晚都休息不好,肯定是伤神的。就算是没轮到守夜的,那也必然是睡得比主子晚,起得比主子早。整天还忙前忙后的,提着小心伺候人——素娥虽然也日常给自己找事做,可和这种真正的高强度工作是不能比的。 素娥每天也早起,但问题是,生活在古代,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照明条件也差,因此她睡的也早。特别是如今是主位娘娘了,一般生活作息都是她自己说了算,睡得就更早了...她晚上最多就是自己和自己下几盘棋,其他如读书、画画之类的都太费眼了,为了保护自己的眼睛,她都不会在晚上做。 这个时代要是近视了,会很麻烦的。 这样算起来,睡眠确实是足的,不能再睡午觉了...... 何小福手上拿着一把剪子,面前放着各种颜色的皮纸,动手开始剪‘五毒符’。她很擅长这个,不一会儿蝎子、蜈蚣、蛇、蟾蜍、蜥蜴五种动物,即‘五毒’就依次被剪了出来,活灵活现。 “奴婢在家时娘亲就教过这些了,倒是在宫中,这是第一回 做。”何小福看了看剪出来的样子,觉得不比自己在家时剪的差,遂放下心来。继续用剪刀,剪出更多的‘五毒符’来。这些‘五毒符’是要在端午节时贴在正门外和卧室外的,据说可以魇镇真正其他毒虫。 五月是热气上升,毒虫活动频繁,疾病容易流行的月份。人们普遍认为这时候的疾病都是由那些歇过冬春,从土里,从任何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虫子传播的。所以自古以来,端午节的很多节俗就是围绕着祛病禳灾、魇镇毒虫来的。 这个传统相当久远,而且充满了上古巫术的原始感。 “...其实这些东西,六局这两日迟早要送来,但还是自己做一些有意思。”席玫瑰瞧了一眼何小福剪的五毒符,跟着说道。 何小福笑着说:“别的就罢了,只这天师画像,还是娘子亲手来画的好,太医院进贡的哪比得上娘子画的有神?” 大概是端午节那浓厚的‘祛病’属性,很多份例物件居然是出自太医院。只不过别的如艾人、菖蒲什么的也就算了,还算和太医院有些关系。可是如‘天师画像’这种,为什么是太医院进贡?这真是素娥的知识盲区了。 难道太医院的人会在颜料里掺药材,天师画像挂在那儿,真有保健治病的作用?就如同古时一些天师的‘符水’? 端午节时郭敞特意来玉殿看素娥,他也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天师画像,称赞素娥的天师画像很有神采,不似下头进上的呆板时,素娥还说起了自己这个想法。 郭敞听了就笑:“你平日里就想着这些?朕可真想看过你这小脑袋里每一个念头,那一定有趣极了...符水什么的,心里想想就罢了,传出去也显得你忒不敬了,天师也是这样非议的——才刚刚钉了‘赤口’呢!” 郭敞指了指一旁一块木板,上面贴着一张写着字的白纸。白纸上有‘赤口’两个字,一根木钉就钉在‘口’字中央——这也是端午节的习俗,所谓‘钉赤口’。将写有‘赤口’二字的纸贴在墙上或者木板上,拿木钉钉在‘口’中央,有防口舌生是非的意思。 民间也就算了,宫里格外重视‘钉赤口’...宫里人多是非多,不知道多少事儿就是口舌上来的,这也算是强需求了。 郭敞话是责备的意思,却丝毫没有不高兴,伸手扶了扶素娥头上有些歪了的‘钗符’...不同于外头寻常妇女过端午节,最多就是剪一些艾虎或者五毒,粘在簪钗上,插戴在头上就算完了。宫里的后妃,还包括一部分外头贵妇,会用到钗符。 就是用钗头用彩线交缠编织,纹样是各种‘灵符’样式的发钗。这种制作方式,总让素娥想起东瀛的‘手鞠球’。可见手工这种东西,只要历史足够长,总能找到相似的,这也是历史的必然吧。 不过,后妃们的钗符如今是越来越奢侈了,比如素娥收到的司珍司进的钗符,已经不是彩线缠出来的了。而是做成步摇的样式,簪身仿照了僧人的禅杖,步摇坠子则是道家经典的法器‘钟’的形状,以及一个小粽子,上面还刻了道家符文...好一个佛道交融。 扶正了钗符后,郭敞似乎也被今年司珍司的创意‘创’到了,忍不住道:“今岁的钗符倒是有些意趣,亏他们想得出。” “这有什么?”素娥迅速明白了郭敞的意思,微笑着道:“官家岂不知民间本就不分佛道t?两边还有不少神仙都当着官儿呢...只是这般做个‘钗符’,正神谁会在意?” “你别的都好,就是神佛一事上总显得通透了些。这是好事,不容易为一些虚妄所迷,但有时也是坏事,容易连个念想也无。”郭敞点了点素娥,他想到了宫里多信神佛的后妃,本身是不在乎这个的,但素娥这样,他总容易操心。 “官家...”素娥沉静地瞧着郭敞,过了一会儿,仿佛是怕他担心一样,又笑着说:“官家别担心了,臣妾哪能没个寄托呢?那些事臣妾也是信的,只不过没有其他人那样虔诚罢了。若是不信,又过什么端午节?” “一会儿臣妾还要和侍女们‘焚故药’呢!”素娥说到这里又故作疑惑地道:“只不过臣妾这里哪有‘故药’?最后还是问了陆姐姐,借了一些...这样能有用么?” ‘焚故药’是端午节众多祛病活动中的一个,就是将家里放陈旧了,不好再用的药品拿出来在院子里烧掉。据说这样能辟除疫气,还能废物利用,算是富人版的撒雄黄吧——想也知道,每年都有这么多放陈了的药材需要烧掉,必得是富贵之家才能! 素娥当上后妃也没有一年,她这里有些药材,也是新得的,远没有到需要‘处理’的时候。所以药焚故药,就只能找其他人讨药,她找了相熟的陆美人。 “你这算什么信?不过是过节而已...罢了,端午节的东西都齐全么?下头的人有没有用心?”郭敞摇摇头,又问素娥。 “全赖官家关照,臣妾这里自然什么都好。”这话不掺假,郭敞看重素娥,下面的人自然就格外奉承,份例内的东西都给的最好的。至于份例外的,素娥只要开口,也能得到,甚至不给钱都行——当然,素娥都是给了钱的,实在没必要占这个便宜。 素娥说话的时候还看向了‘插食盘’,那是放在桌上的好大一个木盘,上面架设了天师、艾虎、许多假山等等,中央则是三层堆垒,装饰着极具端午节特色的物品,菖蒲艾草、丝缠五毒、各样灵符、榴葵花之类...... 就是一个大型盆景吧,这是内司意思局进上的,正经妃嫔都有。据说还做了不少,给皇帝分赐给外臣、皇亲们。 也不知道这东西可以干嘛,大约就是端午节所有东西的汇总,再做的精美一些、饰以珠翠,显示皇家奢侈,就算完了——事实上,素娥觉得这个‘插食盘’有些不知所云,难怪到了现代社会,其他端午节俗就算保留不下来,也大约听说过,这个却是完全不知道。 没有生命力啊! 宫廷悠游岁月 第55节 “...那就好...”郭敞看着素娥,不知为何就有些呆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胡乱应了一声后,有些欲盖弥彰地道:“不是要焚故药么?朕来替你点火...有天子在此点火,相比瘟神也是看得到的,不会再来,保管有用。” 于是郭敞就帮素娥点了‘焚故药’活动的火...因为药堆不算大,烟也就还好了,但素娥和郭敞还是避到了屋子里 素娥端来几盘小点心:“都是寻常端午果子,官家用一些吧......” 郭敞看了一眼,有粽子、白团、百草头、酿梅等,一旁还有一壶菖蒲酒,果然都是端午节再寻常不过的。 “又是你亲手做的?”郭敞说的虽是问句,却没有疑问的意思,更像是陈述句。说着他还尝了个酿梅,觉得比这几日吃到的更加酸甜可口,就又多吃了一个。 素娥应了一声‘是’:“自然是臣妾亲手做的,送官家的端午节礼也有这些——正是为了做节礼,这才一次多做了一些。” “你如今也是才人了,这些事原不必亲手做,指点下头的人就是了,不然要他们做什么?”郭敞是知道的,各宫送来的节令物,女红物件还好些,大多都是后妃们亲手做的,最多就是有人帮着打下手而已。但是吃的这种,往往就很有水分了。 大约就是司膳内人将前前后后的事儿都做了,她们只消下个锅,又或者煨煮的时候搅合搅合——郭敞倒也不在意这个,毕竟她们是他的妃嫔,又不是厨子。哪怕送这些东西本就是心意,那样做多少显得有些心意不够。 不过郭敞是知道素娥的,不管别人怎么样,她必然是亲自从头做到尾了。 事实也不错,素娥不喜欢留破绽,既然在郭敞那里立了,凡是给他的东西,她都十足十用心的人设,那就要做到。为了省一点儿事儿,导致今后可能‘塌房’?那还是不要了。 素娥坐到一边,洗了洗手,然后才上手给郭敞剥粽子,她做的这些都很小的小粽子,一个不过两三口的量。剥开来盛在小碟子里递给郭敞:“官家用个角黍罢,端午节总要食角黍的。” 粽子这种东西,此时花样已经很多了,有最朴素的,只用黏米的灰水粽。有稍稍讲究一些,加红枣、加糖的做法。也有富贵之家松子、板栗、核桃、姜、桂、麝香,什么都家的。 素娥做了几种粽子,按照此时的口味,都是甜口的,没有咸粽。除了最朴素的灰水粽,还有加桂花蜜的、加蜜渍红豆的等几样。说起来都不夸张、不繁复,用料也相对朴素,如此出来的味道自然不会太复杂。 但郭敞觉得味道挺好,譬如他刚刚吃的,加的是蜜渍红豆。因为黏米的味道足够清新,再没有其他调味,反衬除了蜜渍红豆的香甜,味道可比那些繁复调味的粽子好多了——最近郭敞就吃了很多那种类型的粽子,他敏锐的味觉都有些厌烦了。 当然,郭敞也知道,粽子要做成这个样子,却不是用料简单就行的。事实上,简单的东西要做的好味,反而要求细节上更讲究,不然只要有一点儿不对,最后都会反映到味道上,没有了当下吃到的完美。 “这个味道极佳,竟是朕今年端午吃过的最好的角黍了...只是不知道你要费多少心。”郭敞捻了捻素娥的手指。 郭敞知道并记得自己‘费心’,素娥就满意了,哪怕这个知道和记得也是淡淡的...对于皇帝来说,心里挂记,有些触动,本来就是很难的——素娥也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地积累,为他们构建亲密关系添砖加瓦。 至于说费了多大力气,这倒是不必再说...素娥确实不容易,她上辈子是经常做古代美食复原视频,但说到底她也不是专业厨师。哪怕来到古代了,相对于专业厨师有眼界和理念上的领先,具体到某一道菜时,她也不是一定能比人强呢。 所以要做的这样好,少不了反复尝试...为了最后完美的,内膳房可出了不少不那么完美的。幸亏那样的也能吃,玉殿自己消耗也不会浪费。 郭敞吃了粽子,又吃其他的,别的也就罢了,他是真的喜欢酿梅啊,反复问素娥有没有诀窍——然而素娥并无诀窍,酿梅说到底就是将菖蒲、生姜、杏子、梅子、李子、紫苏等切成丝,用糖蜜腌渍,最后塞进梅子皮里。素娥上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东西,还是来到古代才晓得的,用的做法也是此时的,没什么创新。 “既然官家喜欢,那臣妾这几日就多做一些...用的都是时令物,也只能此时做了。还好多用糖渍,应当能多保存一阵。”素娥只得道。 郭敞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素娥什么都答应自己,忽然心里就一阵酸软。他都不能看素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了,便挪开了去。 这一来就看到素娥细在手臂上的长命缕,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你宫里这长命缕精致,不像是下头进上的,是你自己打的么?” 素娥善于打络子,因此编织这长命缕自然也格外精致——因是自己擅长的,就像玉殿的天师画像不假于人手一样,长命缕自然也是素娥自己编的。 此时的长命缕早就不是最初的样子了,最初的长命缕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五彩线而已,后来才编织成各种花样。如今一般长命缕会编出棱形、三角形、方形花纹,宫里的更精致,五毒之类的经典端午纹样也编得出来。 素娥则是拿出了上辈子编中国结、编手链、编立体动植物的手艺,将长命缕编得精巧漂亮,却不至于繁琐。哪怕宫里有的是女红好的能人,也少见能做的这么好的——这不只是t手艺,还有设计的部分呢!后者可是素娥的强项。 “回官家,是自己打的...因着擅长这些,就更喜欢做些。有时真是说不清,一些事到底是因为擅长,所以喜欢,还是因为喜欢,所以擅长。”素娥轻轻解释道。 郭敞笑了笑:“总会从你这里听来一些新鲜又有深意的话,你也是天生有灵性的——还有多的长命缕么?与朕系一根来吧。” 这些东西做的时候都是往多了做的,自然是还有的。但郭敞这就要,素娥却有些迟疑。 “官家,这...”素娥迟疑了一下,平常她几乎不会扫郭敞的兴,但这个时候还是说了出来:“端午节这日系的长命缕,是不好解下来的。” 她平常不扫郭敞的兴,是因为那些事其实不打紧,别人在意,郭敞却是真的不在意。可现在这个,虽然是虚无缥缈的习俗,但正是因为虚无缥缈,不好确定心里的影响——相比起事事顺从,叫郭敞在她这里只有正面情绪,让他时时刻刻知道自己是以他为中心的,却是更重要的。 “哪有那般说法?这系上去的长命缕,多有要松脱的,这样的事儿又不是没有过?”郭敞笑了笑说。他没有说的是,那一年他手臂上系的长命缕滑脱了,替他系长命缕的宫人是直接被母妃赶了出去。 素娥听他这样说,才让人拿了自己编的长命缕叫郭敞选一根喜欢的。 郭敞选了一根配色更加稳重,却同样精致的。素娥替他解开之前系的长命缕,将这一根系了上去。 素娥怕系的太紧,血流不通畅,郭敞会不舒服。又担心系的不紧,到时候松脱,就反复问郭敞的感受。 郭敞看出素娥没做过这个,实在生疏,那紧张的样子冲淡了她之前心里的酸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温暖的感受,他自己都注意不到此时的眼神有多温和。 “不必担心,若是系松了,朕注意着,叫王志通再给紧一紧就是了。” 第74章 宫廷岁月074 端午节后, 气候便真是一日热过一日,防蚊虫也成了头等大事。 因着玉殿这边景色好,多有草木, 蚊虫比寻常殿阁更多一些。素娥更换纱窗、门帘, 挂上轻薄却细密的夏帐, 还是不能杜绝蚊虫骚扰。于是她开始开动她的脑袋瓜, 想些此时没有的‘巧宗’,看能不能让夏天的夜晚好过些。 “娘子,熏屋子的药草从太医院拿来了,今晚就能用了...只是到时候就不能呆在屋子里了。”两个跑腿去太医院的宫女从外头走进来, 其中一个就禀报道。 此时也有防蚊虫的药草, 使用方式更类似素娥上辈子小时候见人用过的‘灭蚊片’。铜钱大小, 比饼干略厚, 可以点燃。点燃一两片后就扔在门窗紧闭的房子里, 灭蚊片会有浓烟,其中有充足的灭虫成分, 甚至对人都是有点儿毒性的。 也是因为这个,灭蚊片点燃后, 人一般不会呆在家里, 出门散步、乘凉、买东西, 干什么都好, 一两个小时后回来,家里就不太会有蚊子了。 熏屋子的药草也是一般的,当天素娥在黄昏时就让人在玉殿的亭子里布置了一张围榻,上面挂了帐子。药草在火盆里点燃, 满屋子熏着时,他就呆在亭子里的围榻上, 衣衫轻薄,什么也不做,就摇着扇子乘凉。 不过就是这样,也时不时会有蚊子咬素娥一口,搞得她烦不胜烦。 “这样还是不行。”等回到房子里时,闻着还残留着的药草味,以及烟熏味。素娥钻进自己的寝床帐子里,对外面帮着她压帐子的肖燕燕道:“再这样熏下去,我这屋里都是烟熏味儿了,改日用个别的法子。” “娘子要用驱蚊香么?”肖燕燕想到了白天素娥研究香料的样子,试探着问道。 此时已经有驱蚊香了,类似后世的蚊香。不过似乎没想到做成盘曲状,延长燃烧时间,达到一整晚都不用管的效果。此时的蚊香一般搓成长条线香状,再不然就是圆锥形,点燃后烧不了多久,所以需要晚上有人时不时来续上。 这就是富贵人家才能用的意思了,毕竟有仆人守夜干这个,才好用呢。 “驱蚊香是比药草熏屋子好,不过效验也不如药草就是了。”素娥点点头,又道:“我是想换个方子,驱蚊效验要好......” 此时最常见,也是最平民化的蚊香,正是端午前后制作的。从河湖上捞取浮萍阴干,加上雄黄等药粉,再以薄纸辅助卷成超长条,能有三四尺长,用的时候直接点燃就好了...效果是有的,但十分有限。 其他还有豪华一些的驱蚊香,会用到更好的原材料。不过以效果来说,其实还是那样,最多就是味道好闻一些了而已。 素娥打算制作蚊香的话,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除虫菊’。除虫菊和烟草、毒鱼藤并称三大植物性农药,最早的现代蚊香也是用除虫菊做的——问题是,除虫菊原产地在中亚、伊朗和南斯拉夫,历史上二十世纪才引入华夏。 如今东西方有贸易往来,她固然可以画下除虫菊的样子,描述特征,让往来于东西方的商人想办法带来。此时除虫菊还属于不起眼的植物,目标也小,想来应该是不难带出来的...但那至少要等几年,属于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素娥只能根据现有的东西调配蚊香,这样一来可选的范围却是更大了:艾草、薄荷、茉莉等,据说都是有驱蚊效果的。 如果是以‘燃烧’的方法驱蚊的话,最方便易得,效果也相对最好的自然是艾草——此时艾草似乎并不特意用来驱蚊,只是端午前后,用来防虫的众多药草之一,而且很多时候象征意义大过实际。 毕竟一束艾草悬挂在门口能有什么防虫效果,这是存疑的。 素娥考虑着这些事,第二日就开始调配了。以木粉、香料为基底(香料也尽量选取有驱蚊效果的,换个说法,就是富含桉油精、芳樟醇这类物质的),再加上干燥后同样碾成粉末的艾草等草药。用白蜜黏合,制成盘状...为了确定那种配方效果最好,素娥用了几种草药,还制了不同用料比例的。 制作蚊香时,素娥自然也想到了蚊香的夏季好搭档‘花露水’。 此时宫中也有‘花露’,其中有的是西亚那边的进口货,有的是广州那边的仿制品。进口花露品质更高,但十分昂贵稀少,哪怕是贵人们,也是以用香水的方式在用。广州的仿制品则是便宜大碗的典型,有体面的宫女都能拿来掺在洗头水里使用。 这些花露,说起来就是精油和纯露的混合物而已。 素娥要制作的当然不是这种花露水,而是后世那种——用酒精、蒸馏水、香精,再加上一些诸如保湿剂、抗氧化剂之类的东西制成。 辅助成分素娥现在是很难搞定了,但核心成分却是有希望的,最多就是酒精纯度要差一些,香精要换成精油了...精油还更高级呢! 素娥为此花钱弄了许多薄荷叶、茉莉花,用来制取精油。还定制了铜制的蒸馏设备,这在此时虽然少见,却不是没有的东西,不然广州那边是如何仿制花露的?高度烧酒也做不出来吧? “娘子最近要了这么多花儿朵儿的,外头人都当娘子是要用来做香汤。每日用这些香汤沐浴,整个人也是香的——都晓得娘子是善于制香的,怎么不说是用来制香,而是煮香汤?”素娥蒸馏精油时,何小福过来说起了最近的传闻。 使用‘传统方式’,得到纯露和精油的混合物后,就可以静置等分层了。淡黄色的精油比水要轻,会浮在容器的上方。这个容器也是特制的,下方就有放水口,慢慢放出下方的液体,留下来的就是精油。 放出来的液体,也就是纯露,里面还有一点点精油,所以也可以使用,素娥同样收集了起来。 至于‘液体黄金’的精油,那更是小心对待,调花露水是也只用一点点。 调出来的花露水和素娥上辈子熟悉的味道有些不同,毕竟上辈子的花露水用的香精是玫瑰麝香(经典款就是这样的,不过后来的花露水也越来越多别的味道了),而她用的主要起香成分是薄荷、茉莉等。 不过效果差不多,涂在蚊子包上,一样有清凉止痒的效果。至于说能不能起驱蚊的效果,那就纯看运气了——素娥觉得有一些,但她也拿不t准那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 就在素娥端午节后埋头研究蚊香和花露水时,这一天玉殿来了一位‘新客’。 外头的小宫女来通报时,素娥还奇怪:“弘农郡夫人?我与她并未打过交道罢?” 一旁肖燕燕立刻道:“的确如此,弘农郡夫人从未上过门,她封做郡夫人时,娘子也未送过礼...这是第一回 要见了。” 方采薇做弘农郡夫人时,素娥已经是才人了,若她们住得近是邻居,再不然有别的渊源,素娥送礼祝贺是应该的。可这些都没有的话,不送礼才正常。就如同素娥做才人时,高高在上的妃啊嫔啊的,也没有送礼祝贺啊。 素娥之前并不认识方采薇,最多就是不知哪里听人说起过,方采薇原来是福宁殿宫人,有个给官家做过乳母的娘——这样的出身有些特别,大家总是有种种充满恶意的揣测。但要素娥来说,有什么可说的呢?仿佛其他人上位时,就少了算计一样。 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仪容...好在之前素娥穿的家常衣裳虽然简单,却也不至于失礼。只要换一件外衣,将那件褙子换成大袖衫就行了。再在发髻上加几样首饰,显得没那么‘朴素’,整理一下碎发,擦擦脸,就可以去见客人了。 于是等在外厅的方采薇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素娥,一个和她回忆里已经很像的素娥——不管穿的是净扮,还是秾丽,最终看起来还是会让人觉得像是一抹淡淡的雾,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抹了去一样。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脸上还有些许稚气。印象中的高素娥这点儿稚气已经完全消退了,就像是一颗果实终于脱去了青涩,变得丰盈而完满。让看过的每一个人都想要摘下...当然,有官家在,自然是没有多少人能看到的,更不必说去摘了。 说起来,三年后的方采薇其实也没见过高素娥几次,但就是这样印象深刻...... 相比起方采薇的郑重其事,内心远比外表看起来在乎这次碰面,素娥倒是表里如一——认真是认真的,见后宫任何人她都很认真,没有低看任何人的意思。但也就是这样了,她平等地观察每一个后妃,猜测对方的意图,对自己有没有恶意。而对每一个人都认真,又何尝不是每一个人在她眼里都‘平平无奇’? “不必多礼,坐吧。”素娥免了方采薇的礼节,让她坐下说话。这一会儿她也看清了对方,不出所料,又是个独具特色的美女。不同于后宫多见的一眼美女,这位新封的弘农郡夫人却是耐看型的。 那种清水出芙蓉的美,若是配合好的仪态,应该会更美吧...素娥忍不住对比方采薇和上辈子一些同类型的女明星。 方采薇的仪态不能说差,虽然听说她是宫外小人家出身,应该没有训练过仪态,但看着却有一种练过的感觉。素娥只能想她是进宫以后,勤奋努力,这才几个月功夫胜过了别人几年的积累。 不过这还是不够,一方面依旧透露出没有从小练起的不自然,在细节处总会显得呆板。另一方面,也是此时的仪态之说,本来就比不上后世讲究——古人本来就不是人人都有仪态的,能讲究仪态的,就是那些贵人,所以也不用想古人就比现代人仪态好。 而贵人们对仪态经验式的总结,哪能与后世单做一门学科研究的劲头相比(这门学科普通人不会接触,可学表演的都是要学的)? 素娥看惯了古装剧里的仪态(当然是讲究的古装剧),再看真实的古代仪态,就觉得后者其实远没有前者精益求精、细节拉满。 “妾早闻高娘娘是最和善不过的一个,结交之心就有了。只是因着高娘娘深居简出,没得机会,又不好唐突叨扰...”说到这里,方采薇笑了笑:“其实今日也有些唐突了,只是妾想着,妾与高娘娘没有别的渊源,第一回 总是会有些唐突的。” 方采薇的话说的挺客气的,素娥自然与她和和气气说话,就仿佛这宫里寻常关系不错的‘姐妹’一样。 然而说实话,素娥并没有与方采薇深交的意思,即使她表现的谦逊而友善...大概是一种感觉吧,素娥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试探,偶尔还会泄露出相当复杂的心绪。虽然并不比后宫有些人的恶意多,但这种对素娥来说比直接的‘恶意’更难应对。 当然,方采薇也不是为了和素娥交朋友才来的。她是实在忍不住了,要来看看素娥,看看这个自己视作心腹大患,必须要除掉的对手——没有见过这时的高素娥,她总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高素娥有今后几分,自己要用怎样的手段最好。 她以为看到高素娥之后,不管怎么样,总会安心一些。但并没有,她实际上更焦虑了。 好消息是,这时的高素娥确实没有三年后的高素娥那样超凡脱俗,至少还像是凡间人物。但即使是这样,看到她的一时之间,方采薇还是方寸大乱。 显然高素娥和三年后的她有着同样的本质——这是方采薇之前已经预料到的,高素娥一直就是个没什么变化的人。但真的见到,和只是想象,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哪怕方采薇知道未来两三年的事,能抓住一切先机,面对高素娥还是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换个说法,堂堂正正的招数是无法打败高素娥的,她本身确实挑不出一点儿错来,她得用一些风险更高的阴招。 如果可以,方采薇不愿意这样,倒不是道德上过意不去,而是‘风险’——阳谋的好处是堂堂正正,就是最后不成功,也不会有后患。阴招则是另一回事,仿佛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就要反噬的。 她有未来两三年的‘先机’在手,看着是更能规避风险的。实则本钱厚实,就更不想冒险了,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么。 素娥和方采薇说了一会儿话,方采薇很自然地就说起了玉殿内一股特别的香气,飘散地周围一圈都是。 宫廷悠游岁月 第56节 “大家都在说,高娘娘是在合什么特别的香,只消一支,能叫满宫都是香气的那种。”方采薇笑着说。 此时并不推崇特别酷烈的香气,不过真要是能一支香燃起,满宫都是香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超出一定限度,做到别人做不到的,总会叫人推崇。 “不是,哪有这样的香。”素娥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我这里正合一味‘清风露’,不过是夏日用来治蚊子包的,能止痒驱蚊。因着要用花露,便自在殿中蒸花,这倒是比外头买花露,品质更好,也更干净...如此才弄得这么香。” 素娥这样一说,方采薇就想起来了,原来‘清风露’是这时候的事儿。 因为此时已经有‘花露’了,素娥不好叫自己做的花露水作‘花露水’,所以起了一个‘清风露’的名字——而在方采薇的记忆中,这确实是今年出来的东西。不过曾经的她,这时还在太后宫中伺候,只是穿上红霞帔而已。 似清风露这种宠妃所制,后来又满宫都推崇的精贵玩意儿,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有进给太后的,她见太后用过,也闻到过味儿罢了。 “‘清风露’?听着就好!说来妾也招蚊虫,要是真有这般好用的,还这样香,那也极好!”方采薇赞了一句,仿佛不知道清风露是什么,只是说客气话的样子。 说了一会儿话后,方采薇就告辞离开了。 她离开后,素娥又卸了之前多插戴的钗环,轻轻松松接着鼓捣‘花露水’和‘蚊香’去了——花露水相对麻烦,但做出来就挺成功了。蚊香相对简单,可做出初级样品后,再想改进,得到更好的效果,却非常困难。 “说起这位弘农郡夫人,之前来的太突然了,倒没时间与娘娘细说。”何小福帮着素娥打下手,就说起了一些情报。 “自从弘农郡夫人得幸以来,颇受官家看中,穿霞帔、封贵人,都是极顺遂的...如今官家也爱叫她侍寝,她与曹婉仪一起,竟然将一个月中多半的圣宠都留下了——外头说起漱芳殿,脸色可不好看。” “这样啊...”素娥点了点头。她之前没注意到这些,一方面是她消息确实不灵通,而且要在郭敞那里立‘平淡如菊’的人设,最好就表里如一,不多打探什么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方采薇挤占了别人的宠爱,t却没太影响她这边。 素娥侍寝的次数看似又少了些,一个月三四次的样子,但伴驾竟然更多了。郭敞还时不时跑来玉殿,哪怕玉殿离福宁殿较远,也照来不误——皇帝跑的这么勤快,谁能低看素娥呢?除了总是数着彤史人,怕是都没察觉到素娥侍寝次数的变化。 那些惦记彤史的人其实有点儿搞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只能粗.暴地当是素娥不懂得伺候人,所以官家也就减少了她的侍寝次数。但她又实在长得美丽,性情还温柔,叫官家也放不下,伴驾却是不耽误的。 只有素娥自己认为,这是她和郭敞的关系进入一个非常平稳的状态了。 虽说,进入这样平稳的状态并不代表一定要减少侍寝次数,但这不是正好遇到可心的新宠了么——素娥并不觉得这很重要,不是说肉.体上的关系就不重要,只是维持基本的后,精神上的交流与陪伴会让郭敞更舒适、更留恋。 他可是个性.资源丰富的不得了的皇帝!素娥怀疑,有时候他会不会有些厌倦这种事。就像是吃饭,每天山珍海味的人,就算不会厌食,遇到好吃的也有食欲,可不妨碍某一个瞬间,真的没胃口。 “...虽然是脸色不好,可这位弘农郡夫人走出去,和她交好的人却很多。她是个十分乐于交际的......”何小福还在往下说,说到这里的时候还看了素娥一样,确定素娥真的不介意这个,才松了口气。 可以说,素娥就是方采薇的反面,几乎不交际! “弘农郡夫人有这样的声势,一是她正得官家青眼,二就是曹婉仪也宠爱她了,后面这条说不得比前面的还重要些——大家都说,这次是让婉仪娘娘拣着了,前次朱氏才没了,又给她送了一个好帮手。” “甚至有人猜测,官家是不是特意送了个帮手与婉仪娘娘。” 素娥听了这话就笑了:“这就猜得影子都没有了...官家那里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郭敞不是看不穿后宫的弯弯绕绕,只不过他向来是看戏的那个,不会轻易插手其中,特别是还是这样无谓之事——就这样看着这些漂亮的小东西你来我往也挺有意思的,但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第75章 宫廷岁月075 “真的好香啊...”往洗澡水中洒了一些‘清风露’, 苗五娘忍不住道。 花露水已经做出来了,素娥除了涂在蚊子包上,也试着让在洗澡水里洒一些。倒不是指望稀释过不知道多少倍的花露水还能有多少防蚊效果, 大约也就是聊胜于无的水平——更多还是喜欢那样洗过之后, 独特的清凉感。 没有直接涂抹那么强烈, 但淡淡的清凉感, 遍及全身,似乎总是能够延续更久。 素娥上辈子小时候,夏天淋浴的话就算了,如果坐浴肯定是要洒花露水的。直到青春期, 觉得满身花露水味道很奇怪, 这才改掉了这个习惯...不过等到她再长大一些, 国货又很受欢迎了, 花露水味也毫不介意了。 “是啊, 真的好香,和花露差不多, 也没有烟火气,但要更好闻...娘子果然是调香的高手。”另一个准备洗澡要用物品的宫女也说。 ‘清风露’作为花露水会比花露好闻, 并不奇怪, 花露就是单方精油混合着蒸馏水而已。而清风露, 或者说花露水, 其实已经算是现代意义上的淡香水了,和古龙水本质一样,是经过一番调配的。不同的精油混合调味,酒精挥发扩香...... 实际上, 花露水刚刚出现时,本来就是淡香水的一种, 是民国时髦女性的心头好。是后来时代变迁,变成了一种驱蚊卫生用品,这极大扩大了花露水的销售,同时‘格调’这种东西也就不用想了。在华夏人的认知里,花露水很难再被划归到香水大家族。 而玉殿的这些宫女们显然不会有关于花露水的刻板认知,这个时候当然也不会觉得花露水的‘格调’不够。她们只是就香味而论香味,觉得花露水真的挺出众的。 素娥洗了一个有花露水香味的澡,虽然具体味道和上辈子不同(从玫瑰麝香型跳到了茉莉、薄荷为主香调了),但感觉是一样的。 总的来说,‘花露水’是成功的,相比之下蚊香就显得有些鸡肋了。要说没有效果,好像不是,但要说多有效果,好像也没有——不过,肖燕燕她们倒是觉得蚊香不错。毕竟素娥很容易就会对标上辈子的蚊香,对弄出来的蚊香失望也是正常的。 而其他人根本没用过现代蚊香,只会对比以前类似的东西。自然会觉得,比起之前见过的驱蚊香,素娥用艾草混合其他多重香料制成的蚊香,味道好闻,效果更好,还很方便。 另外,相比起制造出浓烟的药草,也不会留下经久不散的烟熏味,连房子里的丝织品都让人担心会不会因为烟熏坏的更快。 东西做出来了,用着不错,也向太医确认过对人体无害了,素娥就计划着‘送礼’。这也是她如今的‘职业道德’,有了好东西总想着郭敞这个大老板,好歹让人家时不时感受自己是受重视的。 当然,不只是皇帝那里要送,太后、皇后也得送——过去素娥不过是个小小国夫人,正经嫔妃都不是,连送东西献殷勤的资格都不充足(非要送当然也可以,但总归不算常例)。而现在做了正经嫔妃,有好东西送了皇帝,太后和皇后那里不送,却是有些失礼了。 也可以不送,但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四个四五寸高琉璃瓶,里头注着花露水,外头挂着淡红色的花笺,写着‘清风露’三个字。然后是一匣子盘状蚊香,同样也有花笺,鹅黄色的花笺上写着‘驱蚊香’。这样就是一份礼,素娥准备了三份这样的礼,分送皇帝、皇后和太后。 唯一的不同只在于,给郭敞的那份是素娥去伴驾时自带着送去的。另外两份则和大多数讨好皇后、太后的后妃一样,走流程进上就是了,皇后和太后宫里是有专人处理这些事的。 “这便是你这些日子鼓捣的玩意儿?”郭敞看了看蚊香,又看了看花露水。他日常和素娥见面多,还时不时去玉殿。素娥又没有特意瞒着他,自然是多少知道些的。 素娥应了一声,就给郭敞介绍这两样东西的用途...... “驱蚊香也就罢了,若能有些许效验,便用着罢。这‘清风露’却是真正不错的,晌后处理政务劳累了,用浸了清风露的帕子擦脸,着实精神一爽。”郭敞按照素娥说的几种用法,先尝试了一下方便的,立刻下了结论。 如果蚊香真的特别好用,就和素娥上辈子时的蚊香一样,那倒是能让郭敞如获至宝。但如果没有那样的效果,就无所谓了——郭敞当然也会有关于蚊子的困扰,皇帝的威严是吓不到蚊子的。 不过,福宁殿的宫人整日想着法子驱蚊,处处小心,郭敞相对来说已经很少受蚊虫的打扰了。这种情况下,效验在素娥看来‘一般’的蚊香,对他来说确实可有可无。 花露水就不同了,各方面都挺好用不说,单纯就当是香水,也可圈可点了,正如原本历史上花露水最初的定义。 此时可是全民爱香的年月,花露水某种意义上真的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事情也的确如此,素娥送了礼物的三位‘老板’,不只是郭敞对花露水赞不绝口。就是对素娥一贯不喜欢的皇后,用过之后也没说东西的不好。 礼物送去坤宁宫,张皇后还有些意外:“高才人?她可是个一贯惫懒的,难得她也会想着送礼了...是什么东西,这不年不节的,还巴巴送来?” 素娥的行事作风,要说‘不敬’是够不上的,该她做的事她都做了,应该温顺规矩的时候,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但凡是可以不做的,她基本不会做,哪怕是装样子对皇后热络、奉承些呢,她都没有。 旁边宫女立刻回道:“回圣人的话,高才人送来了两样礼物,一为驱蚊香,一为清风露。驱蚊香便是夜间驱蚊所用,如线香一般使用便是,不过比过去用的驱蚊香好使一些。清风露倒是有些说法,原本不过是止痒的,但高才人善于合香,香味十分出众......” 解释了一番后,宫女t显然知道更多消息,还总结道:“官家用过了这清风露,也是说好的。” 听到这个,张皇后嗤笑了一声:“官家如今还喜爱着那高氏呢,她拿来的东西,自然说好。” 其实这时候张皇后对素娥的恶意已经消减不少了,讨厌还是讨厌的,她讨厌着后宫每一个和她争皇上的女人——但,素娥在彤史上减少的记录让张皇后觉得安心,即使她知道素娥伴驾的频率很高也一样。 对于张皇后来说,她分辨一个后妃受不受宠,就是看彤史上的记录。皇帝喜欢一个女人就回去睡她,不喜欢了就不会和她睡觉,简单粗暴,但以此为标准,过去倒也没错过...作为紧盯彤史的人,张皇后这方面的思想钢印比别人还更深一些。 张皇后眼里,素娥这就是最开始一阵新鲜过去了,虽然还是喜欢的,却也有些泯然众人了。这种后妃,后宫里总有一些,她是不喜欢,可也不必如临大敌、百般在意了...最近的话,张皇后还是更在意漱芳殿。 曹婉仪和方采薇的组合,搞得整个后宫都怨声载道的——张皇后为此劝郭敞要‘雨露均沾’,但想也知道的,根本没什么用。 张皇后随口说着话,揭开‘清风露’的瓶塞,闻了闻味道,也是点点头:“倒是比大食花露都要好了,高才人善于合香,确实不是浪得虚名...这要怎么使用?如花露一样么?” 宫女说了好几种用法,又道:“清风露和驱蚊香,高才人身边的大宫女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太医院写的帖子——这两样礼,圣人怎么使都行,便是点着驱蚊香睡下,拿清风露泡澡,也是无碍的。” “还叫太医院看过了?”张皇后淡淡地笑了一声:“这高氏果然是一贯谨慎的,有时都谨慎过了头了。听说她调理司膳内人也很有一手,常有新菜式新点心,叫官家也很喜欢,逢着要送节礼时,给官家的节礼礼少不得这些。再瞧瞧本宫这儿,可曾见过她送吃的喝的?” 素娥敢确定自己送的吃喝东西没问题,如果是给郭敞,那是不用担心的。郭敞又不会搞自己,其他人就算想借题发挥,也不可能拼着害皇帝来做这件事——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送到皇帝手上的东西,天知道被看的有多严! 要是手眼通天,这都做得到了,素娥还是躺平吧。那样她无论怎么做,怕是都躲不开阴谋算计。 但给皇后,又或者后宫其他人的东西,素娥就不敢打这样的包票了。出于对上辈子看过的后宫题材文娱作品的‘尊重’,素娥送的东西都是绝不会出问题的,多是些簪环首饰、古董顽器。贵重,不出错,更不会有种种后患。 “...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小人家儿女,自小入宫做宫女的,哪里学来这样的谨慎?”张皇后揉了揉额头说道。 皇后娘娘这样说,其他人是不好插话的,最终还是张皇后的心腹女官郑姑姑接过了话道:“圣人多想这些做什么?这性子上的事,虽有后天培养,可还是看天性!有的人就是天生粗疏,而有的人天生也心细。” “这位高才人是个天生心细、谨慎、晓得敬畏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的人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如今看着,倒是有些贤妃的品格。” “哪里就值得和贤妃比了?”张皇后冷笑了一声,但说实话,她现在的不满并不是针对素娥,而是针对‘贤妃’。 果然,她很快说道:“贤妃有二皇子在手,自然是稳坐钓鱼台,什么都不用争,乐得在官家那里显得她贤良淑德...呵呵,一个妃,也要显得‘贤良淑德’,这皇后之位要不要给她来做啊?” 在郭敞活着的儿子里,冯贤妃所出的二皇子是长子。她一贯在宫里安安静静的,贤良淑德到了极点,太后喜欢她,外朝也多有称赞——这就搞得张皇后非常不满了,‘妃’说的再好听,在她看来也是个妾,一个做妾的,走贤惠路线,那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贤良淑德什么的,那都是对妻子的要求!妾不就是要美貌,要会伺候人么? 无子向来是废后的一个理由,虽然不是必要理由...张皇后无子,而出身不差,名声很好的冯贤妃有子。这种情况下,张皇后对冯贤妃,其实比对曹婉仪、姚贵妃这等宠妃更加忌惮! 郑姑姑自知自己这一次是说错话了,再不敢多言语,只赶紧让宫女往铜盆中洒了一些清风露,给张皇后试着用用...张皇后自是不喜欢素娥的,但东西好用也不耽误她使用。‘清风露’确实是祛暑避蚊佳品,对付蚊子包好极了之外,还怎么用都有道理! 张皇后这里是这样,太后那里也是一样的。 于是后宫众人很快发现,后宫三位大boss都有一样的味道了。 这宫里能有什么秘密?于是很快的,大家都知道这是用了高才人制的清风露。清风露有驱蚊止痒的功效,用来沐浴能解乏祛暑,擦脸也能提振精神——就算不说这些功效,洒在衣服上、帕子上,也比用熏香熏衣服得到的香味持久、清新,一丝一毫的烟气味儿都没有! 那样纯粹的香气,闻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 “...听说这几日常有人来你这儿求你的清风露?”郭敞自来了玉殿,见宫女拧了帕子与他擦脸,闻到那股最近很熟悉的味道,就想起了这个:“...啊,素娥你来与朕擦。” 原本都是宫女与郭敞洗手擦脸的,再不然就是郭敞自己来——郭敞虽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的,但自理能力不差,而且有时候他反而会很烦不熟悉的人的触碰。 素娥虽然意外郭敞的要求,但表明依旧很稳。点了点头后,就细致地将拧好的帕子又投回了铜盆中,再拧干才给郭敞擦脸。并且吩咐道:“再换一盆水来。” 给郭敞擦脸时,素娥做的很认真,和上辈子照顾叔叔家的小妹妹差不多。动作轻柔,一点一点擦过,从额头到脖颈,露出来的皮肤都擦到了擦完之后,暑热就消下去了不少。 不只是擦脸,还有洗手,洗手用的是素娥做的手工皂。一点点打出细腻的肥皂沫,然后洗干净。素娥的手指纤细洁白,指尖还泛着淡淡地红色,从郭敞的指缝中穿过,他下意识便想要握紧。 “官家?”素娥的手动不了了。 郭敞‘啊’了一声,松开了手,无端端就紧张了起来。大约是为了排遣紧张,在素娥拿干布巾给他擦掉手上的水时,他还说起了手工皂:“你这儿的肥皂团和别处的都不同,也清爽好用的多。既不会用了滑腻腻的,又不会过于干涩...也是你自己做的不成?” 素娥点点头:“是臣妾自己做的,臣妾当初在司珍司做小宫女时,也是靠着这一手才手头松快的。那时有些体面宫女、贵人,甚至娘娘也寻臣妾买这肥皂团——不然的话,画画也好,丹青也罢,都是极费钱的,哪里能做呢?” “竟有这样的事儿?”郭敞颇为意外,然后就回忆着在哪位妃子那里闻到过这样特殊的肥皂味儿。 结果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虽然素娥做的手工皂味道清香,十分特别,但郭敞显然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同样的东西在素娥身上他记住了,不代表在别人身上他也能留心。 既然想不起来,干脆就不想了,郭敞继续说刚刚提到的‘清风露’的事儿:“你是个不喜欢麻烦的,更别说那些人是为了求你的东西才上门的——按照你说的,这清风露你自己做的也不多,到时候难道还为了他们劳累自己,又抓紧着做一些?” 素娥摇摇头:“哪里就至于那样?回头将方子告诉了太医院、御药房,再不然意思局,若想要的,管他们去做就是了。” 将事情甩出去是个办法,平常郭敞听到这个主意也就不会多说什么了。但这一次,听过后却是想了想道:“朕与你出个主意,回头将方子交给宫外的香药店,挣得的钱,二一添作五,一半算是你的。” 所谓宫外的香药店,其实就是皇店...大燕没有‘少府’这样的大型国营垄.断集团,很多都交给市场了,不少宫中用的东西都是直接招标采购的。不过么,总有些前朝残余传统t,皇家直接掌控的产业也是有的。 皇庄皇店都是有的,京城里还有个楼店务,专做廉租房的活儿呢!这个产业也是皇家的,房源自然也来自皇家,由此可见皇室产业是怎么回事儿。 “官家...这样也可以吗?”素娥是真的有些茫然了。 郭敞忍不住笑了:“自然可以,你瞧瞧,宫里后妃、太妃,她们家人多少都在外头经营着产业?说是家人经营,其实招牌都打着她们的名字了。这挣来的银钱,自然也很大部分其实是补贴她们在宫中的开支的。” 宫中高位者,俸禄是不少,可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为了维持足够大的场面,娘家贴补就很有必要了——娘家自然也不亏,宫里有人,明里暗里能得到的好处可太多了。 “可那也是家人经营,臣妾又没有。” 郭敞捏了捏素娥的掌心,漫不经心道:“这样的事儿也是有先例的,先帝在时,不也拿一些皇店、皇庄的收益与喜爱的后妃添妆么?那还比不得你,你这样好歹算是用方子出力了。听闻民间做生意,这就叫‘合股’,得收益是应当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57节 这样说倒是没错,素娥想了想也点点头:“这样啊,那便全凭官家做主了。” 终究是件好事,今后她就能靠着花露水、蚊香,坐着分享利润了。蚊香先不说,花露水肯定是很受欢迎的,到时候就是个细水长流的收入——郭敞的宠爱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但想来他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这份收益是她的,那哪怕未来素娥失宠了,也不会特意收回去才对。 挺好,宫廷养老的保障又多了一重。 “是啊,也只能朕与你做主了。”郭敞抚了抚素娥的头发:“你不比别人,这样单薄,没人与你打算。除了朕,谁又能与你做主?” 素娥自从封了宋国夫人起,她没有开口,郭敞也是吩咐下面的人寻过她的家人的。但找来找去,也没个影子——远亲就不说了,当初高父是逃荒来的,在京师左近哪来的亲戚? 至于说嫡亲的亲人,除了已故的父亲,其实就一个母亲,一个姐姐。但当初姐姐和个货郎儿私奔,无人知道去了哪儿,如今也难得找了——古代的户籍也不能说不严格,但真要说起来,找人的效率还是低。更不要说,大燕的户籍制度其实是相对宽松的,譬如农户进城变成市民那是相当容易! 还有母亲,这说起来也让素娥头大。 当初是高母卖了素娥进宫做私身的,原本素娥若是顾念着,应该也会托人将自己的俸禄带一些给宫外的母亲。但问题是,素娥哪有真正的小孩子那样依恋家里?而且她有着现代人的观念,实在无法理解母亲将自己卖了做工,自己一个未成年还要将赚的钱大部分给她,这样的事儿。 在刚刚进宫那段时间,她忙着适应古代宫廷生活,甚至刻意忘了有高母这个人。 也是过了那段时间,她才渐渐以纯粹的负责任的心态,托人联系宫外的高母——她对高母没什么感情,正是因为没感情,才更多一些愧疚。而且以古人的视角看,真不能说高母那样安排她的未来是错是坏。 但这样托人联系,却听到了她给一个官宦人家做使女,已经随着人家外放做官,一同离开京城的消息。 这样也好...这是当初素娥的想法,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吧。 郭敞要给她寻亲,倒不是他多事,这也算是如今的惯例了。似素娥这种出身低微的后妃,得宠之后总会格外帮扶一下娘家...素娥的亲人都找不到在哪儿,肯定是要找一找的。 最终的结果却是,高母随那外放的官儿去了南边,又在当地遇着了个男人。虽然使女的契约没做满,但主家宽和,到底放了她,就叫她和那个男人过日子了——那男人是乡里人,不过是常去官员府上送柴炭,这才认得的。 素娥也谈不到将母亲和这个‘继父’接到东京,晓得事情怎么回事后,只让人给他们带了一些钱财,叫他们今后好好过日子便罢了。 不然呢?难道接到京城,叫他们替自己在宫外办事?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个能力,素娥能不能相信他们都是一个问题——与其拉到京城,叫他们富贵迷人眼,将来不知道是好是坏,还不如叫他们远远地在南方乡下,过着富足的生活。 因此郭敞才说素娥‘单薄’,虽则还有个母亲能找到,可有和没有也差别不大。瞧着她这个样子,他就时常想多看顾她一些,至少这是他给自己的一个理由——不然的话,就算清风露的方子是素娥写的,也不一定要香药铺分钱,这种事本来就是全看郭敞的。 第76章 宫廷岁月076 “这就是‘清风露’?”曹婉仪身边的宫女瞧着那一匣子里四支的琉璃瓶子, 虽然封的好好儿的,但似乎还是闻见了一丝味儿。就道:“果然香气馥郁纯正,不见烟火气...只是略有些冲了, 失了清远幽遂之意, 不是上品香的品格。” 另一边的宫女听了这话笑着道:“这话就说错了, 这本就不是做香使的, 不过是抹了蚊子包止痒而已。香气重些,倒不能说是毛病...真要做香使,须得兑水,用来沐浴都是极好的, 那倒是香气淡淡的, 一点儿也不冲了。” “听说高才人就是这样的。” “也对...”先头说话的宫女点点头, 又道:“听说官家喜爱用兑了水的清风露擦脸, 如今日常用着呢?” “是啊, 午后昏昏沉沉的,官家勤于政事, 倒是能用来提神...说来高才人也是有巧思,制出这等合用的香露。如今官家、圣人, 甚至太后娘娘, 用了都是说好的, 难怪官家叫内司制了这清风露, 到外头香药铺发卖,挣的钱还要与高才人添妆哩!” “这样的功劳要用来升迁,那还有些够不上,可要是寻常赏一赏, 又差着意思。如此处置,倒说得过去。” “也是内司制了, 这满宫才用得上。”将匣子合上,宫女就捧着匣子往漱芳殿正殿里头走:“内司的人也是见机快,眼见得满宫娘娘都想用这‘清风露’,最近就到处作礼——倒没有平常小气的样子,做什么都要使钱。” “这不过是人家的手段罢了,如今给出去的东西,将来总归要收回去。像这几年送来我们漱芳殿的东西,讨好娘娘,那些都得了多少好了啊?十倍百倍也挣回去了。” 两个宫女说着话,就把东西送到了内厅给曹婉仪过目。曹婉仪原本是正插花来着,听她们说内司送清风露来了,也好奇瞧了瞧,还打开了瓶子闻...最近宫里‘清风露’是个流行玩意儿,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官家用了都说好,圣人、太后娘娘也喜欢,下面谁不想要? 特别是一时之间得不到,更是助长了这想要的风气。 “香气确实如传闻中所言,太冲了些,闻上一口便提神醒脑了,难怪官家用浸了这清风露的帕子擦脸能提神呢!”曹婉仪自言自语了一回,然后又试着涂自己的蚊子包——夏天到了,蚊子真的不少,即使是住在深宫的娘娘们,身上也少不了红点点的蚊子包。 “止痒清凉的效验是好。”曹婉仪点点头,又吩咐道:“去兑水了试试,若是香气不那么酷烈了,本位也用来沐浴。” 曹婉仪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自然不是对这‘清风露’格外上心,此时不过是对一个新玩具的新鲜而已。摆弄了一会儿,虽然也觉得不错,但过会儿也就放下了。这时正好方采薇来了,过来日常奉承曹婉仪。 “弘农郡夫人来了?”曹婉仪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染好后已然有些褪色的指甲,道:“她是个勤谨人,来本位这儿勤快...只是有时候忒勤快了,倒耽搁了我。” “娘娘的意思,今日先不见了?”揣摩着曹婉仪的意思,身边宫女说道。 “罢了。”曹婉仪摆摆手:“替本位整理一下,这就出去见她吧...她是个有心的,处处听话,又没有犯错,总不好太冷淡了,寒了她的心。” 自从方采薇搬进漱芳殿,打定主要要奉承好曹婉仪,好借她达成自己的目的后,她就将自己在向美娘那儿学到的东西全拿了出来——除了替曹婉仪出谋划策,邀宠、对付其他妃嫔外,还永远那么谦卑、懂事。 曹婉仪本来就是一个比向美娘t好对付的‘上司’,方采薇这样乖觉,一通下来,曹婉仪待她还真是十分器重信任...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方采薇走进来,先行了礼,哪怕曹婉仪说过在她这儿她可以随意些,她也没有放松过——就像她也看出来了,曹婉仪其实有些烦她如此频繁地请安、奉承,但还是要来。现在只是有些烦而已,她若是真的降低了来的频率,曹婉仪恐怕就真生气了。 “...刚刚内司送了新制的清风露来,你那里可有了?”曹婉仪随口问道。 方采薇笑了笑:“内司按照高才人的方子刚刚才制出来,就急着奉承宫中最紧要的贵人去了。娘娘自在其中,至于妾,人微言轻,人家哪里在意。” “你也别妄自菲薄。”曹婉仪对方采薇总是在自己面前‘自贬’其实是很满意的,但嘴上不会那么说,只是道:“你虽然只是个郡夫人,但官家满意你,这就比什么都强!不然便是位份再高,又有什么意思?” “内司那起子人若是没早早送东西与你,也是他们有眼无珠。” 这样说着,曹婉仪便从打开的匣子里取了两支没开封的清风露,递给方采薇:“拿去使罢,左右如今都制出来了,过些日子定然十分易得。也就是趁着如今还新鲜,还算是个体面物件,赏你也不算寒促。” 方采薇一副十分感激的样子,接过两支琉璃瓶,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递给身后的侍女拿着:“多谢娘娘,妾这就算是沾娘娘的光了。” 在方采薇的记忆里,这清风露每到夏日,就没有易得过!宫内宫外都爱用,一直都很紧俏——要制这个,用到的花草可多了!可不是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的! 宫里的小妃妾倒也不是弄不到,只不过份例有限,可没有随便使的豪气。她那时候也有清风露,但都是两三寸的小瓶,每年到夏至时才随着其他份例物一起送来。若想要更多,就得使钱,有时因着紧俏,使钱也难得到。 那时候就不如从宫外买。 不过宫外的清风露和宫里的并不是一处造办,大家都说选材用料不如宫里讲究,更不如宫中全是宫娥来做,来的干净。所以说起来,如果不是实在得不到,大家也不会从宫外弄。 方采薇和曹婉仪说着话,说着说着就导向了方采薇想要的话题。 “...说起来,这清风露也是高才人合的,官家也喜欢...高才人也是蕙质兰心,十分会摆弄这些小物。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常常能叫官家另眼相待呢。”方采薇仿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她确实是常有巧思的。”曹婉仪并不是太在乎的样子,点了点头道:“本位也知道一些高才人的事儿,她原来在司珍司时,就是以‘巧思’出名的,她们司珍不叫她做什么活儿,平日里就专想些物件样子。” “不打听不知道,打听了才晓得,原来过去好几年,宫里不少风行的物件,都是高才人想出来的。看起来有本事的人就是这样,在哪儿都是要拔尖儿的...你都想不到,宫里这几年一直很多人戴的‘重楼子冠’也是她想的。” “那时候她才几岁?刚刚进宫吧?听说是初试手,就做出了那个...本位也有一顶重楼子冠呢!” 说实话,第一次在张皇后那里见到去请安的高素娥时,曹婉仪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焦虑中。她过去总是一副不在意容貌的样子,新出来的妃子长得如何漂亮,她也毫不介意——那是因为她有自信,自信自己比所有人都美,而不是真的不在乎。 所以真的出现一个在她的优势面胜过她的人,她其实是焦虑,甚至害怕的。那阵子她打听了很多素娥的消息,其中也包括素娥在司珍司时的旧事。 当然,现在她的心态好了很多,因为她发现官家并没有因为高素娥长得美就让她取代了自己。甚至如今看来,她所受的宠爱一点儿减少的迹象都没有。反倒是高素娥,随着最新鲜的一阵儿过去,如今一个月侍寝不过三四次。 以郭敞的后宫来说,一个月有三四次就算挺多的了。但见过高素娥的人总会有更高的‘预期’,所以在现实远达不到‘预期’时,大家的看她的心态就变了,还容易想很多有的没的——到现在为止,曹婉仪还会在心里猜测素娥到底是多不会伺候人! 不过对她显然是好事,她只希望高素娥永远这样不会伺候。 方采薇看出曹婉仪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忌惮高素娥了,这可不行,这对她的计划不利。想到这里,方采薇笑了笑,说道:“的确如此,有本事的人在那儿都是要出人头地的...听说官家昨日又去了玉殿。” 听到这话,曹婉仪也是不满地皱了皱眉:“说来也是古怪,官家叫高才人侍寝少了,伴驾却还是一样,时不时还要去玉殿走动呢!要知道官家可不常去嫔妃宫里。就连我这漱芳殿,若不是本位央了官家,官家也是不会主动来的。” “难道高才人不会侍寝,人却是会说话逗趣的?啊,听说她与官家还写过笑话集,做了圣诞节的礼。” 曹婉仪是抱着脑袋想也想不明白这里头的玄机,但要说高素娥是善于说话逗乐子,这才让郭敞常常叫她伴驾,她也觉得不像——她也算是见过高素娥几面了,只觉得高素娥话不多,性子也称不上活泼。 若说那是高素娥装的,有那个必要吗?而且本性这种东西,哪有那么好装! “也许是高才人与官家说得上话。”这也是方采薇思考良久,同时通过一些观察得出的结论,当下就和曹婉仪分析:“娘娘想啊,官家眷恋高才人,一来肯定是因为高才人貌美。不过,这宫中美人太多了,只靠这个是不成的。” “所以就有这二来,二来就是高才人善于丹青、书法,下棋也是一等一的,这不都是官家极喜爱的么?” “也是...”曹婉仪听着有道理,就点头道:“宫中丹青、书法、围棋,都多的是人钻研,精通的人也不少。但要说全都擅长,能叫官家那样称赞的,那就只有高才人一个了——之前本位还不晓得她原来也会下棋!” 半个月前,郭敞叫了棋待诏进来陪着下棋,忽然想起了之前说的,让素娥和真正的国手下一回棋,试试她那‘怪棋’的深浅的话。于是就传了素娥去,看着素娥下了几局...他是亲眼看到的,素娥下对面的国手,仿佛是老子打儿子,真的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之后对面不行了,还叫了别的棋待诏来,却还是个输! 要说是棋待诏们让着素娥,那也不可能。一般棋待诏让着贵人们,也不会输的太厉害,不然身为棋待诏,是会让人怀疑水准的!再者说了,素娥的身份是什么?一个才人而已,还不至于让棋待诏们那么捧着。 所以真就是赢了,赢的无可争议!那几盘棋的棋谱也传了出去。这下懂棋的人都傻了,素娥很多布局和应对是真的不懂,她的下棋思路好像和所有人都不同。但就是这样不同的下法,最后赢棋了,赢的还是真正的高手! 下棋的人都坐不住了,只想和素娥手谈,或者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个思路——然而不能,作为皇帝的妃子,外人哪有机会得见? “是啊,高才人的确是少见的聪明了。宫中虽然从来不少伶俐的,说是巾帼不让须眉,可一般也只能按照七分来算,多少有些吹捧的意思。”方采薇继续在曹婉仪这里给素娥上眼药:“娘娘,这事儿您得好好想想,官家对高才人这样另眼相待,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高才人伺候的不好,尚且有这样的眷顾,若是那一日开窍了,岂不是极难缠的?” 这话是有些说着曹婉仪的‘心病’了,确实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指望着人在官家不感兴趣前,始终学不会伺候人,就是个不开窍的。 “你的忧虑本位晓得了。”心里头挂记起了这件事,曹婉仪又下意识摇了摇头。也不是曹婉仪真的就草包到这份上了,方采薇只几句话就拿捏住了她,而是素娥这里着实有t些特殊——曹婉仪第一次见到素娥时,立刻就焦虑起来了! 素娥在她最有自信的地方压倒了她,她要是还能安稳,那才是怪了! 之后虽然因为事态发展,她渐渐安定了下来,对素娥的忌惮没那么强了。但最初留下的焦虑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按下去了。就像是水底下的礁石,潮起时被覆盖了,只等着潮落下时,就能再出现。 方采薇这也是多少察觉到了曹婉仪对素娥的心态,这才用了如此简单的话术,只是提几句而已——简单但有效,她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就为未来关键时候借曹婉仪的手对付高素娥铺垫好了路。 当然,也不是这一句话的事,只是天长日久,伏笔只有埋得充足,要用的时候才会方便。 方采薇这会儿也不多说高素娥的事儿了,转而说起了最近宫里其他出风头的后妃,以及曹婉仪最关心的事儿——自从尚淑妃成了尚才人,她就想着要拿下空出的淑妃之位了!关于这一点,亲近的人多少都知道,而方采薇又是其中最清楚的一个。 毕竟她知道后来发生的事,等于是知道结果倒推过程。 “谋划一个妃位,说是不能急,可如娘娘这般的,却不能一概而论。”方采薇知道曹婉仪得到淑妃之位很顺利,所以敢于这样劝她。事实上,如果不是中间皇后娘娘阻了一道,曹婉仪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当上淑妃了。 “娘娘如今是嫔位之首,以官家对娘娘的宠爱,若不是当初四妃之位无有空缺,早就坐上妃位了。现在位置空出来,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方采薇说的,正是曹婉仪如今想的,自然是一边听一边点头。 方采薇继续道:“此事说起来复杂,到底是个妃位呢,可做起来却很简单,只要官家点头就是了...这样的事,说来说去,最要紧的只有一个官家。而且对于娘娘来说,又有什么倚仗是大过官家的呢?” 曹婉仪虽然也是士大夫人家的女儿,但家世并不出众,至少到不了做倚仗的地步。她能到如今为止,如此风光,靠的自然就是郭敞的偏爱,所以方采薇的话毫无问题。 ...... 方采薇和曹婉仪又商议了一些事儿,等到差不多了,终于告退离开。 回到自己住的小楼,服侍方采薇侍女就忍不住道:“婉仪娘娘对娘子也太随意了些,虽说尊卑有别,但娘子也是贵人...别的不说,到用膳的时辰了,留娘子用膳又如何呢?总是这样几句话打发走。” “这话是你该说的么?”方采薇瞥了一眼这宫女:“不必在屋子里伺候了,叫秀姑进来。” 她不知道这个宫女到底是曹婉仪派来埋在她身边的钉子,这个时候在试探她,还是单纯就是个傻的。但无论是坏是傻,这个时候她都是不可能露出一点儿对曹婉仪的抱怨的。 那宫女脸色一白,再也不敢说什么,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赵秀姑就进来了,当初她是在毛乳母处做侍女,不过自从方采薇做了弘农郡夫人,她就被方采薇要到了身边做侍女——从某方面来说,她之前的‘风险投资’确实收到了回报。 虽然方采薇如今才只是个郡夫人,可看她如今情形,又抱上了第一宠妃曹婉仪的大腿,谁不知道她前途无量? 而方采薇的前途,不就是她的前途?如今见着方采薇一步步走的这样精准、迅速,赵秀姑没有不服的,对她真是忠心耿耿!一心想着方采薇步步高升,到时候自己也繁华荣耀。 “娘子,那丫头已经出去了,可要罚她?” 赵秀姑一边说话,一边与方采薇捶腿。也是方采薇借等着上膳这会儿,稍作休息...刚刚在曹婉仪那儿,看似简单,曹婉仪也不是个心机深的,可她不敢不小心,这样一通下来,还是累了。 “罚她做什么?”方采薇摇头:“若她只是好心办坏事,全心全意为我着想,这样罚她就有些冷了人心了。若她不是好心办坏事,呵呵,这样的人罚又有什么用?不能用就是不能用——就这样吧。” 赵秀姑应了一声‘是’,然后又说:“方才听着娘子与婉仪娘娘说到‘淑妃’之位的事儿,娘子怕是说的太笃定了一些。以婉仪娘娘的性子,事情成了也就罢了,若事情不成,怕是要迁怒娘子。” 宫廷悠游岁月 第58节 方采薇知道赵秀姑是替自己考虑才说这话的,而且以正常的角度看这件事,就会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她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才那样肯定,完全是顺着曹婉仪,怎么能叫她高兴就怎么说。 不过方采薇无法将自己知道的告诉赵秀姑,所以也只是道:“话是这样说,但我也有我的考虑...再者,曹婉仪的性子就是这样,轻浮了些,装不下太多考量。不这样顺着她说,多几句规劝,泼了她冷水,她就要不高兴了。” 赵秀姑叹息了一声:“也是,娘子这儿也为难呢...说句大胆的话,真不知道婉仪娘娘是如何得宠到如今的,这样的性子,实在是太容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方采薇淡淡地道:“不过是管家喜欢,官家护着,如此便无往不利了。” 方采薇不太喜欢说起这些,因为这是她所没有的。即使她回到两三年前,因着知道后事,所以能占尽先机、巧妙布置,如今看着也很让人羡慕,但说到底这也是她费心算计的结果...然而就是她这样辛辛苦苦、战战兢兢,也不一定能有人家什么都不用想来的结果好。 想到这一点,没有人能高兴,方采薇当然也是。 第77章 宫廷岁月077 郭敞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曹婉仪今日妆扮的格外特别, 不能说是宫妃样式,倒更像是外头瓦子里女艺人的扮相。上身穿着夏日轻薄小衫,下身则是一条前后开胯的肉红色旋裙, 旋裙相对较短, 能看到里面穿的是大红色的吊墩裤。 旋裙是京师妓.女‘发明’的, 为了使前后开胯, 方便妓.女骑驴——律法规定,妓.女地位低下,不许骑马坐轿,出行只能骑驴。虽然这法令如今也渐渐过时了, 但一些正式场合, 妓.女依旧是只骑驴的。 吊墩裤就纯粹是女艺人穿火了的, 这原本是北边游牧民族的裤装, 相对此时中原这边的普通裤装要更紧身, 而且还能外穿...若以此时人们的感知来说,穿这种吊墩裤, 大约类似现代女子穿丝袜,性感的隐喻十足十明显。 说实话, 曹婉仪这样妆扮, 其实是很出格的。不过她不在乎这个, 她知道官家就喜欢她偶尔出格的样子。而且她这是在自己的漱芳殿才如此的, 想来也无人敢出去乱说什么。 曹花容的认知没有问题,郭敞确实喜欢她大胆出格的样子...曹花容是生的很美,但除了美貌外,她性格上亦有吸引郭敞的地方, 不然她也不能如此顺风顺水地做到众嫔之首,圣宠隆重——郭敞看惯了后宫贤惠的、正经的妃子, 偶尔也会想看看大胆热辣的。 这种大胆还不能由余红云、孙崇崇这种出身极其低微,可以说是‘下俚妇女’的后妃来展现。相反,她们若真的带出太多风尘味道,郭敞是要生厌的。 就是要曹花容这样出身于官宦人家,自小熟读《女戒》,由母亲规训长大的大家闺秀,她这样的来大胆一下,出格一下,才别有一番风味。这大约也合了男人的根性,爱劝风尘女子从良端庄,凛然不可侵.犯,要看良家女子沦落风尘,艳丽不可方物。 若不是如此,《桃花扇》里做什么要叫李香君撞柱流血,关盼盼在燕子楼上十年‘残灯伴晓霜’,为什么能流传千古。而文学作品里描述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遭遇不幸,于是沦落风尘,更是保留节目。 这里面的原因自然是很多的,但不可否认,其中暗合了人性中相当幽暗的一面。 曹花容冲一边圈椅上坐着的郭敞笑了笑,将手中的团扇插在后腰,如此就更像瓦子里的时髦女艺人了。然后,一旁有乐声响起,是会乐器的宫女演奏的,曹花容就合着t乐声跳起了《踏摇娘》的舞步。 显然得宠这些年,曹花容也不是一点儿长进没有,多少学了些东西,其中就包括这舞蹈。 曹花容的舞自然不能和孙崇崇这等以歌舞出名的妃子相比,在会舞蹈的后妃中只能说是普通。但对于郭敞这个观众来说,舞蹈的水平本来就不是最重要的——他要观赏最高水平的舞蹈,有的是人能跳给他看!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跳舞的人是曹花容,她以一种后妃少见的大胆、无拘束,在讨好他。 似曹花容这样士大夫之家出身的顶级美女,以这样低的姿态全心全意奉承,可以说是极大满足了郭敞的掌控欲、占有欲。 《踏摇娘》是健舞,舞步节奏欢快,跳完一曲的曹花容脸上浮出红晕,在这正热的日子里,真是出了不少汗。这时侍女早准备好了擦洗的水,但她只是接过拧干的帕子,将将擦完脸和手,就倚坐在了郭敞膝头。 “官家!”曹花容抱着郭敞的肩膀撒娇:“臣妾跳得如何——可别说不如孙修容,官家真要是那样说,臣妾就要伤心了!” 郭敞摸了摸她的脸,心里其实有些不喜欢大夏天揣着一个比他更热,还在流汗,衣衫都被汗湿的妃子。不过他对曹花容到底有些忍耐力,而且刚刚他才被取悦到,这个时候更多些大度。所以没表现出不喜,反而是笑着道:“这就要伤心了?但你跳得确实不如人啊!” “官家!”曹花容媚眼如丝,撒娇更甚,嘴唇也撅了起来。 “好罢...”郭敞笑着拍了拍曹花容的背部:“虽则宫里有的是人跳得比你好,可谁叫朕就喜欢看你跳呢?跳得真是好极了,技艺不是上乘,可是风流韵致,谁能与朕的婉仪相比?” 曹花容听了这话就高兴了,又兴高采烈地服侍郭敞饮酒。一应做派,倒真像是京城正店酒楼里,‘擦坐’的女艺人、妓.女了——京城里的大酒楼,常有打扮入时的女艺人、妓.女盘桓,一见客人入座,就上前主动陪坐侑酒,若客人有需要,还能弹琴唱曲。完事之后,客人只要在桌上按行情留下‘小费’即可。 这等女子就称之为‘擦坐’。 郭敞被服侍的高兴了,自然也是要给‘小费’的,只不过一位婉仪娘娘的身价,一个皇帝的手笔,就不是那点儿银钱了。 “说吧,今日这般样子,还如此乖巧,定然是有事求着朕了。”床上的帐幔已经放下来了,郭敞抚摸着佳人雪白的膀子,兴致上来了,暗示意味强烈。 这会儿是午后,按理来说郭敞作为皇帝不该‘白日宣淫’的。但规矩是死的,皇帝偶尔来这么一回,谁又会作死去上纲上线?最多就是陪着皇帝‘胡来’的人,事后会被人说闲话罢了——不过漱芳殿是曹婉仪的地盘,除非是有宫人不怕被拔舌头,想来是没人敢出去说这些的。 曹花容吃吃地笑,仿佛是怕痒,又仿佛是在调.情。她不肯直接说,而是先勾着郭敞来了一回,才在收拾时说明了目的。 “...妾是有事求官家,只是不愿意那时候说。那时候说了,就算官家答应了,臣妾也不敢信呀!”曹花容略带调笑地说。 此时虽没有‘床上的许诺信不得’这样的总结,但大概的事儿,大家也是心里都有数的。 郭敞就喜欢曹花容表现出大胆,甚至放.荡的样子,这种时候当然不会生气,觉得这番调笑冒犯到了自己。只会顺着说:“如今能说了?” “自然能说了!”曹花容抬着下巴冲郭敞笑得娇艳:“官家两年前就许过臣妾,该叫臣妾封妃的。只不过是当时妃位上都有人,不好动作...如今臣妾瞧着,既是空出位置了,就该是臣妾的了吧——莫不是官家又有了什么可心的人儿,要把这个位置留给她?” 最后一句话是用吃醋的语气说的,恰好冲淡了前弥漫几句话的‘压迫感’。和郭敞相处久了的妃嫔,就算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厌恶被要求做事,但多少是有些感觉的。所以话术上,也会有各自的小技巧。 曹花容这样说话,就显得她不是要‘命令’郭敞履行承诺,非要将空出来的淑妃之位给她。而是在吃醋,在争宠,怕郭敞又有了新的、更宠爱的人,要把这个本来许给她的位置,转给其他人。 “妃位么...”郭敞沉吟了一声:“说来,朕也不是个小气的,看如今高位妃嫔如此之多就知道了。当初既然许了你,自然没有食言的念头...不过这事儿不好办——当初朕是说过的吧,一来是要四妃之位出现空缺,二来是你最好生个皇子皇女。” “如此,再提封妃之事,自然顺理成章,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生儿育女,臣妾如何不想?”曹花容当然还记得当初郭敞许诺的时候说的前提条件,但这个时候也变不出一个孩儿来,只能撒娇糊弄过去——她还挺有把握的,毕竟有没有生下个皇子皇女,本就不是晋升的硬性条件。 那么多没有生儿育女的宫妃都晋升了,哪怕是如今的四妃,不是也有姚贵妃根本没有生育记录么? 别人可以,凭什么她曹花容不可以? 郭敞仿佛是看到小猫小狗调皮一样,露出了包容的笑,伸手摸了摸曹花容的下巴:“你这性子啊,还是这样,想要一定要得到...连等都是等不得的。也罢,朕回头与圣人说说,圣人那里肯定有话说,成与不成,你都不许任性,知道了吗?” “知道了,官家...臣妾向来乖巧的很呢!哪里任性了?”曹花容又撒娇说道。 虽然郭敞说的是和张皇后说,事情有可能成,也有可能不成。但曹花容对郭敞还是有点把握的,郭敞不会随便答应事情,而一旦答应了的,皇帝金口玉言,很少会做不到,哪怕他给自己留了余地也一样。 至于说张皇后不乐意?曹花容根本不在意张皇后的心情。如果张皇后说话有用,如今后宫就不该有这么多人,官家应该只守着她一个过日子才对! 郭敞不给张皇后面子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他真的打定主意做一件事,是张皇后能阻拦的?最后非要有一个人妥协的话,肯定是张皇后,而不是郭敞。 转过头去,过了几日,又是月中,郭敞去了张皇后的坤宁宫——他对张皇后是真的没有男女方面的兴趣,所以在坤宁宫这里睡,就是纯粹的睡觉休息,叫张皇后侍寝是很少的,这一天也是如此。 用过晚膳后,他就和张皇后说起了给曹婉仪封妃的事:“...花容如今也是众嫔之首,按理来说,封也封得了。” 从郭敞开始说起这个话头,张皇后的双手就下意识握紧了掐在手里的账本。之前因为郭敞到来,又一起用晚膳,积攒下来的一点儿暖意,一下全都消散了,她只觉得大夏天的,骨头缝里都有一股凉意。 总是这样,一个又一个,丝毫没有考虑过她这个皇后的体面...下头的妃子那样厉害,她这个皇后都要被衬得看不到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郭敞喜欢一个稳定的后宫,让自己也能轻松舒适。所以他其实挺给张皇后面子的,该配合的时候也配合,让她保持对后宫的统治力。但张皇后作为皇后,稍显‘平庸’也是事实——对于张皇后这方面的复杂心情,郭敞就不在乎了。 他可能察觉到了一点儿,但无所谓,他认为那是作为皇后,自己该调节好的。 不管心里是多么的波涛汹涌,怨恨之类的东西都翻涌了上来,张皇后表面却还是得做出贤后该有的样子,平静温和道:“官家说的也有道理,曹婉仪是嫔位上的第一人,若说封妃,她是有资格的。” “只是官家,妃位非同小可。若如此轻巧就能坐上,后宫哗然、人心不稳,到时候又要生出事端不说,前朝恐怕也有话说...曹婉仪年纪轻轻就是众嫔之首了,也该满足了。至于妃位,要么有些生育之功,要么再等几年,资历更深。” “该是她的,总会是她的。” 郭敞有些不快道:“怎么就说到前朝了?后宫之事,又不是立后,有甚可说?想来相公们也不t至于那样无事可做,这上头还要唠唠叨叨一回——” 这话对也不对,郭敞是实权天子,最多就是利用后宫稍稍安抚人心,譬如纳一些勋贵之家的女子为后妃。但要说如何倚仗后宫,平衡各派势力,那是绝对没有的。所以说,不是立后,前朝反应确实不会太大。若是郭敞坚持的话,曹花容做淑妃也就是走流程。 毕竟人也是士大夫之女,身份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正经的妃嫔,凭什么不能升迁做淑妃? 至于说‘不对’...要知道淑妃之位空出来后,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大家都得不到的时候,争抢的强度还不大,能局限在后宫范畴内。可一旦说要给谁了,其他人哪能就看着事情尘埃落定? 到时候后宫传导到宫外,总有一些嘴上的官司要打。 “官家,臣妾知道官家是乾纲独断惯了,可有些事也要谨慎呐!”张皇后赶紧打断了郭敞的话。 相比起后宫其他和郭敞相处日久的妃嫔,张皇后和郭敞相处时总有些放不下身段。大家都知道不要教郭敞做事,特别是用规矩什么的压他——郭敞是想做明君的,所以‘规矩’他会听,但他依旧会不满让他守规矩的人。 或者说,正是因为无法对死的规矩有太多情绪,才会对活的人更加不满! 若是前朝的臣子,他们劝谏,郭敞还会自己消化这种负面情绪。但后宫么,郭敞就随意多了,让自己不高兴,那就不要好了。 也就是皇后,不能随便不要的,他才忍了一次又一次。大概也是身份的原因,还有郭敞一直以来的‘忍耐’,张皇后自然而然地就不如其他后妃身段柔软了。 张皇后话一说完,屋子里就是一冷,谁也不再说话,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过了好一会儿,郭敞才淡淡地道:“这可怎么说呢?朕金口玉言,两年前就答应过曹婉仪,若是妃位上有空,就该叫她封妃的。” “这两日她旧事重提,朕想着确实如此,也应允了。” 这是郭敞给张皇后的最后一个台阶了,不讲那些虚的,也不提规矩,曹花容有没有资格封妃都不说——就说他堂堂官家,都答应一个妃嫔了,应允了的事,天子一言九鼎...怎么说?作为皇后要不要帮着圆这个面子。 这是给郭敞自己台阶,也是给张皇后转变说法一个台阶。 然而张皇后却想也不想给否了,当即说道:“官家,此事不成!官家平日里许诺后妃们什么都可以,赏赐财物也好,多些恩宠也罢,可妃位不是这样轻易能许出去的...若是这也能轻许,不必臣妾这个皇后说话,那臣妾哪里还有脸面统率后宫?” 旁边的心腹女官郑姑姑都快急死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时候哪能对官家这样说啊? 可惜张皇后没有读心术,根本不可能知道郑姑姑在一旁干着急。她只是挺直了脊背,就这样和郭敞对视着,一点儿不服输——这样的倔强姿态其实很好看,让张皇后的眼睛都明亮了三分,原本在后宫中称得上‘平平无奇’的容貌似乎也出众了。 但问题是,喜欢她的人才会被打动,若是不喜欢,也不过就是厌烦而已。 郭敞明显属于后者,脸色变得更加平静冷凝...这当然是生气了,皇帝生气的时候是不会高声的,也没有必要高声。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样的人已经不需要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了,外界是绝不会忽视他们。 “哦,皇后既然是这样说,那便罢了...虽则有些食言的意思,但朕回头与曹婉仪说过,想来她一贯乖巧,也不会闹。”郭敞声音很淡,在这个夏日夜晚里,几乎要被屋外的虫鸣声、风声给掩盖过去。 “夜深了,安寝罢。”郭敞不再去看张皇后,而是看着宫人,示意可以准备睡觉的事了。 王志通一旁看着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后这样不给官家面子,官家也不可能冲皇后发气,结果最后要收拾烂摊子,承受帝王之怒的,还是他们这些平日跟随在官家身边的人——每当这个时候,王志通就想要高才人赶紧出现! 也只有高才人才能那样好地安抚官家,说来也怪,有些事别人也做,有些话别人也说,但就是没有高才人那样的效果呢...... 张皇后也不是读不懂气氛,之前那样和郭敞硬顶着,不是她不晓得郭敞要生气了,只不过是她心里依旧不愿意,有那一股子坚持在...这个时候也一样,她知道郭敞的心情已经因为她的不留情面坏到了极点。 因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完成自己的坚持之后,她也有些心虚。便想安抚郭敞,也算是自己服个软。想了想后,宫人为就寝做准备工作时,她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极标致的宫女被领了过来。 她衣饰与普通宫女不同,鲜艳精致的多,发髻梳的高高的,还梳了精致的‘云尖巧额’修饰脸型。脸上涂抹了胭脂水粉,灯下看人,竟是粉妆玉琢的一般。 见到这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张皇后微笑着说道:“臣妾这几日身上有些不好,竟是不能服侍官家了。这是臣妾宫中调理了两年的一个女孩子,生的貌美,性情柔顺,也还算聪明伶俐,今日官家就叫她服侍吧。” 这个宫女在坤宁宫众宫女们中也是极其出众的,郭敞过去来了那么多次坤宁宫,竟从没有见过,这就说明张皇后是将她藏着,特意避开了郭敞了。这也能看出张皇后的纠结了,既不愿意郭敞看上自己宫里的宫女,同时又认可留着漂亮宫女作为一枚棋子,想着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现在就用上了,作为一件安抚的、道歉的,甚至收买的‘小礼物’。 郭敞当然完全明白张皇后的意思,这样的‘小礼物’又不是第一次有人送,就算目的不一定相同,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熟悉了! 郭敞看着那美貌而稚嫩的宫女,见她缓缓跪在自己面前‘谢恩’,兴致寥寥问道:“来圣人宫中几年了?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每次都差不多要问一回。 那美貌宫娥口齿清晰,语气中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官家,奴婢来坤宁宫三年了,今年十六岁,姓钟,闺名如兰。” “兰花高洁,是个好名字。”看着低眉顺目的钟如兰,又看了看一旁其实不愿意,但又要做出一副高兴样子的张皇后,郭敞忽然就想到了被扎破的气毬。好像自己这几日来,什么心情都跑出去了。 自己现在是既不生气,也不高兴,平静,平静地无聊。 他从曹花容的撒娇请求,到皇后的‘安抚’,再到这钟如兰的羞怯与激动...觉得一切都装模作样,一切忽然都很没意思,无聊且空虚,一如这深宫的夜,一如他的每日每夜——整个人空了一大块,也没什么可以填补。 宫廷悠游岁月 第59节 第78章 宫廷岁月078 不同于郭敞在这个夏天的夜晚‘深夜emo’, 同一时刻的素娥却是挺开心的...今年开了冰窖,普通妃嫔也用上冰后,她画了手动式冰淇淋机的图纸给内司, 让他们照着做了两个出来。如此, 她就能吃上真正的冰淇淋了! 此时也有各种用冰做的食物, 但总体来说都不算冰淇淋, 最多就是刨冰一类而已——譬如将冰打成碎屑,浇上果汁、蜂蜜什么的,这可是这个季节最有人气的食物之一! 不过,由于没有冰箱冷冻, 别说是冰淇淋了, 想要吃个冻冰棍儿都不可能。 往年素娥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 偶尔能见着一些碎冰就算好了, 自然也想不到冰淇淋的事儿上。到了今年夏天, 是她第一个能用上冰的夏天,她忽然就很想很想冰淇淋了。而人的潜能大概真的是无极限的, 靠着这种对冰淇淋的想念,她硬是找出了脑子里相当久远的记忆。 曾经看过的复古修复视频里, 二十世纪手摇式冰淇淋机的构造。啊, 也是幸亏那时候的手动式机器往往也不复杂...... 手摇式冰淇淋机总体就两个部分, 一个是外面的木桶, 另一个是固定到t木桶里的金属搅拌桶。木桶内除了搅拌桶外,所有空间都是用来塞冰块的,这是起制冷效果。而搅拌桶外接一个可以摇动的手柄,手柄摇动, 搅拌桶内就会有搅拌支架跟着动起来。 这其实就是最初纯靠厨子麒麟臂搅冰淇淋的升级版...好像最开始厨师们是将金属盆放在冰盆里,金属盆中就是制作冰淇淋的原材料, 然后剩下的就是用打蛋器一类的工具,拼了老命搅打。这样制作冰淇淋效率不高,而是冷凝的程度也可能不尽如人意。 做成手摇式冰淇淋机了,搅打的效率极大提高,封着的搅拌桶也更利于冷凝。一般来说,在木桶里放上冰块,再洒上加速吸热放冷的盐,这时候再做冰淇淋,是能做出和电动冰淇淋机一样的成品来的。 “奶油、糖、盐...”素娥自言自语地调整着搅拌桶里原材料的配比,一开始当然是做最基础的奶油冰淇淋。 装好后就开始搅打,随着搅打越来越难,应该就是搅拌桶里的冰淇淋冷凝住了。素娥就住了手,将搅拌桶拿出来打开。 肖燕燕等宫女这时候也聚了过来,她们并不知道素娥要做什么,只知道她让内司做了两个从未见过的玩意儿。然后就是叫内膳房的人准备了几种食材,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各种乳制品——猜到是做吃的了,但不知道是做什么。 而且素娥的兴头不是一般高,可比之前叫内膳房做什么新菜要上心多了。 这是当然的了,这可是冰淇淋!当做好的冰淇淋出现在搅拌桶里时,素娥甚至有一种感动。这真是极其‘现代’的食物,吃上那么一点儿,有那么一瞬间,素娥都忘记自己是在古代了。 素娥用勺子舀出一个一个的球,装在琉璃、玛瑙的小碗里,一桶冰淇淋,足够玉殿所有人都吃上了。 肖燕燕她们谁都没吃过冰淇淋,吃第一口的时候瞳孔都睁大了——醇厚甜美又冰凉!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现在正是夏天,倒也有冷饮可吃,但来来去去不过就是冰雪冷圆子、冰镇水果、加了碎冰的饮料,和真正的‘冰淇淋’始终是无法相比的...味觉第一次受到这种刺激,好像过载了一样,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这是什么?也太、太美味了!”罗颂贞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方才娘娘是做了什么,为什么那些酪浆,加上糖、盐...最后就成了这样?” 素娥笑眯眯地解释:“外头那些冰块是极冷的,加了一些盐后,化的更快了,比平素会更冷,就能用来冰冻一些东西了...就和冬天时一样。” 加盐能加快吸热放热的速度,这个原理没法解释太多,但罗颂贞她们也不是非要理解的意思。古人和现代人不太一样,他们绝大多数问题不要说有一个标准的、清楚的解答了,就是可能的、方向性解答都谈不到。 他们习惯没有理论答案,只要实践没问题就行了。 素娥说的他们不懂没关系,反正只要知道往木桶里装上冰块,搅拌桶里装上那些食材。然后盖上搅拌桶,往冰块里撒盐——最后摇动那个手柄,就能收获一桶美味,这就行了。 “娘娘,这吃食可有名字?”罗颂贞眼睛亮晶晶地问。 “呃...冰、不,叫雪糕罢。”素娥微笑着说。刚刚差点儿将‘冰淇淋’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了,后知后觉想起这其实是个半音译名,即使翻译的相当信达雅,罗颂贞她们也很难理解吧。索性换了一个理解起来绝对没问题的‘雪糕’。 “这名字倒是朴实,有些配不上这般美味了。”席玫瑰忍不住说道。 罗颂贞倒是觉得这名字很好,点点头就道:“这般简单也好,现在许多菜肴取名上就要弄许多花头,倒让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了。‘雪糕’,冰雪糕饼,一听就知道是哪样食物...这般味美,本就不用再在名字上做噱头了。” 雪糕确实是大获成功!第二天,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年轻妃嫔来拜访素娥时,素娥就拿了雪糕做招待——经过一段时间的‘过滤’,排除那些别有用心的,性格合不来的,素娥也有了几个渐渐能交往的‘朋友’。 或许还说不上有什么深厚情谊,但在这偌大后宫,平日里交际一番,互相消遣时光、排遣无聊,维持基本的人际交流,还是可以的。 这一次相聚是提前说好的,因为几人中只有素娥一个人是主位,她这里最方便,所以就都来了玉殿——来客有三个,一个是素娥做国夫人时关系就不错的越国夫人上官琼,一个是此前认识,但做了才人才熟悉的宝明殿才人宋觉真。 说起来,素娥和宋才人是有些前缘在的,当初素娥在罗司珍的安排下去各处送东西,其中一个去处就是宝明殿。不过当时宝明殿的目标是怀孕了的才人范明珠...范明珠的运气也很好了,已经平安生下一个皇子,因着这个她升了美人,又做了宝明殿的主殿娘娘。 不过她生下的小皇子如今还是病殃殃的,没人敢掉以轻心...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当时素娥往宝明殿送东西,自然也有宋觉真的份儿,当时的她们也没想到,如今会关系不错。 最后一个来客,就是范阳郡君李虫儿了。她是素娥成为才人后才认识的,因为她就住玉殿隔壁,大小算个邻居,因此打交道比较多。接触的多了,双方都觉得对方合得来,这才有了现在还算不错的关系。 李虫儿觉得素娥虽然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但真的打起交道来,其实是很平易近人的。从来不端有品嫔妃的架子,那种一点儿也不高人一等的感觉,不是努力演出来的,甚至不是因为良好教养和谦和性格,特意约束了自己...她是真觉得大家都一样。 而素娥觉得李虫儿大约是宫里比较少见的爽朗人了,是那种市井的爽朗。这种‘爽朗’让她在很多人眼里有些‘上不得台面’,但素娥没有这种偏见。甚至因为被困在深宫,很难见到这种有活力的人,还挺喜欢的。 大约是人以群分,这三人之前不管认不认识,在和素娥熟悉起来后,相处的也不错。这也是三人约着一起聚到玉殿的原因,不然只是为了素娥,要忍耐其他相处不来的人,那还是有些困难了。 “高妹妹准备了什么游戏?”一走进小花厅,宋才人就注意到了摆放在显眼位置的‘玩具’。素娥常常有新鲜东西弄出来,之前拿出来给郭敞的‘台球’已经有不少人在玩了——主要不是在宫中流行,而是士大夫们喜欢,这甚至导致京城里的象牙小涨了一波。 “这个游戏么?可以叫它‘连点成线’。”素娥笑着说道,一边就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小卡片。小卡片上是乌丝栏的格子,格子里有随机填入的数字。 这其实就是‘宾戈游戏’,只不过稍加‘本土化’了一下而已。 摆在小花厅中央的是一个很精巧漂亮的机器,由淡蓝色的球架,和深黑色的手摇滚轮两部分组成。球架本身就像个小桌,下方是支架,上方才是球架本体。球架左侧印着清晰的字体,从上至下是‘甲乙丙丁戊’——这原本应该是五个字母,即‘b-i-n-g-o’,宾戈! 不过这个时候真要是用宾戈就没人能懂了,所以就用了华夏最容易理解的天干地支。 每一个天干字后是一排15个球洞,‘甲’的后方就是1-15号球,‘乙’后就是16-30号球,以此类推,总共75个木制小球。都用一种颜色深沉的硬木制成,打磨的光滑精美,泛着微微细光...就是此时阿拉伯数字没传到华夏,数字编号没那么简练。 当然,华夏也有符号化的数字,让长数字不会那么赘余,小球上用的就是那种。但对习惯了阿拉伯数字的素娥,看着还是觉得眼花。 “瞧,按一下这个,小球就会落下来,最终会有一个小球被摇出。然后我们的纸笺上,看到那些数字了么?找到对应的数圈起来,看谁的数能先连成线,横竖斜都可以。”素娥简单解释了玩法,就按了一下按钮。 球洞下方的支架立刻打开,小球落到底部,滑到一旁的手摇滚轮中——李虫儿觉得有趣,自告奋勇要帮忙,素娥就让她摇滚轮。 很快就有一个小球掉了出来,李虫儿拿起来看了看:“‘甲-七’?我瞧瞧我的纸笺上有没有这t个数...啊,还真有!运道不错。” 数字卡片是5*5的规格,所以每人的卡片上都有二十五个数字,这样算的话每次摇出的小球能在自己的卡片上找到的几率是三分之一...这样还真是运气好了。这一轮除了李虫儿,就只有上官琼同样画上了圈圈。 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这个游戏的乐趣在哪里,但也没人反对这个游戏,因为此时有很多游戏比这看起来更难解。然后玩着玩着,乐趣就上来了,每当出来一个小球,自己的数字卡上又恰好有那个数字时,快乐是微小而又确实存在的。 如果是自己‘连点成线’的关键数字,那就更别说了,快乐立刻会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对了,没有准备赢家的奖励,和输家的惩罚。”上官琼忽然想到了这事儿,问其他人:“现在补足么?不然每人拿一件首饰出来,归给最后的赢家。” 李虫儿却不大赞同这个,道:“这个主意太偷懒了一些。” 后宫很多游戏最后就是这样给赢家奖励的,所以李虫儿说这事‘偷懒’。 素娥笑了笑:“是我做的不周到了,原本已经想好了奖惩之事,却忘了说...小福,拿纸笔来——我们不奖只罚,一人写下一样惩罚,到时候除了赢家,其他人都要抽一样惩罚去,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我是想着,这奖励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些,我们到底都是后妃,能如何呢?一个添头就罢了,还真能为奖励上心?如此这般的话,倒不如设置一些处罚,写一些为难,但又无伤大雅的要求,这倒是有趣刺激的多。” “当然,一定要是为难的、刺激的,但又不会伤了和气的。”素娥还强调了一遍。 “这个主意好!”李虫儿立刻赞同,她之所以会强调上官琼那个主意‘偷懒’,正是因为她更喜欢这种有趣新鲜的。但她还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就问:“如何算是为难又刺激,但不会伤了和气呢?” 素娥想了想,便先给其他人打了个样:“你们看看我写的。” 很多后世能玩的‘惩罚’,现在都不太合适。有些是笑点不对,这时候的人get不到。有些则是在此时来说,对于一个后妃太‘不雅’了...不过挑挑拣拣,总有一些能用的。 比如说素娥这次写的,就是让抽中的人闭上眼睛左转三圈,然后右转三圈,最后睁开眼睛回到自己的座位——想也知道,最后会变得相当滑稽,自然而然就做出身体搞笑了。这个惩罚的‘好处’在于,并不需要执行者有什么搞笑天赋,也能逗乐其他人。 而且歪歪倒倒什么的,还不至于到‘不雅’的程度,她们几个后妃关起门来玩一玩并不过分。 “...也不一定要是如此叫人‘出丑’的,还有叫人表演的,如唱个曲、说个笑话,这和‘击鼓传花’时定的惩罚有些像。还有问问题的,写一个有些叫人为难,但不至于冒犯的问题,规定一定要说真话。哦,罚酒,罚酒当然也可以......” 素娥说了这么多,一下就启发了大家,不同的惩罚列了出来,归在了一个签筒中。 ‘宾戈游戏’继续,大家玩的挺开心的。这个游戏的刺激性其实恰好,大家能够一边靠游戏提供一些情绪上的刺激,另一边也可以尽情分心到聊天这等别的事上——这倒是和捶丸等游戏有相似之处了,实在是适合贵人们的社交节奏。 玩了一轮后,赢家出现,正是李虫儿。这个时候大家又抽惩罚,不必说,又是笑料。 玩过笑过了,素娥才让人送来了冰淇淋,向其他人推荐道:“这是昨日新弄出来的一样点心,名为雪糕,实在是夏日消暑的佳品!姐姐们都来尝尝...有两种味儿,一种是奶味儿的,一种则是带着点儿桃子味儿。” 奶味就是经典原味口,主要就是奶油和糖来起口味。带桃子味的则是在原料里面放了一些桃子果泥,素娥也是调了几次才找到了合适的比例。既能比较顺利地凝成冰淇淋,桃子味又不至于太淡——到底是天然的桃子,而不是浓缩果汁、香精这些。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玛瑙碗,小碗里放着两个球,一个球是奶味儿的,一个球是桃子味儿的。拿小银勺舀着吃,吃第一口大家的眼睛立刻亮了! 不出所料,大家真的太爱冰淇淋了!就连一向不在吃上上心的宋才人都忍不住道:“平素咱们也吃过冰雪,夏日吃冰,确实是一大享受,但哪有这样柔和甘美的?” 吃完了之后,听素娥说还有,她还要再加两个球,这次要两个桃子味儿的,她更喜欢这个。 “那就再用些。”素娥笑了笑,让侍女给宋才人加两个桃子球:“只是这就别再要了,不是妹妹小气,这些都做出来了,不吃也要化了去,有什么可吝啬的?只是夏日里吃凉的,脾胃弱的容易闹肚子。” “妹妹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吃雪糕也心中有数。姐姐们的情形就不知道了,姐姐们要自己有数才是。” 在场的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譬如上官琼,她本来就是脾胃弱的,夏天多吃些瓜也会不舒服(这时吃的瓜都是甜瓜,西瓜也有了,但完全不是后世的样子,更像是‘水瓜’)。因此吃完了那两个球,就是再喜欢,也没有让侍女添碗。 但越是如此,越是心心念念。等到稍事休息,大家要开‘宾戈游戏’的第二局了,正写着惩罚时,上官琼还说道:“高才人这里是不必说的,会调.教司膳内人是出了名的。御膳房专给官家做御膳的司膳内人,不是也要从玉殿内膳房拿菜谱么?” “我之前也吃了高才人这儿的点心,的确是佳品,比御膳房过节时进的还强。但这次这样‘雪糕’还是不同,这大热天吃一回,竟是叫人念念不忘了。” 大家说着‘雪糕’的美味,又想偷看其他人写的惩罚是什么,一时之间嬉嬉闹闹,气氛愉悦融洽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素娥在宫廷这么些年,也是难得有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候,仿佛是回到了上辈子,和闺蜜们玩耍。 然而,然而...... 然而终究不是,突然打断这氛围的是快速跑进来的宫人,禀报了郭敞即将到的事。郭敞似乎有意来个‘偷袭’,所以这通报其实没什么用,几乎是才说完,郭敞就从外面走进来了。 素娥和其他人赶紧叉手道万福。 “难得,难得你这儿竟然有客人。”郭敞微微一笑,免了妃嫔们的礼,又问素娥:“方才朕远远的就听到你们笑闹声了,有什么可玩的,这样高兴?” 王志通瞧见官家如此,也是纳罕:昨日官家在皇后处先是生气,然后又不生气了。这当然不是因为皇后娘娘推出了个钟如兰,官家笑纳,于是两边扯平和好。事实上,官家对那个叫钟如兰的宫娥没什么兴趣...... 甚至服侍完后,官家那种什么兴致都没有的状态,叫人摸不着头脑之余,更加提心了。 今日上朝也好,处理政务也罢,官家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王志通等人不敢乱开解,只能耗着,好容易官家松口,说要来玉殿,大家的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高才人总有办法叫官家恢复正常。 这会儿一走进玉殿,高才人还没说什么呢,官家就笑了...王志通真正纳罕的是,官家这会儿心情其实没恢复正常。嗯,当然没恢复正常,这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会恢复正常?而且王志通可了解官家了,官家的状态是看得出来的。 这一笑大约是在给高才人做脸,总不至于高才人这儿有客人,他还板着一张脸,那倒是不好看了。 这种心态,王志通倒也能理解。寻常人家夫妇不都是这样?不管内里如何,对着‘外人’的时候,总得为自家‘内人’做脸,有事也得做出无事状。 第79章 宫廷岁月079 素娥和郭敞说明了她们刚刚玩儿的游戏, 输家完成的惩罚,还有美味的雪糕,所有的都说了——就如同往常一样, 素娥真的很擅长叙述这些‘日常’, 一切就在她生动而诗意化的描述里, 显得格外美好。 刚刚的冰淇淋还没吃完, 素娥还让侍女舀了两个球给郭敞。郭敞尝第一口后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亦是眼前一亮。 吃着美味的‘雪糕’,一起写了惩罚的条子,然后加入到了‘连点成线’的游戏中。一开始他t同样不知道这个游戏的趣味在哪里, 但玩着玩着感觉就来了...而且说实话, 这种不够刺激的游戏可能正适合当下的郭敞。 他的情绪从昨晚起就处在罕见的低潮中。 郭敞有高兴的时候, 也有生气的时候, 但即使是生气, 也不该情绪低潮。他可是皇帝,就算不爽了, 也不用内耗,直接发泄出来就好了, 有的是人愿意, 或者说, 只能承担他的怒火, 成为他情绪的垃圾桶。 但他确实情绪低潮了,那种由内而外的空虚感,让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今天来到玉殿这边,其实不是他有这个兴致了, 更多还是潜意识的‘求助’。 这时候真要有什么特别刺激的游戏,过于低潮的郭敞反而会应付不来。 一开始, 宋才人、上官琼和李虫儿,还因为郭敞有些放不开,不过好在‘宾戈游戏’是靠运气进行的,放不开也不影响玩耍。慢慢的,郭敞一直是挺亲切的样子,她们也就放轻松了...小花厅内的气氛越来越融洽,和之前相比也没太大区别了。 “这次是丙-三十五...被朕得着了。”郭敞笑呵呵的,在自己的数字卡对应数字上做了个记号。当下五个人里,进展最快的就是他和宋才人,很有机会取胜呢。 这个时候郭敞也有余力问更多了,便说道:“怎么定下来是罚输家了?宫里的游戏,大多只有奖,谈不到罚,再不然也是奖罚并行。你这样只有罚,却是不怕别人说你吝啬,召集姐妹游戏,连个彩头都没有。” 素娥笑着将之前那番道理又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彩头有什么稀罕的?左不过是几件顽器,再不然头上戴的钗,手上穿的镯,谁没有呢?真的玩游戏了,也没什么人在乎,官家在乎么?” 宫廷悠游岁月 第60节 “官家如今还是怕抽中惩罚条子罢?” “还想看臣妾们受罚,最好出一回丑......” 郭敞点了点素娥:“难道你们不是这般想着朕的?呵,这可是大不敬!” “游戏哪里能说大不敬呢。”素娥眨了眨眼睛,很快就这个话转移了出去,指着新摇出来的小球道:“丁-四十七...官家,臣妾中了!” 这一局玩到最后,是上官琼赢了。说实话,她也不想赢的,她宁愿郭敞赢,这样她就不用坐立不安地等着官家仇惩罚条子了——虽然她们之前玩的时候并不真正介意惩罚,可谁知道官家在意不在意呢? 郭敞在意不在意?素娥能确定他是不在意的。郭敞的性格中有相当封建君主的一部分,譬如说唯我独尊,但也有很不拘小节的部分。后者大概来源于他的天性,如果他不是皇帝,说不定会是一个有很多朋友的人。 郭敞确实不在意,在抽到一个表演的惩罚后,他还借了素娥的琵琶(就是他送给素娥,小时候用过的那一把),真的给素娥他们弹奏了一曲——见郭敞抽到这个,素娥以外的三人还松了口气,至少这个‘惩罚’不会冒犯到官家。 素娥则是抽到了自己写的那个,她在惩罚条子上写了一首‘口吃诗’,惩罚就是念诗了。‘口吃诗’是古代文人版的绕口令,其中的笑点也是明摆着的。 “江干高居见——不,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躬——不算,再重来,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耕躬稼角挂经......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耕躬稼角挂经。篙竿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解襟顾景各箕踞,击剑赓歌几举觥。荆笄供脍愧搅聒,干锅更戛甘瓜羹。” 这是苏轼的《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并引》,以此时的官话口音来念,简直绕口的要命。素娥算是个咬字清晰,说官话非常流利的了。但念完这首诗,也是不知道吃了多少次螺丝,咬了几次舌头。 郭敞在一边听得直笑,不是多好笑,而是素娥总是这样,轻易就能让他轻松起来。而人一旦轻松起来就是这样的,一点点小事都会笑。 “这是哪里的口吃诗?这样游戏之作还能如此出色,写诗的人该是个高手。”郭敞随口问道。 ‘大燕’是不会有东坡居士了,素娥想了想也只能说:“不记得是在那部旧书里看过的了,只记得是个姓苏的文人在武昌西山九曲亭作的——这首诗名为《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还有一个‘引子’。” “予往在武昌,西山九曲亭上有题一句云:玄鸿横号黄槲岘。九曲亭即吴王岘山,一山皆槲叶,其旁即元结陂湖也,荷花极盛。因为对云:皓鹤下浴红荷湖。坐客皆笑,同请赋此诗。” 华夏历代的文人作品太多了,其实多数作品都没有留下作者名字,作品与作者绑定的牢牢的,那才是少数。所以素娥这样说,又通过‘引子’说明了这首诗的前因,郭敞也就没在意了,还跟着笑了笑。 东坡居士不愧是善谑的,这引子听来寥寥几句,不知怎的,当时满座皆笑的场景就勾勒了出来。如此,这首口吃诗也顺理成章了。 玩过、罚过,这会儿就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在王志通的暗示之下,宋才人等人也没有留下,而是非常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开了——虽然在刚刚的游戏和惩罚里,她们并没有什么地方叫郭敞不满,但王志通看得出来,官家已经不想要其他人打扰他与高才人了。 人都走了,郭敞忽然没有一点儿前情,一下将素娥搂在了怀里。 奇怪,素娥这样想着...郭敞已经很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了。他喜欢和构建起亲密关系的人肢体接触,就算不到皮肤饥渴的程度,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但在素娥有意通过他这个小小‘弱点’和他搭建起更亲密的联系后,他其实已经好了不少,毕竟需求被满足了么。 但不管多奇怪,素娥都是不会拒绝郭敞的,她温柔地接纳了他。 素娥没有问郭敞是不是心情不好,郭敞之前经过一番游戏,已经重新有了点活泛劲儿的内心其实还是有些活力不足,素娥是能感受到他的异样的——但她没有问,而是尽可能抚触郭敞的脊背、后脖颈,还用脸颊去贴他的脸颊。 动作轻柔到了极点,就像是对一朵刚刚开放的花,又像是在对一只翅膀纤柔,几乎受不住风的蝴蝶。 郭敞在慢慢变得平静,同时身体里空缺的一大块好像慢慢得到了补足。然后他仿佛整个人泡在了温热的水中,热水将他包裹住,要祛走身体缝隙里最后一点儿寒意...在这个夏日的傍晚。 “...官家要用膳么?”过了好一会儿,素娥才在郭敞耳边小声说道。 郭敞点了点头,又看了王志通一眼,王志通忙道:“回禀官家,御膳房的膳食已经去取了” 这是早预备着郭敞会在玉殿用晚膳的意思。 不一会儿,素娥和郭敞的晚膳都放了上来...说实话,夏天其实都没什么胃口。特别是郭敞,刚刚经历了一场罕见的情绪低潮,就算有素娥帮忙恢复,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怎么想吃东西。而看到摆上桌的山珍海味琳琅满目,食欲就消失的更快了。 素娥见郭敞用膳用的艰难,想了想对一旁的肖燕燕吩咐道:“今日在冰里镇着的葡萄酒取来罢,那葡萄酒最开胃不过,正好与官家尝尝。” 去年素娥酿的香槟酒,她之后一直在喝。不过要说消耗最快,还是得最近。香槟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本来就是夏天的专属,一定要冰镇了用在酒会上才好...素娥觉得这没毛病,酒精版快乐水也是快乐水,碳酸当然是和夏天更配。 不一会儿,肖燕燕就从厨房取来了一瓶香槟酒,用开瓶器启开后,拿素娥指定的水晶杯盛了,才端到郭敞面前。 “葡萄酒?倒是没见过这样晶莹的。”郭敞想起来素娥是说过自己酿葡萄酒的事。只不过酿的方式和时下大不同,怕人说闲话,就不献给郭敞了。 素娥自己知道香槟酒酿造的没问题,她都是按照标准方法来的,但别人不知道啊——酿酒其实是一个很需要经验的工作,一个不小心,酿出来的酒喝死人了也不奇怪呢!所以妃嫔私酿一点儿酒自己喝,当做是一种生活情.趣,这可以。 但私酿酒拿给官家喝,这就不行了。 “臣妾没进宫前,曾在街面上认得t个一赐乐业人,他说他在家乡经营着葡萄园,专酿酒的。是他告诉臣妾,葡萄酒原来有两种,一种是连葡萄皮一起酿酒,酿出来的酒便鲜红。还有一种,只用过滤的葡萄汁,酒成了便是这样清澈透明的。” “臣妾只用葡萄汁,这样还能少些果子酒的涩味...再者,酿造完毕后还放了好些糖——原本是想着叫果子酒更甜一些,只当是甜水喝了,却没想到,放过糖之后就全变了,是另一种滋味。” 果酒的涩味很多都来自‘单宁’,而葡萄籽中有不少单宁。所以只用果汁发酵,单宁确实减少不少,涩味就会轻一些。 “尝过之后臣妾很喜欢那味道,但也不敢乱喝...还是用宫中的老鼠试了试,见它们吃了这酒都是好好的,这才知道这算歪打正着,成了一种新酒。” “去岁臣妾住在保和殿,有了自己的住处,许多事方便了许多,就多酿了一些这葡萄酒。今年夏日里,常常冰镇了品尝,才发觉它是最适宜这样饮用的...官家也尝尝。” 素娥说的这样煞有介事,郭敞对这葡萄酒的期待也高了起来,然后就喝了一口。‘嘶——’的一声后,都惊住了——人对于第一次尝到的味觉刺激,总会有些反应不来。气泡酒那种特别的碳酸刺激,在此时果然是闻所未闻的。 但那种刺激之后,清爽感也是立竿见影的。郭敞这才明白素娥的意思,为什么说这酒极适合冰饮,而不好像很多酒那样烫过后喝才好。冰镇之后的冰爽,简直和这种微微的舌尖刺激相得益彰,一下就除去了夏日燥热。 素娥其实不太确定郭敞会不会喜欢‘香槟’,这种事还是要看个人口味。哪怕是她上辈子时,人们的口味因为全球化越来越包容了,还不是有人喜欢快乐的碳酸刺激,有人接受不来么? 不过看郭敞的表情,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素娥也就放心了。 “太妙了,这酒可有名字?”郭敞是真的喜欢,饮下一杯后又叫满上,继续再饮。 “倒没有,据说葡萄酒是用颜色分的,红的就是红葡萄酒,晶莹澄澈的便是白葡萄酒。这酒虽是从白葡萄酒而来,但到底不同了。”素娥见郭敞是真的喜欢,索性提议道:“既然这酒得了官家青眼,不如就由官家来赐名罢。” “那等西夷人就是如此,取名总过于直白,没甚意趣。”郭敞似乎是对红白葡萄酒的说法有些接受不来,但也不怪他有这样的吐槽。要知道此时大燕有名的酒可多了,个个都有响亮的名字呢! 香泉、天醇、醽醁、瑶池、瀛玉、玉沥、金波、眉寿、流霞、雅成春、千日春、酴醾香、错着水、竹叶清、白云泉、锦江春、浣花堂、至喜泉、十八仙、莲花清、换骨玉泉、银光香桂、齐云清露、蓝桥风月、万象皆春...真是听着都要醉了。 “这酒适宜冰饮,夏日开胃,味道独特...玉冰露或者龙珠春,如何?”郭敞想了想道。 “玉冰露更好些。”素娥没说‘龙珠春’哪里不知道,只是说了玉冰露更好——草龙珠是葡萄的别称,而‘春’又是美酒常见的名字,所以翻译过来,还不是葡萄酒么。 郭敞也是一笑:“说的也是,玉冰露更好些,就叫玉冰露罢...” ‘玉冰露’喝了颇为开胃,今天一天都没好好吃饭的过程似乎是突然觉得自己饿了。胃口一打开,倒是比平日吃喝的更多。吃完了正经餐食后,他竟然还记得问素娥:“方才的‘雪糕’还有么?” 素娥怔了怔:“官家,那雪糕是冰凝东西,难得存住,所以都是做多少吃多少。若有剩下的,必然都是叫司膳内人和侍女们分了...眼下没有,不过再做也容易,官家略等等?” “做得容易?瞧着倒不像...朕是见过做冰饮的,要做得那个样子,碎冰都是件麻烦事。”郭敞显然不知道冰淇淋是怎么做的,还以为那是用冰屑做的呢! 素娥一听就笑:“官家想来是不知道根底,臣妾叫司膳内人近前来,当着官家的面做吧...只要食材准备好了,做起来是很容易的。” 素娥一吩咐,罗颂贞就带着手摇式冰淇淋机,还有做冰淇淋的原材料过来了。当着郭敞的面,将各种原材料以一定比例倒进搅拌桶里封上。然后郭敞就见她摇动手柄,不一会儿揭开搅拌桶,雪糕就做得了。 雪糕特别好吃!郭敞吃了一大份后心满意足。 今晚是真的吃饱了,而吃饱了后就更不会‘空虚’了。如果说,素娥之前是用看不见的温情填补了他身上空掉的部分,那现在就是食物填满了实实在在的空间。 郭敞同素娥坐在窗边乘凉消食,郭敞还想着要不要喝点儿消食茶。转头看向轻轻摇着扇的素娥,忽然郭敞就释然了...或许今后素娥也会变,变得空洞,变得和曹花容、张皇后、钟如兰没什么不同。但他会永远记得,有这么一次,她叫他觉得不再空虚。 “素娥...”郭敞脱口而出,声音很轻。 素娥看向郭敞,目光中带着疑惑。而郭敞也是叫出名字后才反应了过来,这下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清了清嗓子争取时间,一下想到了什么,立刻抓住了说道:“那玉冰露,素娥你这儿还有多少?” 真的这么爱吗?素娥有点儿茫然了,这是要问自己要的意思? 不管心里想了什么,素娥回答郭敞的话还是很快的:“臣妾这儿倒是还有□□斗,都用酒瓶分装了...当初酿得了十余斗,这些日子饮得多了些,就只剩这些了。” 就算天热时喝的多,只有素娥一个人消耗,再加上偶尔给侍女们尝鲜的,也用的有限。说实在的,素娥原本还有些发愁怎么办呢...以此时的保存手段,葡萄酒这种低度酒是很难陈放的!香槟酒的特点则是让它比一般葡萄酒更难久存。 所以即使后世有办法陈放保存了,气泡酒大家依旧很少说陈酿,就是这个道理。有人要是以陈酿为噱头卖香槟,那大抵是销售手段,没别的意思...香槟酒陈放又不会更好喝,根本没意义。 说起来,此时华夏的酒好像也是这样,虽然有高度酒会被陈放,可主流的那些酒,大家也是推崇新酒的...... “朕倒是真喜欢,素娥可愿意分朕一半?”郭敞笑着问道。 “官家自取就是了。”素娥算了一下自己这个夏天还能消耗掉多少,就道:“臣妾也只是夏日里喝一些,能喝多少?官家是晓得的,臣妾并不好酒,从不多饮...官家给臣妾留下三斗,其余的都叫人取了罢。” 留下三斗,已经是素娥算足了余量了。郭敞也知道素娥没和他客气,便点点头:“你既然这样说,朕也不与你客气了......” 郭敞喝酒的量和素娥真的完全不一样,不,应该说,这时候任何一个有喝酒习惯,并且财力足够的人,在酒水上的消耗都是恐怖的,和素娥这种浅尝辄止的不是一回事——此时的酒不只是酒,它更是一种非常大众化、日常化的饮料。 大概是因为选择不多,而且酒精度数大都不高,大家喝酒真是‘豪饮’。 “...朕不占你便宜,朕瞧着你这殿中,又是雪糕,又是冰镇各种瓜果的,屋子里也用冰。冰该十分短少吧?” 素娥解释道:“今日是几位姐姐来,所以屋子里放的冰多了些。至于雪糕,那些用过的冰,厨房依旧拿来保存食物也是无碍的......” 当然,不管素娥解释多少,玉殿缺冰也是事实。应该说,夏天来了,宫里就没有哪里不缺冰的!哪怕是郭敞这个皇帝,也不是说能随便用冰的。这种时候,钱都不好使,想要买一点点冰,或者冰饮,那没问题,可一旦多要,就是花钱都买不到。 素娥只是一个小小才人,哪怕作为主位,内膳房的份例冰也可以挪用一些,但说到底就是那些了。 “总之还是短少。”郭敞一句话做了结,轻松道:“回头从朕的份例里拨一些冰给你。” 冰不冰的其实无所谓,虽然多些冰确实能舒服很多,可现在的生活,在古代背景下,素娥已经没t什么不满了。不过,素娥是不会这种时候扫郭敞的兴的,所以只是顿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多谢官家...不如臣妾将这‘玉冰露’的酿造法写下来,好叫尚食局今年也能酿一些。到时候官家要喝,再便利不过了。”尚食局之下有司酝司,专门负责酿酒的事儿,素娥这样说也是方便郭敞日后喝酒。 “你倒是从不吝惜这些东西的。”郭敞看了素娥一眼:“罢了,也别交给尚食局了...王志通,你回头接了高娘娘的酿酒方,叫外头酒坊酿了,只供宫中采办,并京中各正店——一应首尾,皆照着之前清风露故事。” 第80章 宫廷岁月080 这个夏天过的既快又慢, 无事发生、平平静静的,好像一下就过去了。但正是因为‘平静’,后宫什么大事都没有, 偶尔停下来看看, 就会觉得过的很慢...一日挨着一日, 白日无事, 天长夜短,百无聊赖。 直到夏天的尾巴,后宫才算是出了一件叫所有人议论的大事,立刻就是沸沸扬扬! “...居然这样不声不响的, 忽然之间有这件事, 还真是叫人意外。”上官琼在素娥这里说起了最近宫里的大新闻。 “其实也算不得意外了, 婉仪娘娘原本就是能封妃的, 不过是先前妃位里没得空缺而已。如今等了这么久才传出消息, 已经是念着体面了。”素娥虽然也是刚听说曹婉仪要封淑妃的消息,但接受良好。 尚才人刚把淑妃位置空出来那会儿, 是不好让曹婉仪直接上位的。接的那么紧,到底是想说尚才人就是为了给曹婉仪空出位置, 这才被‘赶走’的, 还是说官家真那么‘无情’, 一点儿体面都不留给尚才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 但就如素娥上辈子那些男男女女,如无必要,前男/女友和现男/女友之间也不会接那么紧。心态情绪上调整不过来是一方面,看上去不好看也是非常实际的另一方面。 “也是...”上官琼无聊地吹了吹自己刚染的红指甲, 有些惆怅地道:“这位置曹婉仪几乎是志在必得了,对了, 难道才人这些日子一点儿风声都未听得?官家可是常召才人伴驾呢。” “常常伴驾...官家也不会和我说这些啊。”素娥无奈地说。 “也是。”上官琼一想,可不是那么回事么。如果素娥不主动打听,官家是闲的没事了,才和她说要封曹婉仪做淑妃的事儿?至于说素娥会不会主动打听,那必然是不会呀!上官琼如今也算是了解素娥的作风了,她就不是个爱探听的人! 上官琼不知道的是,特别是在郭敞面前,素娥还要更多一份谨慎,越发不会打探后宫其他人的事了。 这些事打不打听,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提前知道又能怎么着呢?是有些人能靠着‘情报通达’做点儿什么,但素娥在后宫中并无主动出击的野心(同时她也很清楚,自己没那个能力),所以还是没必要。 “如今消息是传出来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旨意出来,叫曹婉仪真正成了曹淑妃,穿上妃位的礼服。”上官琼想着这些事,心情都有些复杂了,自嘲道:“其实这也不干我什么事儿,我一个国夫人,怕是到时候不送贺礼,曹婉仪也不知道这回事儿。” “但还是要送的,若真的计较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素娥知道上官琼只是这会儿过嘴瘾而已。 上官琼乃是一个没品级的国夫人,这样的‘小贵人’在曹婉仪那里自然是没存在感的。她就算没送礼祝贺,曹婉仪也很大可能从头到尾发觉不了。不过倒也没必要省那样一份礼物留下后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 如素娥她们这样的后宫‘普通妃嫔’在议论曹婉仪要封淑妃的事,漱芳殿这边,曹婉仪自己自然更是满心欢喜,动作不断。 “...娘娘,尚功局又送了些东西来。”心腹宫女走进房间内,禀报了一回。自从传出曹婉仪要封妃的消息后,本来就是热灶的漱芳殿更热闹了!宫里的人都是这样,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追涨杀跌是最常见的。 听得这话,一旁给曹婉仪扇风的宫女就道:“尚功局一向见机快呢,过去孝敬就勤快。如今娘娘就要封妃了,她们越发乖巧,事事都要来上赶着。” 对于侍女们这些略显放肆的点评,曹婉仪不置可否,随手摆弄了一下尚功局送来的‘孝敬’,就摆摆手让人拿下去了。以她的身份和眼界,又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些东西本身?这会儿愿意看看,都是尚功局一贯殷勤的缘故。 宫廷悠游岁月 第61节 “也不晓得旨意会哪一日下来...”曹婉仪发了一会儿呆,就念了起来。现在封妃的事儿是板上钉钉了,但越是这种时候,‘等待’就越是难熬。 “娘娘别着急,官家肯定是要选一个好日子给娘娘的。”心腹宫女连忙说道。 曹婉仪也点点头,打起精神道:“定然是如此了...呵呵,圣人之前还那样阻碍本位,如今再看呢?她是白白与官家打了这一回官司。也不看看,这两月间,官家去坤宁宫越发稀了——与官家硬顶着,她要是能一直撑着,我才佩服她呢!” 之前郭敞就要升曹婉仪的位份了,只不过张皇后不同意,当时这件事才搁置了下来。这事儿是发生在坤宁宫,张皇后对坤宁宫的掌控也还可以,按理来说她要是有心,这样的消息不应该流出去才对。 但这件事恰恰是没法瞒住曹婉仪的,郭敞都答应曹婉仪要给她一个妃位了,最后却是去了一趟坤宁宫,就说不成了...这里头是什么问题,曹婉仪就算是个傻的也一眼明白了。 而有了这样的认知,再看坤宁宫这段时间的状态,能推测出来的东西就多了——官家明显是对张皇后不满了啊!虽然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但曹婉仪就是觉得那一晚官家和皇后是大吵了一架! 抱着看好戏的心,她就算一时没能封妃,也没有太过不高兴。至少在郭敞面前演的不错,稍稍表达了一下委屈,就是乖乖巧巧,不愿意郭敞为难的样子了。完全和张皇后的表现反过来,就是曹婉仪的‘策略’。 这方面有她自己的‘直觉’,也有方采薇这个军师的‘提醒’。 “哪能一直顶着呢?圣人再是强势,在官家面前也要低一头。真的惹怒了官家,日子也不好过...这些日子,坤宁宫已然是上下不得,只不过圣人骑虎难下,一时难以转圜。如今官家旧事重提,要给娘娘封妃,圣人自然顺口答应下来,由此缓和与官家的关系。”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女,这句话是不错的。正是曹婉仪大胆惯了,她的侍女也算的十分大胆,竟然就这样大大咧咧说起皇后来了。就算是背后议论,这样话里话外无甚尊敬的样子,也叫人咋舌了。 曹婉仪轻轻‘哼’了一声,这自然是针对张皇后的:“到底是圣人呢,便是与官家这样拧着干,最后也能轻松过关...瞧瞧尚才人,与官家争吵了一回,如今是什么样子?” 曹婉仪被张皇后嫉妒着,但同时也嫉妒着张皇后。不管官家对皇后有多少宠爱,作为皇后,她天然就立于一种不败之地...曹婉仪也不是没想过要取而代之,随着她越来越得宠,她不只是想过,还想了很多呢。 当然,眼下这种不快只是一闪而过,算不得什么,曹婉仪更多还是沉浸在自己即将封为淑妃的喜悦中的。 没过几日,果然有封妃的旨意下来,如此曹婉仪就变成了曹淑妃——封妃的仪式感还是比素娥封才人那会儿强了许多,但老实说,依旧很有限。没有内外命妇来觐见,也没有正经的庆祝活动。 不过,曹婉仪自己在漱芳殿开了一场小宴,邀请了所有有品级的妃嫔,这也算庆祝了。 郭敞还为此补贴了曹婉仪,毕竟她这样宴请众妃,排场不能小了。除了筵席本身,还要有歌舞演出...甚至于往外放赏,这更是大头——放赏的对象自然是宫人,以及宫外的家人。前者是人数太多,后者则是放赏的人少,体面却是一点儿少不得的。 素娥如今t已经是才人了,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想着大家都去,她若是不去,倒是不成样子,便在那一日早早就过了。 既然决定要去,姿态就要好看一些,早些去是应该的。 素娥虽然去的早,但在去的众妃嫔中却不显眼,因为有人比她去的更早。而且考虑到她本来就只是个小小才人,晚去反而不像话,如此倒是情理之中了。 去到漱芳殿,送上礼物,便有人将素娥引到了一张桌案前。漱芳殿今日小宴是在前殿办的,打通了穿堂厅和两边的明间,总共三大间,够使用了——一张张桌案摆上,每张够做四人到六人不等,遵循的是越重要的人,安排的桌位越靠中间的原则。 素娥并不是穿堂厅两桌上的人,宫女将她安排在了前殿东间一桌。不过,她也不是在最边缘,这一点看同桌的都是美人、婕妤就知道了。 大约是看素娥还得宠,而且也是个主位娘娘,这才这样安排的。 等到她们这一桌人来齐了,素娥的视线从陆美人滑到楚美人身上,最后又落到了对面余婕妤脸上。都是认识的这不奇怪,就算素娥不爱出门,每个月还有两次的坤宁宫请安呢,那时候总要见过不少人的。 陆美人不必说,还曾是素娥的主位娘娘呢。楚小怜楚美人的话,其实素娥在做嫔妃前就认识她了,她就是当初常买素娥手工皂的那位娘娘。不只是她买,她还带动了她宫里其他人一起买,是素娥的大客户。 素娥做宫女的时候手头松快,也有人家的‘恩惠’。 当然,陆美人本身并不熟悉素娥,甚至没在素娥做宫女时见过她。买手工皂什么的,都是她殿中的侍女包办的——也是当初那个侍女,有意在素娥失去顾尚功的庇护后,就要弄她的手工皂方子,素娥才和她的联系断了。 左右后来素娥没过太久就做了宋国夫人,大小也是个嫔妃了,没有道理再做这种‘小生意’。 “又有十来日没见过高妹妹了!近日可好?”余婕妤见素娥看她,立刻笑眯眯说道。 素娥和余婕妤走的不算近,两人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不过说起来,真的接触过后,素娥并不讨厌对方,甚至还挺喜欢的。 余婕妤的性格非要说的话,就是‘坦荡’。她知道自己总是推荐美女给官家,不讨人喜欢,知道自己的出身王府舞姬,被人看不起。知道很多时候,她都是别人的谈资,活在闲话中。但她不躲避,正遇上别人说自己,都能坦坦荡荡出现。 她非常洒脱,想的明白,知道什么对自己重要,什么不重要。而且性情上也有些捉弄人的样子,总觉着一些场合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想的也没错。 余婕妤对素娥的兴趣一直很大,大约是经常给郭敞推荐新人的关系,她对郭敞在女人方面的喜好研究极深,也特别注意这方面...第一次看到素娥的时候,她其实并不觉得素娥是郭敞最喜欢的那种。 郭敞喜欢的女子,是不能太规规矩矩的,哪怕是温柔腼腆之下,都要有一丝鲜活。看看当初的姚贵妃,再看看如今的曹婉仪,其实都算不得后妃典范,但确实活泼泼的,叫人看了就欢喜。 而素娥,她表现在外的样子太温驯了,考虑到她出身不高,如此倒不奇怪。 在余婕妤的设想中,官家应该会宠爱她,只是不会出格——毕竟是那样的美人,即使寡淡些,也不可能视若无睹呢。 现在看看官家对她的样子,余婕妤的设想好像都成真了...然而要余婕妤自己来说,完全没有好么!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或许盯着彤史看侍寝频率,会觉得高素娥这个人有宠,但不至于夸张,不必十分关注。可余红云总是注意着郭敞的喜好变化(方便每次推荐新人时,总是合郭敞的心意),再加王府做舞姬时已经练出来的对男人心理的揣摩,她敢确定,官家对高素娥绝对不一般! 这里面有理性分析,也有她的直觉:官家对高素娥有一种难得一见的亲密。 她是撞见过一回的,官家带着高素娥在宫中闲逛,由头是叫高素娥出门走走,整日闷在自己殿中,人都要闷坏了。那是正遇上余婕妤,余婕妤向官家行礼时就见到高素娥有意将手从官家的手中抽出来,似乎是觉得在余婕妤面前还拉着手,有些害羞。 另外,素娥也要向余婕妤行礼才是,而行礼便要叉手。 然而官家没放开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最后场面甚至有些进行不下去了。还是余婕妤见机的快,开了一个玩笑,略过了还有行礼这回事儿。 那次的事情虽小,但就是这种小事,才能见到真章呢!明明只是牵着手不肯放开,但当时的余婕妤是真的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她甚至觉得,官家那一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带来的压迫感有多大。 他不想要高素娥挣开手,以一个君主的权威。 这到底是怎样的魅力?余婕妤忍不住观察素娥,想从她身上找到官家那般在意的原因。 美女,当然是美女,但这应该不是重点...然后她很自然地注意到了素娥温柔之后的坚韧。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我可以包容一切,但在包容之外,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这正是余婕妤在王府时,警告过自己,绝对不要的样子! 无论是王府,还是皇宫,她都能如鱼得水,就是因为身段柔软。只要上位者喜欢,她尽可以做出各种改变。 然后余婕妤就有些明白了:那样的坚持己见何尝不是一种鲜活呢? 当然,前提是姿态要漂亮,足够让官家喜欢,不然所谓的不为任何人改变,也只是一种令人讨厌的固执而已。瞧瞧如今被大家私下议论的皇后娘娘吧,她就是明摆着的例子。 “托婕妤的福,一切都好。”素娥对余婕妤回以场面上的套话。虽然她还挺喜欢余红云的,但她们确实不是一路人。 这场‘小宴’到这时,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于是就由曹淑妃主持开始,她看想去神采奕奕,光彩比往常更甚。这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对于曹淑妃来说,这几日来就没有事情不好,一切都那么顺利、愉快。 还有,所有人都围绕着她,她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有数之不尽的笑脸和好话...曹婉仪喜欢这些,这些令她满足。 “真没想到,贵妃娘娘也会来...”余婕妤也是打量着她们在这边说话,穿堂厅那边两桌根本听不到,这才能说出这话。 这话一说出来,陆美人只当没听见,素娥的性格也不太可能说什么。便只有楚美人抿唇一笑:“是啊,我也以为贵妃娘娘又要托病不来了呢。” 其实姚贵妃的身体不算差,就是后宫女子普通的‘娇弱’。但这几年,她‘托病’的时候很多,凡有什么事,大家都去,人群里有人格外风光,她就会搬出生病做理由不去——说的明白些,她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曾经的风光和骄傲,见不得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全都成了别人的。 “贵妃娘娘的性子是极要强的...”余婕妤没有把这话说到底,笑了笑又说:“如今贵妃娘娘也来了,竟是除了圣人,大家都到齐了。不过圣人没有到的道理,以尊贺卑,看着是不像了。” 嗯,其实除了皇后外,还有一个尚才人没来,不过这就不必说了。 这下就连楚美人都不搭话了,不是这话太过分,而是话里话外糊弄的意味太重了。大家都听出了余红云的意思,但她都不说透的,同桌其他人就更不会说透了——皇后娘娘不来,以尊贺卑不妥,这是个说法,然而也就是个说法。 以尊贺卑这种事多了去了,就连郭敞也曾出宫去恭贺过一些重臣呢!更别说皇后,往常不是没有其他娘娘有喜,皇后出面的时候。 皇后不来,说到底还是表明一个态度。 然而这样表明态度其实没什么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没用。而且就算皇后不来,皇帝也来了——小宴进行到一半,郭敞来了,还在小宴上待到了结束,素娥她们这些宾客告辞t离开了,他依旧在。 显然给曹淑妃撑场面这件事,他算是做到头了。 第二日,曹淑妃才闲下来,有功夫看看昨日小宴,后宫诸嫔妃们给她送的礼物。倒也不是在乎礼物,她更多还是享受‘被重视’这件事本身...当然,礼物也是重要的。不少人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要讨好她这个新鲜出炉的淑妃娘娘,送的礼物可是非常贵重的! 这样算起来,即使是对曹淑妃来说,也是好大一注财了! 曹淑妃笑意盈盈地听着大宫女给她报礼单,听到感兴趣的礼物,还要挑出来做安排——或直接就要拿来使用,或预备着将来给别人做礼,再不然直接赏赐到娘家,都是有的。 一旁方采薇也是陪着曹淑妃的,时不时奉承两句,叫曹淑妃检阅礼物这件事显得没那么‘单调’...有个直接炫耀的对象,显然能叫当事人更加愉快。 “...高才人贺仪,前唐古董铜瓶一对,玉佛一尊,蜀锦十二端,嵌宝手镯四只。” 念到了素娥这里,礼物挑不出错来,都是珍贵之物。别说是才人了,有的美人这次送的礼,价值还不一定比这高。不过考虑到素娥是主位娘娘,还颇为受宠,有这样的手笔也是应该的。她要是真像普通才人一样送礼,倒有些得罪曹淑妃这边了。 “东西倒罢了,怎么没有‘玉冰露’?”曹淑妃挑了挑眉,有些不满。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郭敞是真的喜欢气泡酒的特殊风味,这就导致其他人不管喜不喜欢那个味道,都会追捧起来。而且郭敞从素娥那里得到的香槟又只有那么些,平常自己喝之外,只有极少数的场合才会让别人也能尝尝鲜——这样的结果就是‘稀缺’,而稀缺是会带来更多追捧的。 曹淑妃也不见得多偏好‘玉冰露’,在郭敞那儿尝过一次后,只是觉得味道非常特殊,所以印象深刻...从这个角度来说,‘玉冰露’也很成功了。此时的名酒说是各有特色,但要有这么高的辨识度,那也是做不到的。而‘辨识度’本身,又是树立‘品牌’的绝佳利器。 如今外头还没酿成‘玉冰露’呢,竟已经多的是正店,还有达官贵人家打听,想要预先下订单了。 曹淑妃会问有没有‘玉冰露’,其实是一个月前皇后生日,过千秋节,素娥送皇后的生辰贺礼中,就包括了四瓶‘玉冰露’。如今曹淑妃正和皇后暗中较劲,倒是格外在意这种事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曹淑妃原本不爽那么一下也就过去了。谁知一旁方采薇不轻不重地就说道:“说来,官家还真是喜爱这‘玉冰露’,听说高才人自酿了些,多数都给了官家,自己倒是没留多少。官家不叫高才人吃亏,今夏还拿自己的冰供应补贴高才人。” “其实哪里就吃亏了?高才人这‘玉冰露’仿照前头‘清风露’的惯例在外发卖,又是细水长流的一份收益。大家都说,高才人这下定是最富的才人了——这可比一次给些赏赐强得多,赏赐给了就给了,总有限度,这样的收益才是长长久久的。” “官家对高才人的眷顾,也是少见。” 第81章 宫廷岁月081 曹婉仪成了曹淑妃, 这是今年的后宫大新闻。不过等到热闹过后,大家还是该怎样就怎样了,回过头看就会发现, 这件事对后宫格局影响不大——曹淑妃本来就是后宫第一宠妃, 虽坐在‘嫔位’, 却本质上和四妃没什么不同。 她现在真正封了妃, 除了俸禄会比之前多,一样待遇相应提高,其实变化真不大。 或许有人从曹花容封妃这件事上看到了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起了一些心思。譬如皇后位置不稳, 曹淑妃是一个极有竞争力的, 迫不及待就要提前下注...当然, 很多都是普遍撒网, 到处都有下注的。 但就素娥来说, 她的日常生活几乎没受影响。最多就是去张皇后那里请安时,被迫观看后宫抓马大戏的可能性增加了。不过, 只要抓马大戏的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这倒也不用那么介意。 她日常不过是写字画画, 学弹琵琶, 再做做手工什么的, 充实又悠闲——这其实是她很喜欢的点生活节奏, 如果不是生活在古代宫廷,如果不是她没得选,她应该很乐于如此。 素娥用笔蘸了蘸颜料,这些天她都没画过花鸟工笔了, 尽是画一些写意小品,尺幅也很小。这样一来, 几乎每天都可以画一幅,还不耽误她在纸笺上画画,制成十分精致的花笺...这是她最近用来讨好郭敞的招数,攒得多了就给郭敞送去用,让他日常每次用花笺都能想到她。 总的来说,素娥觉得自己还算‘敬业’了。 眼下这幅小品,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想的,画了一盘红烧肉。有趣是有趣了,一旁伺候笔墨的宫女却是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宫里的娘娘画画,那都是往风雅了去的,花鸟、山水,了不起了画画人物,也多是仕女形象,哪有画一盘子肉的? 更别说这盘肉还画的那么传神,让人一看就觉得一定很好吃。 “说来,也不知多少年没吃过红烧肉了...”素娥想了想,吩咐侍女道:“去内膳房说一声,今日午膳有一道炙羊肉的,便不用了,换了‘松果肉’来。等等,我写下菜谱,一道拿去内膳房。” 侍女不晓得‘松果肉’是什么,只当是拿松果和什么肉一起做的菜。真等到拿到菜谱,她见了文字才惊讶道:“娘娘要吃猪肉?” 松果肉就是红烧肉,只不过用的是《调鼎集》里的做法,要在肉皮上划出格子道道,最后做成了,皮肉会外翻出,很像松果的样子,由此名为松果肉。 红烧肉自然是要用猪肉的,而猪肉在此时属于‘贱肉’,极少有人吃。宫内这个风气更严重,御膳房一年要消耗数万只羊,而猪的话,用一只算一只,几乎是数得清的。所以侍女才那样惊讶,宫人们都不愿意吃猪肉了,更何况素娥这样的嫔妃! “你只管去内膳房说,内膳房没有猪肉,叫她们去供应司弄一些来。”素娥没有说太多。 而这样说也就够了,侍女们不会反对主子的决定,所以惊讶过后,她很快就去了内膳房。 “猪肉?娘娘的口味还是这样,不怎么刁钻,可总让人想不到。”看了菜谱之后,内膳房的一个宫女解下围裙:“我去供应司罢...供应司一日也消耗不了一头猪,这时候也不知还有没有好些的部位。” “肯定有。”罗颂贞肯定地说:“猪肉又不是什么珍贵食材,供应的少,要的人更少呢!” 宫里吃的最多的猪肉其实是野猪肉,即使总体以羊肉菜为主,可野猪时不时也能上餐桌,和‘家猪’的情况很不一样。但按照此时的说法,野猪是不算猪肉的,就正如西方古代将小牛肉和牛肉当两种肉一样。 去供应司取猪肉的宫女一去,罗颂贞才去仔细看那张素娥写的菜谱。罗颂贞本来是不识字的,但素娥给侍女们办识字班,也没不让内膳房的宫女参加,当然,也没有强制参加——有人嫌每天厨房里当差够累的了,就没有再学认字。 罗颂贞倒是个积极的,但内膳房宫女到底比侍女们繁忙,而且学认字的条件也更差,所以她的进度也更慢,现在认得的字还有限...刚刚传话的侍女是念了菜谱的,她这会儿又拿了菜谱来,想认认看。 宫廷悠游岁月 第62节 郭姑姑见她如此,还问她:“如何,如今看菜谱可是能行了?” 罗颂贞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还有些许字不认得,不过大抵都能读懂了。到底是菜谱,没得难字,更不会文绉绉的...这‘松果肉’倒有趣,娘娘怎么想起用猪肉做菜了?” “这有什么的?我们这位娘娘本就不是在乎食材高贵与否的,要紧的是烹调得当。你看了菜谱的,应当看得出来,这‘松果肉’是瞧着简单,实则讲究——猪肉腥膻,便是宫里的上等猪肉好些,那也有限。” “娘娘的菜谱里,又是事前处理,又是那许多大料,不就是为了去除腥膻?” “但说得容易,我是没做过这个的,就算照着菜方做,也不敢说一定能去掉那腥膻,只留下肉的鲜香丰腴。” 如果有菜谱就一定能一模一样做出来,这个世界t上就没有那么多不会做饭的人了。虽然郭姑姑她们本来就是‘专业厨师’,可以提高成功率,但也没有百分百成功的道理。现在就是这样,她都没有处理过几次猪肉的,对于猪肉这种食材的一些特性根本不知道。 所以格外没把握! 去供应司领猪肉的宫女不久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是正经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纹理漂亮。这属于是优质猪肉,不仅仅是阉割育成,喂养也有讲究,是菜和粮食杂着喂的——古人又不是傻瓜,当然知道这样做猪肉味道更好。 只不过猪的优势之一就是喂养省事而成本相对较低(家禽家畜,有的必须得粮菜喂养,有的则是得有人负责‘放牧’,这也是人工成本),真要是精细喂养,那还不如养其他家畜呢! 这次是新菜,头一回做,所以依旧由手艺最好的郭姑姑掌勺。不过前置工作可以由其他人来做,像罗颂贞就动手将五花肉分割下来一块,是两份松果肉的量。然后将其切做了酒杯口大小,肉皮上划出格子纹理。 然后就是起锅烧水,水中加上花椒,最后得到一锅花椒水。 将切好的五花肉泡尽花椒水中,加入葱姜蒜、酱油、黄酒、糖盐等将切好的五花肉块腌渍,按照菜谱说的,最好能浸泡一夜。但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所以只能拌好后就放到一旁备用。最多就是相对靠后做松果肉这道菜,给腌渍留出时间。 最后烹饪时相对简单,用腌渍五花肉的‘原汁’,倒入一些芝麻油煮炖红烧即可。中间看着锅里的状态,酌情少量多次地放糖和水。其技巧不会比东坡居士的‘慢着火、少着水’更复杂,只等控出五花肉中的肥油,就能进行‘煎炸’了。 用热油将红烧肉炸至肉皮向外翻出,呈松果状,这就成了。 做成之后郭姑姑先称赞道:“不知道味道如何,至少这样子是极好的。这般油光水滑,看着便有食欲。再者香味也足,竟比平常炙羊肉还有肉香呢!” 做好的松果肉呈现出一种很鲜亮的棕红色,表面油脂光亮,简直就是艺术品。放在雪白的瓷盘中,再用一二绿叶点缀陪衬,十分好看。 郭姑姑挑出了形状为完美的四块,放到了瓷盘中——量不大,不过此时富贵人家用餐都是这样的,大家多用分餐制,一盘一盏的量都很小。而且量小了,也更容易显得精致,是高级菜色的样子。 剩下的没那么好的,内膳房的人先尝了尝...如果第一次做做失败了,味道不行,那就不能将菜呈上去了。哪怕自去请罪,也好过端上一盘难吃的菜! 不过今天从郭姑姑等人的感觉来说,不觉得会做失败。过程很顺利是一方面,成品卖相和香味出众是另一方面,根据经验这样的菜都是成功的。 最后也确实如此,这道‘松果肉’几乎是入口即化,而抿开后丰腴滑腻而不至于油腻,肉的鲜香一下子俘虏了味觉——这和羊肉的肥美还不太一样,她们形容不出来,但好吃是绝对的。 “真没想到,猪肉也能这般好吃!”尝过之后罗颂贞称赞了一通,然后就笑了:“供应司的猪肉向来是没什么人争的,这般好猪肉易得!我看日后倒是能时不时做这道菜。便是娘娘不吃,我们也是吃的。” 大家笑着称是,不一会儿,午膳时间到,连带着这道松果肉,午膳被送去了饭厅。 素娥吃了饭,对今天的松果肉也是赞不绝口,为此还奖赏了内膳房的人。稍稍活动了一会儿消食,没过多久,就有宫人来通报,说是上官琼来拜访她了。 说起来,素娥搬到玉殿后,上官琼倒是住的离她更近了。再加上素娥是主位,拜访起来更方便,她来找素娥的频率倒是比以前更高。 上官琼来玉殿倒不是有什么正事,不过是长日无聊,过来和素娥说说话而已...宫廷就是如此,搞得很多关系不怎么样的后妃也得捏着鼻子交际,不然就真的无事可做,要无聊死了。 “...也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最近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上官琼不知怎的就说了向太后身体有恙的事。 “这事我倒是知道的。”素娥当然知道这件事,或者说,这事儿就没人不知道!向太后身体是一直不好的,时不时就要有个说法。不过今次到底和平常的‘病歪歪’不太一样,太医院那边要向太后静养,还用了药,每日酌情调整呢。 这件事一出来,妃嫔们自然是争着要去给太后娘娘侍疾的。这一方面能显示出后妃孝顺的美德,另一方面也是讨好太后——说实话,后者其实很难达成,向太后又不是缺人在跟前体贴照顾的寻常老太太,哪能因为后妃积极侍疾就受感动、被讨好? 所以最后这件事对大多数嫔妃来说,就成了一个表态度、装样子的机会。 侍疾的机会肯定是要争取的,由此显得孝顺,同样也是不落人后的意思。毕竟其他人都争着要去侍寝了,自己不去,不就显得自己不孝了吗?但对最后是否能得到这个机会,绝大部分后妃都是没报什么期待的。 素娥也是这样,随大流请求了一番,然后不出所料的,没她的事儿...嗯,一点儿也不失望,还挺高兴的。她对每天点卯去伺候太后没什么兴趣,即使到时候并不一定要她亲手做什么,可整天呆在太后宫里,行动举止拘束,这就够难受的了。 “侍疾的人选不出所料,还是圣人和向婕妤。”上官琼说到了最新消息。 这是个完全意料之中的结果,皇后是正经儿媳、后宫表率,除非是太后皇后的关系极其恶劣,到了矛盾公开化的地步,不然这种时候,侍疾的必然有皇后。至于向婕妤,那是太后的亲外甥女,所谓‘亲不亲、自家人’么。 叫了向婕妤去侍疾,同时也是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向太后这样病着,官家就免不了一趟一趟地跑宝寿宫去探望。到时候向婕妤都在跟前,要问太后的事儿,肯定是听她和张皇后说啊。末了,太后肯定还得替外甥女说些好话——软硬兼施,郭敞就是不怎么喜欢向婕妤,也得表示表示么。 素娥想的不错,侍疾这种事的确是个麻烦事。虽然听上去讨好了太后很不错,但就算真的能讨好太后,也只是对无宠、少宠的妃嫔有用。对于真正有宠的妃子,还要靠太后去笼络官家? 要知道向太后也不是郭敞的亲娘,两人显然也没有结成真正的母子情谊。只不过向太后作为嫡母,没有自己的亲子,和郭敞一贯没得矛盾,属于是非常平静的一种关系。 郭敞为了搏一个孝顺的名头,大面上对向太后很尊敬,对向家也称得上礼遇。但要说向太后能对郭敞施加多大的影响,甚至影响到她宠谁,不宠谁,那就是想多了——真要是能做到那样,向婕妤也不会只是婕妤了。 好处是如此鸡肋,而一旦侍疾出了什么纰漏,坏处却是明摆着的——也不怪张皇后如今都有些撑不住了。 她自从一开始便在向太后这里侍疾了,她和向太后的婆媳关系还可以,毕竟她在郭敞那里差着宠爱,很多时候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找补了...皇后和皇帝的感情说起来不重要,但怎么可能不重要?在关键时刻,这就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那种。 要是没有这件大杀器,皇后做什么都免不了缺少底气。格外孝敬太后,抓住‘孝’这个名头,不过是张皇后这种情况下,必然的举动之一。 但即使是这样,张皇后和向太后也没什么真情在。每日为着这件事费心,再忙着宫务那一摊子,几天下来睡眠少了,吃饭不好了,下面的人都劝张皇后要保重自己。 然而没等张皇后真的保重自己,她就已经跟着病倒了。 “圣人要保重凤体,孩儿没得了还能再有。太医也说了,此次没有伤了根本,圣人好好养身体,日后一样能孕育龙胎。”送走了太医,心腹郑姑姑就过来劝慰张皇后。 这次不只是病倒了那么简单,还流产了,张皇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郑姑姑劝慰的话其实没什么用,张皇后自己是一直盼望着能生下孩子的。不只是因为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也因为这能使她的后位稳固。只要生下一个儿子,当下t很多为难处都会消失——她当然不会去想,郭家的儿子难得长大的问题。 甚至就算只是一个女儿呢,那也能抚慰张皇后的心,并且至少向外界证明她的生育能力了。 现在流产,倒是证明了她有生育能力,但流产本身又给生育能力覆盖上了一层阴云。即使太医说的好听,大家也会觉得皇后难得怀孕,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流产了,下次恐怕更难受孕。 “姑姑、姑姑...怎会如此啊!”靠着大大的软枕,素着头发,只系了一条额带保暖的张皇后留下滚滚泪珠来。一张脸苍白泛黄,眼睛里有血丝,看着就叫人不忍。 “怎会如此,怎会流下孩儿来?本宫记得,明明上月换洗过......” 对此郑姑姑也没法说什么,上月月事时张皇后的量就很小。只不过她的月事量一贯就不大,所以没引起警觉。再加上最近忙着太后的事儿,更没人记得这茬儿了!谁知道那根本不是月事呢?照着太医的说法,那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张皇后流产,那之后自然是‘静养’。即使太医说她没有伤了根本,但要想日后生育上无碍,这个时候放下一切,好好养身体是绝对必须的!纵使张皇后一贯抓权比较紧,这时候想着将来还要生下皇子皇女,也只能安排此事——将宫权暂时交给别人。 “如今大娘娘病了,你又这样,宫里的事儿可有安排?”张皇后流产,郭敞自然也要来探望。对于自己的嫡子,或者嫡女没了,他也非常遗憾。 这种时候他对张皇后的态度倒是前所未有地软化了,这次问宫权之事,也是真的全都让张皇后决定的意思。 郭敞的态度让张皇后内心安定了一些,她其实一直担心郭敞怪她。明明怀了孕,自己却不知道,最后无知无觉地就掉了孩子。如今郭敞对她怜爱居多,不见一点儿责怪,她心里愧疚之余,又有些好久没有的甜蜜。 张皇后低声回道:“官家说的事儿臣妾也考虑过了,如今宫里四妃俱全,自然是叫她们管着就好,不然还能越过她们,叫底下的嫔来管事么?” “再者,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臣妾想着便叫四妃一同照管宫务。小事随手就处置了,大事大家商量着来,若有不决的,人少听人多的...要是两个对上两个了,就看贵妃怎么说。” 虽说四妃平等,都是正一品的位份,但无形之中贵妃就是要高其他三费半级的感觉。所以张皇后这个安排可以说是都考虑到了,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 郭敞一听,虽然知道这里头有皇后的小心思在,但也没反对,而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皇后提议,皇帝认可,这样一件事自然就定下了。 这消息传到后宫很快,一两日之间,就是‘不问世事’素娥都听说了。 上官琼感叹了一番皇后流产的事儿,很快就道:“接下来这宫里有的是热闹要瞧了!” 素娥知道她的意思,要四妃在宫中‘联合执政’,看起来公平,实则是有皇后的一番算计的。一来四妃之间本就关系微妙,这种时候要她们一起处理宫务,到底是大家做同事,变得亲密无间的可能性大,还是摩擦不断,关系变差的可能性更大? 以宫中的情况,无疑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再者,更重要的是,张皇后明明可以叫一位,至多两位妃来挑起宫务重担,偏偏四个人都叫上。这叫什么?这就是现实版的‘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担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啊! 四个人互相扯皮,反倒让她们没法趁着张皇后静养,无暇抽身这个机会侵蚀宫权、安插人手,做一些利于自身的安排了。 这样的局面,后宫中人只要不傻都是看得出来的。只是看得出归看得出,这就是个阳谋,四妃也只能乖乖走进去。 有些人就等着之后看大人物们的热闹了,素娥却对此没什么兴趣。她就对上官琼道:“热闹不热闹的就罢了,站在干岸上看潮起潮落,焉知没有潮水扑上来打湿自己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小心呢!” 第82章 宫宴岁月082 素娥是个只想安安静静过生活的‘日子人’, 但不代表大家都这样。事实上,后宫进入四妃‘联合执政’时代后,有动作的人才是多数。 过去一些看起来是‘日子人’的, 这时候不知怎的, 都静极思动起来——这一点, 看贵淑贤德四妃宫门口的阵仗就知道了, 时不时就有人上门。就是自己没亲自去的,也往往会叫宫人送东西去奉承。 其中又以曹淑妃和冯贤妃宫门口最热闹。 姚贵妃虽是贵妃,说起来是四妃之首,这次四妃‘联合执政’的规矩也强调了她更特殊的地位。但说到底她也是昨日黄花了, 虽说不上失宠, 但官家待她仿佛就是个普通的嫔, 不过是一应待遇依旧是贵妃而已。 至于说龚德妃, 她则是一直以来就没有盛宠过, 从郭敞太子时期到如今,都比较平淡。做到妃位, 一方面是出身好,原来在太子东宫时位份就高。另一方面, 就是她生过一子一女, 凭借生育之功得了晋升机会...虽然皇子后来也没了。 但不管怎么说, 她依旧是德妃, 膝下还有一个皇女,在宫中也能立身了。 也只能是立身,封建社会,家里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谁能指望一个只有女儿,还没甚宠爱的妃子如何呢?连争夺那份权力的入场券都没拿到。 至于说热灶之一的冯贤妃么, 冯贤妃是四妃中最低调的,经历和龚德妃仿佛,凡是不争不抢——她之所以成了如今的热灶,全因为他是二皇子的母亲!如今宫中活着的皇子有三名,但长大到让人不那么担心的,可只有二皇子! 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很大可能就是二皇子荣登大宝...后妃们无论怎么争,也争不过这个头彩了。 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而这个世界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意外。 最后一个曹淑妃不用说了,她倒是无儿无女,但她有宠啊!而且她是四妃中最年轻的,年轻代表着生育能力更受期待,连皇后都怀孕了(虽然流产了),那承宠比皇后多得多,同时也年轻的多的曹淑妃怎么就不能怀孕? 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消息了,而可以想象,一旦有这样的消息,后宫就要天翻地覆。有些人会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娘娘,这是贵妃娘娘已经看过的账册。”漱芳殿内,大宫女拿了一本册子要给曹淑妃看。一旁的桌案上差不多的册子,或厚或薄都是宫务,竟还有很多的样子, 曹淑妃靠在一把太师椅上,摆摆手不愿意动弹。一旁的魏美人见机的快,立刻笑着说:“淑妃娘娘可是累了?也是,这一日日的,宫里许多事都要等着娘娘决断——原来皇后娘娘一个人打理还好些,如今淑妃娘娘却得和人商量着来。” “依臣妾想,好多事儿也不是人越多越容易做,而是正相反呢!” 魏美人就是魏娇,说起来当初罗司珍还想过要奉承她呢!那时候她和以美貌著称的另一位温美人正当红,却是没怎么把罗司珍看在眼里——如今没过去多久,也就是一两年时间,温美人依旧不差,只不过没有当新人时那股子横空出世的气势了而已。 想来她只要再稍稍积攒资历,靠着官家的眷恋,升为婕妤也不会太久了。 魏娇就多有不如了,眼看着泯然众人...对此她自然不甘心,这次也是看曹淑妃情势好,过来奉承,想看看能不能投靠曹淑妃,多得一些机会。 “你这话说的倒很有道理...”曹淑妃端着架子点了点头,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只是烦了,对这些宫务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在最初的新鲜劲儿过了之后,她根本理都不想理! 然而她又不能和其他人说自己不想干了,她可不想其他三妃处理宫务,自己一个人没有这份权力,那不是就被比下去了么? “说起来,本位以前竟不知道知道,关俸这样的事儿还有那许多说法。不是早有规矩的事?却偏偏兴出来那些...难怪以前也曾见小宫女抱怨说常有关俸不及时的。” 其实曹淑妃根本没搞明白宫里这些人围绕着一笔钱款能玩出多少花样,这个时候说这个,更多t是为了显示自己‘懂行’,不被魏娇等人看轻...摆摆宫务管理者的架子而已。 魏娇对曹淑妃还不大了解,至少没看透她这方面的草包本质。不过这种时候了不了解的都不耽误她捧着曹淑妃,于是好听话便一流水说了出来。再加上旁边还有方采薇跟着捧,曹淑妃越发舒服了。 指着账册便道:“你们会算账么?若是会的话,便替本位看看罢。不用怕担责,这本就是贵妃看过了的,不大可能有什么差错...真有什么差错,贵妃娘娘没瞧出来,又怎么能苛求你们能看出来。” 魏娇和方采薇于是帮着曹淑妃看账册,心里很激动!前者是为了曹淑妃的接纳,看来她这些日子没白白奉承讨好。后者则是为了权力,别看只是看账册,这也是一份权力呢!明确对错的地方她现在或许还没发做文章,可一些可放可不放的,就是看她心情了。 若是她向曹淑妃指出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多少人都要受影响? 有魏娇和方采薇帮忙对最麻烦,最让人眼花的账册,曹淑妃这边就轻松的多了,她可以挑选相对感兴趣的宫务来做——总的来说,她更喜欢做那些能支使人的活儿,其实就是分配工作。 给讨好了自己的人分配好事,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就安排做一些大家避之不及的工作,想想就爽快! 方采薇显然注意到了曹淑妃的这个‘爱好’,一个主意已经在她心里盘桓了几天了。拿出这个主意,一方面能讨好曹淑妃,另一方面也能打压一些人,真可以说是一石二鸟。 想着这事儿,她对完了一本账册后就挑起了一个话头:“说来,这几日来拜见娘娘的人是只增不减呢,妾见着竟差不多人人都来过——当然,也有极少数人是一次也没来过的,温美人是不是就是?” 宫廷悠游岁月 第63节 “我也是瞧见魏姐姐才想起来这事儿...当初魏姐姐和温美人同时得宠,同时晋升,同为美人...我虽没见过那那番景象,可宫里人因着当初事,如今说到魏姐姐,总免不了带着温美人。而说到温美人呢,也会提到魏姐姐。” “是有那回事儿。”不等魏娇说什么,曹淑妃先开口了,淡淡说道:“她不来我这漱芳殿也是有缘故的,且在贤妃那边呢。她是个想得多的,早早就拣了高枝,与贤妃倒是合得来——哼哼,都说她们是性情相投,这宫里哪有那么多性情相投?” 明摆着的,温美人是早早投靠了冯贤妃...冯贤妃看着低调,其实想投她的人最多了,毕竟是二皇子生母呢!只不过她要保持低调,如今她只要安安静静不犯错,然后等着儿子长大,就能胜利了,何必折腾? 所以她虽然也会收下一些来投靠的,来保持对外界的敏锐,并且保证要用人的时候不至于无人可用,但相对‘严格’。来来去去,她收的不多,具体到同为妃嫔的,更是只有两个,其中之一就是温美人。 “正是,哪有那么多性情相投!”魏娇嫉妒□□压过自己已经很久了,这时候怎么会放弃上眼药的机会?连忙道:“温美人如今也很受冯贤妃看重,冯贤妃自己承宠不多,有时候还要借助她......” 曹淑妃虽然没有独霸后宫的期望,但作为宠妃,对于其他颇有宠爱的妃子不爽是自然的。平常不说也就罢了,现在一言一语地提起,情绪一下就上来了。 “她就是投了贤妃又如何呢?来我这漱芳殿点个卯也是应当的,到底差了分寸。”曹淑妃冷冷地说,全然不管这话说的多任性。 这时方采薇就知道火候足够了,当即献策道:“说来,妾身倒是有个主意,能叫娘娘敲打敲打温美人这般缺少分寸的。” “哦,你细细说来!”曹淑妃果然感兴趣,根据以往的经验,方采薇提出来的建议都是非常有用的。 方采薇将自己的想法道来:“妾想着近日宫里是多事之秋,先是太后娘娘身上不好,如今圣人也要卧床静养。小皇子,又叫了太医...如此,多叫人担心啊!后妃们其他的帮不上忙,也只有祈福而已......” “不如就抄经祈福?” 一开始曹淑妃不明白方采薇的意思,她才不担心向太后、张皇后这些人呢!小皇子也不是她生的,同样谈不上有多少关爱——当然,她还是希望对方活的好好的,这样至少能分走二皇子身上的关注,间接削弱冯贤妃。 完全没有想法为他们抄经祈福呢。 方采薇解释道:“如今娘娘协理后宫诸事,若要立起来,本就该寻些事做,不然谁知道娘娘管着事儿?而且抄经祈福这种事最是不会出错了,娘娘提出来贵妃他们没有不肯的,官家知道了也要称赞娘娘。” “...还有。”方采薇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压低了些声音往下说:“这抄经的事儿也不是随便做的,如温美人这般的,正好列入抄经名单中——这是好事,她总不能拒绝,不然就成了不孝不敬不慈之人了。” 方采薇一句‘抄经的事儿也不是随便做的’提醒了曹淑妃,她虽然没怎么抄过经,但也见过人抄。此时抄经祈福是一件极常见的事儿,该遵守的细则她一时说不全,不过关键的几个大项她还是知道的多。 譬如抄经前要漱口净手,保持身体洁净,又譬如抄经期间不可食用荤腥...再譬如,不可行房。 抄经期间要禁.欲的话,换个说法,上了抄经名单就不能侍寝了——这本不是大事,抄经能抄多久呢?不是刻意苦修的话,抄一回经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以后宫妃嫔普通的侍寝频率,抄经碍不到侍寝上! 但对于得宠的人,却是个不大不小的‘惩罚’。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算是曹淑妃借协理后宫之便,给自己看不顺眼的妃嫔一点儿来自权力的小小震撼了。 “抄经...还真是个妙法。”曹淑妃笑了起来,点了点方采薇:“你总出的好主意...是的,没错,宫里逢着这多事之秋,是该多抄些佛经祈福。如此,索性就多抄些,都礼佛敬神了,做的太少反而不美。” 曹淑妃是想好了,至少要让名单上的人一个月侍不了寝! 这样想着,她就开始想着有哪些人一定要放到名单上,首先就道:“温美人定然是要抄经的,她不是一直说自己跟着贤妃也信佛了?如此虔诚,抄经祈福的效验说不得也比别人好呢!” “嗳,还有孙修容,她向来尊重圣人,如今圣人这样,她能不尽一份心?” “苏婕妤也该算上,她是宫里出了名的才女,一笔好字,抄书抄经这种事怎能落下她?”苏婕妤就是苏妙真,罗司珍曾经奉承过她。不过她性子清高极了,没有接受。不是没接受罗司珍的奉承,而是类似的事她都没接受。 她的清高是真清高,不是装出来的——郭敞倒也喜欢她这个样子,宠幸没有断过。 方采薇听曹淑妃接连念出名字,都一一点头称是。这种找谁抄经的事儿,非要说理由的话,总能找的出来。这上头,就算是宫斗技能不算多出色的曹淑妃也不会生疏,不需要方采薇帮忙。 不过,始终没听到高素娥的名字,方采薇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毕竟这可是她今次提这个建议的目标之一。想了想便说:“这几人都好,不过娘娘是不是忘了,后宫最擅长书法的那个,却是没有列进来,这怎么能行呢?” “将她列进来,也显得公正些。” “你说高才人啊。”曹淑妃想了一下,才点点头:“也是,都是一干惹过我的,看着也不像。该有些别的人混在其中,这才像样。” 曹淑妃也不喜欢素娥,准确的说,后宫妃嫔就没有她喜欢的,包括此时为她出谋划策的方采薇。不过因为素娥一贯小心谨慎,从不会做多余的事,站在外人的视角看,确实不会觉得素娥惹过她,她得用这种方式报复对方。 而且说实话,随着她对素娥的敌意逐渐降低,到了正常程度,她也确实不太会想对素娥做什么了,所以刚刚都没想到素娥的。不过现在方采薇提到了高素娥,她又觉得有必要把她放进名单了。 不只是作为混淆视听t的那部分,也是曹淑妃隐隐的敌意经过这一句话找到了出口。 第83章 宫廷岁月083 福宁殿次间, 郭敞正读书。这些天他的心情不算很好,别的不说,毕竟皇后刚没了孩子。他不喜欢张皇后, 但总期待更多的孩子, 最好是男孩儿——这个没办法, 不说封建社会延续香火这一思想钢印, 就说郭家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啊! 郭家的男孩儿难得,不只是难养大,在娘胎里时就弱。流产的成型胎儿,多也是男胎...所以张皇后为流产痛苦, 觉得是自己太不小心了, 竟然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给太后侍疾, 忙前忙后, 把孩子忙掉了。 而郭敞却认为那个看不出男女的胎儿应该是男孩儿, 正因为他是男孩儿,所以才怀不住。 虽然这些年郭敞见惯了这样的事儿, 别说是还没生下来的胎儿了,就是生下来养了几年夭折的也好几个了, 那个更伤人。但每次经历这样的事儿, 还是会让他觉得透不过起来, 甚至都伤心出某种创伤应激了。 一面是想要孩子, 更多的男孩儿可以尽可能保证有活到成年的。另一面,每当孩子来了,他又会畏惧,甚至于不会亲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产或者夭折的孩子。 现在每当遇到这种事, 之前已经逐渐淡去的一次次伤害、遗憾,又会重新鲜明起来。 只能说, 郭敞现在是过了些日子,有些缓过来了。刚知道张皇后流产那会儿,他也是整宿睡不着,在坤宁宫枯坐到天明。 “官家...”王志通趁着郭敞放下手中书册,停下喝茶休息,看看窗外景色的空闲。过来禀报了一番最近后宫的事儿:“官家,四位娘娘如今管着宫务,除了萧规曹随那一套,也打算做一些事......” 王志通尽量以简练的语言说明情况,并没有漏下任何一个重点——最后后宫还算平顺,虽然皇后不能管事,四妃共同协理后宫,上头换人了。但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些事儿,真正办事的人也还是那些。 但在这种平顺的表象下,又难免有各种磕磕绊绊、暗中勾心斗角...贵淑贤德四妃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做点儿什么,对未来有‘更高的期待’,可有些事到了那个位置上,甚至不一定是由自己决定。 相比起那些水面下、绝不会落口实的动作,如曹淑妃这种借着安排人去抄经祈福,打压异己的行为,竟然都能称得上明堂正道了。这时候王志通对郭敞汇报后宫诸事,还能被直接拿出来说。 郭敞刚刚听说抄经祈福的事儿,其实还没想太多。虽然觉得主动提出这种建议不像是曹淑妃的性格,更不是她会考虑到的事儿。但这种事是说不准的,谁知道是不是有人给她出的主意,叫她能协理后宫时显示一番存在感呢? 直到王志通说了让抄经祈福的名单,才渐渐回过味来...竟多是得他宠的,这是把抄经当做一种打压了吗? 郭敞没有立刻想到抄经就得禁.欲的事儿,作为绝对占据主动权的那一方,他虽然对后宫之事大多了然于心,但却是没那么敏锐的。 他是过了一会儿,才在王志通的暗示中想到这一点。然后就忍不住摇了摇头:“花容这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这样算计做什么,有什么用?在她眼里朕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月不去,以后也就不去了?” 对此王志通什么都不说...要说郭敞会不会一个月后就把人忘了,这些已经颇为得宠、都有位份的正经妃嫔,那是不至于。但如果是那些红霞帔、小贵人,那可能性就不小了! 而且就算是这些正经嫔妃,正热的时候一个月不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势头也会被打断吧——当然,曹淑妃这样安排,更多还是出气,表表态度,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来。毕竟,名单里也没有最近才得宠的新人,也就无所谓势头打断什么的。 “...别人就罢了,怎么素娥也在名单之上?”郭敞百思不得其解,素娥什么时候得罪曹花容了。就素娥那个性子,是从不惹人的! 王志通礼貌微笑,这要怎么说呢?这宫廷里,得罪人有时候是不需要主动的。只要一个人得宠,就永远有人嫉恨...王志通没有把所想的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官家是否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由头是素娥的字好?啊,素娥的字确实好。”郭敞原本还有些不快的,但不知怎的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那...官家这...要不要改改淑妃娘娘列的名单。”王志通试探道。 他主要是为素娥试探的,名单上虽然大多数都是颇得郭敞喜爱,侍寝频率还不错的妃嫔。但说实话,没有一个不可取代。郭敞不能招这个,还能招那个,犯不着为了这个不给曹淑妃面子。 她如今协理后宫,第一次主动提出来一个事儿,还是谁都说不出什么不是的‘好事’。这样还要打回去,修改她的名单...别人看着就是官家对曹淑妃不满,不知道会议论什么。 如果是平时,郭敞倒也不一定会在意这种程度的议论,他虽然喜欢曹花容,但也没到在意这种小时的地步。但王志通揣测着郭敞的想法,眼下不正是四妃协理后宫么?这就正需要四妃提高威信。 本来就有些暗潮汹涌的后宫,这个时候就是稳定压倒一切。而稳定的来源就是‘四妃’,她们要压得住下面才行。 所以,唯一能让王志通出口试探的就是素娥了,他知道素娥在郭敞那里很特殊。 郭敞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发了会儿呆,末了摇摇头:“也罢,我改淑妃的名单做什么?到时候平地起风波——不过她这性子是该改改了,总是这样,太计较这些枝节上的事儿,哪有堂堂淑妃的样子。” 这就是认可抄经名单,不会插手这件事的意思了。 王志通应了一声,心中若有所感...虽然官家的反应很平淡(这倒也符合外人认知,一件抄经祈福的小事,郭敞反应很大反而奇怪),对曹淑妃的‘责备’也没甚出奇,之前不是没有类似的话说。 但他就是觉得不一样了,或者说,从曹淑妃升做曹淑妃之前,官家是不是就对她有些厌倦了?想到此处,王志通心里是颇有感慨的,官家似乎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时就是千好万好,不喜欢时,原本的优点也变成了缺点。 曹淑妃的性格是有些任性了,但郭敞原本其实就喜欢她这样。这一点和当初的姚贵妃一样,不过姚贵妃性格最大的特点是喜浮华、动辄张扬。关系好的时候那样,自然是明艳富丽,光彩照人,不可逼视,关系疏了,那才是俗气、不知分寸呢! 王志通心里盘算着这事儿,想着今后后宫的变化,又有许多计较。 这边郭敞对抄经祈福名单没什么意见的意思很快传回了后宫,几家欢喜几家愁——之所以这事儿能捅到郭敞面前,一方面固然是这事儿没那么阴司,还能拿到台面上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人推动,有人在阻止。 曹淑妃当然是推动者,至于阻止的人,那可能性就多了。 因为抄经祈福是好事儿,而且在当下真是应情应景,所以直接阻止是不行的。要说对名单挑刺,至少曹淑妃这边给每个上名单的人都找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因为曹淑妃如今的势头,也很难和她争。这样说起来,也只好让官家不满,从而改变名单了。 但郭敞没有配合,而是选择保全曹淑妃的面子...仿佛名单上那些受宠的妃嫔都无足轻重,至少比不上曹淑妃的面子。 对于这个结果,很多人几乎要咬碎了牙!只在漱芳殿,曹淑妃一方却是弹冠相庆! “本位就说了,官家哪里会纠缠这等小事?”曹淑妃略有些得意地对方采薇等人道:“官家是天子,平日里忙的都是国家大事。后宫的事儿,只要合情合理,闹不出乱子,官家何曾深管过?” “圣人管事儿时是这样,没道理如今四妃管事,就不同了。” 曹淑妃这话说的其实颇有t水平,但是方采薇知道,她说这番话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炫耀,炫耀官家对她的关照——她和皇后也没什么不同嘛!甚至官家还更加纵容她一些。所以她和皇后差就只差在身份上,张宝琴因为是皇后,之前才能得官家许多偏帮呢! 果不其然,就听曹淑妃继续道:“再者说了,不就是抄经么,又不会累坏了那些美人。至于抄经时不许侍寝,那就更没什么了,宫里还有那么多人呢...本来侍寝最多的就是本位,其他人官家也就是偶尔去一次。” 方采薇面上带笑:“娘娘说的极是!此事便这样定下来了,不知道多少人此时正撕帕子呢!” 这时候方采薇也放下了之前一直有些悬着的心,曹淑妃笃定官家不会更改她们定下的名单,方采薇却是不能那样自信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未来记忆的影像,她始终觉得官家待高素娥不同,说不定就会为了高素娥更改名单,将高素娥的名字拿下来。 方采薇提出抄经祈福的建议,主要目的就是高素娥。但其实她的重点并不是就这样压得高素娥起不来,一个月时间还不至于叫官家忘了高素娥。这其实只是一系列计划的开始,之后方采薇还有计划呢! 不过万事开头难,这第一个头儿必须得起好。再者,这其实也是方采薇的一个试探手,有些事她觉得必须要确定一下。 她对这个时期的高素娥确实不熟,高素娥一向低调,事实上就是未来她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没有在后宫做什么事以显示她的存在感——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存在感也不能更高了。 曾经方采薇此时正是穿上红霞帔,马上要被封做贵人时。因为有向太后的关照,这一关对她来说并不需要太担心。但无论是接下来如何邀宠,还是向婕妤这个实在称不上好的主位娘娘,都让她焦头烂额。 她当时倒也从宝寿宫的姑姑,还有向婕妤身边的侍女那里,听到特意提醒的一些人的情报。但不外乎就是独得圣宠的曹淑妃,以及一些新冒出头,来势汹汹的新人——前者不必说,后者则是方采薇最直接的对手。 高素娥这个名字倒也有被提过,但并不多,强调了美貌之后,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方采薇之前完全相信后宫大多数人的看法,即这时的高素娥还没有抓住官家的心。只不过因为实在貌美,这才让官家愿意多看。也不知道后来经历了什么事,又或者有高人指点,这才一跃而出的。 而现在,她重新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这段时期官家对高素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处的高度不同了,注意力高低也不同,她看到了很多曾经完全没注意的东西——官家对高素娥,多少是有些特别的。 不过特别到了什么程度,这一点方采薇不能确定。 这种打破固有印象的事,让一直以来很依赖‘未来记忆’的方采薇觉得不安,迫不及待地想要试探,让一切未知重新变成‘已知’。 而现在,试探的结果总算让方采薇松了一口气...至少看官家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就算对高素娥有些不同的意思,那也很有限。就这样默许了曹淑妃,果然就像她知道的,此时高素娥还不算官家‘心尖尖上的人儿’。 方采薇在这里安心后,抄经祈福的事很快就公开宣布了,素娥这个消息滞后的,事前没有听到风声,是这次公开宣布才知道的——不过知道也就知道了,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怎么偏偏名单上就有我们娘子?”肖燕燕不满地皱眉。 何小福在一旁整理抄经要用的笔墨纸砚,因为抄经的要求多且琐碎,所以这些东西都得特别准备,和平常用的不同。此时听到肖燕燕抱怨,她就头也不抬地说:“这有什么的,瞧瞧名单上的娘娘,哪一个不该说这话?” 不过就是后宫的算计罢了,真要争‘凭什么’,反而有些好笑了。 “娘子这下得劳累一个月了!抄经可不是什么轻省活儿,还不能出错,一旦出错了被挑出来,麻烦大着呢!”肖燕燕不是不知道何小福话里的意思,只不过是心疼素娥而已。 肖燕燕当初是伺候老太妃的,老太妃信佛...或者说,老太妃的处境决定了她能消遣时间的法子也不多了,信佛是其中最理所当然的。仿佛大家都笃定,一个老太妃就该是信佛的。每天呆在静室中念佛,念珠数过一轮又一轮,半天就过去了。 因为老太妃信佛,肖燕燕伺候过很多次抄经,对于抄经的各种细节要求,她是玉殿所有人中最了解的!素娥也要仰仗她——素娥是真的对抄经完全不知道的,她又不信佛,此前也没有什么抄经的差事落她头上啊。 此时也是肖燕燕领着众人做准备。 “是啊,麻烦着呢!幸亏有你。”何小福看着尤自‘愤愤不平’的肖燕燕莞尔一笑。 肖燕燕皱了皱眉,也没有再说更多抱怨的话,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便只是道:“我去瞧瞧静室,看她们布置的如何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64节 原本半空置,当做半个杂物间的静室此时收拾了出来,专用来给素娥未来一个月抄经用。一张高供桌此时靠墙放着,上面摆了一尊瓷质观音。这是官窑烧出来的精品,瓷质温润无暇,观音面色慈悲。 这观音还是当初素娥搬来玉殿时收到的贺礼之一,只可惜素娥不信佛,收到后一直放在库房里吃灰。原本素娥是想着将来给别人做礼的,却没想到自己居然用上了。 高供桌前方紧紧挨着一张稍矮的供桌,上面摆放了香炉,还供着鲜花等物。一眼看着,挑不出什么毛病。 供桌前放了蒲团,跪拜念佛的时候用得着。不过依照肖燕燕对自家娘娘的了解,这应该不会用几次——最重要的还是一边临窗位置下的书案、座椅,素娥未来一个月都要在这里写个不停的。 确定了静室里干净整洁,一应所需都符合要求,肖燕燕这才退了出来,去和素娥通报。 素娥此时正在‘临时抱佛脚’,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临时抱佛脚了...她在读佛经。她之前对佛经的了解聊胜于无,最多就是在看杂书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夹杂了一点儿佛家哲思。 眼下要抄经了,得赶紧熟悉一下——抄经虽然是‘开卷’的,对着佛经抄写就行。但如果对佛经完全不熟悉,这个过程就会格外艰难!毕竟佛经很多都是‘音译’的(素娥这次要抄的就是这样的),或者至少夹杂了大量音译词,只看字面根本不通。 不懂其中麻烦的话,只要想象着英语句子全用中文标音,然后进行抄写。只要想想,头都大了,这还是懂英文的基础上呢。至于天竺语言,这就完全是素娥的盲区了。 “...娘子,静室已经安置好了,小福在准备笔墨纸砚,还有到时候点的香。”肖燕燕禀报道。 素娥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佛经:“这就好了,明日便正式开始抄经罢...今晚沐浴时,就不要用什么香汤了,花露也不要放。之后一个月,要一直如此......” 说到这里,素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内膳房安排的如何了?” 肖燕燕还没听到内膳房的人来回话,便道:“回娘子,内膳房尚未回报,但都和她们说清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错的。” 抄经一个月,一点儿荤腥不能沾是最基本的,这里面极需要内膳房的人配合——所谓禁止荤腥,并不只是不能吃肉喝酒。其实佛家所谓禁食荤腥,一开始说的甚至不是肉食,而是一些气味辛冲的食物,譬如大蒜、革葱、慈葱、兰葱、兴渠、香菜等等。 如今抄经,这些东西自然也不能碰了。此外鸡蛋这类微妙地夹在荤素之间的食物,干脆也不要了。既然要守抄经的规矩,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那就干脆做到底了。 素娥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问了,记得要让膳房列个食单,将未来一个月的膳食都写清楚。所用配菜、调味料也要写出来,免得不知道t的时候用了不该用的——说起来今日算是最后一日开荤了,平常是不在乎这些的,但之后不能吃肉了,反而在意了。” 素娥想到此处,居然有些馋肉了。 难得见素娥如此,肖燕燕眼里也多了些笑意:“娘子,今日的膳食还是照着之前列的食单来的,有羊,还有鱼......” “嗯,那就好...往好处想,各样素食、素点心也尽够吃了。”素娥之前也写过一些纯素菜、纯素点心的菜方,但到底那不是主流。有些素菜是用了荤油的,点心更不必说,华夏的传统点心最常用的就是猪油了。 这次也是因为要抄经,特意想了很多符合要求的菜谱...果然记忆这种东西,挤一挤才会有。 肖燕燕见素娥的心思还真的一下挪到‘吃’上面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抄经期间别的什么事都不能做——取乐什么的都是小事,关键是侍寝没了,伴驾也不大可能了。哪怕官家能来玉殿看看,也只能稍稍坐坐。 要知道,这些事落到别的得宠妃子身上,怎么也不能轻巧了事的。看看这回抄经名单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样子就知道了。真要是大家不在乎,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响? 素娥如此反应,她还真不知道该为自家娘娘心宽而高兴,还是为她如此没心没肺而担心。 第84章 宫廷岁月084 “...常恒寿一案如此算是有了个了结。”郭敞扔下手中的劄子, 语气不轻不重,却让福宁殿的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情况似乎还好, 郭敞并没有发作, 情绪还颇为稳定的样子。 郭敞的情绪确实还算稳定, 是的, 这些日子前朝后宫都有让人心烦的事发生,但后宫之事说到底就是那么回事。而前朝——‘常恒寿’乃是杭州市舶司的主管官员,这个名字在最近成为了前朝最常被人提起的一个名字。 原本只是市舶司一桩贪污受贿案而已,没人太放在心上。毕竟市舶司经手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是想了各种办法去限制, 也只能让一部分人规矩一些, 至少不去碰不该碰的。至于其他人, 早被金钱侵蚀的厉害了。 所以市舶司的官员向来当不长久, 有的是没多久就被处置了,有的则是很快被调动走。 常恒寿主管杭州市舶司, 流水的银钱自手中过,从公职中捞取好处简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一开始有司接手调查常恒寿贪污受贿一事时, 根本没放在心上, 只当是寻常案子去查。却没想到, 查到一半, 有人死了。 之后的事不必细说,敏锐意识到其中有问题的官员立刻层层上报,最后的结果就是上达天听——郭敞给了下面的人便宜行事的特权,让他们暗中调查, 这一调查还真调查出一些东西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就是东南走私大案被掀开了而已...市舶司官员的案子和走私联系到一起, 这不奇怪,只不过这次的规模尤其大,还牵涉到了顶层大佬而已。 东南那些商人那般大规模走私,如果不是上面有人保着,哪里能如此顺滑地进行? 朝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当然是令人愤怒的。但郭敞也做了十多年皇帝了,国之硕鼠什么的也不知看过了多少,愤怒归愤怒,却也只是愤怒而已了——真要是每次都像块爆炭,其实用处并不大,反而伤身。 王志通捡起郭敞扔到地上的劄子,轻巧规整地放到了书案上。轻声说道:“官家的处置,诸位相公都没有异议......” “嘴上没有异议,心里不知如何骂朕呢!这次可死了不少人。”郭敞虽然没有让常恒寿一案扩大化,搞得满朝风雨、人心惶惶,但该杀的人都杀的利落,不让下面的人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大燕结束了五代十国乱世后,虽然不至于像历史上的大宋一样,因为各方面的原因,重文轻武到了极端,格外抬高文人士大夫。但为了抑制五代十国过于炽烈的武风,把暴力当国、武夫乱世的风气打压下去,多少还是有些崇文的。 宋代那样,士大夫几乎没有死刑,最多只是流放是不可能的。但杀文臣,那也不是一桩小事儿了。 “也罢,真要是爱惜名声,就做不得有为君主了。真正好名声的君主,说到底就是总给下面臣子实惠而已...可实惠这种东西也不是平白来的。”郭敞其实也不是真的在乎大臣们心里骂他,身后名就更不在意了。 如果他是个暴君,大概就是‘我死后那关洪水滔天’的类型。 王志通也了解郭敞,所以见郭敞情绪还好,也就不为他后面这些话不安了。只是像平常一样,吩咐宫人摆膳...这会儿正是要用午膳的时候。 这顿午膳吃的有些沉默,本来就是一个人吃饭,刚刚又了结了‘常恒寿案’,气氛不高。 王志通瞧着这样不行,就在郭敞饭后漱口洗手后,说起了最近宫里的一些趣事。嗯,虽然最近因为四妃协理后宫的事儿,宫里的氛围有些古怪,但这不妨碍依旧发生一些‘趣事’,至少由王志通这个妙人说来,那还是有趣的。 郭敞听到一半就摆了摆手,这是不叫继续说的意思。 王志通没有再说什么,又过了一个时辰,尚寝局的两位尚寝来了,向官家确定今晚侍寝人选。郭敞依旧只是摆摆手,拒绝了今晚召嫔妃侍寝的事儿。 两位尚寝不能直接对郭敞说什么,私下便叫住了王志通:“王都知,这样不行啊!往常官家一月之中便只有半数日子流连后宫,最近更少些了...便是忙于国事,也不该轻忽后宫,其中道理王都知又不是不明白。” 最根本的,郭敞现在只有三个活着的儿子,而除了最大的二皇子,另外两个还很有可能会夭折——就连二皇子也不是没有夭折的可能,只不过比起他的弟弟们,他算是到了相对安全的年龄。 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君主没有亲生的继承人,皇位的传续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波折,这是真的事关国本的大事! “最近前朝后宫都令官家烦心,官家这才如此的...”王志通也知道这种事要劝郭敞,但也不能硬劝。很多时候他说话管用,并不是他有多大影响力,只不过是揣度官家心思后的顺势而为罢了。 “既是如此,为何不召个能叫官家愉悦的娘子呢?后宫也不只是眼看着那些娘娘啊。”一位尚寝说的格外‘实在’。 这就是让郭敞找新鲜面孔的意思,觉得现在这些人不知趣,看了心烦,提上来个新的就行了。新人有这样不足那样不足,但她们至少有一样好,那就是来不及犯错,来不及让官家讨厌! 王志通摇摇头,没有多做解释...平常这时候他倒是能提一个高才人,不管别人如何,高才人总不会叫官家心烦。应当说,见了高才人,什么都不必做,官家原本的坏心情就要好上三分。但高才人如今正抄经祈福呢!别说侍寝了,便是伴驾也难为。 郭敞作为皇帝,当然可以叫素娥去伴驾,但抄经祈福的人还陪着官家‘玩乐’,传出去什么体面都没了——郭敞倒是能去看望一下素娥,只要不久呆,应该不会引来什么闲话...王志通不明白为什么官家从来不提这个。 “官家也累了,不如出去走走?”王志通最后只能如此建议。想着‘走走’,说不得不留神就走到玉殿了。虽然玉殿远了些,可只要有心,大燕相对小巧的皇宫,也没有哪里是不能走到的。 郭敞却没说‘好’,而是答非所问道:“娘娘们的佛经抄的如何了?” 王志通哪能听不出来郭敞真想问的是哪个,连忙道:“回官家的话,如今抄了小半月了,昨日还听说先叫抄好的拿去宫寺里供奉。除了这些娘娘们手抄的佛经,还叫印了三千册各种佛经,叫外头散了去,也是为宫里祈福。” “说起来,高才人抄的经书还得了贤妃娘娘的称赞呢...说高才人字好不说,最t要紧的是认真,字里行间就透着佛家的禅静。” 郭敞听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慧娘什么时候能看出字里的禅静了?她当初那一笔字...还是朕叫她每日练字的。” 冯贤妃的闺名叫冯慧,所以郭敞叫她慧娘。 “这也是官家教得好,如今贤妃娘娘也练出一手好书法了。”王志通笑着圆上话。 “花架子而已,她那样称赞素娥的字,只是她贯做老好人了...恐怕你没说吧,抄经的娘娘,有一个算一个,她都称赞过了。”郭敞一眼看穿了官家。 王志通讪讪的:“圣明无过官家。” 这下又无话可说了,郭敞过了一会儿才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道:“不过...想来抄的是真用心,她一贯是个用心的。什么事不做便罢了,要做就做到最好。譬如琵琶,如今已经很有些样子了,不过这半月来,是不能练琵琶琴了......” 对于郭敞这些自言自语,王志通只能保持微笑倾听的状态,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或许官家只是想说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叫她抄佛经也是太难为了,朕就没见过她念过一次佛,书房里也没得佛经。这倒是不奇怪,她瞧着就是儒生性子,敬鬼神而远之么——她这么个人,便是认真抄写,抄出来的佛经怕也没什么效力。”郭敞还在往下说。 这个时候王志通渐渐回过味儿来,好像知道官家要说什么了。 “...当初这抄经的名单上有他,朕本该换了她的,总好过如今白白辛苦。” 王志通记得官家自己也是不信佛的,所以后宫抄经祈福什么的,按理来说在官家这儿应该全都是‘白白辛苦’才对。眼下这样说,倒好像只有高才人才是白辛苦...完全是言不由衷啊! 收拢起心里堪称‘大不敬’的想法,王志通也只能配合着说道:“正是如此,不只是白白辛苦,更是心情苦闷,毕竟高娘娘本就对佛经没甚喜好...官家不如去玉殿瞧瞧高娘娘,劝慰劝慰?” 王志通没有劝郭敞这个时候不让素娥抄了,如果说刚上名单那会儿直接把人换下来,最多只是让大家侧目,感慨官家的宠爱。那这会儿再让人别抄了,引来的就是非议了。再者,都已经抄了半个月了,这时候停下,之前的辛苦才真叫白费了。 即使王志通并不打从心底里在乎素娥的辛苦白费,说来也就是抄了半个月经而已。但他知道,官家是不会让高才人为难的。他那样说的话,只会显得他不识趣,这点儿看人说话的头脑都没有。 王志通没想到,他都这样说了,官家还是没说‘好’。神情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踟蹰,过了会儿才道:“朕前些日子倒是听过一些抱怨,大多是抱怨淑妃如今协理后宫,却借着协理之权打压异己。” 让人抄经这种事儿是‘好事’,当事人当然不好说什么。但这件事无法抱怨,不代表别的事也不能抱怨,借题发挥而已,属于是后宫的常见操作了——郭敞当然也看得出来,大家的抱怨实际是为了什么。 “‘打压异己’,这话说的太重了。但淑妃的性子自来就有些任性,有些事叫人不满也寻常。”郭敞的语气是淡淡的,让人无法判断他是在意这件事,还是不在意这件事。 而王志通因着前面郭敞的反应,这时候却是能猜出他心思的:郭敞确实不在意曹淑妃怎么‘任性’,怎么得罪人,其他人又怎么借题发挥‘打小报告’了。之前他都不在意这些的,王志通还记得当初官家应允抄经祈福之事的样子呢! 不可能半个月后突然就在意了。 如此一看,在意的就另有其人了——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在意,郭敞都不会说这番话了。 在意的人不用多猜,必然是高才人...但高才人的性子么,王志通想着,那必然是不可能向官家抱怨什么的。借他人之口,间接对官家说些什么都不可能!王志通伺候官家这些年了,后宫的莺莺燕燕见得多,如高才人这般‘乖巧老实’的,那也少见。 就算有,也不是高才人这个样子的...要知道,后宫有些看着性情老实,其实不过是没资格‘不老实’而已。 所以,事情正相反,官家在意的竟是高才人一点儿不向他抱怨——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想来想去,王志通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如果是以前,王志通是猜不到这一点的,郭敞的性格虽然难搞(皇帝有几个不难搞呢?),却没有这样的。可自从对高才人上心后,就屡屡反常,仿佛是个寻常男子。 既是寻常男子,心爱的女子遇到麻烦了,自然想着她与自己抱怨,叫自己与她做靠山——男人么,多少都想着做英雄,成为心爱之人的倚靠,最好能在对方面前显示出一番气概才好! 王志通虽然是个宦官,这样的心态却也是一清二楚的。 虽然知道了郭敞的种种心思,王志通却是不可能说破的。想着官家如今肯定愿意去见高才人,只是这会儿拧巴上了,自己跟自己生气,下不来台。他便开口说道:“官家说的是,到底宫中如高娘娘那般性子正的不多,怪不得官家说高娘娘有儒家风气。” “只是老奴想着,有些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委屈的。” 其实这番话根本不能细想,细究起来王志通点了很多后妃不说(他说像素娥那样性子正的人不多,反过来就是性子不正的人很多,这显然不是好话),还有些逻辑不通。但这个时候,他知道官家不会在意,甚至根本不会细思他这番话里的问题。 事实也确实如此,郭敞得了个‘台阶’,勉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拗不过内心深处的想法,叫摆驾玉殿去了。 此时此刻的玉殿之中,素娥还正在抄经呢。她这些日子抄经挺认真的,不过也没有因此苦了自己的意思。在将一个月的抄经任务分解成每天完成的分量后,她就只把这个当做是普通工作了。每天做一点,绝不多做,从来没有因此早起晚睡,耽误三餐、下午茶和小休。 不止如此,随着越来越熟练,每天用在抄经上的时间减少,素娥甚至还能抽空恢复过去的一些日常消遣。 她心态放的很好,就将抄经当做是书法练习了,只不过这阵子练的比往常多而已。 素娥认真抄经,一笔一划写得工整秀丽,呼吸平缓——其实按照最严格的要求,抄经时要屏住呼吸,不能吐息到抄经纸上的。 不过素娥没有遵守这条,她天天吃素,布置静室,烧香用檀香...一则是本性认真,做事做全,同时不想留下话柄。二则就是这些不难做到,并没有多少真正为难人的地方。至于类似不能吐息到纸上这种要求,纯粹是给自己找罪受不说,也根本没有把柄可言,那为什么要遵守? 素娥并不是真的信佛,抱着虔诚自觉的心在做这些,她是真的把这当‘工作’做了。 不过这样的她反而心情平和,抄出来的佛经真如冯贤妃说的,有禅静之气——郭敞的想法没错,冯贤妃称赞了几乎每个人,而她最多就是能看出一个人书法的大致好坏,至于字里行间的气质,那就看不出了。 但郭敞没有深里想,冯贤妃惯于做好人的,自然不会将一件好事做的不圆满。称赞一个人没称赞到点子上什么的,显然不会让当事人舒服——所以,对素娥抄的佛经的评价,其实来自于苏妙真苏婕妤,她是懂书法的。 ...... 郭敞抵达玉殿时,正是素娥的‘下午茶’休息时间,听说郭敞来了,她还有些意外。 “你别忙了...”郭敞见素娥起身行礼后要过来服侍自己擦手洗脸,摆了摆手,也不要旁边上来的侍女,自己便擦洗好了。 然后就与素娥挨着坐下,仔细打量着素娥。看了好一会儿皱眉道:“脸色还好,只是怎么人像是瘦了些?” 宫廷悠游岁月 第65节 素娥摸了摸脸:“这臣妾倒是不知道,是瘦了些么?大约是为着这半月一直在吃素罢。” 虽然总说要长胖的,吃草也长胖,喝水也长胖..t.但正常情况下,如果没有因为吃素就多摄入碳水‘补偿’,真真正正在吃草,一般人确实会瘦。 不过素娥本来就算苗条的了,所以吃素半个月应该掉秤不明显才对,至少她自己并未察觉这件事。所以当下她也不能确定,郭敞这样说是真的发现她瘦了,还是只是他觉得她瘦了——如果是后者,素娥把不准他是因为眷顾她才这样说(类似妈妈永远觉得你冷),还是就是客气一下,例行关心。 “吃素?”郭敞反问了一句,‘啊’了一声才道:“你本就纤弱,如今日日吃素,更是风吹吹就要倒下了。” 素娥哭笑不得:“官家,臣妾的身体康健着呢!您瞧瞧,这宫里的后妃,一年到头少有一点儿小病小灾都没有的。可是臣妾呢,别说这一年了,就是以前做宫女的时候,七八年的时光,也是一点儿病痛都没有过的。” “就是看着纤弱而已...这说起来是臣妾占便宜了。” “这就是你不会说话了。”郭敞轻轻捏了素娥的手掌心一下:“何必说这些‘实话’呢?真要占这个便宜,就该什么都不说,更教人怜爱些才好。” 素娥感觉到郭敞离她越坐越近,手臂蹭着手臂,还有手上的动作——但并没有情.色意味,她猜可能是郭敞又想要和人肢体接触了。 算上抄经之前,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更谈不到肢体接触。这应该类似皮肤饥.渴症犯了,虽然郭敞没到皮肤饥.渴症的程度。 素娥知道这个时候重要的是姿态,是肢体语言,不说话反而更好。便不再说话,只垂下眼睛,任由郭敞做他想做的,仿佛无论他怎么做都行——这是一个极其温婉的动作,臣服的意味并不明显,但就是这一点点才更让人不上不下。 无声亲近了一会儿,郭敞才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你如今身上檀香味倒是重了不少。” “因为日日用着檀香呢。”素娥不喜欢在供佛香上有太多花样,既然是供佛,就用的是单纯的檀香而已,并不是以檀香为主调的合香。 但这样单纯的檀香却出奇适合素娥,和她身上混杂的‘腌入味’的味道非常融洽。不像是吸附上,所以浮在表面的香味,倒像是她本来就是这个味道。 第85章 宫廷岁月085 郭敞在玉殿这边, 心情渐渐平静,不再有之前的烦躁感。 “官家,送膳的来了。”王志通见官家心情平静轻松, 心中暗道果然还是高才人, 然后就说起了晚膳的事儿。 郭敞点点头, 让人摆膳。今天郭敞在素娥这里用晚膳, 提膳的从御膳房提来了晚膳,不过这晚膳倒和平常不大一样,全都是素菜。 素娥见了怔了怔:“官家...官家又不抄经,不必......” “你整日抄经, 食真素、净身体、烧清香、供鲜花, 朕在你这里用膳, 摆上荤腥, 那倒是冒犯了。”郭敞笑了笑, 然后又说:“不必多想,朕每日餐肥食甘、山珍海味, 难道差一顿荤腥?再者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司膳内人精心做起素菜来, 倒比荤食更有不同讲究。” “总归不会亏待到朕。” 这也是真话, 素娥便不多劝了。这时素娥的晚膳也提来了, 相比起郭敞那素食都要摆两桌的阵仗,素娥这儿就简单多了,一个小案几放下还有余裕。 说起来就三四样吃的,一道假煎肉、一道酥黄独、一道煿金煮玉, 另外还有一个清拌豆芽。 假煎肉一听就是到素仿荤的菜,不过相比起那些竭力将素食做的‘像’肉, 色香味上都惟妙惟肖,假煎肉显得朴素的多。一看就知道是素食,只不过味道上有几分荤食特有的鲜香而已。而就是这种‘朴素’,反而有一种真吃素的人才有的真实感。 郭敞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他就是觉得素娥要是每日吃素,就该吃的简单些——这和偶尔享受高级的、美味的、稀罕的素食不太一样,她现在是因为抄经,每天都如此吃的。 假煎肉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就是煎面筋炒瓠瓜条。这并不出奇,用高蛋白素食品和瓜类仿肉,即使是在素娥上辈子,也是最常见的选择。高蛋白模仿肉香味总是格外有优势,至于瓜类大约是外形和口感上更方便厨师操作吧。 假煎肉的做法是,先将面筋发酵成海绵状,成为‘烤麸’,然后切成肉块形状下锅用素油区煎。两面煎过放在一旁备用,这时候再瓠瓜去皮切条——再然后,煎葱得到葱油,用葱油去炒瓠瓜、烤麸,最后放上盐花、黄酒、酱油等调味料,并加水煮得七八成干就好。 本来这道假煎肉煎葱时该用猪油才对,这样也更有‘肉味’。不过素娥现在是抄经吃素,荤油也是不能吃的,所以换成了别的油。如此味道稍差一些,但实在来说也差不到哪里去——素娥非常聪明地用了黄油。 此时北方游牧民族早就开始食用黄油了,所以偌大宫廷,想要得到并不难。而相比起普通的素油,黄油无疑能制造更接近脂肪的香味与口感。 更妙的是,此时黄油少见,而且由奶,而不是血肉制成,即使按照苛刻的认定方法,也不属于‘荤食’——其实到后世,黄油常见了,也没拿它当荤食。就连素食主义者,只要不是走火入魔了,也会喝奶、吃奶制品。 相比起假煎肉,酥黄独要精致不少,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相当朴素。不过就是将芋头蒸熟切厚片,然后拖上一层加了香榧和杏仁碎,调入黄豆酱的面衣,就可以下锅油炸了——炸好后就是一块一块的酥黄独。 要点无非是芋头要整个去蒸,先切再蒸就烂了。还有调面糊的时候不要放别的调料,盐都不要。黄豆酱本来就有咸味,酱的鲜香也有,若再调味,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煿金煮玉更不必说,听起来名字美的可以,实际却只是简单的笋片白粥。其中‘金’指的是笋片,‘玉’指的是白粥。而笋片之所以能称得上‘金’,是因为预先要将切成玉兰片形状的笋裹了面衣,煎得金黄。 至于清拌豆芽,那甚至算不得一样菜色,不过就是豆芽烫过,放一点儿油盐醋拌一下。 “虽说抄经要吃素,你这也太素淡了。”郭敞见了素娥案几上的几样,摇了摇头。他是了解素娥的性格的,不会是看他来了,特别吃的这样简单,好搏个朴素俭省的美名。若是今日这样吃,就说明过去半个月基本如此了。 “平日里吃得太精细了,哪怕素菜也十分讲究,难得这样简单吃一吃,竟是不错的。”素娥想了想说:“差不多的话儿,官家不是也说过?” 郭敞在素娥这里吃茶泡饭的时候确实说过,但他真的就偶尔吃一顿,素娥这明显不是了。只能说,她还保留着她现代人的一些习惯,对于食物和阶级的绑定并没有时人那么深——譬如宫里很多妃嫔,未必一定要在吃上那么浪费,一只羊头上只用最好的一点点肉什么的。只不过自矜身份,到了那个身份后,便十分鄙视不符合身份的食物了。 “都吃了半月了,还是‘难得’?”郭敞反问。 “才半个月...再者,这也不算差了。”素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食物:“笋乃珍物,所谓‘一束酬千金,掉头不肯卖’么。这个季节,要有如此鲜嫩的笋吃,已是不寻常了。” “还有,这笋片与芋片,都是裹了面衣拖油才有的,要用多少素油?小户之家是难得吃到的。” 郭敞见素娥吃这些简单食物也安之若素,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素娥很多时候会显得十分恬淡,毫无野心...这本身没什么,即使是后妃之中,也时不时会出一个这样的人。素娥之前在保和殿住时,她的主位陆美人不就是这样么? 但郭敞直觉素娥和其他没有不争之心的后妃不一样,她的‘不争’应该也有她对大多数身外之物并不在乎的缘故。 她当然也会享乐,也会喜欢一些精致稀罕的玩意儿,吃也愿意吃更美味的,这一点从她时不时鼓捣出的新鲜东西就知道了。真的没有一点儿要求的人,也不会特意弄那些了。 但那些也并不重要...郭敞明白,素娥只是恰好入了宫,恰好做了宫t女。如果不是入了宫,她在别的地方也能活得极好——宫里的女人都是花鸟,这是郭敞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只不过有些人是画上的花鸟,有些人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暖房里精心培着的苗木。 相比起前者,郭敞当然是更喜欢后者的。 前者的美丽虽然更长久,更精致,但却是一成不变的,不会动的,最后会和画本身一起腐朽、虫蛀。后者就不同了,至少笼子里的金丝雀打开笼子后,还会往外蹦跳。而暖房里的花种到外头,不去管它,也总有一些足够强韧、足够幸运的能活下来。 郭敞一向喜欢更强大的、更有生命力的存在,这是他的审美。 现在的问题是,素娥似乎不仅仅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暖房里的苗木,她甚至是能够越过广阔天地,赶在冬寒前去到南方的鸟儿,是长在山里、天生天养的花儿,一到春天便活泼泼无处不在起来。 那怡然自得的姿态,仿佛有没有宫廷,甚至...有没有他,都能活下去。 ...... 就在郭敞在玉殿用晚膳的同时,如今宫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漱芳殿也在用晚膳。 方采薇身边的心腹宫女赵秀姑打开小宫女提来的食盒,将里面的菜肴摆出,皱了皱眉道:“怎么又是这几样?这月这几样不是第一回 吃了,不是说了么,我们夫人不爱这些,尤其是这道烧麂膊......” 小宫女有些为难地道:“姑姑不知道,这内膳房这几日换了人手,与我们夫人做饭的灶头,不再是之前的司膳内人管着了,有些弄错了口味。至于这烧麂膊,这也是有缘故的——淑妃娘娘爱吃麂肉,内膳房便换着花样用麂肉。” “又因着麂肉本就是上等食材,多出来给夫人做菜,其实也是好意。” 曹淑妃封了淑妃之后,内膳房的规格自然提升,除了管事的司膳内人升职了,还增添了人手。因着曹淑妃是热灶,那些增添的人手可以说是各有来历,因此内膳房可以说是‘热闹’了一阵儿。 不过这热闹显然没掌握好度,斗来斗去的,属于是将内膳房的矛盾公开化了,还妨碍到了正事儿。于是惹怒了曹淑妃,干脆叫换了一些跳得欢的——经过这样一遭,别说是新来的那些了,就是原本的老人,那也有些犯怵,急赶着讨好曹淑妃。 平日里就够奉承的了,如今更是事事以曹淑妃为先,以至于漱芳殿里另外两位贵人也顾不上...虽说妃位主殿下的内膳房人手要多不少,可妃位娘娘的膳食标准也更高了,忙依旧是忙的。 “你是谁的侍女?知道的晓得你是夫人的侍女,不知道的还道你是内膳房的人呢!”赵秀姑冷笑了一声:“内膳房的人怠慢了夫人,你还为她们开脱?你个白眼狼,夫人是少了你赏钱,还是刻薄了你差事,叫你这样?” 小宫女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内膳房的实际情况,就遭了这样严厉的排头,立刻就泪眼汪汪起来。 作为主子,方采薇算是比较好的那种,这一方面是她上辈子的经验,不能小看了下面这些人。他们不见得能成什么事,但真叫身边的人都怨恨了,那坏事是一定的。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她如今还位份不高的缘故,宫里跋扈的娘娘也有,可很少位份还低的时候就那样。 有多高身份,就有多大脾气,这是更常见的情况。 也是因为这样,她身边的侍女很少被责罚,‘承受能力’就有些差了...大概相比起方采薇,更怕赵秀姑这个大宫女。 “也罢了,她才多大,哪里就敢和内膳房那么多司膳内人争辩?”这时候方采薇也来饭桌边坐下了,没看那小宫女,只是对赵秀姑道:“你也不必替我生气,这宫里的人情世故,论理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赵秀姑在宫里的年头,方采薇就是算上未来三年也比不上。 “宫里的人都是一双势利眼,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夫人,内膳房的人敬着时叫声‘贵人’,不敬时说要紧着淑妃娘娘,我又能如何?真的计较起来,倒是对淑妃娘娘不满了。” 赵秀姑不服道:“如今淑妃娘娘也看重夫人,外头多少才人、美人来了,也一样与夫人客客气气的。” “不过是面子情而已,更何况不是给我面子,是给淑妃娘娘面子。”方采薇才不会被这种级别的障碍迷住,语气很随意,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 “所以内膳房待我算是不错啦!你瞧瞧同是无品贵人,史夫人她们是如何敷衍的...这几样菜虽然不妥,但也是换了人不知道我的口味。还有麂膊,这原是好东西,就像这丫头说的,是用来讨好我的呢。” 虽然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麂肉恰好是方采薇不喜欢的肉类,她再怎么都吃不惯那个味儿。 “...虽则如此说,可到底只要用些心...再者,内膳房还有好些老人,她们就不知道夫人的口味,提点几句么?”赵秀姑忍不住嘟囔道。其实到这里赵秀姑已经完全被说服了,这个话就是空口抱怨而已。 宫中生活这么多年,她哪里还能那么天真——是的,只要做菜前稍微打听一下方采薇这个贵人的口味,就能知道避开哪些菜了。又或者不负责做方采薇膳食的内膳房老人,她们肯提醒的话,一样不会有现在这事儿。 但问题是,负责做菜的新人没那么用心,想着不过是个小妃妾,后面楼阁里住着,有淑妃娘娘在,谁能想到她啊。而那些老人,或许看到了或许没看到,可即使看到了又怎么样呢?别人的事儿关自己什么? 就算因此让弘农郡夫人不满,不是自己的过错,记恨也不会到自己头上。 方采薇很快用完了晚膳,今天的菜她不喜欢,真就是随便吃吃了。吃完之后她就去外边小院子散步几圈,一边散步一边想着自己邀宠的事儿。 邀宠,当然是邀宠,如今她不过是一个郡夫人,怎么能满足?别看她和赵秀姑说那些话的时候平静的很,仿佛一点儿不生气——那怎么可能呢? 实际上她可在意了!宫里人这双势利眼落到身上时,其中不快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她现在讨好奉承着曹淑妃,在一般人看来,其实不用担心‘前途’了。辅佐曹淑妃辅佐的好了,加上她本身就颇得官家喜欢,侍寝不少,还能没有晋升为正经妃嫔的时候? 的确,方采薇相信曹淑妃,她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在宫廷之中,并不是一个糟糕的上级。换句话说,辅佐曹淑妃真的得力,再奉承的好些,她是会替人谋‘前程’的。 但问题是,方采薇不愿意等到那时候了。真要走稳妥平坦的路,即使比那些熬资历的快,还多些确定性,那也不是她该选的。她有未来的记忆,就应该好好利用...真等到记忆里的事都发生完了,还没有个比较高的位置,不久‘浪费’了吗? 再者说了,曹淑妃的处境也是个大问题。方采薇是记得的,曹淑妃自封妃后就该走下坡路了!此时宫里人以为封妃是她鲜花着锦日子的开始,‘长乐未央’,未来好时候还长着呢。方采薇却知道,高.潮以后就是下落,好时光已经不再了。 如今看不出来,不过是下落才刚刚开始,肉眼看不出和过去的差别。再者,大家更容易根据过去发生的事判断事物,而忽略当下很多细节。 也就是方采薇知晓未来,等于是提前知道了答案再看过程,那自然能发现很多别人忽视的端倪。 官家看起来对待曹淑妃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她也没见过几次官家和曹淑妃私下相处的样子,不好判断这上面有什么差异(偶尔碰上,她也只能赶紧识趣告退)。但是,方采薇还是可以从别的地方看到一些东西。 譬如说官家给各宫放的赏赐、慰问等,看起来曹淑妃作为四妃之一,该有的都有——但也只是该有的都有,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味道。过去官家真正盛宠曹淑妃时可不是这样的,总会特意关照一些。具体关照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有那个心! 方采薇看到这些,才真正确定,曹淑妃失宠并不是突然的事儿,而是早有预见。 而曹淑妃的处境是这个样子,她又怎么会把前程寄托在曹淑妃身上?关于如何邀宠、晋升,她心里是t有些想法的。不过要顺利推进那个计划,需要一大笔钱财。 她如今虽有了些积蓄,但对她的计划来说远远不够...到底成为贵人时间不长,底子还太薄。或者说,如果只是‘无品贵人’的话,做再久的时间也就那样。宫里积年的无品贵人也不少了,谁又有钱呢? 说到钱财,她其实可以和曹淑妃借。那笔钱对现在的她来说是大数字,但对曹淑妃也不过九牛一毛,以她如今在曹淑妃那里的地位,她要别的东西不一定行,可借一些钱而已,那还是很简单的。 但想来想去,方采薇放弃了这个。一方面她都打算慢慢和曹淑妃这个注定要失宠的人做分割了,就不好再多做这种牵扯。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靠着未来的记忆,她到底能找到别的来钱的法子。 第二日,方采薇就让赵秀姑去寻能出宫的官宦了,为的是给宫外送些钱财去。 找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要给宫外的父亲养老么——方采薇的父亲正如她之前猜的那样,虽然是跑了,但一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所以他能知道方采薇母女有没有给他还完债。 所以毛乳母和方采薇还债、进宫,他也收到了消息。只不过因为此时传递消息的效率太低,而方采薇又抓紧时间办完事、进了宫,突出一个雷厉风行。所以等方父紧赶慢赶回来,一切尘埃落定,老婆女儿都没了,他也没法进宫去闹。 不过好歹债务没了,他便依旧在京城里过活。 大约是再没人帮着还钱的缘故,他也安生了一段时日,然后就是故态复萌——众所周知,最具筹款能力的往往不是家里有重病人的,而是赌狗。前者那是要脸的,而且还得考虑未来的生活,如何还债等问题。而后者哪里还要脸,哪里还会考虑未来?大约只会想到赢这一种可能,未来什么事都不会有。 所以即使没有了一个漂亮女儿作为‘担保’,方父还是借到了钱。然后就是有赢有输输输输...... 被人上门催债,打得半死的时候,他说自己的老妻是官家的乳母,如今在宫里做内命妇(他不知道方采薇已经是弘农郡夫人了,没有消息渠道)。让债主帮忙,传消息进宫,一夜夫妻百日恩,老妻是不会不管自己的。 方父没有门路给宫里传消息,但这些敢放贷的债主却是三教九流,哪怕自己没有传信进宫的门路,七弯八绕也能找到有门路的人。 他们催债上门,也不是为了打死人身死债销,最终目的还是要到钱。所以确定方父说的是真的后,倒是比方父还积极——这要是要到了钱,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方父这个赌鬼难道这次还清了,今后就不赌了吗? 宫廷悠游岁月 第66节 接到宫外传信得到毛乳母确实有些心软,这倒不是她有什么问题,这年头的女人受环境影响,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哪怕自己的父亲、丈夫、兄弟、儿子再不是东西,完全抛弃不管眼睁睁看着他们完蛋,那也是要背负巨大的道德压力的。 毛乳母还算是理智的了,还能想到和方采薇商量这件事。 方采薇稍加考虑,没有直接帮忙还债,而是拖着。实在不行了,才帮着还一部分,算是稳住放贷的,不叫他们真的做出伤害方父的事——对此,她给毛乳母的说法是,这样才能叫方父长记性,也不至于立刻又借钱去赌。 不然给钱太爽快了,他以为宫里母女二人任他予取予求,不是更赌得肆无忌惮了? 这些个原因也有,但根本原因不是...方采薇保下方父,还吊着他,是为了让他日后帮自己在宫外办事。 方父是个赌狗,但也是她在宫外唯一能帮忙做事的了。真要寻远亲来做事,她如今的身份还够不上,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她现在哪有那个势力。 第86章 宫廷岁月086 方父这个人确实是个人渣, 沉迷赌.博,不顾妻女...但要说他什么事儿都办不成,那倒不至于。至少当他的脑子没有被赌.博刺激着时, 还是挺机灵的。如果不是这样, 他也不能次次成功甩锅给妻女, 然后又准确地在事情解决后回归了。 嗯, 一个有着小人物狡黠的人渣。 方采薇并不想用他,但她没办法,她无人可用。她总不能随便在宫外找个人,这样就算能找到适合的人, 也显得太‘唐突’了——她可以以给父亲养老的名义, 给父亲钱, 甚至叫她置办产业。就算被人知道她往宫外送钱, 也无可指摘。 可要是给个不相干的人钱财, 如果只是钱财,倒也说不上犯法, 但总归有些麻烦。 而且,这说起来也是好事一桩。不管方父是个怎样的人渣, 就连官家都认可他的渣, 以准许自己乳母进宫养老的方式, 隔开了这个人, 他也始终是方采薇的亲生父亲,是毛乳母的丈夫。 在华夏传统的道德观、价值观里,这是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若毛乳母、方采薇母女眼睁睁看着方父完蛋,没人声张的时候无所谓, 一旦有人说起来,就是严重的道德污点。毛乳母先不说, 至少方采薇这个后妃是不能有这个污点的。 皇帝的后宫,不只是皇后要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表率,后妃们也得有‘后妃之德’才行呢。 所以只要方采薇不想未来为这个事情头痛,到底还是要给方父钱,救他小命的。既然都是要给的,躲不开的,那就好好利用这件事——正好,她需要有人在外给她办事。 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人在宫里,外面无人,实在没办法了。 在方采薇想来,自己的亲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谈不上可靠,但很有些小人物的生存经验。他总归知道,现在的方采薇就是他未来真正的倚仗。只要给她办好事,眼下一点点赌债算什么?说不得也能成为原本只能仰望的人上人呢! 所以,一些事情交给他,其实是不用担心的。 她交给方父的第一件事就是购入大量的建材,而且是高级建材。 对于方采薇拿出自己大部分积蓄,送出宫去,让方父买进高级建材。赵秀姑有些不解:“夫人这是想着补贴娘家,叫老大人经营些产业,有法子过活么?” “若是打着这个主意,买卖些假山石、巨木、青金砖、彩漆...却不是最稳妥的。老大人以往也没经营过什么,该寻些轻省产业,哪怕获利少些也好。” 钱送出去了,经手的人不见得知道这钱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赵秀姑作为方采薇的心腹,方采薇却是和她顺口提过几句,这个时候自然有这种疑惑。他们这种心腹也不是只要做应声虫就好了,真有事儿的时候也会‘劝谏’或提出疑问。 “原就不是为了稳妥,只是瞧着如今行情好,要大赚一笔,是一次的营生。”方采薇解释给赵秀姑听。 “如今行情...好?”赵秀姑面露不解。她人在深宫,哪里晓得外头高级建材行情好不好。不过她又似乎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深宫女子,不然刚刚也不会说出这个生意不稳当,若要叫方父自立,应该用更稳健的生意。 “如今行情自然好,本就该好...”方采薇说话的声音越发低了,但没有做更多解释。因为再往下解释,就要说出一些现在的她本不该知道的情报了。 曾经的她在向婕妤宫中时,曾正好遇着向婕妤的嫂子进宫和她说话——倒不是说婕妤位份,家人就可以经常进宫了。但向婕妤幸运地姓向,有向太后在那里,弄来一个这样的特权自然轻而易举。 向婕妤的嫂子和向婕妤抱怨丈夫差事没办好,叫官家申饬了,刚刚才从太后娘娘的宝寿宫出来...想叫向太后在官家面前求情来着,这样的事儿向太后不管答应不答应,求到她面前,大骂一顿肯定是躲不过的。 向婕妤嫂子的丈夫,也就是向婕妤的哥哥,他所办的差事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为扩建的‘西苑’采买部分建材。这可是真正的肥差,向家能得到这个差事,本就是官家开恩,给向太后面子了。 虽说也要向家好好当差,尽量廉洁,可这种差事办起来哪有不拿好处的?只要在大家默认的范围内,这就是官家明摆着给向t家的好处了。 但谁知道向婕妤的哥哥这都没做好,贪得太过,花了超出预算的钱不算,买去的东西也不堪用。工部的官员接收这批建材时,主事是个正直的,哪里肯糊弄过去?也不肯为未来可能的隐患分担潜在责任,所以就拒绝接收。 向婕妤哥哥也是耍起了向家高门的威风,不肯退换,还要找人弹劾那主事官员,逼他就范。这一来二去的,不知怎的叫言官晓得这事儿了,向家的弹劾书一下便如雪花一样飞到了相公们和官家的案台。 向家是勋贵,又是外戚,和朝臣士大夫可不是一伙儿的。相反,他们这种存在一贯是朝臣士大夫刷声望,刷政治资源用的。特别言官,真的就最‘喜欢’这种勋贵外戚了,就连犯的事儿都是按着标准模板来的! 这样一通弹劾,就算批不倒,也能批臭!算起来都是业绩,将来熬资历升官时都是要看的,能不积极么? 郭敞也为这件事不高兴,他可以容忍这些勋贵贪一些,毕竟以现在的政治制度,若没有战争,他们确实也没有太多上升空间。也就是靠团结在皇家周围,获得一些特权,然后靠特权搞点钱了。 但这不代表郭敞能容忍向婕妤哥哥在贪了自己的钱后,还给自己正在建的房子拉来一堆‘破烂’。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单纯是东西的问题,关键在于‘态度’,在向家体现出来的对他这个皇帝的不尊重。 类似于,‘朕的钱,他们拿两百万,朕分一百万,还要朕感谢他们吗’。 郭敞就是他花钱让亲戚买建房子的材料,默许了亲戚赚差额做跑腿费,甚至贪一部分。结果就是贪的太多了,还弄回来一堆质量不好的建材——他难道还要感谢这些亲戚?明显这些亲戚将他当傻子了。 总之,向家受这一顿申饬是一点儿不冤,当时方采薇伺候向婕妤姑嫂两个人茶水(她虽是贵人了,但在向婕妤那儿,向婕妤一直拿她当侍茶宫女使唤,也是一种刻意的折辱),听到这些就觉得向家实在是没救了。 当时她听过姑嫂二人说话,只是听听而已,没太放心上,左右也和她的生活关系不大。不过,现在想起来,却对她挣一笔钱很有用。至少她知道了要进一步扩建西苑的事儿,确定了京城的高级建材又会迎来景气。 自从郭敞继位起,大燕皇宫的修缮和扩建就没有停止过。 大燕皇宫最早只是一处官邸,后来做了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府邸,有了一些扩建,气象也起来了。所以郭敞的爷爷当初做了这片土地的主宰,干脆选了这里做‘王府’(郭敞的爷爷没有称帝,但称王了的)。 作为‘王府’,又是一次扩建和修缮。因为那时本就想着将来有做皇宫的可能,所以规制上和如今差不多,只不过内里没有填充这么多殿阁而已——但到底还是‘王府’,而且当时离统一天下还远着,财力也有限,大燕皇宫的规制如今看来就有些不足了。 皇宫显得格外小巧,比之前朝逼仄了许多。 再等到郭敞的父亲称帝,主要就是填充殿阁了,扩建倒是没做多少。主要是开国皇帝,忙着真正实现大一统,本身就对这件事不大上心,还要表现简朴...于是就这样了。 所以,郭敞继位之初就得面临皇宫不够威严壮丽,甚至不大够用的问题。此时又因为国家休养生息,修一修皇宫不算什么,修缮与扩建便没有停过——修皇宫这种事,既然皇宫不够用,那就必然是要做的,晚修不如早修。 至少郭敞这一代修起来花费还可控,真的让子孙去做,又不知道要花用多少民脂民膏了。不然难道真的指望日后的国家子孙都是节俭的,都知道生民不易,宁肯自己住着不方便,也不要搞钱修皇宫吗? 这个道理郭敞明白,前朝诸公们也明白。所以在扩建皇宫这件事上,他们也没有卡太多。而郭敞回报他们这份配合的就是,这上头花钱会做预算,基本没有超过预算...这也算是君臣之间默契的典范了。 大燕皇宫最近,也是最大一次扩建是向西走的,这主要是因为当初靠西征地简单方便——那里原本住的都是勋贵。 赶走平民建皇宫什么的,即使给拆迁费,史书上也很难留下全部细节,最后难免变成一桩罪过。而且上面怎么说和下面怎么做是两回事,这时候的基层搞拆迁,即使是皇城根下,皇帝眼皮子底下,也不敢保证会规规矩矩呢。 所以,比起赶走一大堆就近住着的老百姓,征收少数勋贵的住宅要容易的多(勋贵的府邸占地面积大,征收的‘户数’自然少得多)。因为勋贵一向对皇家的配合,这种事基本上叫勋贵们开个会、说一声就成了。 这倒不是勋贵们就那么乖了,只是这件事并不涉及勋贵的核心利益,只不过给自家宅子挪个地方而已。官家收了自家房子,总要在京里其他好地块再划一块地给自家建房子,顺带补齐建房子的花费。 如果不考虑换房子带来的一些麻烦事儿,说不得还有的赚呢。 既是如此,官家都开口了,谁能拒绝? 因为是向西扩建,所以大家都称正在扩建中的皇宫部分为‘西苑’...西苑扩建起来倒是挺快的——华夏历朝历代建皇宫其实都比较快,即使是一些历史上有名的皇宫,可能真正的兴建时间也就是小几年而已。 这大概也是木造建筑的优势,和西方石造建筑不一样。 而西苑的扩建还要更快,因为郭敞选了比较便宜的方案,没有直接把勋贵们的房子庭院拆掉,最多废物利用,将旧建材用到西苑的修建上。 他让工部善于设计宫殿的官员尽可能保留了那些勋贵的房宅景观之类,最多就是一些正殿之类的建筑,原本的规制不够,要做一些工作。再然后就是拆除、修补、连通等等,达到不同的勋贵宅邸融合成整体的感觉。 这在节约成本的同时,其实也减少了修建时间。 如今西苑扩建已经完工,之前因为修缮和扩建皇宫而火热的高端建材市场,一下就有些冷清了(其实之前市场火热,也有勋贵们在别处建房,同样需要高端建材的原因)。 封建社会,即使是京城这样的‘大市场’里,决定一个高端商品市场供需的,其实也就是那么些人而已。所以这一下,高端建材市场没了供不应求,甚至有些人囤积的建材砸在了手上,价格可较之前便宜了不少。 向婕妤的嫂子也提起了这个情况,因为向家也囤积了一些...... 之后发生的事据方采薇所知,却是很快价格又涨回去了,甚至比之前更贵...然而向家已经抛售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西苑刚刚扩建完成,郭敞就不满足,要扩建金明池。 金明池是在先帝手中修建的,是一个开凿在顺天门外的人工池,导引金水河灌注,所以叫金明池。这里的主要是让皇城附近能有个练水军的地方,和汉武帝修建昆明池没什么不同——而现在,看起来金明池最终的用处也要和昆明池一样了。 正如昆明池最后变成了皇家园林,郭敞也有意将金明池变成皇家园林。 也是如今的国家形势,实在不必要在京师搞一个水师训练基地了。 相比起有基础的西苑,金明池由军事训练基地改为皇家园林,要用到的建材和花木只会更多。这个消息一放出去,京城的高端建材就应声而涨了——现在,这个消息显然还没有放出去,大约只有郭敞,以及他少数几个心腹知道。 当然,有着未来记忆的方采薇也知道,而且她还要用这个信息差赚一笔...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目,所以这宗买卖不会做的很大,只要赚够她完成计划的钱就够了(其实这也有她本就本钱不足的原因,非要做大,就得问人借钱做了)。 事情也如方采薇想的一样顺利,不过一两个月时间,就有一些消息足够灵通的人收到风声了。高端建材先在小范围内交易增多不说,还有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压低成本,去京师下面的县里订购高端建筑材料呢! 不过这样的秘密注定保守不了t多久,很快金明池的事儿就不是秘密了,方采薇让方父囤积的那批珍贵建材也以极高的价格售出。相比起之前买入的价格,利润率高的惊人! “...就这些钱?”方采薇见到一沓‘飞钱’时摇了摇头。这是卖建筑材料后挣的钱,方父托人送进宫的。而方采薇只要一算就知道,方父扣了不少。别说是之前没还清的赌债了,若按着他之前的大小赌,够他再玩不知道多久! 不过人总是会随着境遇不同而变化,他如今若还是赌,肯定是要玩的更大了。 方采薇总体上希望父亲能戒赌,毕竟这是个大弱点,她现在在宫里不起眼,没人会通过方父的弱点针对她。但将来的话,事情就不好说了。 但她对此也只是希望,并不抱太大期望。不是说她如今能给他足够的钱,改变他穷苦的生活,他就不会想着‘搏一搏’,由此根除了赌瘾——方采薇看着父亲赌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些见识了,赌客里头也从不缺富贵人呢! 显然,不是说手头有钱,有足够多的钱,就一定不会赌了。 所以,方采薇早打定主意,只不过是现在无人用的时候用一用父亲。至于未来,最多就是能力范围内给他些钱财养着就是了,具体的还是要划清界限...这样她在道德上没人可以指摘了,也不用担心别人通过父亲针对她。 反正就连官家都知道她有一个赌狗父亲,他就算被人做局,欠下巨额赌债又如何?只要她不理他,他无法对她施加影响,那就是一笔赌债而已。真要是闹得场面难堪了,官家还要可怜她有这么个父亲。 虽然被扣了不少,但送来的钱方采薇算着足够她进行那个计划了,她也没再说更多。毕竟她也不是真的在乎这点儿‘小钱’,非要弄来这些钱,原本就只是为了办事而已——而且一个嫔妃,真要想钱,最好也是赶紧邀宠得晋升。 只要得宠、晋封,就什么都有了,这才是后妃生活的写照。 “也罢,当下也足够了。”那些‘飞钱’方采薇一张没留下,而是又交给了赵秀姑:“我是知道的,你颇识得几个能出宫的宦官。之前与我父亲送钱财,也是有他们帮忙,这才既快又隐秘。” “如今又拜托你,寻个最稳妥的人,有几件东西叫他买来。”方采薇描述了要买的东西是什么,找谁买。 赵秀姑疑惑于方采薇怎么知道一批宫外的古玉要发卖,连是谁发卖的都知道,倒像是真真见过一样——但她没有多问,想着的是方采薇大概有她也不知道的消息渠道。再不然,就是听哪位娘娘说过,有些娘娘即使身在深宫,也因为家庭背景不一般,常常知道一些外头的事儿。 是的,方采薇要赵秀姑找人去买的就是一批古玉,方采薇知道这是自己邀宠的关键所在。 第87章 宫廷岁月087 方采薇选择了在侍寝时带上自己准备好的古玉, 为此她等了十来日。 之前方采薇是有过侍寝比较多的时候,但现在侍寝次数也随时间流逝有所减少。一方面是郭敞这边新鲜感降低,虽不至于抛到脑后, 也确实没那么大兴趣了。另一方面, 其实也是曹淑妃渐渐失宠的一个佐证。 过去郭敞时不时去漱芳殿, 虽然主要是为了曹淑妃, 但方采薇肯定也是沾光了的。就算曹淑妃没有拉方采薇固宠,郭敞去到漱芳殿也很容易想到后宫还有方采薇这个人——后宫的女人太多了,能让郭敞想到那么一下就是一种胜利。 想到就有可能变成更进一步的接触。 现在的情况,方采薇一个月大约能侍寝一两次吧。只能说, 好在方采薇到底还是有宠, 所以最终没让她等太久, 十来日后就遇到侍寝机会, 可以继续推她的计划。 在围房沐浴等待, 等到了时间,方采薇就被送到了福宁殿寝殿。郭敞见了她, 笑着说:“朕倒是有些日子没听你唱歌了,前两日宴请齐王, 叫了仙韶院女乐唱歌, 她们唱的可不如你。” 齐王就是郭敞唯一活下来的弟弟, 真正的近宗。若是郭敞的儿子没有能活下来继承皇位的, 就得指望这个弟弟的儿子了——虽然,齐王现在的情况也不比郭敞强,只有两个儿子活着,还都是两三岁的小儿。 方采薇露出温柔笑意, 心中更加确定官家是喜好听音的。小声道:“官家过誉了,臣妾哪里比得过仙韶院女乐, 她们自小便是学那些的。左不过是臣妾学的都是民间小曲,活泼新鲜些,正是官家的喜好。” “是啊,是朕的偏好...朕的偏好难道还不能定其优劣?”郭敞无所谓地反问,没说更多,只是道:“最近可学了什么新曲,唱与朕听听。” 新曲当然是学了的,方采薇清了清嗓子,便轻轻唱了起来。 唱的很好听,郭敞半闭着眼睛,手指头靠在膝盖上一点一点,似乎在打着节拍。不一会儿方采薇唱完了,他就指了指自己身前案几上放着的茶水:“润润嗓子罢,一来就叫你唱,可有些渴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67节 方采薇走过去坐在郭敞身边,托起茶盏:“其实也不渴。” 这当然是假话,为了侍寝时不会失仪,之前往往会少食水。就和侍女为了伺候主子吃饭不吃饱,水也少喝一样。在围房里洗了个热水澡,本来就有些渴,但方采薇并没有喝水。这时候来了寝殿,还要唱歌,哪能不渴呢? 但对着官家,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想着这个时候气氛正好,真等到之后侍寝,无论是侍寝时,还是侍寝后要休息了,事情都不好说。方采薇喝了茶,放下茶盏便说道:“说来,臣妾得了一件宝贝,这宝贝有些特殊,似臣妾这般也拿不得,只能献给陛下。” 郭敞有些意外方采薇这个举动,挑了挑眉:“什么宝贝就这样了?想来,只要不是那劳什子的传国玉玺,旁人哪里拿不得,还只能献给朕?” 郭敞这个时候说起传国玉玺是有原因的,传国玉玺是秦朝起就在皇帝手中流传的‘国之重宝’、皇帝印章,是天下的象征。一个皇帝如果没有传国玉玺在手,就会被讽刺为‘白板天子’,历史上东晋的皇帝就是这样的。 然而,就是这样重要的宝贝,在唐末后失传了。 唐末之后,华夏大地陷入了空前黑暗混乱的时代。多个短暂政权你方唱罢我登场,至于割据政权更是多的数不清。战争、混乱、鲜血、残忍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传国玉玺在那段时期失踪,更像是一种必然。 官方的说法,传国玉玺是被后唐末帝李从珂带着在玄武楼自焚后就不见踪影的。但非官方的说法一直很多,与其说是这些人有什么证据显示传国玉玺还在,还不如说是大家都无法接受传国玉玺就这样没了,华夏痛失瑰宝。 大约也是这个原因,自大燕一统天下,关于传国玉玺的传闻就多了起来。如今眼见得休养生息,又有太平盛世要来的气象了,那就不只是传闻了,还真有人来献宝——前些日子,就有洛阳官员称,有人在后唐玄武楼附近建家宅,破土种花木时,翻出了传国玉玺。 这已经是郭敞等级十多年里做的最像真的的一次了。 毕竟根据当年后唐末帝带着传国玉玺自焚的真实事件而来,只要传国玉玺没在火灾中烧毁,原址上翻出来还真有可能。 真见到东西后,也像是那么回事儿,至少以郭敞史书上读过的对传国玉玺的描述,都是对得上的。 印玺为玉制,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下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就连当年王太后摔崩后,用金子补的那个角也有。不过金子大约是被火烧融了,所以只有一个碎了的角,并没有金子在。 但寻了朝中最擅金石的大臣来看,最终还是确定这是个假货。以如今对古董市场上造假手段的认知来说,这个传国玉玺还是比较容易看出来的。 虽然自古以来就有追求古物的偏好,但‘古董’成为常见收藏物,确实是唐末以后,直到大燕才有的事。这也催生出了一大批t金石学者,他们还撰写了不少金石学书籍...也是因为古董市场火热,市面上造假层出不穷。 不过,主流的造假手段用到传国玉玺这种级别的宝贝上,这倒是第一次。 大概是级别太高了,做这件事的人往往不是造假专家,而是抱着各种目的的官员、贵族之类,以至于之前的传国玉玺都是一眼假。之所以能被呈到郭敞面前,大概是下面的人不想担责,就没有拆穿那种程度的一眼假。 再有,下面的人其实也不确定郭敞的想法,万一皇上就是想要一个‘传国玉玺’,以显示天命昭昭呢?这个时候做拆穿真相的那个人,是不是会得罪官家?想到这里,往往就是一个‘皇帝新衣’式的思路了。 郭敞的确想要得到传国玉玺,但这更像是皇帝的一种占有欲。如果是假的,那就没必要了。有些时候骗骗别人也就算了,连自己都骗,那就没意思了。所以最近送来的传国玉玺是被他自己否的,虽没降罪那些献玉玺的人,可那种不在意的态度已经是一种再明确不过的表态了。 “臣妾在深宫之中,哪里能得来传国玉玺?”方采薇仿佛是为郭敞的‘玩笑’而笑,而后才解释道:“说起来远不是一桩多入眼的事儿,还是臣妾的父亲...他是那个样子,可臣妾也不能放着不管,到底叫人送钱给他,算是做女儿的供养。” “只是给他一些钱财,到底会用完,倒不如给他找个事做,说不得忙碌起来,还能叫他戒了赌。” “臣妾思来想去,这京师之中稳妥的营生不多,买卖建材倒是一样...这京城里的人越来越多,人来了就要住房,哪能不用这些?” 这也是真实情况,因为大燕的户籍制度并没有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他们想要进城就能进城。而且不是本地城市,真不怕路途远的话,直接上京也可以。这样一来,好处是农民失去土地后,地主剥削的太严重了,他们还可以进城谋生,没那么容易爆发农民起义。 坏处的话,自然就是城市扩张,负担加重...在小农经济下的封建社会,城市化率太高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问题,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巨大的麻烦。 “...没成想,这次买来许多建材却是捡着了,因着官家要将金明池修做皇家园林,倒叫京师建材大涨...这也是托官家洪福。” “臣妾的父亲大赚了一笔,他自分了一些利,臣妾也因此得了写余钱。臣妾想着,也不缺钱,何必将钱财搂在手中?便托人在宫外寻了一些古玉。” “咱们这宫中也多是爱玉的,古物更是时下正受追捧。臣妾买些古玉在手边,无论是自己赏玩,还是将来遇上要送礼的时候,都用得上——这古玉是得了,其中多数都是一些好认的器物,只有一件,其他人也看不大出来,只说是‘镇圭’。” “臣妾瞧着却觉得像是古代君主祭地的礼器‘玉琮’。” 说着,方采薇已经交赵秀姑将带来的盒子捧过来了,那可不是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就装着一只黄玉制作的器物。外方内圆,按照古制有十二寸见方,十分厚实,一眼看不出是做什么的,但确实很有礼器那味儿。 是的,郭敞也看不出这东西是什么,但他作为经常接触礼器的皇帝,对于礼器确实有一种‘直觉’。 “镇圭?”郭敞不大了解这个,甚至可以说是没听说过。 但这确实是一段时间内大家对‘玉琮’的错误认知,这种外方内圆的礼器,大家实在不知道是什么,甚至还有人觉得这大概是一种特殊的玉璧、玉瑗之类——也有很多人不认可这种说法,却又说不出能服众的见解,便有了‘镇圭’之名。 这都是金石学内部的‘小小争论’,郭敞一个皇帝,对于新兴学科内的‘前沿问题’不了解,实在是太正常了。 “镇圭朕是不知道,不过玉琮,可是《周礼》之中‘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的那个玉琮?”郭敞拿起盒子里的黄玉琮:“天圆而色苍,所以以苍璧祭祀上天,大地方而黄,所以用黄琮祭祀土地。” “如此看来,此物是玉琮倒很有可能。”郭敞对‘琮’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这是一个已经失传,只有书上文字记载的古代礼器。 相比起玉璧一直以来的流行,玉琮真的失传的很早。 郭敞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玉琮,隔天还找了擅长金石的大臣来看。听郭敞说这可能是‘玉琮’,有个大臣就不小心捏断了胡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妙极!妙极啊!臣怎么没想到呢?”那大臣朝郭敞拱手道:“臣以前也见过仿佛的古物,只是没有这个大而已,当时也以‘镇圭’呼之,却是没想到玉琮上头。” “大约是过去的太小了,而文献所记的,多是天子一级的玉琮,更不容易想到。”另一个大臣冷静一些,很快说道。 “按《周礼·考工记》中所载,‘大琮十有二寸,射四寸,厚寸,是谓内镇,宗后守之’,倒是对得上了。再者,《说文解字》也有‘琮,瑞玉,大八寸,似车釭’之说。大小不同,但等级不同,这种差异很寻常,玉璧也都是有大有小的。而车釭之形,这是说的很清楚了。” 这时候,之前那个大呼‘妙极’的大臣也反应过来,连忙道:“官家,要说讲的最清楚的,还是郑玄为《周礼》所作之注,‘琮之言宗也,八寸所宗帮。外八方象地之形,中虚圆以应无穷,象地之德,故以祭地’,外方内圆之象正是如此!” 都是研究金石之学的,这些文献倒背如流没问题。之所以熟悉这些,还是没能得出镇圭就是玉琮的结论,这不是傻,而是知识的融会贯通本来就有一定障碍。别说是这样复杂的‘新发现’了,就是现代人学外语,外语单词翻译成中文没问题,也不代表同样的词,从中文换成外语单词就行了。 这有点儿像是在做连线题,连的顺利自然没问题。但如果中间就是卡住了,连不上,也不是奇怪的事儿。 郭敞很高兴确定方采薇献上来的古玉就是玉琮,而且根据大臣们说的,这么大的玉琮,只能是古时天子用来祭祀的——虽然这肯定不如传国玉玺来的厉害,能够佐证郭家得天下的正统性,但多少是个‘祥瑞’呢。 而且是实实在在的,而不是什么白鹿、灵芝等大家说是祥瑞,才真是祥瑞的东西,玉琮可是有《周礼》做背书的——关于什么是祥瑞,确实是有相关标准的,历朝历代细则都不同,但非要说的话,也是人规定的。 人自己规定的,一开始还好,后来大家看穿了,信的人也就少了。 郭敞对那些虚无缥缈的祥瑞兴趣不大,也不是真的迷信这玉琮,但玉琮作为有利于提高‘向心力’的道具,还是很有价值的。 所以得了玉琮的他是真高兴,而且他也不会忘了这玉琮是谁献上来的。 有功则赏,有过必罚,这是一个皇帝最应该做好的事。这方面从来做得很好的郭敞便问方采薇:“献玉琮这事儿,你也是立了大功的,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只管说来。” 想要的东西?那方采薇想要的东西可太多了。但她很清楚,这不是现在能说的,便只是不功不过地道:“回禀官家,臣妾献玉琮本没有邀功的意思。一则既然知道了这是什么,便不好自己收着,当不知道。二则,这也是臣妾对官家的心意。” “心意么?”郭敞目光沉沉地看了方采薇一眼。 对于‘心意’这个说法,郭敞算半信半不信吧。他正当春秋鼎盛,生的俊美,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这足够后宫女子一颗真心托付了。所以很多后妃说‘心意’,郭敞是相信的,他信她们对他有真心。 但他又十分清楚,这些心意从来没有那么纯粹真挚,甚至整个表达心意的t过程也可以是一场表演、一次欺骗——这当然不妨碍这心意是真的。 以郭敞的眼力当然看得出来方采薇从头到尾的设计与表演,这里面固然没有不好的意思,但确实也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淡泊名利、情真意切...如果真是一无所求,方采薇就不该在他面前了。 方采薇有一个她自己都下意识忽略的问题:从她入宫,就充满了野心与算计,于是之后种种,也就无法单纯了。 这倒不是说这样一定不行,郭敞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非要自己的后宫都是单纯的像是白月光一样的女子,对他也毫无算计。只不过,既然是有所算计、充满野心的,再要表现得纯粹天真,人淡如菊,就有些过头了。 特别是方采薇这次,以郭敞对她的了解,她哪里是能知道‘玉琮’的...方采薇虽不是文盲(那三年记忆馈赠之一),但确实不能说‘饱读诗书’,研究金石之学就更谈不上了。这次突然就言之凿凿拿出了玉琮,必然是有一番谋划的,就是不知道谁教了她这个。 郭敞并没有因为看穿了方采薇就拆穿,其实他身边最多的就是这样的人,明明有所求,却不能坦然面对这一点,非要‘高风亮节’。面对这种人,郭敞算是比较配合,大多数时候都会故作不知...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真要事事较劲,求一个‘真’,他这个皇帝也要做的难受了。 郭敞最终只是道:“你有这样的心是好事,但如今玉琮的事已经说出去了,说来也是大功一件。若是朕什么奖赏都不给,那不是吝啬了吗?这也不是对功臣该有的样子。” 方采薇依旧谦虚推辞,其实这个时候再推让个一两次,甚至两三次,都很正常。华夏自古以来就讲究委婉含蓄,就连被推举当皇帝,也有个三辞三让的流程要走。方采薇作为后妃,想要有个体面样子,实在正常。 但郭敞就是觉得有些腻味了,懒得玩这样辞让的‘游戏’,便拉过方采薇的手道:“不论如何,赏是一定要赏的。” “只是你家里是那个样子,赏你父亲是不成了。似他那样,叫他得势一些,倒会惹祸。朕想来想去,也只能赏你,还有你母亲。你母亲不必说,朕与她升一级,做个郡君。还有你,你如今是朕的妃子,要说赏赐......” 说到这里,郭敞停顿了一下,没往下说,但未尽之意大家都是明白的...后妃么,都是盼着晋位份的。相比起赏赐些财物,晋封始终是最高奖赏,任何别的都比不上这个! “今日先不说了,朕回头与圣人说一声,到时你就知道了。”郭敞说道。 张皇后此时已经不用小产后静养了,后宫宫权自然也从四妃联合协理的时代回归。郭敞要晋封方采薇,回头也是要和张皇后说的。 方采薇也不是没眼色的,郭敞这样直接的语气下,她没再不识趣地继续推辞。而是红着脸,低头称是,一副知道这事后感激难言的样子——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实在是顺利过头了! 方采薇其实也是机缘巧合知道玉琮的事儿,这原本应该是个对金石很有研究的太学生发现了玉琮,确定了这是什么,然后献给了郭敞。在她未来的记忆里,郭敞为这事儿龙颜大悦,以至于后宫都有说起这个。 她现在提前截走了玉琮,献给官家,得益的自然是她。 这可不是后宫里给官家做双鞋,给太后抄个经一样的功劳,很多都是累计着,等到足够多了,官家或圣人又愿意,这才能换晋升。这样的功劳既然能让那个太学生得了个官职,自然也该让他坐上正经嫔妃的位置才对! 和晋升一样重要的是,这能让官家记得她,对她印象深刻...做后妃的,哪怕是位份再高,其实也怕在官家那里印象淡薄。真的淡薄了,也就慢慢不走动,最后抛到脑后了。 郭敞抬起方采薇的下巴,让她没能一直低着头:“夜深了,安置罢。” 今晚也是方采薇侍寝,自从献玉琮后,方采薇已经侍寝好几次了。一改之前已经渐渐稀疏了的侍寝频率,这也是方采薇想要的。 当夜侍寝之事不必细说,又过了几日,郭敞就去了坤宁宫和张皇后商量给方采薇晋位份的事。 不同于往常,这次给小妃妾晋位份的事格外顺利,张皇后没有阻止。反而是道:“妾也听说了弘农郡夫人献玉琮之事,原是该赏的。” 第88章 宫廷岁月088 张皇后在晋升弘农郡夫人的事上, 配合地让郭敞意外。 虽说她本来就不是一有后妃要晋封,一定要阻挠的。真要是那样,作为皇后就真是失德了。她一般开口, 要么是这个妃子有‘硬伤’, 出身太差、品行不端等。这样她作为皇后, 不愿意对方得到晋升, 道理在她这边,根本没什么可说的。 要么就是对方毫无晋封的理由。如果是无品贵人的四个等级内晋升就算了,上升到要封做有品级嫔妃,甚至还要越级, 那就有话说了。这种时候, 张皇后作为皇后, 稍加劝谏也是应有之义, 甚至外朝出于节约宫廷开支, 控制有品级妃嫔规模的原则,还比较支持皇后如此。 只是偶尔, 以上这些都不算的时候,张皇后还要劝, 才真是不妥当。不过这种时候少, 所以也不会动摇张皇后的‘德行’。 而之所以以上两种情况都不算, 张皇后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阻止, 还有劝阻...那可能就是她判断,得到晋封的妃子不一般。 当初素娥就属于这种了。 现在方采薇倒是没有硬伤,她出身虽不高,父亲拉胯, 但也是清白人家来的,至少不会比宫廷里常见的私身宫女出身低了。至于她的品行, 至少进宫这么久,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是没问题的。 另外,她也不是没有晋封的理由,功劳是明白的——虽然不属于正常后妃晋升的功劳,但功劳就是功劳! 但考虑到方采薇明摆着是曹淑妃的人,现在的态势,张皇后是要压着些曹淑妃的,就该给方采薇一些‘特殊待遇’了。 这样张皇后答应的这么干脆,在郭敞看来就有些看不懂了。不过,看不懂归看不懂,郭敞也懒得深究。他大多数时候也是不想和自己的皇后起争执的,真要弄得帝后矛盾公开化了,他也要多许多麻烦。 “既然圣人也觉得这样好,事情便如此了...着封弘农郡夫人为才人,先叫六局准备才人东西,再过几日就发旨吧。”郭敞点了点头,这件事便说定了。 等到郭敞离开,张皇后的心腹郑姑姑才道:“这回圣人回应地正好,这样晋封小妃妾的事儿,圣人很不必和官家争。说到底,这才哪儿到哪儿?乐得不放手。别说将来能不能起来,就是能起来又如何?” “到那时,说不定不要圣人出手,有些人就坐不住了。毕竟圣人总是圣人,有些人宠爱被分了,那可就大不同了!” “圣人就是总放不开这些,才在官家那儿常做坏人,弄得如今这样...好在官家并不是那等宠起妃妾来不像话的,多少记得圣人的体面。这回圣人小产的事儿,大娘娘不是还有话说?宗室也有些流言,可官家却是一力维护圣人的。” “寻常人家,相敬如宾的夫妻也就是如此了。” “这也说明了,官家对圣人还是有心的。只要圣人与官家好好处着,保准能叫官家慢慢回转过来。圣人想想刚进宫时,官家是不是对圣人也很体贴?” 郑姑姑的话显然说到了张皇后的心坎上,但人的性格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因此她在点头之外,还是忍不住道:“倒是便宜方氏了,她也是淑妃的人,如今她也起来,倒叫淑妃得意!” 郑姑姑听张皇后这样说,却是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这事儿奴婢也是刚才听人说...圣人怕是不知道,这方氏得了晋t封,淑妃却不见得高兴。” 张皇后听出这里面有说法,而且现在曹淑妃不高兴,她就高兴了,忙问道:“这里头有什么事儿?” “这方氏向官家献玉,听说事前淑妃是一点儿不知情的。可见这事儿并不是淑妃为方氏谋划晋封才有的,而是方氏自作主张...淑妃的性子,倒不见得会压着手下人,一点儿甜头不给。可这样瞒着她,迫不及待就要往上走,她怕是不会高兴。” 郑姑姑觑着张皇后脸色越好,接着说:“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淑妃大约不会和方式翻脸,至少面上还要做着姊妹情深的样儿。可她心里焉能不多想?这方氏是不是想法太多了,才封贵人多久,就想着自立门户......” 宫廷悠游岁月 第68节 张皇后红光满面,又冷笑一声:“正是如此呢!先前方氏给曹淑妃做军师,竟是事事替她谋划的样子。如今看来,这姐妹情谊,竟是虚伪虚弱的很,不堪一击...她们便猜忌吧!” 这一头,张皇后难得不为后妃晋封心烦,反而因为这能打击到曹淑妃有些高兴。另一头,方采薇要晋封才人的消息,在没有刻意被封锁的情况下,也很快流传了出去。没多久,在旨意下达前,后宫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多知道些‘内幕’的都只是暗地里笑话曹淑妃管不住自己人,然后期待着接下来有热闹可看。但曹淑妃本人,那可真是气的不轻! “贱人!真是个贱人!”曹淑妃气得甚至摔了自己最喜欢的茶具。 她这个样子,身边的宫人也不敢劝。只能等她彻底发过脾气,才由一个大宫女上前道:“娘娘何必同方氏置气!她便是得了晋封,也只是个小小才人,还在漱芳殿住着...娘娘为她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得,真要是不开心,有的是法子拿捏她!” “我哪里是同她置气!她也配?”曹淑妃恨声道:“我是恨自己识人不清,真当她是自己人了!还想着替她谋划晋封,今年是不大成了,可明年开年,就该有办法了。如今这样,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笑话呢!” 说到这里,曹淑妃忍不住道:“难道本位是哪里对不住她?她就这样急着自立门户...她就算等不及要晋封,把事情与本位摆开了说不成么?难道本位还会误了她的前程?” 是的,按照曹淑妃的性格,或许会不爽方采薇小心思多、不受控,但真的很大可能不会做阻止。今后是不会那么紧密了,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少人都说,曹淑妃没有看上去那么照顾自己人,方采薇不同她商议就‘自作主张’献玉琮,也是因为怕曹淑妃会抢了自己的功劳。 “娘娘不必太在意别人怎么说,那些人就算是说说,都不敢当着我们漱芳殿的人呢!再者,宫里这样的事儿还少么?这样的流言,不多久自己就散了。”大宫女安慰了几句,又道:“至于方氏,娘娘往好处看,这至少看清了她。” “会咬人的狗不叫,如今知道她是个内里藏奸的,日后就撂开手去不信她了...也好过留个白眼狼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咬咱们一口。” 想到方采薇,曹淑妃虽然没有最开始那么失态了,但还是恨的。就道:“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呵呵,且叫她风光几日...如今官家刚奖赏了她,还看重呢,本位也不好扫官家的兴。等到这风头过去,再料理了她!” 曹淑妃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方采薇即使经过晋封,也只是正五品的才人。地位差的远不说,更麻烦的是,曹淑妃可是方采薇的主位娘娘!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这宫廷里,高位妃嫔对低位小妃妾其实没有多强的压制力,毕竟大家都是‘小老婆’么。好比大宅门里,小老婆也有贵妾、普通妾、通房丫头等不同,看起来上下有别,但其实就算是贵妾,也很难对地位最低的通房丫头直接做什么的。 而主位娘娘就不同了,大家在同一殿里住着,诸位娘娘就好比是一殿之中所有人的‘大家长’。凡是这殿中发生的事,她管理权大着呢! 由此,主位娘娘若真想为难一个同殿住着的小妃妾非常容易,理论上都不需要出阴招的,光明正大的阳谋手段多着呢!属于是皇帝皇后来了,也挑不出错——当然,如果打定主意要帮小妃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也是因为有这一重在,后宫才传闻曹淑妃没有表面上那么照顾自己人。毕竟,她真要是说的那样,方采薇做什么冒着事后被无情报复的风险献玉琮,难道就为了提前半年晋升?风险收益不成正比啊! 其他人哪里知道,方采薇是笃定曹淑妃在后宫会失势,就如同她的‘前辈’姚贵妃一样。真要是那样,即使她是主位,也不好肆无忌惮收拾自己殿里、还颇得宠爱的有品妃嫔了。 再者,最好的情况是,她邀宠顺利,甚至怀上龙胎...到时候无论是有官家偏爱,还是直接升位份、搬宫,曹淑妃这个不算难题的难题,也能迎刃而解。 ...... “...又学了新曲?”郭敞坐在亭子里,听着一旁方采薇唱歌。已经连唱了两曲了,他就让方采薇坐下休息一会儿:“你唱的是好的,只是如今好似也有些沾了宫里女乐的腔调,那样不好,以后不要学了。” 方采薇连忙道:“回官家,原是想着官家愿意听新曲,便传了仙韶院女乐来教唱。虽说是叫她们教唱如今京城里时兴的曲子,不要宫乐那一套,可她们自小都是那样唱的。便是唱民间曲子,怕也难免带着宫乐的腔调。” “你说的也是。”郭敞其实并不在乎方采薇为什么达不到他的要求,但这个解释也没问题,所以他也就道:“改日你叫民间女艺人进宫教你就是了。” “官家,这怎么能行,宫禁森严...”方采薇一脸为难。 “怎么不行?宫中宴乐时,虽说多用仙韶院女乐,但不是也用了民间艺人?也有一些民间艺人,时常传召进宫,并非在你这儿才开特例。”郭敞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虽然,大燕建立仙韶院的初衷就是保证宫廷礼乐不受‘污染’,但说实在的,即使是皇家,也更喜欢宫外面那些活泼的、有生命力的舞乐。所以明面上,宫宴什么的都用仙韶院女乐表演歌舞。实际上呢,宫中传召宫外民间艺人,从来不是特例。 男性艺人就算了,确实宫禁森严,除非是郭敞开口,不然是很难进宫献艺的。但女性艺人,得到进宫殊荣的,其实不在少数。 “那...臣妾便先谢过官家了。”方采薇谢郭敞是因为,她才只是个才人,一般情况下她是没资格叫宫外艺人进宫的。但既然郭敞开口了,官家金口玉言,就是让她今后有个学唱的理由传召民间歌者进宫了。 这事儿看起来是方采薇得了个学唱的差事,还是为更好地娱乐郭敞,当不得谢。但实际不能这样看,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超出方采薇身份的权力呢。在这宫廷之中,不管是怎样的特权,特权就是特权,肯定是要谢恩的。 事实上,别说封建社会了,就是现代社会,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像是公司的培训机会,说起来不也是为了提高员工的业务能力,使之能更好地为公司服务,创造更多价值吗?但这样的培训机会是需要争取的,得到了之后当事人也感谢公司培养(至少表面如此)。 “这有什么可谢的?”郭敞笑着拍了拍方采薇的手背:“再唱一支吧,别唱那些令曲小词,又或诸般宫调了,来一段打散罢。” 令曲小词不必说,所谓填词作曲,就是这些了。诸般宫调则指的是北曲,这是北方流行的、内容一般为长篇故事的‘长曲’,表演时往往连说带唱。说起来,相比起令曲小词,诸般宫调已经‘民间’的多了,但还是不能和‘打散’相比。 打散往往从杂剧中来,杂剧就是歌舞表演相融合的戏剧,这在此时绝对属于刚t刚兴起,但立刻风靡的表演。 具体来说,打散是正剧后唱的散段,不需要歌舞表演,光只是唱也行。 方采薇听得官家这样要求,立即选了最近流行的杂剧剧目中,颇有名气的‘打散’,又唱了一回。 “唱的很好,你就该是这样唱,这才脱了宫里女乐常见的匠气。”郭敞像是对这段打散很满意的样子。 方采薇笑笑:“臣妾这算什么?官家怕是不知道,臣妾这段还是跟别人学的...臣妾也是平日无事可做,与宫里的姐妹多走动了些,才晓得大家各有各的绝活儿。都是消磨时光练出来的,比如说这唱,顺昌县君就是极在行的。” “她还能唱全套的院本呢!”院本就是杂剧。 “哦,还有这样的后宫?朕却是不知道。”郭敞也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当即叫裹头阿监去传顺昌县君来。 顺昌县君名叫王玉卿,二十岁上下,看着也是个美人,特别是一双眼睛,有一种宫里妃嫔少见的妩媚风流。这若是在宫外,也算得出色了。只是人在后宫这个‘大花园’,一下就普通了起来。 当初郭敞为她那双眼睛里的风流婉转所迷,临幸了后就叫她穿了霞帔。之后新鲜一阵,够她得了顺昌县君的封号...再之后,也就抛到脑后了。 这也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新鲜的时间又太短,以至于郭敞都有些不记得有过这人了。 顺昌县君王玉卿先叉手行礼,郭敞瞧了瞧她,才勉勉强强想起自己是封过这个妃子的。没多想就道:“听方才人说,你是个会唱杂剧的,全本也能演的下来?” 王玉卿难得见一回郭敞,这样被主动召来,更是这三四年都没有过了。此时还有些激动紧张,也只是勉强压下一些道:“回禀官家,臣妾是能唱杂剧,若有别的角色配合,全本也演得下来。只是能演的脚本不多,只有出名的那几出。” 王玉卿的父亲是个落魄书生,好在有些写杂剧剧本的天赋,便时常替人写杂剧过活。因为这个原因,王玉卿自小长在家里时,一般女孩儿接触不到的杂剧剧本她都读过,也曾由父亲领着去瓦子看杂剧...... 她当时还学着唱,杂剧班的班主见她歌喉底子好,又是个美人坯子,做这行必定能红,还与她父亲商议叫她正经入班来着。但她父亲到底是个读书人,哪能叫女儿堕入贱业?再穷也不行,自然是拒绝了。不过,到底家里和杂剧艺人走得近,王玉卿又对这些有兴趣,学是学了不少的。 后来父亲因病去世,家里越发穷了,王玉卿这才进宫做了宫女。 之后承宠穿红霞帔,甚至被封为顺昌县君。她也想过自此之后富贵无极,说不得也能叫家人靠着自己尊贵。结果却是她想太多了,官家很快将她抛到脑后——她一开始还抱着希望,后来就是慢慢归于平静。 就是归于平静后,她才将小时候学的杂剧再拣了起来,用来消磨她过多的空闲时间。宫廷生活就是这样,只要成为‘主子’,哪怕是个小小县君,也有的是时间。 “这也算不错了,先演一段瞧瞧。”郭敞吩咐道。 王玉卿这几年虽然‘平静’下来了,但要说一点儿往上爬的心气都没了,那也没有。她没想到自己平日和方才人走得近,如今还有这桩好处——不过,既然好处都落到怀里了,那就没有不牢牢抓住的道理! 她心里很快计较了一出《豫章城双渐赶苏卿》的戏,这是她学的最好,也一直很流行的(古代是这样的,一出戏传播速度慢,流行时间长)。挑选出其中很能表现女主角‘苏小卿’,即苏卿的一段,开始唱了起来。 这一段是苏小卿的独演,所以不需要别的角色配合,也能完整表现出来。 郭敞果然听住了这段,末了道:“这出《豫章城双渐赶苏卿》朕仿佛在大娘娘那儿看艺人演过,只是没看完全本...朕瞧着,大娘娘传召的艺人怕是还不如你。” 相比起宫里许多无聊的、了无生气的东西,郭敞一直都很喜欢民间一些有生命力的。 王玉卿听了郭敞的称赞,自然是要谦虚几句的。一旁方采薇就帮着凑趣道:“那是自然的,官家别看外头艺人自小学艺,有真功夫在身。可他们到底只是班主从穷苦人家搜寻来的,好多资质并不见得好,只不过是苦训出来了。” “顺昌县君这样就不同了,资质出众,禀赋超然。不过是为了宫廷解闷,自娱自乐练出来的,也要比世上多数人强呢!” 方采薇这话其实有问题,一个人学东西的天然禀赋并不是由出身决定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么。但世人又是矛盾的,即使是华夏这样的地方,自古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宣言,同时也有看重出身的传统...... 所以方采薇这话即使有问题,多数人听着也能接受,属于乍一听意识不到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另外,王玉卿的父亲虽然穷到要偷偷给杂剧艺人写剧本了,但好歹也算是读书人。说她是出身好,天然就比普通学艺子弟有资质,也说得通。 郭敞没对方采薇的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对王玉卿相当亲切,又说了一会儿话——当晚,便是叫王玉卿侍寝。 “娘娘这是做什么呢?若说要找人做帮手,不是不成,可如今娘娘都还未站稳脚跟呢。”回头当夜快歇下时,赵秀姑有些不解方采薇为郭敞推荐王玉卿的行为。 方采薇没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卸下钗环...何止是王玉卿,她还要将徐青红推荐给官家,叫她提前得宠呢——徐青红就是方采薇记忆中那个‘生不逢时’,得宠太晚,撞上了素娥起来的。 在方采薇想来,徐青红能得宠,自然是因为她身上有极得郭敞喜爱的特质。到时候她推上徐青红,提前得宠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她一个,王玉卿一个,还有徐青红...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有其他人! 方采薇的目的很简单,她要用这种方式,联手其他人争宠。这条路婕妤余红云走过了,还算成功,也是她现在比较好复制的——另外,这条路还有一个好处,可以让官家将时间精力放到别人身上,暂时就没工夫看高素娥了! 第89章 宫廷岁月089 后宫多了一个方才人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虽然有些人因为曹淑妃的关系议论过,可到底这种事儿在后宫也不算少见——不过,之后方采薇的动作, 却是让大家多说了几句。 她积极给郭敞推荐别人, 联手别的小妃妾邀宠的样子, 让不少人觉得眼熟, 纷纷感叹又是一个余红云! “果然是下贱人下贱事!宫里有几个妃嫔能这样拉的下脸?”曹淑妃骂起方采薇来也是口不择言,都有些没道理了...真要说的话,宫里的妃嫔其实大多差不多。如余红云那样大大咧咧推新人,就是要拉扯着皇帝的, 的确不多。可真要说拉人固宠, 那可太多人做过了。 那么多妃嫔都养着养女, 难道是摆着好看, 想要白得一个女儿? “娘娘不必和方才人置气, 这样的手段谁能有余婕妤玩的好?可余婕妤如今也只是婕妤,更没有独霸后宫的势头。可见这样的手段, 到头儿也就是那般了。”身边的大宫女尽职尽责地劝说着,叫曹淑妃消气。 曹淑妃冷笑一声:“是啊, 余婕妤那样算是到头儿了...不过这方氏倒也有些禀赋在身, 一连推出了两个叫官家喜欢的, 如今倒叫后宫怨言多起来了。” 这种推荐美女邀宠的手段, 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皇帝的喜好要是真那么好摸清,大家的日子也不用那么战战兢兢、伴君如伴虎了。 所以余红云做得好,其他人嘴上贬得一无是处,骂她出身下贱、善于惑君, 说什么她不过就是拉的下脸。仿佛只要自己也能拉的下脸,一样能做到...但真正有头脑的就晓得她那一手也不是那么容易, 宫里那么多人养着养女,要向官家推荐,成功的又有多少? 真正说起来,方采薇其实没有余红t云那样的‘天赋’,在推荐美女这件事上总能那么‘贴心’。她是占了未来记忆的便宜,提前知道了郭敞的很多选择。 不过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的结果就是她成功了,拉着其他人一起占住了皇帝的注意力。 连着推出两个人,加上她自己,如今郭敞正在兴头上——这就足够将一个月中大多数侍寝日子给包下了。再加上其他有宠的高位妃嫔,一月间怎么也得侍寝一两次。剩下轮到其他人,真是残羹冷炙都没有。 这才刚开始,抱怨还不算多,但曹淑妃敢打赌,只要这个态势再延续一个月,总有人要动作! 事实上,都等不到其他人有所动作,现在的曹淑妃都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她很得宠,但这一次也受到了方采薇等人的冲击,被分宠了。上个月她才侍寝两次,对别的妃子来说这很不少,可对于曹淑妃就是前所未有了。 “娘娘说的是,后宫有怨气,就总得发泄出去,等着别人和方才人斗起来就好。”大宫女晓得曹淑妃是不擅长这种暗地里用计对付人的,所以还是想着平息曹淑妃,让她放弃自己动手的想法:“...娘娘自己千万别出手,如今方才人正得官家的意,娘娘出手叫官家不满,不就同之前的圣人差不多了?” “因着方才人住在漱芳殿,这瓜田李下的,反而得更注意这些。” “本位当然知道!”曹淑妃冷哼了一声,没再说更多。这会儿她虽然不高兴,但情绪还算稳定。因为刚刚福宁殿的人来过了,官家点了她今日侍寝。有侍寝的事儿在这儿,她得盘算如何吸引官家的目光,最好叫官家的注意力尽快从方采薇等人身上转移回来。 不多时,沐浴完毕,妆扮一新的曹淑妃就乘坐步辇去了福宁殿,准备侍寝——她都是四妃之一了,宫里人手足够、准备齐全,当然不必一定要在围房那儿做侍寝准备工作。 曹淑妃到的较早,但她并没有在围房等待,而是颇为大胆地直接去找郭敞了。中间没人拦着,就连郭敞也丝毫不生气,作为宠妃,她有这样的‘特权’。 “官家这会儿还忙什么呢?”曹淑妃行礼之后,谈不到拘束,很快凑到了郭敞身边。 郭敞指了指手中的书籍:“正读书呢,这是前朝一个叫李世安的人写的书...此人不甚出名,却是个有才的。这些文章朕以前没读过,现在读来真是好文章——若不是这回献书,说不得这人的文章未来就散失了。再过得百年,谁也不知道世上有这个人。” 开国不久、休养生息见成效,这种时候修史修书都是常见的。郭敞也叫下面人汇编书籍,校对排列,为此还号召天下人将藏书拿出来。不用拿底本,只要抄本就行...能藏书的都是富贵之家了,相应这种号召还是比较容易的,所以很快有大量的典籍抄本被送到了京城。 这是好事,唐末以后乱世,不知道多少书籍在战乱中传承艰难、散失严重。若没有这一遭进行延续保存,怕是一些前人智慧结晶就要失传了。 曹淑妃是官宦之后,自小也是和家中姐妹一起读书的,文化修养在此时女子中并不算低。不过,她也不算是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的人,只不过此时郭敞提到了这个,她也不好不应。便顺着郭敞的话,聊了聊书里的文章,如今天下献书的情况等等。 真心对话题感兴趣,还是只是为了凑话,这其实是感觉得到的。所以郭敞也没有一直说这些,很快就放下了书,和曹淑妃坐到一边,说一些更亲密家常的话去了。 “...官家如今爱重新的妹妹,倒是对臣妾厌了。”虽然明知道不应该当着郭敞的面说这样的话,但哪能完全忍得住呢?所以说着说着,曹淑妃还是说了这样一句。不过好歹含着酸意说的,还可以解释为拈酸吃醋,抱怨的意味就被冲淡了。 郭敞不喜欢被后妃教做事,而宠谁不宠谁这种事上受抱怨,显然也不会高兴。只不过不至于当场发作...但心里都记着呢!这样的事多了,也就真的厌烦了。 “哪里就对你生厌了,真要是对你生厌,朕召你来做什么?”郭敞笑了笑,展开了一卷放在旁边的画儿:“这卷仕女图你瞧着如何,这可是朕命画工照着你画的——哦,拿错了。” 画轴展开后就很清楚了,这不是画的曹淑妃,而是一幅郭敞自己的‘写真’。 ‘写真’不是一个现代词,而是自古已有,指的是个人肖像。此时‘写真’正流行,很多士大夫都喜欢咋子自己家里挂这个,就像现代人在自己的房子里挂自己的大照片一样——一般会这样做的,其实都比较‘先锋’了,个人大照片这种东西,影视剧里常见,现实生活中却是很少的。 古代也一样,‘写真’流行归流行,也只是在文人士大夫中...这绝不是偶然,若是后世分析这种流行,大概会冠以古代知识分子‘自我发现’之类的说法吧。 ‘写真’和普通的人物画不太一样,一般都是中近景,很少取远景作画。再者,普通的人物画什么风格都有,可‘写真’大抵还是最重真实的,风格相当写实——然而,就是再要求写实,这张郭敞的写真画儿以时人的眼光,也过于写实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69节 曹淑妃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画,不像是画的,像是个真人! “官家又从哪里寻了画师,竟能画出这样的写真画儿!难得!绝妙!臣妾也想画上一张...哎呀,官家这张写真画就赐给臣妾吧!若得官家这画,平日里念着官家,也有个可念想处。”说到最后,曹淑妃刻意低了些声音。 这种事本来应该不难,曹淑妃也不是那等没眼界的,还常常找郭敞要东西。所以她偶尔要一次,郭敞很少会拒绝——这一幅画虽说稀奇,可只要是当代画,画师还在,就只要再画一幅就好了,送人又有什么? 但谁曾想,郭敞却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别的也就罢了,朕不是个吝惜的。这画却不成,这原是人家的心意...至于召来画师与你也画一幅,怕也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曹淑妃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她很快注意到了写真画的落款,再结合郭敞的话,一下就有了猜测。 写真画的落款清清楚楚,写了年月和‘广寒妃子’四个字,还用了一方小小的红色印章。别的不知道‘广寒妃子’是谁,曹淑妃还真知道——郭敞平素得了素娥不少画儿,除了那幅最有名、最得他心的《瑞鹤图》,其实还有别的不少画。 曹淑妃也见过其中某些,所以‘广寒妃子’这个款还真不陌生。 ‘广寒妃子’是素娥的落款,就当是她画画时用的名字,类似笔名,此时文人之中也不算少见。至于为什么是这个名字,这其实是郭敞取的。照他的说法,‘素娥’就是嫦娥,如此叫‘广寒妃子’‘广寒主人’之类的都很适宜。 最后用了广寒妃子,还是素娥主张的结果...毕竟叫广寒主人,不久明着说自己是嫦娥了?总有种羞耻感。 原本曹淑妃只是想要一幅画而已,就和想要其他任何东西没什么不同。但明白郭敞不愿意给自己这幅画的原因是,这幅画的作者是高素娥后,她反而更在意了。 装作没注意到落款,依旧说道:“怎么就不能赐给臣妾呢?这画儿画得太肖似了,竟是从没见过的样子...臣妾就是想要,挂在屋子里做念想么!” 郭敞又笑了笑,手抚过曹淑妃的肩头,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声音是温和的、轻轻的:“你挑个别的喜欢的,这幅画就算了。” “原来如此...”曹淑妃勉强笑了笑,她很清楚,官家这样说了,就不是撒娇作痴能继续的了。这才仿佛才发现的样子,指了指落款处‘广寒妃子’字样,道:“难怪官家这样说,原来是高才人的一番心意,那确实不好随意送人。” “是啊,是素娥的一番心意...前几日她让人送来这画,朕是真没想到。”郭敞说话时,眼睛里有他自己都没注意的温和笑意:“她总是这样,太老实了些,心意是足,却不知道表现。这样一幅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真只有会t画画的人才知道。” “但她就这样送来了,和平日后宫送的一盅汤、两色针线,没什么两样。” 华夏传统绘画,当然不只是寥寥数笔的写意画。事实上,此时文人写意画根本不成熟,主流是相当费时费工的工笔画!工笔画画起来,速度并不会比油画快...郭敞见素娥这幅写真画精细逼真,超出此时他见过的任何一幅,就猜画了不少时间心力。 郭敞猜的倒也不错,素娥这幅画完全是工笔细描,又加上了油画的技法、后世写实画的原则,这才有这样的效果。其他类型的画作她不见得会这样画,‘写实’是很厉害的,但不一定代表美学。但作为‘写真画’,这种画法,这样炫技,倒是恰如其分了。 只是这样的画确实费时费工...好在她本来就是喜欢画画的,日常慢慢画,也是一种消遣,倒不觉得有负担。 这也是她有嫔妃的职业道德,变着花样讨好郭敞,并且以自己的方式刷存在感了。 听着郭敞说‘一盅汤、两色针线’,曹淑妃立即脸红了,是羞的,也是气的。郭敞这言语,他自己没注意到,但在曹淑妃这样的妃嫔听来,就有些拉踩的意思了。即使曹淑妃不是那等平常靠着送汤水、送女红活儿刷存在感,甚至邀宠的,她也多次做过这样的事儿呢。 郭敞这样说,倒显得她们这些人不好,都比不上高素娥了。 虽然知道这样理解有些过度,官家说这话的时候不一定想了那么多,可能就是随口一说。但曹淑妃听在耳朵里,焉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这一晚,她本就因为方采薇不爽,现在又因为高素娥不快。再是知道侍寝的时候不要多想这些,只一力服侍官家就好,她也不可能专心了...勉强侍寝完,第二日回到漱芳殿,她依旧会想起那幅郭敞的写真画。 “官家哪里是舍不得那一幅画儿呢?他是个从不吝啬的,千金万金的顽器,后宫妃嫔不知道随手舍了多少去,偏偏那画儿不行?”曹淑妃忍不住和身边人抱怨道:“说来说去,是舍不得画那画儿的人!” “说来,那高氏也是不声不响站住了脚。如今虽不如刚做才人时侍寝的多了,可即使是方式几个那样争抢,她每月照旧侍寝,次数并无变化。更不必说还有伴驾,官家多喜欢叫她伴驾啊...本位还问过官家为什么常叫高氏伴驾。” “官家竟然与我说,就是与高氏有话说。而且呆着舒心,不说话也好...难不成,与其他人就无话可说了?呆着还不舒心了?” 大宫女忙劝:“娘娘多虑了!官家不过大而化之说了一通,这‘其他人’里必没有娘娘。” “你不必这样劝本位了,本位又不是傻,还能不知道官家的性情。”曹淑妃扯了扯嘴角:“我们这位官家其实是极无情的,从来不知道这样比较着说话,多叫人伤心——但这也不是他的无心之失,官家向来有心,有什么说什么,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就更叫人伤心了。” 曹淑妃不愿意‘责备’郭敞太多,很快停了下来。即使她多少有些看穿了他的薄情,但她对他有爱意,这一点和张皇后没什么不同...这就让她很多时候会自欺欺人,将他想的更好一些。说的时候也很少说他的错,因为很多时候说出来了,就不好自欺欺人了。 不愿意怪郭敞,那肯定就会有别人承担曹淑妃的怨恨,很快她又说起了素娥:“说来,那高氏看着规规矩矩,话都不多说一句的,却也是个厉害的...呵呵,这宫里是有不争的,可哪有不争还叫官家挂记的?” “官家这般挂记,必然是她设计的。” 曹淑妃直接用结果推测过程,这个思维方式固然是错的,但这一次她确实撞上了正确答案。 素娥没有用常见的办法争宠,有些是她做不出,有些则是不擅长,她没有在自己的弱势赛道上,和别人的优势相比。她其实是争宠的,只不过方式不同,看起来像是‘不争’了。 “娘娘说的是,这宫里能得宠的,大多不简单,哪有那么多心思单纯的?”大宫女给曹淑妃揉捏着肩膀,晓得这时候曹淑妃是有些拔不出来了,所以也不强劝。再者也没必要强劝,曹淑妃讨厌几个妃子而已,就算火气上来了,要做些什么,又算得了什么呢? 之前叮嘱曹淑妃容忍方采薇一些,那是因为方采薇如今正在官家那里挂着名呢!而且人在漱芳殿、大家都知道曹淑妃和她闹翻了,真出了什么事,曹淑妃这里瓜田李下的实在说不清。真想要有仇报仇,等等会好得多。 这时候要打压人家,那不是打压其他妃嫔,那是打官家的脸!让官家不高兴...这就和张皇后过往表现一样了。 至于素娥,这在大宫女看来就不同了。属于是有宠的没错,可这宠爱完全不能和曹淑妃相比,官家对她也不是兴头上。再加上位份低微(相对曹淑妃来说),曹淑妃能光明正大对付她的办法可多了,事后也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哼...宫里这样会装模作样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曹淑妃脑子里想着事儿,过了一会儿才道:“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叫她知道厉害,不然真当宫廷里那么随心过日子么?” 曹淑妃是不擅长想这种事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倚仗方采薇了。也因此,身边的宫女有不少给她出主意的经验,这个时候开动脑筋,也能说出一些有用的办法。 只不过说来说去都不能叫曹淑妃满意,直到平日替她梳头的一个宫女说道:“娘娘,奴婢想了一个主意,那高才人不是画画好,得了官家不少称赞么?还有这回,娘娘生气,也是由她一幅写真画儿起的。” “不过是一幅写真画,倒教官家宝贝起来了。”听到这里,曹淑妃忍不住说道,语气依旧是愤愤不平的。 “是啊,不过是一幅写真画儿。”梳头宫女跟着说道,然后又道:“不过,听娘娘说,那画儿确实是费时费心才能完成的。既是如此,她那样爱画,那样会画,索性叫高才人画个痛快,多画几幅如何?” 曹淑妃听出梳头宫女的意思了,这就是给高素娥找事做、劳累她。相比起别的主意,这个最合曹淑妃心意,叫人画几幅画而已,就不能说实在‘惩罚’。要知道以高素娥的低调谨慎,想要寻她的错处,然后罚她,那也是挺难的呢。 而如果不能抓住真正的错处,要来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场面就不好看了。人家位份虽低,但有官家关照——曹淑妃倒不觉得官家会为自己罚了高素娥就大发雷霆,不过因此让官家对自己不满,那还是没必要。 另外,这个主意属于是‘以牙还牙’,从一幅画起的,就用画来‘回敬’...就像宫女说的,不是得官家赞赏,爱画、会画么?就让她画,一直画,画个‘痛快’。想到这里,曹淑妃都觉得爽快起来。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只是该有个由头才是。不然直接叫人画画,倒有些像要挑事。”曹淑妃想了想说。 虽然一个是正一品的妃,另一个是正五品的才人,位份上有天壤之别。但说到底都是皇帝的小老婆,彼此之间并没有从属关系。曹淑妃要命令素娥做事,没个特别的说法,那也是不成的。 “要寻个由头何其简单?”捏肩的心腹大宫女这时候也贡献出了自己的‘智慧’:“娘娘找个借口,开一小宴,到时候请一些妃妾来,其中也算上高才人。到时候再对高才人的画技赞叹一番,鼓动其他娘娘一起叫高才人画写真画,如此没有不成的。” “是这样的。”听了这话,曹淑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此,其他宾客就得是‘知情识趣’的了...唔,如今正是菊花节令,今年宫里还无人办赏菊宴呢,不如就由本位来办一场罢。” 第90章 宫廷岁月090 “赏菊宴?”素娥意外于自己收到曹淑妃的邀请。 赏菊宴本身并不稀奇, 华夏自古爱菊。最初菊花大多药用,由此受到重视,但在陶渊明‘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后, 菊花一跃成为花中顶流之一。而到本朝, 更是t彻底转型为观赏为主的花。 有爱花之人写了专门的《菊谱》, 还有专业的花农培育。 士大夫们爱菊,赏菊的雅集也就屡见不鲜...而这宫里,后妃们总是无所事事,就要找事做。春天培兰, 初夏看牡丹, 盛夏办菡萏会, 深秋赏菊, 冬日观梅——这种与鲜花为伴的活动美丽又风雅, 自然后妃们的常选之列。 素娥觉得意外的是,她和曹淑妃的关系并不亲近, 这种不是满宫都请的宴会,有她就很没道理。 “或许淑妃娘娘是想拉拢娘娘您呢?”肖燕燕提出一个可能:“听说淑妃娘娘与方才人分道扬镳了, 而方才人如今和顺昌县君, 还有一个姓徐的红霞帔联合起来, 十分得官家喜爱, 就连淑妃娘娘也因此不好轻易报复回去。” “这般情形,说不得淑妃娘娘要物色新的帮手了。” 宠妃物色帮手这种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既要对方身份低,又要对方比较得官家宠爱, 还有性格上好掌控——也不是不能自己从头培养,那些收养女的就属于此列。但‘养女’是存在风险的, 因为不知道官家会不会喜欢。 这就像是素娥上辈子时的经纪公司,大家都喜欢签约已经走红的艺人。至于自己培养、推广,那风险就大了。众所周知,红不红这种事真的看命!多的是实力很强,资源也不差,但就是怎么捧都不红的艺人。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素娥点了点头。 如果从找帮手的角度来说,素娥确实算是好选择。从她的侍寝记录和伴驾次数来看,她是得郭敞喜爱的。同时现在不过是个才人,对于高位妃嫔来说,还是很容易拿捏。至于说性格,她对外最大的标签就是‘低调’‘谨慎’。这不一定是后宫做帮手最好的性格,但已经不坏了。 “也不知道还有哪些人得了淑妃娘娘的邀请。”素娥自言自语了一句。虽然情况还不算明朗,但她已经决定要去参加曹淑妃的赏菊宴了。 被人邀请这种事,素娥有时会应下,有时则会找出体面的理由拒绝。总的来说,在情况不明时,她倾向于拒绝。但现在的问题是,曹淑妃身为四妃,不是素娥能轻易拒绝的。 而且她人在宫中,就算这次拒绝了,避开了对方某些意图,那未来呢?她总不能次次拒绝吧。所以还不如先答应,到时候去看看情况...只要小心些就好了。 于是素娥答应了这次赏菊宴的邀请,写了回信,还感谢曹淑妃的邀请。 到赏菊宴当日,素娥妆扮了一番,确保自己没有失礼之处,又不至于太过扎眼,这就出门了。 素娥来时,人还没怎么来,除了曹淑妃这个主人,还有同住漱芳殿的贵人史佳媛,就只有一位宾客先到了。 “来客了?呀,原来是高妹妹!”魏美人在素娥过来并行礼时,冲她微笑着点点头。 素娥的视线从魏美人身上滑过,又落到史佳媛身上,并不奇怪她怎么来的这么早——后宫中众所周知的,自从当初四妃协理后宫开始,魏美人就全面倒向曹淑妃了!她在漱芳殿这里献殷勤是常有的。 至于史佳媛,这倒是有些奇了。她虽然住在漱芳殿,但漱芳殿的热闹一向和她无关,今次赏菊宴却叫她出来坐了。显然这也是曹淑妃发话了,不然以史佳媛一贯的样子,恐怕还是缩在殿后的楼阁里‘不问世事’。 素娥猜测,之所以让史佳媛出来,倒不是曹淑妃要用她。如果史佳媛真的可用,早就用了,也不会等到方采薇进宫辅佐曹淑妃。如今让她出来见人,更多还是在给方采薇难堪。 最近曹淑妃作为漱芳殿主位,在‘规则范围内’可以说是处处抬举史佳媛,然后当方采薇不存在。这是一种态度表达,后宫所有人见到了,想要讨好曹淑妃的,就轻易不敢向方采薇这个‘新星’示好。 甚至于,还要给方采薇使绊子,以此作为‘投名状’。 另外,那也算曹淑妃在给方采薇难堪,不给她面子,本身就是一种直接的羞辱。在乎的人经过这个,严重些的就不敢见人了...当然,方采薇不是内心脆弱,在乎这种事的,所以她日常进出漱芳殿并不受影响。 “魏美人来的好早。”素娥问礼完毕后坐下时,非常客气地说。 “左右无事,便先来了,就是帮着淑妃娘娘做点儿什么也好啊。”魏美人指了指亭子外摆着一盆盆的花:“这些菊花,有些是前几日就安排着了的,但也有几盆今早才摆出来。都是娇贵花儿,平日都放在暖房里的,不敢拿出来吹夜风。” “菊花本是耐寒坚韧的花儿,如今却是这样,倒少了气节。” 素娥笑了一下,轻声道:“这其实也没什么,这些花儿草儿的气节,原都是人给的么。只要咱们依旧想着菊花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那它就是长在暖房中,也依旧有气节的很!” “高妹妹是念头通达的。”魏美人拈着帕子,捂嘴笑了起来。 之后一段时间里,也就是曹淑妃、素娥和魏美人三人闲聊,至于史佳媛,更多时候只是一言不发,像是个活背景而已。 如此半个时辰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到了。原来除了素娥、魏美人、史佳媛外,曹淑妃还邀请了四人。分别是充容韩春娘、淑容吕端娘、婕妤向美娘、美人楚小怜,以素娥知道的情报,都是和曹淑妃关系还可以的,至少没有敌对的。 其中淑容吕端娘和美人楚小怜,甚至当得起‘闺蜜’称号。 素娥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四个人身上滑过,都没有停留,规规矩矩的——这四位里,她最熟的大约是充容韩春娘了,当初素娥还没当上宋国夫人时,就因为顾月里嫦娥的关系,尝尝思考这位韩充容的事儿了。 至于之后,素娥人在保和殿,是亲眼看着自己的两位邻居怎么和韩充容搅合在一起的。 韩充容之外,另外三位就生疏的多了...美人楚小怜虽然是素娥做小宫女时的手工皂客户,可这个客户是从来见不到面的,素娥也不关心她。 婕妤向美娘更不必说,素娥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性子跋扈的很,在皇后娘娘处请安都敢那么跳。要是放在宫斗剧里,这就是典型的炮灰型角色了。只不过考虑到她还有一个做太后的姑姑,不会领盒饭太早,大约是个中后期炮灰吧。 还有最后一位淑容吕端娘,素娥就真是印象淡薄了。她就像向婕妤一样,离素娥的圈子很远,同时性格还远不如向婕妤突出...每次在坤宁宫请安时,乌压压一群人,素娥是真的看不到她。 甚至素娥都没有听说过吕淑容的事迹,她是怎么得宠的,怎么升至嫔位——哪怕如今不得宠了,但能做到‘嫔’,也应该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吧? 然而没有,一点儿都没有。无论是容貌、出身、才艺、性格、言行,她都没有突出的地方。要说差,那也都不差,但就是够不上如今位份...她能升至嫔位,只能说是先皇后‘遗泽’。 吕淑容是郭敞先头那位早逝的康皇后在时,就养在身边做养女的,十四五岁时就推荐给了郭敞。因为有康皇后的情面,即使不大受宠,她一路做到美人都顺风顺水——本来这就是她的极限了,谁知道时也命也,康皇后没了。 康皇后在时,吕淑容对康皇后向来是十二分的恭顺。康皇后没了,她也牢牢记得康皇后对自己的恩德,十分感恩的样子。时间长了,郭敞也称赞她,只要想起康皇后的好,难免就对吕淑容也积累些好感。 久而久之,竟然真让她不声不响地当上了‘嫔’。 素娥看过今天的每一位宾客,竟是除了贵人史佳媛外,她的位份是最低的。而史佳媛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宾客,她本来就是漱芳殿的人。而且此时被拉来,不过是做个摆设,看大家说话时,她都只是安静呆在一边就知道了。 一位妃、两位嫔、一位婕妤、两位美人,素娥自己是才人,若再算上史佳媛这个做摆设的无品贵人...今天这小小赏菊宴,倒也称得上‘齐全’了。 “到底是淑妃娘娘这儿呢,花房这般殷勤,只怕是比圣人宫里花样更齐全。”扫了一t眼今日做主角的菊花,向婕妤吃了一个杏仁,就闲闲地道...向婕妤说话依旧有些口无遮拦,这话说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曹淑妃这个做主人的,只能笑笑道:“向姐姐这话说的过了,本位这里再如何也是不敢和圣人比较的。说是花房殷勤,菊花种类齐全,其实不过是圣人不爱菊花,由此让本位捡了个便宜。” 宫廷悠游岁月 第70节 张皇后确实不爱菊花,她向来喜爱梅花、兰花、菡萏。虽然菊花和这三种花一样,都是有高洁意味的,但她那里就是没眼缘。这在宫里不是秘密,所以曹淑妃这样说,倒是将场面圆回来了。 大约是‘怕’向婕妤再次口出暴言,圆过话来后,曹淑妃赶紧指着两盆格外显眼得到菊花道:“你们瞧瞧这花,其他的菊花虽然珍稀,受人推崇,但不一定比这花难得!这也不是宫里花房养出来的,而是外头花农无意间培育。” 素娥早就注意到那盆花了,在那么多盆菊花中,它确实显眼——这没有其他缘故,就是因为它花头太大了! 此时的菊花和素娥上辈子看过的那些非常不一样,最明显的就是花头大小了。普遍的就是一枚正常铜钱的样子,直径大约相当于两三厘米。稍大些品种,大概能大过‘折二’钱,甚至到‘折三’钱的大小,这也是此时有的铜钱,算两文钱和三文钱,折二钱直径约三厘米,折三钱则是直径三四厘米。 除了这样大小的菊花外,其他的就算是大菊花了,花头两寸或三寸大小都是有的。以这个标准来说,似乎此时大菊花也不会超过十厘米直径了。 之所以这样,和此时菊花培育的水平有关,很多名品菊花也没比野生菊花强多少。另外,大约也有审美取向的关系,文人墨客似乎并不追求大菊花。很多名品都是小菊,大菊反而屡屡被认为流于庸俗了。 而就是这样,曹淑妃让素娥她们看的菊花,却是花头比普通的大菊花,直径还要大出一倍!素娥就算是在现代见过一些特殊品种的,也觉得惊奇了。 “外头为此种菊花取名‘银盆’!果然是大若盆了。”曹淑妃微笑着说。 之所以是‘银盆’,大概也有这种菊花是白色的原因...这倒是不奇怪,此时的大菊花多数都是白菊,好像就是白菊容易出花头大的品种——有名的‘五月菊’直径两寸,还有大菊花的代表,直径三寸的‘金杯玉盘’,都是白菊。 “的确难得,只是这样大的菊花,倒失了菊花自来的质朴傲霜之美。”吕淑容打量了一会儿那两盆‘银盆’,摇了摇头后才看向另外一盆菊花:“说起来,还是这盆‘金香云’,难的是颜色如此正。” 此时品评菊花,第一是看颜色,第二则闻香味,最后才轮得到花态。 而颜色之中,最受推崇,认为是菊之正色的,就是‘黄色’。这一方面是因为天然情况下,黄色菊花本来就最多最常见,算是‘正统’。另一方面,则是从五行学说而来。人们以五行对应五色,黄色属土,白色属金。同时菊花是九月开花,这个月份应的是‘金土’二行。 考虑到土又能生金,所以九月开放的菊花黄色为最上,白色次之,其他就算是杂色了——即使颜色再稀罕,再受追捧,也是如此。 ‘金香云’是黄色的名品菊花,漱芳殿这盆颜色又格外匀净,黄的均匀明净到有素娥上辈子看过的菊花的感觉了,难怪吕淑容那样称赞。 韩春娘看了看放的更近的两盆‘绿玉’,就道:“□□还是太常见了,色正是正,可...要说稀有珍贵,还是淑妃娘娘这‘绿玉’,青菊难得啊!” 别看大家推崇□□、白菊,将其他颜色的菊花视之为杂色,但看花农一直致力于栽培别的颜色的菊花就知道了,大家还是喜欢稀少一些的。因此,紫菊里有名品‘紫红散卷’,粉菊里名动一时的‘初樱’,红菊中出了备受追捧的‘蕊珠宫’...... 至于青菊,还要更少见些,‘绿玉’算是青菊家族中不多的成员之一了。 素娥也看那两盆‘绿玉’,其实说是青菊,并没有多绿或多蓝,只能说略微泛点儿绿色——这也正常,绿色花、蓝色花,在大自然存在那是反直觉的。即使在素娥上辈子那会儿,也很难培育出来,更别说缺乏培育技术的古代了。 赏菊宴就这样进行着,大家饮菊花酒,吃菊花点心,看漂亮的菊花,末了还让作菊花诗。就在素娥思考自己是自己想一首不功不过的诗作出来,还是从自己知道的菊花诗中挑一首水平比较低的交差时,突然曹淑妃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们写写诗也好,高才人就不必了。高才人最擅长的不是丹青么?这么好的花儿,该让才人画下来才对!”曹淑妃笑着提议。 到这里,素娥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画画就画画呗。所以没做什么考虑就点了点头,答应了这桩差事。 曹淑妃见她答应,就让宫女去准备笔墨纸砚,还有各色颜料:“...本位是不会作画的,宫中没什么好颜料,倒是委屈才人了。” 素娥连忙道:“娘娘哪里话!这菊花本就可用常见颜料来画。更不必说,丹青一事向来丰俭由人。若是只有珍稀颜料才能作画,那臣妾原本做宫女时,靠什么作画?那等穷画工最初画画,又是怎么画的?” 再去看抬出来的大案上放着的颜料,确实,昂贵而珍稀的矿物颜料只有两种,其他都是植物颜料了。这应该不是曹淑妃没钱置办好颜料,而是她又不画画,根本没必要。 此时的植物颜料极其不稳定,显色情况也乱七八糟,可以说每次使用都是在‘开盲盒’。至于说画好之后保存,那则是另一大难题——好在现在也只是画着玩玩而已,当下交代的过去,还管什么其他? 所以素娥拿毛笔蘸了蘸水,就去沾颜料,先在纸上留了一道,算是做了一个简易‘色卡’。确定了这些颜料真实的颜色后,素娥才尝试着去作画。 因为时间有限,素娥没有画工笔花鸟,但也没画成写意画...总体来说,很接近素娥上辈子常画的水彩。 只看她下笔如有神,不一会儿就画好了,画出来也不差,那还是很唬人的。 反正吕淑容等人看了之后就赞:“瞧着容易,却是配色清雅,形神具备了...难怪官家总说你画的好,如今就是如此简单地画一画也这般可人。若下大功夫去画那等工笔,还了得了?” 旁边曹淑妃听了就跟着道:“正是如此呢!吕姐姐大约是没在官家那儿见过高才人的画作罢?别说那幅传的神乎其神的《瑞鹤图》了,就是别的寻常花鸟,也是极为惊艳的...前些日子,我还在官家那儿见了一幅写真画儿,画的是官家。哎呦!” “真别说了,实在是太像了!” “我一见就喜欢,便求着官家,要叫画那幅写真画儿的画师来与我画一幅。本以为是极容易的事儿,官家却没允许。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幅画不是什么画院的画师画的,而是高才人的手笔。” 这样说着,曹淑妃又拿起素娥刚刚画好的菊花图,啧啧称赞:“画的真是好极了,怎么就这么好...这话说来或许有些唐突,但本位着实是心里念着,不得安心——高才人可能替姐姐画一幅写真画儿?” “嗳!”素娥还没说什么,曹淑妃又看向吕淑容:“吕姐姐也该同样叫高才人画一幅!青春岁月容易流逝,也只有高才人那样的画笔才能留下几分了。如今画上一幅,将来看着也是个留念。” “写真画儿真有那么像,那么好?”韩春娘一脸不信,但接着还是道:“若真有那么像,这样的好事儿可不能落下我!高才人动笔画写真画,也得画我的。” 紧随着韩春娘之后,向婕妤、楚美人、魏美人也纷纷跟进,表示自己也要。只有一个史佳媛,依旧是活摆设一样,仿佛现在发生的事儿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第91章 宫廷岁月091 “淑妃娘娘她们也忒欺负人了。”从漱芳殿回到玉殿, 方才和素娥一同赴赏菊宴的肖燕燕就忍不住道。 刚刚一会儿,以曹淑妃为首的几人找着话儿请素娥帮她们画写真画。言语上倒不算‘命令’,似乎素娥是可以拒绝的。可是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t 素娥其实根本无法拒绝, 说着说着, 也只能应下了这桩事儿。 肖燕燕她们是一直侍奉素娥的, 见过她画写真画,所以知道这写真画弄起来多费时费心。一幅也就罢了,曹淑妃之外,吕淑容、韩充容、向婕妤、楚美人、魏美人都要, 别说今年了, 就是明年也难得画完! 除非劳累自己, 加紧细画。 虽说后宫妃嫔们都清闲, 有个事打发时间也是消遣。可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和别人强加一桩活计那是两回事。在肖燕燕等侍女看来,真有那个功夫, 自家娘娘给官家多画几幅画不好么?那样好歹讨好了官家,还能得好呢! “也算不得欺负, 这宫里不是常有这样的事儿?”素娥也不高兴被人安排做不愿意的事, 但她总能‘客观’地看待后宫的事, 很难真的发火——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总是很‘抽离’, 对后宫,甚至对这个世界都不够沉浸。 这个世界有太多她不能适应的东西了,而且那么不讲道理。如今哪怕过了快十年,她依旧没建立起基本的归属感。 “我这还算是好的, 不过是画几幅写真画...宫里品级高的娘娘们整治小妃妾的手段,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哪有那么温和?”素娥又想起了当初尚才人还是尚淑妃时的手段,摇摇头道:“一句话下去,要了人小命的也有呢。” “话也不是这样说,娘娘如今情势,便是淑妃娘娘这样的,也没有说随意整治的。”何小福非常公正地说。 素娥虽然只是个才人,但一来才人也是正经妃嫔,不是说打就打、说罚就罚的。二来么,郭敞稳定地召她侍寝和伴驾,即使侍寝的频率不算高,郭敞对她的留恋之情也是很明显的。对这样的妃子,哪怕位份低,高位妃子们也不能随意对待。 毕竟,后宫的女人,除了皇后之外,其他人到底什么地位,其实就是皇帝一个想法的事。若得皇帝喜欢,一夜之间就能爬到别人十年也到不了的高度。若是不得皇帝喜欢,跌落下去,再也不能起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宫廷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又是一个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以皇帝的想法为准。 素娥知道何小福说得有理,不过她没有因此就骄傲自满、沉迷其中了。说到底,郭敞如今对她有好感,将来就可能好感消失,这种完全依赖别人才有的‘地位’,相比起沉迷,更让她警醒,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这样的话,外头不要说,倒显得轻狂了。”素娥叮嘱了一句,但也没说太多,她知道自己身边几个侍女都还算好的。加上她平常‘以身作则’影响她们,她们走出玉殿也是低调的那种。不像一些小妃妾,得宠后行事就嚣张了起来,连带着身边的侍女也夸张。 “知道了,娘子。”何小福应了一声,见苗五娘利落地卸了素娥的钗环,她转身就去给素娥找家常的衣裙来穿。她们都知道素娥的习惯,若是在玉殿不打算出门了,总是越松快越好。梳妆打扮上,和民间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子很像。 肖燕燕从一旁杜春杏手中接过端来的热水,给素娥擦手,伺候她洗去脸上的脂粉。道:“淑妃娘娘的差事不好应付,若是照着娘娘前头给官家画写真画的劲头,那可太费神了...依奴婢来看,娘娘其实不必那样用神。” “有些地方省心些也无妨,淑妃娘娘她们哪里瞧得出这样关窍?就是瞧出来了,丹青画卷这样的,也没有一定之规,有没有十足用心,空口白牙谁能咬定?” 素娥摇头:“我是不爱这差事,但也不必那样...淑妃娘娘她们是不一定能看出来,但万一呢?就算她们看不出,也有旁人。到时候有人叫破,就算我不承认,那也是难堪...这宫里要是得罪了贵人,人家不需要咬定你的错处,一样要你有苦说不出。” 素娥确实没打算在绘制的过程中偷懒,事实上,她过了几天就主动去拜访曹淑妃,想要绘制一个草稿了。 “因着是给娘娘画写真画,先得将娘娘的身形、神情、肤色、服饰等记下来,回头才方便细画。”素娥是这样解释的。 这很有道理,宫廷画师给皇帝皇后,以及一些身份高的妃子画那种穿礼服的画像时,她们也要僵坐着好就给人家临摹呢。 所以就算曹淑妃有些不乐意,还是重新换了衣服、梳了头发,选择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摆出了自己觉得好看的姿态——相比起宫廷画师画的那些画儿,素娥画的写真画当然自由得多。 素娥做这件事很快,就拿着细条的炭笔在白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人体。至于细节,是用勾线笔另外勾画的一张草稿...还有颜色,也都做了简单标记,只有肤色是提前调了,涂在了草稿上。 做完这些的素娥自然告退,离开漱芳殿时还正遇上要出门的方采薇。 如今的方采薇可忙碌了,侍寝的时候多,四处走动交际也多。因此相比起其他‘人在屋檐下’的妃妾,她进出自己住的宫殿频率很高,而每次见她如此‘自在’,曹淑妃都会格外不爽,仿佛被人打了脸。 “高才人今日怎么来了漱芳殿?”方采薇其实是明知故问。 前几日曹淑妃开赏菊宴,她人住在漱芳殿,怎么可能不知道后续发生的一些事——在知道曹淑妃是想为难高素娥之后,她也松了口气。 虽然方采薇知道,以高素娥的性格,即使曹淑妃拉拢她,她应该还是会保持自己原本的立场(她不会投靠宫里任何一位娘娘,后宫争斗风起云涌,明哲保身是更安全的。当然,很多时候不是想明哲保身就能明哲保身就是了)。 但是,这种事谁知道呢?方采薇的记忆里,也没有曹淑妃拉拢高素娥的事儿啊。 现在知道了,不是拉拢,而是为难。方采薇的第一反应就是大笑,一方面她觉得曹淑妃这也太不晓事了!那是谁,那可是高素娥!哪怕如今不是高素娥的盛期,也能隐隐看出官家待她不同一般的苗头了。 而曹淑妃呢,她如今正走下坡路...她难道看不清形势?这样此消彼长之下,还招惹高素娥,是怕自己这条下坡路走的太快吗? 当然,这也就是方采薇的想法了,在其他人眼中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曹淑妃是谁?四妃之一,高高在上,还是官家放在心尖上的宠妃。高素娥又是谁?不过是个小才人,即使有些宠爱,也没看出和其他妃嫔有太大不同。 这样两个人,前者要为难后者,不是手拿把攥?甚至曹淑妃能以这样‘委婉’的手段为难,已经是她比过去收敛了。 方采薇还有另一方面的想法,那就是庆幸...虽说她不怕曹淑妃,在她眼里曹淑妃已经没什么厉害的了。 别人以为她现在是正得官家欢心,曹淑妃一时不能把她怎么样,她才能暂且‘苟安’,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她自己却知道,再过一阵她怎么样不清楚,曹淑妃的颓势却是明摆着的。到时候她还能对付一个走上坡路的新宠妃? 不过,不得不说,当下的曹淑妃还是很有些势力的。方采薇为曹淑妃所恶,日子也不好过,她总得放着曹淑妃找人坏她的事儿。现在这样,曹淑妃将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高素娥身上,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最好针对的态度还能更激烈一些,两人斗起来...曹淑妃将高素娥直接打趴下当然是最好的,这得给她将来省多少事儿啊。 “...答应要给淑妃娘娘画一幅写真画儿,近日来定个草稿。”素娥和方采薇不熟,她觉得是相性不太合。不过也没什么摩擦就是了,所以偶尔说上话,都是十分客气的。见方采薇盯着自己手中卷起来的草图,她还展开来给她看了一眼。 “高才人的画儿一贯是好的,淑妃娘娘她们特意托了才人,想必也是因为太过喜欢...妾就等着画成了,也能沾淑妃娘娘的光,好好看看佳作。” 这话说的,仿佛还没和曹淑妃闹翻一样。不过这在宫廷中也常见,大家谁不是私下斗得乌眼鸡一样,台面上还要一派祥和呢?所以素娥也不以为意,到了转角分手处,也客客气气地道了别。 素t娥再回到玉殿,第二天就开始画曹淑妃的写真画。她是想着趁记忆还鲜明,将一些底子打好——想的是很好,才画了两天,用勾线笔画出大概的轮廓、衣褶之类,她就扔下笔了。 她是喜欢画画,但要画自己不想画的东西,也挺折磨人的。这甚至不好比之前给郭敞画写真画,那好歹算是‘工作’的一部分。想想自己的‘工资’‘奖金’,还有安稳日子,那还是有一些动力的。现在给曹淑妃画写真画,真的就只剩下烦了。 不过素娥也不是会自己折磨自己的,不想画就不画了,丢开手玩儿去了。 当一个人不得不做某项工作时,别的事,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变得有趣。现在就是这个情况,素娥很快喜欢上了看花房的人扎菊花山——宫里习惯,到了菊花最好的时候,就会让花房的人往各殿扎菊花山。 所谓‘菊花山’,其实就是将数盆菊花摆在台阶上,通过铁丝、篾片等控制花的形态长势,最终呈现出想要的造型。民间寻常人家的菊花山一般用五盆、七盆菊花就可以了,造型也简单。 不过不管什么东西,到了宫廷中就会变得夸张起来。宫里的‘菊花山’往往会非常庞大,盆栽菊花会摆满数层台阶,层层堆叠,用上千百盆菊花也很常见...这真是字面意义上的‘菊花山’了。 去年素娥搬到保和殿后,也遇到过花房的人扎菊花山。不过当时她并不是一殿之主,所以这种事看看热闹就好,她是说不上话的。今年就不同了,她看着花房的宫人在庭院一处合适的位置用竹子搭起台阶(大多数宫殿本身就没有台阶,或者有台阶也位置不合适,所以为了菊花山,还得临时搭台阶),立刻就有了兴趣。 素娥上辈子是见过不少鲜花或者盆栽花卉做造型的,或许真让她上手做,她做不出什么来。可要只是嘴上说说,那能说的久多了——不只是说说,在确定她有资格用多少盆花,又有哪些花后,她还画了图出来。 “...除了这‘菊花山’,你们还能在长廊盖顶上种花么?本位瞧着那藤菊花甚好,若是沿着长廊盖顶两侧种下,花枝垂下来,该多好看啊。”素娥兴致勃勃地提建议,想要造一个菊花版的紫藤花长廊。 这也不是她异想天开,而是见过现在一种‘藤菊花’后自然产生的想法。 藤菊花的花枝柔软密集,还很纤长,类似藤本植物,能垂下数尺如丝萝。因为适合爬藤编做屏风一样,还被称作‘棚菊’呢。这种菊花如果重在玉殿后头长廊盖顶两侧,让花枝垂下来,效果不会比紫藤花这类花来的差。 “回娘娘的话,盖顶培土,种些藤菊花倒无妨。”花房的宫人想了想道:“只是藤菊花到底不是真藤蔓,那样养着怕是不好活。这一季花开了,便要死了——这也不算什么,到时候奴婢再来除去死花就是了。” 素娥的这个要求其实就是将那些藤菊花当一次性观赏品用了,不过花房的宫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宫里的娘娘要的东西,比这刁钻古怪的多了去了,这只能算是正常要求。至于说藤菊花因此只能活一季,这更不重要了! 花房里好些花儿,养上一年,就是为了开花那十天半个月可以摆到贵人房中,叫贵人悦目。为了让那十天半个月里,花儿格外好,不是没有用特殊手段的...不少花儿明明不是一年生的,开完花后也就死了。 花房的宫人多说那一句,其实还是为了提醒素娥,花死在了盖顶上,肯定是要收拾的,不然看着多难看?这甚至不需要素娥到时候派人去通知,花房的人自己会将这件事记下,到时候算计着日子过来,保准不会错。 素娥点点头:“如此,你们便派来人手在盖顶上培土种花罢。对了,不要用黄色藤菊花,皆用紫粉色的,最好深浅不一。” 藤菊花最常见金黄色和紫粉色两色,虽然时人看菊花,以黄色为正色。但素娥受紫藤花长廊的影响,还是觉得用深浅不一的紫粉色藤菊花更好看。 花房的人有些意外,但并未对此置喙,都应了下来,并且很快派人过来开工。 见到这样的景况,晚间肖燕燕就道:“都是最乖觉的,赶得紧呢!” 宫廷里的‘工作效率’向来是个迷,有时效率极低,要个什么东西,又或者殿阁里有什么小修小补的,可以拖延好久。有时候效率又高的不像话,那种还没开口,就有人提前把事办好的情况不说。似素娥这种,才发话立刻就有人做事,还做的又快又好的,也是让人惊叹。 宫廷悠游岁月 第71节 之所以会有这种差异,说到底还是宫廷的‘势利’。宫廷中没地位,还没钱收买宫人的,下头人自然能敷衍就敷衍。反之,众星捧月,人家上赶着奉承,要什么都是特事特办。 “你这话说的刻薄了。”何小福却是摇了摇头,她和肖燕燕不同,原本也是宫中杂役一类的,所以更能理解下头人的想法。肖燕燕再怎么样,也是一开始就是侍女,伺候着老太妃,没什么好处,可要安稳生活并不难。 肖燕燕哪里能想到,杂役宫女,还有内侍省那些杂役宦官,日子是怎样的!那种环境中,‘势利’也是不得不学会的生存技巧之一。 “哪里就刻薄了,实话实说罢了。我知道他们有缘故,有难处,可这宫廷之中谁没有难处?”肖燕燕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她很快就转移了话头,道:“娘娘歇了两日,今日又动笔了么?” 肖燕燕并不愿意为了这种事和同僚起争执,她和何小福的关系一向很好,为这种她都不在乎的小事情伤情面实在没必要。 何小福也知道肖燕燕的未尽之意,便顺着她道:“是这样,晌后画了一两个时辰。娘娘画的这样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画完...我也不想娘娘画的太快,那也太伤神了,但这样慢,又怕淑妃娘娘到时候怪罪。” 肖燕燕听了也叹了口气:“我亦有这样的忧虑。” 素娥不知道何小福、肖燕燕她们的忧虑,她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用‘拖字诀’了。简单来说,让她画写真画可以,画的再细致出色都可以,但什么时候交画是没有定的——这就要由她自己控制了。 就慢慢地画,当是一个长期的绘画作业,不必着急。 这样,她原本日常做的消遣,依旧可以做,并不很扰乱她的日常安排。 “长廊盖顶上的藤菊花种好了么?”素娥原本在画曹淑妃的写真画的,听说这个,立刻扔下了笔,去殿后看弄好后的样子。 别说,效果还真不错!大概是这些花只准备开一季了,在做造型时更不用小心翼翼。培植地密集也不当回事,修剪枝叶非常大胆,花枝垂下来仿佛是紫粉色的瀑布一样。 “...之前听娘娘说这藤菊花,奴婢还不当回事儿。如今花房的人弄好了,才晓得是这样的,真是太美了。”苗五娘见着两侧垂着紫粉色藤菊花的长廊,眼睛都睁大了。 不只是苗五娘,玉殿不少侍女都过来看稀奇,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直到忽然有人来拜访,才打断了大家对‘花廊’的由衷赞美。 来拜访的是漱芳殿的人,是曹淑妃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素娥招待了她们,她们只略略喝了一点儿茶,便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高才人见谅,奴婢们之所以跑这一趟,也是为我们淑妃娘娘的吩咐。” “前些日子高才人已经画了草图,如今过去这些日子了,我们娘娘想问,画是不是得了。” 素娥礼貌而不失尴尬地一笑:“倒是让淑妃娘娘失望了,对不住、对不住...还请你们与淑妃娘娘传话,妾这写真画儿和寻常写真画不同,若想画得如官家那幅差不多,功夫可多了,实在急不得。”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漱芳殿大宫女的预计,她们互相看看,但最终也没能多说什么。毕竟素娥是主子,她们是奴婢,总不可能这个时候责备素娥,甚至逼她搞快点吧? 也只是其中领头的那个,不轻不重说了句:“高才人好歹上心些,我们娘娘一直惦记着呢!” “为淑妃娘娘画写真画,本位自然是一百个上心的...若不是上心了,那这些日子也能画出来。画的慢了,不就是因为t要细细地画、好好地画吗?”素娥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而且这样的回答也是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的。 漱芳殿的大宫女们告辞离开,一路上领头的那个就皱紧了眉头:“这该如何与娘娘说?原本就是咱们出的主意,要叫那高才人吃亏。可如今看着,她是八风不动,事情应下了,做的时候却是优哉游哉,一点儿也不劳累自己呢!” 画画的事这些宫女不懂,但她们也不会猜测素娥画一个画真那么麻烦,直接就认为她是消极怠工了——虽然是过于武断的思维模式,有时肯定会出错,但这一次倒是撞对了,素娥是消极怠工来着。 第92章 宫廷岁月092 这一日天气不错, 素娥便干脆和侍女们一处剥柚子——到了吃柚子的季节,因着柚子耐放,内膳房总会一次从供应司领来两袋。不只是用来鲜吃, 用膳时也是一个果盘。除此之外, 素娥喜欢柚子的味道, 也会拿一些柚子皮熏屋子。至于剥出来的柚子, 大部分分给了玉殿的宫女。 宫女不同于后妃,除了少数宫女,大多数宫女即使是时令上,也吃不上特别好的水果。是的, 她们有水果的份例, 但供应司给她们的总是品质不大好。 “娘子, 我来罢, 别弄坏了你的指甲。”杜春杏想要接手素娥手上正在剥的柚子。 素娥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留的不算长,只是微微冒头, 被修剪成了椭圆形,染成了正红色。因为非常健康, 保养的又精心, 还闪耀着细细地光泽。 “只是剥柚子而已, 哪里就会弄坏指甲。”素娥不以为意, 她的指甲相较于后宫中大多数妃嫔,算短的了。此时虽没有清朝时,留那么长指甲的传统,但不用劳作的闲逸阶级女子, 指甲留出一些也很常见。 剥开柚子,特殊的清香散发出来。事实上, 她们剥柚子的廊檐下,柚子的清香味已经很浓郁了。 “我倒是记得一味柚子香,要用柚皮来合。”素娥想了一下又摇头:“合香到底味不纯,还不如直接用柚皮熏屋子呢...这么多柚肉,干脆熬一些蜜饯来,到时无论是做酱来吃,还是兑水冲饮,都是极好的。” 素娥闲心来了,就要自己动手。现将柚子肉剥出来,撕成碎碎的果肉粒,然后用烧酒浸渍。 见素娥将装坛封好的果肉粒放到一边,杜春杏好奇道:“娘子,这要多久才能好?” “明日就好,这还没完呢!”素娥笑笑,就着席玫瑰端来的水洗手又擦干:“这一晚不过是用烧酒逼出香栾的寒气。” ‘香栾’是柚子的别称,素娥这种处理柚子的办法来自于《本草纲目》,里面就叫这方儿为‘蜜饯香栾’。 “还有这种讲究?怪道要用烧酒。”此时的烧酒是很不受待见的,最受推崇的酒是黄酒,烧酒某种程度上比果酒还不如!毕竟果酒里头若是单宁味去除的比较好,还是能成为名酒的。而烧酒?无论是什么烧酒,都是下等! 烧酒最常见是药用,无论是制药酒,还是送服某些特殊的药剂,都能用上。另外,像是熨烫衣服,有时也会喷洒烧酒...... 素娥此时用烧酒,如果是有‘药用’,杜春杏就觉得正常了。 就这样,装进坛子封起来的柚子在烧酒的浸渍中过了一夜。第二天,素娥就用砂锅在小泥炉小火慢煮那一坛柚子肉,直到果肉粒也煮得化开,浓缩成酱,这就差不多了。只等放凉,再拌入和果酱等量的蜂蜜,存放起来——接下来就是时间的工作了。 也不用多久时间,不过几天就好了...这期间,无论素娥多不愿意,她还是抽了不少时间去画曹淑妃那幅写真画。 她是打算用‘拖字诀’没错,但也不能无限拖下去。特别是别人也罢了,曹淑妃那里还是得赶紧一些的...她又不是傻瓜,当然看得出来主要针对她的是曹淑妃,其他人不过就是敲边鼓。她们更多是给曹淑妃面子,或许也有针对素娥的,但那没那么重要。 既然是这样,先把曹淑妃的写真画画完,到时候她也不好再催了...曹淑妃总不能越过其他人,帮着她们催吧? 至于其他人,催促素娥的动力不见得充足。而且就算催促,带给素娥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等着‘蜜饯香栾’好这段时间,素娥多画了很多,她是直到蜜饯香栾开坛尝味道时,才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重点不是蜜饯香栾好了,重点是素娥就是想放假。不得不说,要画自己不想画的东西,还是太磨人了。 “娘子,这蜜饯香栾和内膳房那些果酱、花酱一样吃法吗?”侍女闻着味道,好奇问道。 “是一样吃法,不过还是用来兑水冲饮最好...这还能治咳嗽呢。不过我们殿中没得咳嗽的,做饮子来喝就是。还不用煮,比寻常饮子要方便。”素娥舀了两勺在茶盏里,再倒上滚水冲开。因为很烫,她是用勺子吹着喝的。 “...味儿不错,你们也尝尝罢。”素娥指了指那坛蜜饯香栾,让侍女们自己动手。 到这个时候,素娥心情都还不错,准备待会儿去书房看一会儿书,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上午。却没想到,漱芳殿的人又来了,直接破坏了好心情。 漱芳殿的人来,还是为了写真画的事儿。领头的大宫女听素娥说还没画好,就道:“高才人这样,容奴婢说句放肆的话,倒像是不把淑妃娘娘放在眼里了...淑妃娘娘不过是叫高才人画个写真画儿,就这般怠慢,一次一次地来催也得不到......” 素娥不是没法回这话,说到底,只要不是曹淑妃亲自来‘问罪’,打发宫女而已,有什么难的?身份地位上的不同,决定了她们即使有曹淑妃这块通天的招牌,很多时候也只能收着些。 但素娥真的是不愿意耍这些口齿上的机灵了,只是淡淡地道:“妾并非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只是画不能得,妾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要胡乱画一气,然后呈给淑妃娘娘吗?” 等到送走了漱芳殿的人,素娥也没有去动笔画曹淑妃的写真画。就连肖燕燕劝她,她也只是说:“不画了,懒得加紧了...若是这回抓紧时间给曹淑妃画得了,日后是不是吕淑容她们的,也是差不多的时日要画完?” “真是如此,要劳累的时间就长了!” 想到这里,素娥干脆放飞自我,不再去理写真画的事。每天最多画一个时辰,能画多少是多少。 就这样,到了月中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和其他后妃碰上。方采薇看到素娥,想了想就问:“听说高才人近日忙着给淑妃娘娘画写真画儿?听说,淑妃娘娘催促了几次不能得画儿,有些生气了呢。” 方采薇的语气里带着关心,似乎是在给素娥提个醒。考虑到方采薇最近与曹淑妃的微妙关系,她有这种举动倒不突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如果是想拉拢素娥,这倒是个很好的开始——在知情者眼里,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是忙着此事,但这也没法子,画儿不是说话间就能得到的,只能一笔一笔地画出。”素娥微微一笑,没有说更多。或许对方真的是要拉拢她吧,但素娥并没有被她拉拢的意思。或许找个小团体抱团,在后宫的日子能容易一些,不过相对的也会让一些事变得复杂。 方采薇其实是想挑拨曹淑妃和高素娥的关系的,让她们现在这种只是普通的不对付,变得激烈一些。最好能直接斗起来——曹淑妃也能发挥发挥余热,在自己最后的好时光里,压倒高素娥。 但高素娥比她想的还要难挑动,之后她又说了一些话,可都像是碰倒了软钉子,被挡了回来。方采薇摸不清楚这是高素娥真的淡然,还是她胆子小,害怕得罪此时依旧势大的曹淑妃(只有方采薇才能看穿曹淑妃如今的外强中干)。 不过不管怎样,她也不可能把话挑得更明白了,更明白一些就要不体面了。 方采薇走了,这时候请安的后妃们也差不多散了,素娥慢慢走着回玉殿时,又遇上了楚美人。楚美人也是走着的,婕妤以下,除非是特许,都没有辇车可坐。宫中出行,只能走路。 楚美人和素娥打了个招呼,很t自然地就同行了。她住的宫殿和玉殿是一个方向,能同行一大段路了。 “...淑妃娘娘催促高才人你加紧画那劳什子的写真画了吧?”楚美人笑着道:“你也别忧心,慢慢画就是了,只要画的好,到时候淑妃娘娘得了画,定然就不生气了。抓紧画出来,画作不好,那才真是得罪人。” “再者,那也劳累。” “别人我不敢说,至少我是不大着急那写真画的,你尽可以慢慢画。” 素娥当然听得出楚美人言语中的示好之意,这倒不一定说楚美人是个好人,只能说她是个想两面不得罪的。考虑到她和曹淑妃关系很好,算是闺蜜,她的确很难拒绝帮曹淑妃敲边鼓。但要她得罪一个势头正好的妃子,那也让她有些忧虑,索性就来事后找补了...... 想清楚这些后,素娥也没有拒绝楚美人的‘示好’,事后找补总比没有找补强。至少得了楚美人这承诺,她可以把楚美人的‘单子’排到最后,而且多慢也不怕。 虽然少了一个楚美人的单子抓紧,但总任务其实没变。素娥回去后,依旧得每天画一点儿曹淑妃的写真画——如此,中间又经过了几次三番的催促,素娥终于将曹淑妃的写真画画完了。 画完之后就亲自送到了漱芳殿。 说来也是巧了,这一日吕淑容正好在,便要一起欣赏这幅刚刚完工的写真画。 随着画轴慢慢展开,可以看到一个临窗托腮的宫廷女子。其中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那种写实感,吕淑容没见过素娥给郭敞画的那幅写真画,比曹淑妃的冲击更大,忍不住道:“这哪里是人能画出来的!” “我长这么大,也曾见过不少写真画、仕女图,就没有这样的。倒像是个人,活脱脱地钻进了画纸里。” “我之前还不解,淑妃娘娘怎么一定要高才人画这写真画。如今算是知道了,见过这样的画儿,谁不想要自己也有一幅呢?”吕淑容赞叹不已,又冲素娥一笑:“了不得了,这次本位也急着要了...高才人便先替本位画吧!” “至于韩充容处,本位会与她说的。” 虽然之前没说谁的先画,谁的后画。但这种没说明的情况,恰恰暗示了要按照位份高低来。所以第一个画的是曹淑妃,而曹淑妃之后就该是吕淑容和韩充容了。至于吕淑容和韩充容谁先谁后,这就要看素娥的选择了。 当然,吕淑容先画更具合理性...就像四妃都是正一品,但贵妃就是比其他三妃高半级一样。嫔位内部,也是有自己的小排名的,‘淑’字辈应该是比‘充’字辈高来着。 但不管怎么说,吕淑容这样,倒是给素娥分担了一部分包袱——不然的话,就算先画吕淑容的更具合理性,还是会叫韩充容不满。 素娥不算敏锐,但还是从吕淑容的称赞,以及要求中,感受到了和楚美人一样的示好。首先是她的称赞,她都那样说了,曹淑妃也就不好对素娥的画不满了。不然的话,哪怕画的再好,想要条毛病也不难呢。 这种没有绝对标准的东西就是这样的。 其次,她将素娥的下一幅画确定是自己,分担了韩充容的不满...同时,素娥有一种直觉,吕淑容不会催促自己。这或许是因为她的性格,也或许是因为这一刻素娥确实没感到什么咄咄逼人的意思。 而如果吕淑容不催素娥的画,素娥尽可以慢慢画。而其他人因为素娥还在画吕淑容的画,总不好越过吕淑容,来催自己的写真画。 就在一瞬之间,素娥想到这些时,曹淑妃已经冷淡地撇了撇嘴:“画的是不错,只是太慢了些...也亏得高才人是宫里做妃嫔的,若真是个画工,画得这样慢,不是要饿死了么?” “日后给淑容她们画写真画还是这样?这真不知道要画到何年何月了。”素娥使用拖字诀,曹淑妃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一次不算为难素娥成功,曹淑妃的心情多少是有些不好的。 一旁吕淑容就劝道:“慢一些就慢一些了,慢工出细活么。若是画成淑妃娘娘这样,慢一些妾也甘愿呢...咱们后宫里的,着急做什么?别的什么都不多,就是辰光耗得起。” 在吕淑容的‘好意’中,素娥交画完毕,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去了。然后又过了几天,才去吕淑容那里给她画草稿,显然吕淑容对素娥过了几天才来做这件事,一点儿不满都没有,只是颇为温和地见了她。 投桃报李,素娥干脆也不急着办‘正事’,而是给吕淑容提建议,比如换件外衫,又比如鬓边加几朵花什么的。 “...入画和真人还是不一样,如此入画要更分明好看些。”素娥如此说道。 “真的么?”吕淑容对着镜子照了照,有些不确定。但很快她又说道:“高才人是最懂画的,这样说定是真的。” 之后就是画草稿,一边画草稿,两人还一边闲话。其实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但吕淑容作为一个‘嫔’,能这样客气的闲话,本身就说明很多了。如果不是素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小才人,这个时候都会对吕淑容好感度飙升吧。 素娥对吕淑容的好感也高了一些,只不过不到飙升的地步而已...想到给她示好的两个人,楚美人和吕淑容都是曹淑妃的好闺蜜,素娥都不知道她们是真的单纯人好,还是宫里的姐妹感情从来当不得真。 吕淑容确实是一个比曹淑妃要好得多的‘客户’,在画她的写真画期间,她从没让人来催过。但即使是这样,素娥也觉得无聊了——不只是因为画的东西不是她想画的,还因为这是别人强行安排的‘任务’,逆反心理也慢慢上来了。 这种时候,画什么都好,就是不想画什么写真画! 但又不能不画,所以素娥只好夹杂着其他自己想画的,画写真画烦了,就转头画自己想画的调剂。仿佛上辈子她最不喜欢的政治,学上一会儿后,总要看看历史、写写地理来冲淡那种烦闷感。 她想画什么?她想画《千里江山图》。 这没办法,被写真画折磨的时候,她虽然想通过画其他的东西调剂,可这种情况下,真要完全原创一幅作品,那也是没有心力的。她就想着上辈子那些古代名画,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千里江山图》。 啊,想要画一幅自己的《千里江山图》,那种青绿山水,既清雅素淡,又华丽到瑰丽的作品——太有诱惑力了! 素娥上辈子看过《千里江山图》不知道多少次,当然,不是原作,而是下载来的高清度电子版,可以无限放大看细节的那种。所以她对《千里江山图》是真的很喜欢,也是真的很熟悉。但即使这样,她也没动过自己临摹一幅的念头。 她上辈子只会画点儿水彩,根本不敢染指《千里江山图》。画一幅水彩版的《千里江山图》?那就是对《千里江山图》的侮辱了。很大程度上千里江山图的魅力就在于色彩,而那种色彩和水彩的色彩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宫廷悠游岁月 第72节 用俗气一些的话来说,细微处都是宝石闪光,充满金钱的味道。 如果不能用《千里江山图》一模一样的颜料(就是说,用最好的宝石碾成粉末做的颜料),最好不要尝试临摹,不然肯定会失望——幸运的是,这辈子如果她想,曾经可望不可即的颜料,她还真有机会弄到手。 不是她现在就有,而是她可以试着找郭敞要。 第93章 宫廷岁月093 素娥当然没有绘制《千里江山图》所需的颜料, 即使以一个才人来说,她已经相当富有了,也从不缺少画画的颜料——但《千里江山图》主要用到的石青、石绿两色, 就是用蓝铜矿和孔雀石做的, 在古代都是非常值钱的‘宝石’了。 在现代其实也很值钱, 不过那是宝石级才会特别值钱。如果只是矿石级别, 用于绘画颜料,那倒是没有古代那么夸张了...古代和现代对宝石的认知不太一样,一些古代值钱的宝石,现代价格不高也是有可能的, 反之亦然。 但就算是没有古代那么夸张, 在现代从来不是有钱人的素娥也是很难负担的, 所以《千里江山图》对上辈子的她来说, 就是可望不可即。 如今素娥的颜料罐里, 也不是没有石青石绿。只不过《千里江山图》t是宽51.5厘米,长1191.5厘米的大尺幅作品, 尺幅摆在那里,用色又多, 所以极其耗费颜料——历史上, 如果不是皇家赞助, 还真不一定能画出来。 素娥那点儿石青石绿, 平常画画时都要节省着点缀用。如今主力画大尺幅作品,真就是杯水车薪了。 至于说不够就买,到哪里买呢?倒不见得是钱不够的问题(即使的确会花非常多的钱,对素娥来说也是个需要拼凑才能有的数字), 关键是这种数量向来不会多的东西,往往有钱都买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 素娥胡思乱想中甚至想到了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赞助人们。不是教皇,就是国王,再不然就是美第奇那种富可敌国的银行家(这其实没什么两样,后来美第奇家也确实出了教皇,并且让王室也有了美第奇血统)...艺术家们的耗费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即使是现代社会,生产力发展,搞艺术的不少东西都有便宜的可选了,大家提到艺术生,还是会下意识觉得这是家里有点家底的。而在古代,这些就更别提了。 所以...现在是要找郭敞做自己的‘艺术赞助人’吗?素娥有点儿不太确定了。 最终让素娥确定要找郭敞的,倒不是颜料的问题,相比起颜料,她想要‘出门写生’,其实更紧要——石青石绿很难凑齐,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不过是找门路、多花钱、等时间而已。但‘出门写生’,对于她这个‘深宫后妃’就完全没办法了。 她可以照着《千里江山图》来画,但《千里江山图》里的图景,据说是取景自庐山、鄱阳湖一带...她要用什么理由说明自己了解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更何况,大燕的庐山、鄱阳一带,说不定还和她上辈子历史上有不同,更没法解释细节了。 所以还是自己亲自去写生,画一幅自己的《千里江山图》,追求神似,至于‘形似’就可有可无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素娥想要自己搞创作的心,完全临摹固然省事儿,适合现在她不想动脑的状态——但果然,她从小读书的时候,就连写作文都最喜欢半命题。既不会过于宽泛,没有个头儿,又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这种取向,也体现在了现在画画上。 而相比起找郭敞讨要颜料,素娥的感觉里,也是申请出门写生要困难不少。毕竟后妃问皇帝撒娇要东西其实是很常见的,只不过素娥过去没做过而已。但申请出宫写生采风,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 素娥甚至犹豫,要不要去做...不过是一幅画,一个消遣而已,她真的要为了这个去做一件完全称得上‘出格’的事儿吗? 如果因此叫皇帝不喜了,这完全划不来吧?这要消耗自己平常积攒下来的多少好感啊...... 而且,就算她不在乎代价,对方也很有可能不会答应吧。这很正常啊,后妃出宫向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如果特许出宫,要么是陪皇帝走访一些特殊的场合,要么就是恩准的省亲,就像《红楼梦》中的元妃省亲一样。 素娥的情况不属于这两种情况,而为了作画采风就要出宫,而且可能不止出宫一次,郭敞但凡正经一些,都会不许吧。 脑子里闪过种种,用来说服自己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但最后的最后,素娥还是下定决心要去找郭敞,请求出宫——她是为了画《千里江山图》才要出宫的?或许不是,《千里江山图》大概只是个出现时机恰好的‘借口’。 她已经被困在宫廷这个小小天地太久了,虽说她上辈子至今都是很‘宅’的一个人,只要给她足够的食物和消遣,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去也没问题。但自己选择不出去,可没得选,只能呆在一个小小空间里,那是不一样的。 不能出去,所以对外面的时间就慢慢有了执念。 过去的素娥没有办法,在她还是个小宫女,甚至是宋国夫人的时候,她都只能算是求生存。那时候就算是想要走出这皇城,想要见到外面世界,也做不到,想是白想。而现在,她做了才人,还是一殿之主,郭敞这个皇帝似乎还对她很温和,她就忍不住想,自己可以做一点儿想做的事了吧?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糟糕,松懈地太早了!很多自毁长城的人,就是这样‘放松’,然后一切全完了的。 她现在是‘伴君如伴虎’,怎么能因为看起来还不错,就陷入那种虚妄的美好设想中? 但就算知道想法糟糕,素娥也没有办法...这大概就是人了,无法永远理性,永远做最佳选择。有时候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是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踏出那一步。 素娥最后能为自己做的,也不过就是在找郭敞之前,仔细想想怎么讨好郭敞——让对方不至于生气,同时提高这件事的成功率。 “如今官家喜欢什么呢?”素娥本想搞个新鲜玩意儿出来讨好郭敞的,不过这种东西日常时不时能弄出来,现在特意要搞,还要能投郭敞所好,就好像灵感一下枯竭了。想不出来的素娥只好询问身边侍女的建议,身为妃子想要揣摩皇帝的喜好,一点儿也不突兀呢。 “娘子也发愁这个么?”其实还是突兀的,素娥是为郭敞绞尽了脑汁,但在身边人的角度,她做的‘毫不费力’呢。 “我自然发愁这个。”素娥叹了一口气:“谁不发愁这个呢?” 何小福想了想也是,宫里谁不想参透这个问题呢?然后她又想着最近听到的宫廷传闻,道:“说到官家近日喜欢的,大约是听唱罢...瞧着方才人带着顺昌县君,还有吴国夫人,最近多得宠啊?竟是将后宫搅了个翻天覆地。” 吴国夫人就是徐青红,她晋升的很快。王玉卿这个顺昌县君虽然得了宠,可位份并没有立刻动。反而是徐青红,一下子就比王玉卿的位份还高了...对此,方采薇倒觉得十分正常,徐青红的潜力可比王玉卿高多了。 王玉卿也就是会唱杂剧,叫官家一时新鲜,其他的真没有得宠的品格。徐青红就不同了,方采薇想到‘未来’徐青红的得宠之路,也只能感慨她确实是投了官家的喜好。所以哪怕这一次提前了一些,还是立刻入了官家的眼。 “听唱?方才人、顺昌县君、吴国夫人?”素娥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啊,她们是以唱得宠的。” 之前方采薇就是靠唱歌引起了郭敞注意,不过这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多,似素娥这种消息不灵通的,就更无从得知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么,在方采薇她们三人联手,都打乱后宫往常生态了,有些事素娥怎么也该知道了。 她不去打听,都有的是渠道灌到她耳朵里! “不过...真古怪,官家难道是个对听唱如此有兴趣的么?”素娥回忆自己和郭敞的相处,不太确定这一点。不过她很快就没多想了,只当这是君王的‘博爱’。也不见得要对一个才艺多在意,得了喜欢就上心些呗。 所谓没有理想型,出现在面前,自己喜欢就是理想型...大概也是一样道理。 “若是‘唱’......”素娥觉得这是个好思路,因为‘唱’确实是她的强项。她上辈子学了十几年唱歌,大学学的也是声乐专业,可以说是‘专业人士’了...至于说这辈子邀宠,为什么没考虑过这么好的才艺,只能说是她下意识回避这个。 她是真的不怎么喜欢唱歌。 上辈子因为父母的原因,从小学习唱歌、跳舞,早早就确立了只要有那方面的资质,就要一直学下去的未来——她父母一个是舞蹈演员,一个是音乐老师,都曾想要在自己的领域成功,结果却是资质所限,碌碌无为。 最终他们大概是将自己的遗憾寄托在了素娥身上,若说一开始素娥还察觉不到,后来青春期时也什么都明白了。那带给素娥很大的冲击,只能说她没什么叛逆期,不然能闹的天翻地覆! 不管怎么说,她原本其实还算能接受唱歌的,至少当做职业也不讨厌。但知道种种‘内情’后,不免油然升起了厌恶感。这大概也是她大学期间,迫不及待做视频up主的原因之一,她不想未来以唱歌为职业...... 虽然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t辈子的情况特殊,而且也只是拿‘唱歌’当一个工具使用,应该没什么的。就像她上辈子做视频,其实也在粉丝数达到一定数字后,在承诺的感谢视频里出了翻唱,得到了一大票好评——毕竟是专业的么。 但人的内心潜意识就是这么微妙的存在,因为下意识的回避,她真没特意在郭敞那里唱过。偶尔哼唱,重点都不是‘唱’,就和日常给郭敞榨个石榴汁,又或者伺候着束腰带一样,只是一个谈不到特殊意味的动作。 “娘娘想要给官家唱曲吗?”何小福觉得这个可以:“平日娘娘只是自哼自唱,但奴婢听得出来,真是好听极了。若是娘娘正经去唱,定然不比方才人差。” 素娥笑着摇了摇头:“哪有那样容易?哼唱个小曲好听,和正经唱歌,可是两回事。方才人都以唱立足了,我虽没听她唱过,也该知道她至少不输仙韶院女乐了。” 普通的擅长者和专业的职业者,那是两回事。素娥上辈子也和一些朋友去ktv,其中不乏ktv小能手,被称赞说能做歌手了。但在素娥这个专业人士听来,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说实话,ktv那个环境,很容易让人对自己的水平发生误判。 素娥这个专业选手去唱,一般人听起来都不一定比ktv小能手们强太多...... 当然,说是这么说,素娥倒不是觉得自己真就比不上方采薇的歌喉。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有上辈子学到的技法,以及十几年的唱歌经验(虽然换了个身体,还多年没怎么练过了,技法和经验应该退化的厉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这辈子的天赋很好,比她上辈子好多了。 素娥上辈子同步学跳舞和唱歌,跳舞的天赋真的普通,基本上确定走不了职业这条路,哪怕是母亲那样的入门级舞蹈演员都做不成。唱歌的话,虽然天赋也谈不上多出众,但至少靠努力还是能达到职业级的。 这辈子的话,就素娥的感觉,声音条件实在好太多了。控制气息什么的,不需要怎么练,那是得天独厚的强。还有身体的共鸣,她都没法说了——如果她上辈子有这样的天赋,或许就算知道了父母安排了自己的人生,某种程度上将自己当做了实现梦想的‘工具’,也会继续唱歌的吧。 人会更无法放下自己擅长的东西,这很真实...说实话,很多时候谁又能分清楚是因为喜欢,所以擅长。还是因为擅长,所以喜欢呢? “自今日起,便开始吊嗓、练唱罢。”素娥一旦想明白了要靠唱歌讨好郭敞,决定就做的很快了。想着拣起一些曾经的技术——虽然她对自己有信心,但也知道自己荒废太多年了,嗓子和身体完全不是专业歌者的状态。 想要短时间内恢复到巅峰状态,这是不可能的。不过,考虑到她这辈子的条件要比上辈子强得多,而听众又相对好‘糊弄’,那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说听众相对好‘糊弄’并不是素娥看不起郭敞,郭敞堂堂一个皇帝,自然有机会听到各种‘好声音’。但问题是,古代帝王在这方面的享受,也不一定比得过后世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哪怕不去音乐厅听专业歌者唱歌,演唱会也不去,可听歌的渠道太多了!只要愿意,就没有听不到的美妙歌喉。 其次,郭敞平时听到的那些‘好声音’,还真不一定很合他心意。就素娥知道的,郭敞一直很不喜欢仙韶院的歌舞,嫌她们呆板僵化了...听说方采薇等人以唱邀宠,她们唱的也是宫外的音乐。 相比起宫中礼乐,宫外民乐要活泼生动、情真意切不少,更能打动人。而如果郭敞是喜欢这种音乐的,那素娥所知的后世的技法就有优势多了——哪怕是现代那些曲高和寡,被认为是过于炫技的唱法和表达,在此时大约也相当感情饱满了。 在表达情感上、艺术的自由度上,古人真的差现代人太远了。 这之后,素娥一边练嗓子,一边专一唱几首歌...毕竟时间有限,以专业的水准掌握一首歌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干脆一同进行了。 不过,虽然说是练唱几首歌,但几首歌里素娥最着重练的还是《小河淌水》——她选的几首歌,都是这种类型的,歌词简单,民歌意味十足。 这还是为了配合此时的审美,毕竟完全现代的歌,太‘超前’了,是很难被欣赏的。至于说古风歌曲,如果是按照古人的谱曲规则来的,那还好,但大多其实也没有。再加上歌词往往是现代人眼里的‘古’,素娥担心古人听来更奇怪,也没有纳入考虑。 相比之下,竟然是各种质朴的山歌民歌更合适。 民歌的歌词很简单,听起来就像是‘有感而歌’一样。无论古今,其实都少不了这样的歌,只不过古代这些歌很少被记录下来。哪怕是汉乐府这样的机构,采集到的民间歌曲也会经过一些修饰,成为后人读起来朗朗上口的诗歌。 其次,既然是有感而歌,是民间百姓随口而唱,那谱曲不符合此时的规则就更不是问题了——素娥也方便假托是儿时学的民间曲子,不然一首谁也不知道的歌,解释起来也麻烦。 至于说‘接受度’的问题,这倒是不用太担心。自从素娥在某位后妃的小宴上见过名为‘十叫子’的表演后,就知道现在的歌唱表演之宽泛了...很多地方有现代没有规则,感觉艺术创作都被束缚了。但又有些地方自由的惊人,好像随便怎样都可以。 ‘十叫子’来源于街头巷尾做小买卖的商人,为了推销自己手头的商品,半叫半唱地‘自卖自夸’。一开始也是信口而来,不过时间久了,一种商品也形成了一种程式。而有了程式,自然就能拿来表演了。 街头叫果子、叫花、叫热水、叫糕点...这些叫卖就算程式化了,又能有多少讲究?所以那都可以被欣赏,素娥是真不担心自己的‘民歌’。 至于说为什么几首民歌里最着重练《小河淌水》,一方面是因为她喜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难度高,更需要练习。如果不出意外,她到时候首先就会唱这首——即使是在现代,不知道听了多少‘靡靡之音’的听众,也会认为这首歌是神曲,此时听来应该更能震慑住听众吧。 当然,《小河淌水》在现代能成为神曲,很大程度上是歌手的成就...但歌曲本身也很重要! 素娥当然不敢去想自己能有龚老师的水平和情感,不过也不需要做到那个地步。就像她早就考虑到的,她的‘听众’是相对好糊弄的。 啊...她没有糊弄郭敞的意思,她练习的时候会很认真,唱的时候也会一丝不苟。毕竟态度上有没有认真,也是很有可能感知到的。不过,只练一小段时间就去表演,本身就是一种‘糊弄’了吧。 不过这种糊弄只要素娥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啊~~啊~~,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素娥练歌的声音从玉殿后飘荡出来,这就是最近玉殿到点后的日常。 虽然是日常,听到这歌声,玉殿里的宫人还是忍不住放下手中活儿,下意识往殿后张望。 “娘子又在练唱么?真不知道娘子是从哪里听来这小曲,我也是自小在京师左近长大的,却是没听过这般歌儿。”苗五娘忍不住道。 “这有什么的,京师前些年还有好些逃兵祸的百姓来呢!说不得就有不知道哪里的流民...好像娘子家中父母就是这样来到京师下头的——嗳!该不会这是娘子祖籍乡里的乡歌小调罢?”席玫瑰立刻回道。 “不管是哪儿的小曲,这可真是妙音啊!”肖燕燕踮脚看了一下殿后,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往常听过娘子哼唱,只知道娘子嗓子好听,却不知道真的唱起来,是这般样子的。” 肖燕燕似乎比其他人懂一些,还道:“这可不只是嗓子好,得是会唱,才能唱成这样!就如同寻常人唱,和女乐们唱,那是完全不同的——娘子以前也没学过唱,怎么就这么会唱了?简直是仙乐!” 肖燕燕确实很疑惑现在这个情况,不过谁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呢?最多就是觉得,素娥当初t给尚功局的尚功做养女时,应该是经过了一番训练的...这种猜测非常合理,即使种种证据显示,没有那样的训练,也不妨碍这么想。 毕竟大家都没有见过小宫女时期的素娥,有太多空间可以想象了。 第94章 宫廷岁月094 郭敞自匣子里抽出一张花笺, 本是想用来写个给大臣的私信。结果看到花笺上用淡淡水色描绘的花鸟,就想到这是素娥给他画的花笺,一时踌躇, 又将花笺放了回去。重又找了一张蓝色彩笺, 用来写那私信。 正写着呢, 王志通注意到外头有动静, 便悄悄退了出去。 外头两个裹头阿监才走,徒弟刘亮似乎刚刚正和她们说话。王志通便问:“什么事,还弄出动静了,扰了官家可怎么说?” 刘亮连忙道:“两个裹头阿监, 还有些未调理好, 行动毛躁了些。” “能来福宁殿的, 哪里还能说没调理好?”王志通知道这里头有别的缘故, 但也没催问。只是依旧问刘亮:“是什么事儿?” 刘亮提起手上一个花篮, 回答道:“是玉殿来的消息,高才人送了一篮子花儿来, 是插好的样式。” “这可不多见,不年不节的, 高才人可不怎么往福宁殿送东西。”王志通都有些意外。 素娥当然会给郭敞‘表心意’, 有些事不一定要做, 但如果别人都做了, 你没做,就是你有问题了。不过平常没什么缘由,素娥是不怎么送东西刷存在感的...她知道郭敞不见得喜欢那样。 所以她非常重视能正当送东西的日子,送的都是饱含着心意的物件。或者有别人没有的创意, 能让郭敞都印象深刻。或者在郭敞的喜好上做到极致,让他想不喜欢都难。 宫廷悠游岁月 第73节 “只有这一篮子花儿么?”王志通嘴上这样说, 心里已经想着事儿了。正因为素娥少见做这样的事儿,再加上官家一直以来的态度,他很快做了决定:“花儿给我,这就送进去。” 妃嫔送来的东西,很少直接送进去给郭敞的。真要是那样,时不时就要打扰郭敞一下,真就一天到头,没个安宁的时候了。一般都是攒着,等到郭敞闲了,再一齐拿来...当然,总有一些情况是例外。 “除了花儿,还有一句口信,高才人想请官家去玉殿坐坐,有一物要教官家品鉴。”刘亮将花篮交给了王志通,又传递了口信。 王志通为这有些奇怪的口信抬了抬眉毛,但到底没说什么,提着花篮就转身进了殿中。 郭敞当然注意到了王志通的小动作,写完了私信就扔下笔,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又是什么人托带送些精致玩意儿?你倒是少有这样赶紧的。” 王志通捧着花篮,笑得讨好:“回官家话,老奴这些事上一向不看是谁送东西,只知道看官家的心意来——别个送的东西也就罢了,哪能这时候打扰到官家?只因这篮子鲜花,是高才人叫人送来的...老奴想着,官家见了一定高兴,就斗胆先拿进来了。” “素娥?”郭敞亦是有些意外,下意识从长案后饶了出来,站到了王志通面前,看那花篮的稀奇:“这应该是素娥自己插的花儿,她插花想来和别人不同,有些禅意在里头,虽说她一向说自己不信佛。” “花篮是最该插得热闹一些的,再热闹都不会俗气...可她插的这样,也主次分明的很,有质野之趣,却谈不到热闹。” 郭敞看了花儿,随口问道:“就只有这花儿吗?无缘无故的,怎么就送了花来?” “高才人还传了口信,想请官家去玉殿坐坐。不知高才人是得了什么宝贝,说是要请官家品鉴。”王志通将口信传达到。 这次,郭敞是真的因为惊讶而扬起了眉毛:“今日是怎么了?送来这花,大约就是为了方便传口信罢...可平日里常常与她相见,真有什么,不能等等么?” 以素娥和郭敞见面的频率,很少有事情不能等到见面再做的。这时候特意送东西传口信,反而过于刻意了。不是说这样不行,这种事在后宫其实挺常见的,只是以素娥的作风,真的很难想象她也会如此。 郭敞思来想去的,忽然自言自语道:“莫不是最近冷落了她,她心里想着此事,与朕邀宠?” 郭敞计算最近自己召素娥侍寝并伴驾的次数,对比上个月,又觉得并未减少。倒是一旁王志通提醒道:“官家哪里说,高才人向来是有宠的!不过...官家近日多在方才人、吴国夫人身上用心,后宫多有流言。” “虽则那些流言不必信,可高才人说来也才十几岁,承宠一年而已,说不得也是有些不安的。” 郭敞本能地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素娥的情绪在他这里永远那么稳定而柔和,很难想象她也会不安,还是因为这种事。但眼下也想不出别的什么缘故了,便点点头说:“若是如此,该安慰安慰她才是。” 他看了看天色:“摆驾玉殿吧。” 其实素娥真没那么急,口信里的意思也不是要郭敞立刻就去,只要几天之内抽出空去一次玉殿就好了。但郭敞却没有想那么多,素娥难得有这样的举动,他一面心里有些阴云,另一面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高兴。 心里的阴云自然是为素娥这个举动本身,这种和其他妃嫔‘同化’的举动,在郭敞这里其实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他一直觉得素娥和其他人不一样,并且希望她这种不一样能够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 为此,他明明很喜欢素娥,却没有给她更高的位份,甚至刻意不叫她多侍寝——他将一些后妃发生变化,变得不再有一开始讨喜的原因之一,归结为恩宠和权势养大了她们的胃口和野心。 而从这一点出发,或许对素娥‘平淡’一点儿,压着点儿她的位份,以及她获取权势的速度...或许也能延后她发生变化的时间。郭敞想让素娥保持现状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让他快乐而满足的时光也能一起延长。 至于说高兴,只能说人的情绪太复杂了。郭敞想要素娥维持原状,但不可否认,他偶尔也会想要素娥能和其他妃嫔一般殷勤——素娥认为自己够殷勤了,时时刻刻想着讨好郭敞这个‘老板’,非常有一个后妃的职业道德。但在郭敞,还有其他人眼里,她其实是很不够格的。 这倒不是因为素娥太拉不下脸,而是在她的设计中,那种浮于表面,谁都做得到的‘殷勤’本来就没必要。如果郭敞作为皇帝,真的很喜欢那种,那他随时随地都可以享受他想要的殷勤了。但很明显,他不在乎那些。 素娥认为,对郭敞的‘心意’,最好在大家都表达心意的时候做。这样一方面不会让郭敞厌烦,是他更能接受的,比较轻松的状态。另一方面,那种时候就一次做到极致,这样反而能叫郭敞记忆犹新、受到感动。 所以,眼下素娥忽然主动请郭敞去自己的玉殿,等于是原本只会偶尔想一想的场景被实现了。 郭敞乘辇车去了玉殿,素娥远远听说郭敞来了,连忙拆发髻、换衣服——好在她原本的家常妆扮就很简单,要更换的妆扮是民女样式的,更加简单。这一拆一换之间,速度快得很,在郭敞走进来前就弄好了。 素娥头上梳一个包髻,包头帕子是银红的,一对银杏叶耳环在耳边打秋千,除此之外,头部、颈部竟没有一点儿金银首饰。至于身上的衣服,也完全是农家样式,最多就是富裕些的农家——下身穿的裙子都是麻葛质地,仅合围的百褶裙,长度也不够盖住脚面。 郭敞走进来后,见素娥这样妆扮,意外极了。免了素娥的礼就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宫中做起农女妆扮?虽则素娥你怎么扮都是极美的,也不该如此啊!” 这是郭敞少有的对素娥的‘批评’,与其说他是不喜欢素娥现在的样子,觉得没有后妃的体统,不如说他是在抗拒...抗拒素娥真的想要伸手朝他要什么,所以特意制造这样的‘惊喜’,觉得他会喜欢,会屈服于这样的‘陷阱’。 “官家,臣妾是觉得这样更好一些。”素娥想着唱民歌么,太光鲜亮丽了就不像了(虽然上辈子歌t手们不管唱什么,演出服都可以很华丽)。 “这又是什么缘故?”郭敞以为自己猜到了什么,但还是问道。 素娥请郭敞坐好,一面示意何小福她们如安排的来,以免认真道:“臣妾听闻官家最近喜欢听唱,特意学了一曲,供官家悦耳——这也是臣妾要官家来品鉴的。不过,臣妾唱的该是一些乡曲小调,登不得大雅之堂,官家莫怪。” 好像有什么尘埃落定了,郭敞觉得有些喜悦的东西正离自己远去。他应该拂袖而去吗?但他终究没能那样做。见到素娥满眼期待地在他面前,准备献艺,他不忍心如此...但内心的失望确实如潮水一般涌来。 素娥宫里只有一个宫女会些音律,这还是素娥升做才人后才分到她身边的。不过之前她就是会这些,也从没有发挥的时候,毕竟她们分配来是做侍女的,又不是女乐。而这次,素娥让她专负责敲鼓,也只需要有鼓声这一个‘配乐’。 当然,如果可以完全照着原版《小河淌水》的编曲来提供配乐,那是最好的。现在不是没有那个条件么,索性就只要时不时的两声鼓点了。 “啊~~啊~~”素娥开始唱了。 只是这圆融、明亮又缥缈的令人心碎的吟唱响起,郭敞之前的种种杂念就消失了,他大概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支歌儿。真像是冬天冰山上的雪水消融了,溪流涨起来,一直流,流到远方的天边去。 单纯的音乐竟然能这样,大概只有听到这样的音乐,才会相信孔夫子‘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是确有其事,不是夸大其词。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站在素娥的角度,这已经是她运用现阶段最强大的技巧,能唱出来的最佳效果了。声音仿佛是水银泻地,流畅而清亮,同时整个人完全是个‘共鸣器’。三腔共鸣的情况下,声音是那么有力量,仿佛要直上云霄。 没有一点儿呼吸的杂音,非常好。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郭敞完全被素娥的乐音迷住了,这很不可思议...虽然现在后宫流传着郭敞喜欢听唱,欣赏唱歌这一门才艺,要超过跳舞、弹琴、下棋等等的说法。但郭敞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其实哪一样都差不多。 会欣赏,也会欣赏擅长那些的人,但也仅此而已了。要说他格外喜欢某个才艺,为此恩宠由此出,那就有些过了——当下的情况,其实更像是一时兴趣,他自己都知道维持不了多久。 完全因为一项‘才艺’而痴迷,这是郭敞第一次...素娥之前画画极佳,其实也没有带给他这种程度的吸引力。 素娥还在唱:“清风吹上坡、吹上坡~~哥啊~哥啊~哥啊~~” 素娥尽量沉浸到这首歌的感情中,而不仅仅是以技巧去唱。而在她的理解里,这其实不是普通的情妹妹思念情哥哥的寻常民歌,其中带有非常明确的哀伤——是在思念一个再也等不到的人吗? 但即使是这样的哀伤,也是轻盈的,像是蜿蜒的溪流转过一个角,飞溅起颗颗晶莹的水珠,落在了草叶上。 “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咚咚、咚咚’这个时候鼓声终于响起了,恰到好处,仿佛是敲在了灵魂上。也给流水一样,纯粹女性视角的歌声注入了不同的力量,刚柔对比,更加震撼人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月亮出来,照满坡,照满坡~窗前月亮想起我的哥~”每次起唱都是那样清亮,仿佛带着女子的期盼,但到了最后又总会归于轻声。仿佛是在呵护一个小小的梦,小小的希望——是知道等不到了,但还是要等吗? “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哥啊~哥啊~哥啊~~” 郭敞只觉得一颗心被揉搓,他确实被一支小曲打动了。又或者,唱这曲的人也很重要,若是素娥平日里也是这样思念,一声声、一句句,如泣如诉——他本该满足于此的,毕竟他就是那样的人,只要自己成为一段关系中的主导,对方爱自己爱到不能自拔没什么不好。 这一刻却连想想都觉得痛苦,不愿意她那样了。 “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鼓声之中,歌声被推到高.潮,素娥开始了长长的吟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歌声里饱含着浓烈的感情,素娥没有一个‘情哥哥’,但她思念的东西太多了,完全可以唱出该有的情感——她思念什么呢?那可太多了。永远无法回归的‘家乡’,再也见不到的那些人,曾经触手可及的自由...... 痛苦而遗憾,哀伤而不自知...于是歌声要盘旋与九天之上,直达最高。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歌声还在继续,回环往复之前的歌词。直到最后素娥停下,四周再没有一点儿声音,真是白乐天所言,‘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郭敞这个唯一的正牌听众,完全还沉浸在乐声中,难以自拔。 等到稍微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急切地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却好像说什么都不足够,最终只能长长叹息:“‘昆山玉碎凤凰叫’,人都以为是夸大其词,诗人之言语么。如今听来,却是李昌谷诚不我欺。” 末了又道:“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大抵如此罢...素娥你这歌喉,朕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若不是早知你是肉体凡胎,乍听这乐声,还当是仙乐,你也是天上来的了。” 唱完好久,郭敞还是有些缓不过来,依旧很感动。大约也是这感动,让他主动问了出来:“你今日唱这支曲给朕,是什么缘故?” 素娥本不想说自己是有求于郭敞的,毕竟原本塑造的好好的氛围,忽然一下变成请求,变成交易,对于构建亲密关系没好处。但现实就是,她确实有求于他,她想要出宫,这是没法闭嘴不谈的。这时候不一次好好说出来,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反而更不讨喜。 所以定了定神,素娥就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着说了出来:“臣妾...臣妾其实是有一事相求...也是因此打听了官家最喜欢什么,说是官家喜欢听唱,这才练了儿时听过的乡野小调——官家,能不能,能不能.......” 一切和自己预想的一样,郭敞以为自己会非常失望。但现在,失望确实是有的,但没有到不能接受的程度。他猜测是因为那支歌儿,他还沉浸其中呢! “官家,能不能许臣妾出宫几回...不,一两回就够了。” “啊?”这下郭敞茫然了。他想过素娥会想要什么,是位份,钱财?还是借机邀宠?再不然,她是结交了什么人,为了帮人才这样——不管怎么想,素娥现在说出来的请求,都不在郭敞的预料范围内。 郭敞和素娥两人面面相觑,郭敞是不解,素娥则是不太懂郭敞现在的反应...真的是她的要求太出格了吗?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往下说了,素娥全盘托出:“官家,臣妾近日正打算画一幅《千里江山图》,这样的画儿闷在深宫之中是画不出来的,得去宫外见见真正的大燕山河才行...官家,这样能行么?” “哈哈~哈哈哈哈~!”郭敞忍不住大笑起来。 素娥完全不明白郭敞为什么笑,但这好像不是不高兴的意思,所以心里稍稍放心。 郭敞拉过素娥的手,将她抱在怀里,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你与朕说说,就说说你那《千里江山图》是怎么回事儿...若是有些意思,你这请求,虽然荒唐了些,朕也不是不能帮你想个法子出宫。” 素娥一下就来精神了,开始仔仔细细说自己对《千里江山图》的种种想法。至于说需要郭敞赞助石青石绿等珍t贵颜料的事儿,倒是不必刻意说。根据她对郭敞的了解,他在这种事上并不吝啬。事实上,如果不是还有‘出宫’这一要求,她根本用不着冒着风险这样‘请求’。 说不定就要败好感呢! 郭敞是全程微笑着听完素娥的话的,之后也没考虑太久,就给了素娥一个答复:“后妃出宫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你这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缘故,就更难办了...此事大张旗鼓地去办,不好办,就算办成了,也要叫你被人骂。” “这样罢,你不要声张,听朕安排就是了,保管你能出宫。” 郭敞说了这些,就不说更多了,没有说明具体怎么让素娥出宫。不过,素娥听到这个承诺也就满足了,郭敞对这样明确答应了的事,是有可能不上心,但也没有故意要违反承诺的。基本上,只要没有抛到脑后彻底忘记了,最后还是会办的。 之后,郭敞也没离开玉殿,而是和素娥一起吃了饭。饭后两人说了会儿话后,郭敞还看了素娥最近的一些‘功课’。有书法和绘画的,也有琵琶的...... 等到郭敞离开玉殿,他才将王志通叫到跟前,神情也全然不复之前在玉殿的平和温柔:“最近素娥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郭敞觉得有些奇怪,素娥怎么忽然想要画一幅大作了?看素娥的样子,虽然计划周详,却不像是起了这个念头很久的样子。而且在这件事上,她的表现有些反常——郭敞觉得这不是素娥的性情,为了画一幅画,就要求他这样不合理的事。 与其说她是为画而痴,不如说是心情太烦闷了,这才做出了这般不妥当的事儿。 第95章 宫廷岁月095 王志通做事是极有效率的, 稍晚些时候,郭敞就知道了最近玉殿发生的所有事——当然了,王志通已经筛选出了完全不必在意的那些, 剩下的需不需要在意, 就只能由郭敞自己来判断了。 郭敞下判断非常快, 嗯, 王志通也不是不能这样快地下判断,毕竟玉殿大多数时候都很平静,就像它现在的主人一样。所以值得去说的事就那么些,能导致素娥反常的事就更少了...不过, 王志通很清楚, 这个判断不需要自己去下, 这只能由官家自己来。 “呵。”郭敞轻轻笑了一声:“朕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叫她烦闷成那样!结果只是这种小事, 这就委屈成这样了?” 郭敞明确素娥心情烦闷的原因是曹淑妃等人强要她画写真画,就‘责备’了一句。 然而在场另一个人, 王志通非常清楚,官家这不是不满的意思。果然, 他很快就听到官家继续道:“也是这样, 她自来就是不与人争的性子, 当初虽然有过一些波折, 可还是受的磋磨少...她这样的,乍遇上这种事,会觉得苦闷也是当然的。” “只是她也是个傻的,别人叫她做, 她就得做么?都是朕的妃嫔,除了朕的话, 倒不知彼此之间还要这样‘听话’了。” 王志通只当是没听出这话里的问题,郭敞这话正确不正确?当然是正确的。同为正经妃嫔,就算有品级高低,也无从属关系,素娥当然可以拒绝曹淑妃的无理要求。但也就是道理上正确了,实际的宫廷生活中,高位妃嫔要辖制小妃妾,那可太容易了。 郭敞也不可能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非要这样说,王志通也只能姑且听着了:大约是官家只想着高才人,非要找个理由来生气罢。 郭敞生气了一回,又道:“素娥大约是这些日子太过烦闷了,这才想着画什么《千里江山图》排遣抑郁...只是这出宫的事儿——也真亏她想得出来,忒异想天开了。” 素娥提的请求完全超出了郭敞的预料,这样的请求要单纯很多,衬得郭敞之前的念头都有些冒犯了。但要说这个请求容易达成,那又不是了,相反,这可比财货、恩宠还要更麻烦些呢! 宫廷悠游岁月 第74节 “高才人生性至纯,虽则平常谨慎,可面对官家,心里亲近,难免就失了平日的谨慎之心。”王志通拣着郭敞会喜欢听的话来说。 郭敞听了却摇摇头:“朕算是看的越来越清楚了,素娥的性子不是谨慎,而是...算了,懒得说——她是不该谨慎的时候太谨慎了,既然那样委屈烦闷,做什么不来与朕分说?难道朕还不能与她做靠山么?” 对于郭敞这番‘抱怨’,王志通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往常妃嫔告状,郭敞哪怕帮忙出头了,心里也要没好印象的。毕竟他在后宫,就是冲着娱乐去的。如果不能娱乐到他,还要让他在其中参与那些烦心事,那就太没意思了。 如今这样说,多少有些事后诸葛亮了。素娥真的向他告状,他还真不一定会满意! 再者说了,这一状告的,就得是冲着曹淑妃去了!另外,除了曹淑妃,连带着的是吕淑容、韩充容、向婕妤、魏美人、楚美人。这里面每个人位份都比高才人高不说,宠爱也是不差的——这种情况,其实普通的小才人,不告状才是多数。 只要有脑子就能想明白了,这就是让官家在自己和数位妃嫔之间断出是非,这数位妃嫔中多是高位妃嫔,还包含了一位‘妃’...若是按照公道来,那就要责罚好几位妃嫔了,那多麻烦啊(即使只是口头责罚)! 后宫就不是一个靠公平正义可以生活的地方,官家也希望后宫一片和谐,自己身在其中不用理会种种麻烦事儿。哪怕他内心完全知道,那样的和谐完全是假象——但没关系,只要在他面前一直这样假装就好了。 所以一定要向官家告这一状,哪怕结果是官家真的给自己撑腰了,自己在官家那里怕也落不了好...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暂且忍耐。 “...罢了,不说这些了。”郭敞也没有要王志通回答的意思,转而道:“安排素娥出宫的事儿,朕是答应她了,天子一言九鼎,总不能食言。不过没什么正当理由,非要出去,前朝后宫恐怕都有的啰嗦...” 郭敞想了想道:“便暗地里安排着罢...朕不是也有避开人微服私访的时候么?下次便带着素娥一起去。” 郭敞想到前朝相公们的谏言,又想到张皇后的‘但是’,还有到时候的‘流言’,就一阵头疼——流言肯定不会针对他,但素娥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便干脆决定自己微服私访的时候带着素娥偷偷出宫,只要那些人不知道,事情就可以是没发生过...风过水无痕,岁月依旧静好。 对于郭敞的打算,王志通没有太大意见。或者说,有意见也没用,他当初拦不住郭敞微服私访,时不时要去一趟民间,这个时候也就拦不住郭敞还要带素娥一起去。 因此,这件事很快运作了起来...素娥那边得到了通知,晓得是‘偷偷出宫’,便就连自己宫里的人也只好瞒着,只一二心腹宫女知道,到时候帮忙打掩护——事情倒是不太难,对其他人的说法是,她经过上次抄经一事,对佛法有了些感悟,生出了向佛之心。 于是那个保留下来的静室就有用了,她偶尔要去参禅礼佛,一呆就是一日。 宫里信佛的后妃很多,素娥这样毫不突兀,玉殿的诸宫女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有肖燕燕和何小福晓得事情内情,到时候在静室内外‘伺候’的就是她们,保证不会有人发现自家娘娘‘不见了’。 对于偷偷出宫,素娥没有意见,不如说这样还更好了,省了不少麻烦。她只要想想就知道了,她要是公开出宫,还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到时候会有多少议论...... 就这样,没过几日,素娥就收到了郭敞传来的信儿,做好了相应准备。只等到第二日,一早就进了静室,在静室里换上了低调的多的衣裙——豆绿色双丝绢夹绵抹胸,印金白绮褶裙,石榴红八达晕灯笼纹锦缎窄袖对襟翻领袄,这是冬日里京城富贵之家女眷的常见穿法。 特别是那个窄袖翻领袄,是最流行的样式。这种微微翻领的设计非常特别,在华夏古代并不多见。不过这样做有利于脖子附近保暖,而且在翻领外加一层别色护领后,这样既可以对比撞色,增加装饰美t,也非常具有实用价值。 脖子这种容易弄脏的部位,有能直接拆洗的护领能省好多事呢。 穿衣是这样,发髻也结的相对简单,总结成单髻后加了一个小冠,然后在周围插了几支小花翠就是了。 这时,素娥就在何小福的陪同下绕着远路,走到玉殿门口。因为有肖燕燕提前出来打前站,这一路上都没撞上人。就连门口本该有人洒扫看门的,也被肖燕燕提前找借口打发走了一会儿...走出玉殿时,根本没人发觉玉殿的主位娘娘已经不在殿中了。 这时有早等着的宦官刘亮,给素娥罩上了一顶帷帽。虽说在宫里行走,戴一顶帷帽有些奇怪。但这时天冷,宫道上的人本就不多,大家也不敢上前询问刘亮这个福宁殿大宦官,谁知道人家这会儿是不是办什么隐秘事呢(某方面来说,确实是的)?竟也无人发觉什么。 刘亮将素娥引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楼阁后,这边有一辆十分低调的马车。和当初接素娥进宫的马车很像,内部空间相对大,但外观朴素——郭敞这时候已经在车上了,等到素娥也上车去,就见郭敞同样穿着寻常富户的衣服。 “甚好,你这样与朕出行,再看不出什么破绽。”郭敞并没有扮平头百姓,他身上贵气太明显了。强行去扮,那也不像。他穿的体体面面,却不夸张,京城里大户人家多着呢,这些人家的子弟大多如此。 “朕先与你分说一回。”马车动了起来,似乎是往宫门的方向去的,郭敞还在和素娥解释他这微服私访时的‘身份设定’:“出了宫门后,就不要叫官家了,素娥你就叫朕...六郎,对外朕只说姓林,行六,乃是忠诚伯家的子弟。” 素娥知道,郭敞在先帝皇子中序齿是第六(前面五个序齿成功了,也没活下来)。至于说姓林,那应该是用了郭敞外祖家的姓,他的舅舅正是第一代的忠诚伯——郭敞照顾亲外祖家,特意封的。 至于说忠诚伯家本有六郎,会不会穿帮什么的,这倒是不用担心。 一则,京城大得很,大户人家子弟也多,那么多衙内在前,寻常些的子弟谁会都记得?另外,序齿排名这种事儿,还有不同的说法。有时只是自家兄弟姐妹关起来序一回,有时又会和堂兄弟门排名。 人家就是认得真正的林六郎,也会想会不会是林六郎的堂兄弟什么的。 “素娥你的话,自然就是林夫人了。”郭敞笑了一下,说到‘夫人’时本来没什么的,都是假的么,但他就是声音都更温柔了一些。 素娥垂着头,低声应了‘是’,道:“六郎。” 郭敞答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穿过了不知哪座宫门,总之顺利的很,根本没有搜查的。若不是能听到宫门口卫兵走动之声,以及出宫门后完全不一样的喧闹熙攘,素娥都不能确定已经出宫了。 说起来,这其实不是素娥进宫后第一次出宫,不过她上次所谓的‘出宫’,是出了宫门就进了左近的画院——要说这算出宫么,物理意义上是算的。但从实际来说,根本不是。 “六郎,今日我们往哪里去?”素娥掀开一点儿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但她对宫外不熟,也不知道他们是走在哪条道上,只得又回头问郭敞。 郭敞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前次说了《千里江山图》要画的山水之景,其中夹杂建筑,人物几乎没有。这样的景观,只能去城外看。” 郭敞是说到做到,这趟‘微服私访’主要是为了素娥,他自己的部分暂且靠后了。不多时,马车到了城中一处码头,这里又有一艘精巧画舫等着。他们弃车上船,随从的还有包括王志通在内的六七人,一副富贵人家出城游山玩水的样子。 大燕的京城是建立在周围四通八达的运输水路上的城市,水路运输在城内也非常有存在感,码头特别多。甚至为了方便船运,城内几乎没有浮桥,全都是便于同行的拱桥...... 素娥他们上了船,水上行船轻便快捷,王志通他们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如今是太平年景,京城作为首善之地,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谁知道会不会遇上意外呢?这会儿人在船上,却是隔绝了外部,不用防备太多了(唯一要防备的是别翻船了)。 之后泛舟城外不必多说,郭敞还陪着素娥去登山。京城外的山么,‘配套设施’总是格外好,山上道观寺庙不少,进山的路都是石阶砌成,登山算是相对轻松的了(在古代来说确实如此)。 等到山顶,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素娥可以说是饱览山河风光。稍事休息后,立刻就勾起草图来,一个时辰功夫,图就画了一沓。 “下山罢...再不回去,‘回家’就要晚了。”这会儿山上格外冷,郭敞给素娥紧了紧上山时披在她身上的披风。 素娥还有些恋恋不舍,今天画的东西显然还不够,更不要说大部分细节都还没来得及记下。郭敞见她如此,便道:“下回再来就是了,我不是答应你了么?” 这就是说还有下次呀!素娥立刻挽住郭敞的手臂:“谢谢六郎!” “这才知道谢?”郭敞笑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有些高兴,有些复杂,似乎有东西往下沉,又似乎脚下轻飘飘的。 有王志通等人跟随,两人相携着下了山。到了船上,吃了些点心、喝了些茶,不多时又重新进了城...这会儿正是酒楼食肆要营业的时间,上工的百姓也正往家赶,这会儿的京城比上午出来时可热闹多了。 郭敞看了外面一眼,道:“天色还好,索性在外头吃饭吧...机会难得,我也就算了,素娥你怕是从没吃过京城正店的美食,正好尝尝。” 所谓‘正店’,就是竞标得到了酿酒权的酒楼。这些酒楼不只是资本雄厚,背后往往还有贵人做靠山。也因此,正店酒楼相比起普通酒楼,环境、服务、饮食等,都有独到之处——说起京城里的正店美食,即使是富贵人家,那也是津津乐道的。 素娥进宫前家贫,肯定是从没吃过正店的,进宫后也不必说。至于郭敞,主要是他可以‘点外卖’...京城里不少酒楼都提供外送服务,郭家天子一向亲民,御膳房吃腻了,又或者就是馋了,从宫外叫美食,也不是才有的。 先帝是这样,郭敞有样学样,是一般的。 因此,郭敞确实不差京城正店尝鲜的机会(这甚至没算他微服私访的情况),相比之下素娥就有些‘可怜’了。 素娥早就听说过京城正店的名声,点点头说‘好’,然后又颇有兴致地问:“那六郎打算带妾身去哪家正店?” “你哪家都没去过,自然要先去‘樊楼’了。”郭敞与素娥挨得紧紧的,精神和身体都很放松。这一日出行,他与素娥夫妻相称,仿佛真的不是宫城里的官家与后妃,只是寻常大户人家不起眼的小夫妻...明知道这是假的,可郭敞难免不沉浸到这种极其温情的氛围中。 京城里正店有不少,总共有七十二家之多,说起来各有各的优势。但要说名头最大,甚至天下皆知的,果然还是只有‘樊楼’...樊楼作为豪华酒楼,比大燕的历史还长久,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多故事,显然这些故事的流传助长了其名声。 不过,樊楼也不是靠老故事活着的,其豪华程度,即使是在普遍豪华的正店中也首屈一指——素娥他们在靠近樊楼的一处码头下了船,就步行到了樊楼。首先看到的就是彩绸装饰的楼门,以及红绿杈子样的‘拒马’。门楼后由五座楼宇组成樊楼,每座楼都高有三层,楼与楼之前还有桥栈相连。 这样庞大高耸的建筑,在古代民间实在不多见! 此时明明才开始供应晚饭,但樊楼已是人进人出,热闹非凡。素娥他们走进去,立刻就有眼尖的跑堂上前服务。 素娥这个时候也能看清樊楼的内部情况,可以看到临街这一座楼的大厅非常宽敞,摆放着不少桌案,但又不会阻挡行动路线。不少食客就坐在大厅,推杯换盏起来了——上头二楼、三楼,则都是包间,看不清内里。 郭敞不是第一回 来,t直接道:“三楼的酒阁子可有空着的?” 跑堂的立即道:“自然是有的,这会儿还早呢!客人请随小的来。” 这跑堂的显然受过相关训练,虽然乍一看到素娥,惊讶于这位眼生女客的美貌,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垂着头说话。此时在前头引路,也不忘问郭敞想坐哪个方位的酒阁子,酒阁子就是小包间。 郭敞要了个临窗能看到风景的。 樊楼‘只有’三层,听起来并不高,但如果周围都是平房,最多有个二层小楼的情况下,这就很高了。特别是樊楼的举架还很高,说是三楼,但在素娥的主观感受里,三楼往下看,并不比上辈子四五楼给人的感觉低。 如此往外看,一眼能看到帝都鳞次栉比的房屋,甚至还能看到宫里去! 樊楼所在的景明坊本来就离东华门很近来着...... 郭敞见素娥往皇宫的方向看,当她是好奇,还笑着说:“说来这樊楼去岁扩建,还险些引出祸来...大臣们奏禀,说樊楼五楼,有两座能窥见宫廷,应该封禁,不许人登楼。” 素娥刚刚是瞧见了的,樊楼并没有哪座楼被封了,就知道郭敞应该没同意——这倒正常,郭敞一贯给素娥的感觉就是那种实用主义者,民间酒楼太高了,朝向也不对,能看到宫里什么的,他不在意的可能性很大。 说实话,隔了这么远,前朝就算了,后宫大内哪还能看清?最多就是远远瞧见宫殿屋脊之类。 有的皇帝大约是在意的,不一定是觉得有人窥伺宫廷,自己会有危险。但这样轻易被百姓看到,确实会削弱皇帝作为天子的‘神秘感’,不利于统治——当皇帝的,或许没有这方面的清晰认知,但要说完全不懂,那也不可能。 “官家没封樊楼,果然是心胸宽大的。”素娥意有所指,微笑着说。 郭敞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倒不知道娘子也是会说奉承话的。” 郭敞本来还要说什么的,恰好这时跑堂的送酒菜来了,打断了酒阁子里的对话。王志通去撂开酒阁子的门帘,没让跑堂的进来,而是自己接过了端酒菜的托盘——东西不多,只有酒和果盘而已。 不奇怪,素娥郭敞他们才坐下没多久呢,就是樊楼的出餐算快的,也没有这么快。好在此时用餐,常见不一同上齐的。先上酒菜和果盘,以及一些事先能做好的菜色,叫客人开开胃、填点儿肚子,没毛病啊。 果盘什么的,素娥不大在意,只是特别看了看送来的两壶酒。两只银壶,一只里盛的是‘和旨’,另一只里盛的是‘眉寿’。 正店都能自己酿酒,自然要发挥这一优势,所以他们都会重点打造品牌,酿造和别家不一样的酒。如今各正店都有自己的酒水品牌,樊楼的就是‘和旨’和‘眉寿’...素娥对酒的兴趣不大,至少没有时人那么嗜酒。 不过这可是难得有机会品尝的‘名酒’,自然比果盘什么的有吸引力的多。 第96章 宫廷岁月096 素娥一行紧赶慢赶, 才赶在了天黑之前回宫...天黑之后,宫里各处门墙都会落锁。有郭敞在,不至于被拦在外头, 但总归多些麻烦, 她偷偷出宫的事儿也就瞒不住了。 回到宫中, 照旧是上车的老地方, 刘亮将重新戴上帷帽的素娥送到了玉殿跟前拐角处。早就注意着外边动静的何小福迎了出来,低声道:“娘娘总算回来了!还当是迟了,不知道怎么办呢!快些进殿吧,门口人已经被支开了。” 素娥只是个才人, 侍女本就不多, 再加上玉殿没有住其他妃妾——这可真是帮大忙了!人手少的情况下, 到处人都不多, 支开一两个也容易。 素娥就这样偷偷回到了静室, 换下了外出的衣服,穿回了宫妃服装, 头发也重新梳理...好在今天对外的说法是要礼佛的,发髻本就很简单, 很容易就恢复好了。 这边素娥‘偷偷摸摸’时, 郭敞那边就要‘光明正大’的多了。他下了马车, 就在楼阁中换回了官家的衣服, 大摇大摆地回了福宁殿...窥伺帝踪是重罪,谁也不会问官家怎么突然出现在附近。 别说是猜不到了,就算是猜到一些的,这种时候也会装不知道! 这一晚, 郭敞是没有叫后妃来侍寝的,洗漱完毕要独个就寝时, 就半躺在床上,伸手摸到了熏被窝的球形香炉。就是那种镂空的,可以在内心点香,怎么动香都不会倒出来的那种——郭敞摆弄了那球形香炉一会儿。 “这被中香炉是高才人进上的罢?”郭敞忽然道。 王志通连忙回道:“回官家的话,这银鎏金重瓣金菊纹样被中香炉是高才人重阳节进的,一共两只。” “应该是她画了样子,再叫意思局或司珍司做的,宫里的样式不是这样。”郭敞说了一句,而后又道:“这香是和被中香炉一同进的,难得她是怎么合出这样的香来...明明还是熏香,却没什么烟熏气。” 哪怕是烟再少的火熏香,都难免在香味渐淡后,残留下烟熏味,或多或少而已。一般人或许不在意,但郭敞却是个嗅觉灵敏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过去郭敞基本不用被中香炉——别的地方用了火熏香,烟熏味还能散去,或者没那么明显。可被窝这种地方,烟熏味都闷在里头了! 素娥注意到了郭敞不用被中香炉,天气冷了也不用,暖床只用汤婆子。而在搞明白他为什么不用被中香炉后,她就努力去合没有烟味的香,这很有难度,但不是做不到。要么选取留下烟熏味很少的原材料,要么让烟熏味本身成为香味的一部分...素娥是双管齐下。 这样送上的重阳节礼,果然让郭敞印象深刻,并且当即就用上了被中香炉(被中香炉一是用来熏香的,另外也有保暖的作用)。 “...高才人一贯有巧思。”王志通知道这种时候顺着官家说好话就对了。 “是啊,素娥是兰心蕙质。”郭敞点点头,回忆起今天一天的事,忽然说了一句让王志通眉毛一跳的话:“她一向很好,今日与朕出宫...朕有时想想,若真是与素娥做一对寻常小夫妻,倒也不错。” 这话王志通真没法答了,不管往哪方面说,都忌讳的很! 郭敞见王志通如此,才后知后觉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些过了,也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起另外不相干的——有些像没话找话来掩饰什么了。 “说来,素娥还没画完淑妃她们的写真画儿吧?” 王志通敏锐地注意到,官家在提到曹淑妃时,语气已经没有多少温情了。虽说自从曹淑妃当上这个淑妃起,官家对她就一日不如一日...他这个官家身边的‘贴心人’看的清楚,分明是真情不再,只有些面子情了。 但是,像是今天这样冷淡,语气中的无所谓还是让王志通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伴君如伴虎就是如此了,王志通有时也会用后妃们的际遇变化惊醒自身呢。 宫廷悠游岁月 第75节 “回禀官家,才只画完了淑妃娘娘一人的...淑妃娘娘催的紧了些,高才人推拒不得。不过如今画着吕淑容的就好多了,吕淑容又不催促。说不得吕淑容本就不在意一张写真画儿的事儿,不过是其他人都要了,她随大流而已。” 王志通这算是暗暗帮吕淑容说了好话,他这个人多少有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心的。当初康皇后对他有些好处,如今康皇后早不在了,宫里看来看去只有一个吕淑容算是康皇后的人...这就算是全了当初一点儿恩情。 当然,王志通也不能瞎说,帮吕淑容说的是好话,那也是实话! “端娘的性子么,一向是不会为难人的。她和素娥又没得仇怨,你不说朕也知道...”郭敞瞥了一眼王志通,虽有敲打之意,但看起来并不至于生气。 ‘端娘’是吕淑容的闺名,她原名为‘吕端娘’。 郭敞又接着说:“朕的妃嫔,第一要务是伺候朕,旁的事儿和她们有什么相干?叫人忙的那个样子,是想着怠慢朕吗?” 王志通知道,这是官家在给曹淑妃她们令高才人画写真画的事定性。 “明日去传朕的口谕,只说高才人许诺她们的写真画儿不成了,朕有别的画要叫高才人去画..t.再有,既然她们想要写真画,朕也不会不满足她们。不过是写真画,画院里的画师一样能画!从明日起,自有画师去给她们画。” “不仅要画,还要画的精细,画的多多的...一张怎么够?画个十张八张,叫她们哪间屋子里都有的张挂才好!” 王志通低着头,将官家口谕牢牢记住了。第二日立刻就让人去各处传口谕,同时安排画师进宫。 宦官带着不同的画师去到曹淑妃、吕淑容、韩充容等人的宫殿,王志通自己则是特意亲自带画师去吕淑容处——郭敞没有给吕淑容特别优待,和曹淑妃她们是一样的,他过去说几句话,是想宽宽吕淑容的心。 他将官家口谕说了,又指了指一同来的画师,笑着道:“...淑容娘娘的写真画就由蔡大人来画了。” 吕淑容并没有因为王志通所传口谕里那些话有一丝丝神色变化,仿佛听不出这道口谕里的‘责备’,一切如常地‘谢恩’。末了又对王志通道:“还是官家想的周全,还叫画师来进宫画写真......” 王志通见吕淑容神情还好,便到一边去,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淑容娘娘不要多想,官家知道淑容娘娘性子和缓,这次的事也只是随大流,并没有见怪。之所以一般安排,大抵是为娘娘好。不然其他人都是这样,娘娘没有这样,倒叫娘娘不好做人了。” 吕淑容面露感激之色:“官家向来明察秋毫,妾是知道的,如今只是画画写真而已,能有什么的?只要官家不生妾的气,那就好了。” 王志通的话半真半假,郭敞没生吕淑容的气是真的,看郭敞那时的反应,王志通就能确定这一点。不过,要说郭敞是为吕淑容着想,特意将她和其他人一起‘罚’,那就有些假了。不是郭敞没有这份细心,而是在吕淑容身上,他是不会有这份细心的。 但此时这样安慰吕淑容,有些话就不必说透了——甚至,吕淑容自己不见得看不清,只不过有时难免自欺欺人。 而不同于吕淑容处的‘平静’,往漱芳殿传口谕的刘亮就正面面对了曹淑妃的不满。 “这不可能!官家怎么会——”曹淑妃眉毛都拧了起来,她根本不相信官家会这样‘不留情面’! 眼下这件事的关键其实不在于郭敞‘罚’她们被画写真画,是的,按照郭敞的命令,要一次画个十张八张的,还都是画师仔仔细细对着画,那是很折腾人了。但是,真要说是什么难以承担的惩罚,那也不至于。 关键是这个举动透露出的讯息:官家为了一个小才人,居然没给她留体面! 即使那个小才人是有宠的,也不能这样啊!这要是传出去,她在后宫的气势,怕是要一下散去大半了...说到底,她在后宫能成势,一靠位份高,二靠官家宠。而位份高,本质上也是因为官家宠爱么。 而一旦官家的宠爱打了折扣,其他人怎么看? 面对曹淑妃的不满,刘亮自是不会有所劝慰的。只是露出宦官常见的那种略带讨好的笑容,然后保持沉默就好了——他是来传官家口谕的,完成这个任务后,曹淑妃的情绪和他有什么关系? 若是曹淑妃情势正好,又或者他和曹淑妃有些交情,那也罢了,总要说点儿好话宽慰。可他和曹淑妃是没得交情的...至于曹淑妃的情势么,别说刘亮已经从师傅王志通的暗示中知道了。就是没有师傅的暗示,官家这次的口谕,他也该看出来了! 官家宠爱高才人不假,可曹淑妃的面子,说下就下了,就不只是官家宠爱高才人那么简单了。应该是官家对曹淑妃本身也没太多耐心了...不然的话,总有更圆缓的法子,不至于叫曹淑妃面子上难堪。 等到代表福宁殿的刘亮离开,曹淑妃才真正发火了!就算是画师人还在漱芳殿,也不能让她暂时抑制自己的怒火,以及从内心深处渐渐升起的忧虑。 曹淑妃是那种进宫以后,真的一点儿委屈都没受过的‘幸运儿’。这种时候却是显出了这种‘幸运’带来的不足,如韩充容等人,或许有不满,但当下都不会说什么,只默默接受‘惩罚’就好。只有曹淑妃,哪里能忍!稍后就去福宁殿‘求见’了。 郭敞听说她来,大约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本来根本不想见,但曹淑妃执着,不见就不走。再想到这些年的情分,郭敞到底还是见了她。 见到曹淑妃,就叹了口气:“淑妃你这又是怎么了呢?” “官家,臣妾不服!”曹淑妃跪倒在郭敞身前:“该是高才人与官家告状了罢?臣妾不知高才人与官家说了什么,可实际不是那样的...臣妾不过是见官家那写真画画的好,便托付高才人也帮着画一幅,高才人答应的好好儿的,当时见着并无不情愿——” 郭敞原本还有些怜惜的,毕竟他知道自己这几年宠爱下,曹淑妃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有过这样低的姿态。但此时听她说到这里,最后一丝怜惜也差不多消散了,只摆了摆手,不让她继续往下说了。 “素娥并未告状。”郭敞一句话就让曹淑妃露出了‘这不可能’的表情,然后才道:“再者,花容你与朕说实话,你真的没有一丝别的心思,只是想要一幅写真画儿?真的不知道素娥她不情愿?” 郭敞和曹淑妃对视,曹淑妃有些顶不住来自皇帝的压力,但还是勉强说道:“官家,臣妾没有,臣妾真没有。” 其中心虚,是个人都听得出来。除非是听话的人有意配合,不然的话,真是只能用来骗傻子了。 郭敞露出失望的表情,摇了摇头:“罢了,就是如此了...你今日来就是要说这些么?总不能是叫朕收回成命的吧,天子金口玉言,没有朝令夕改的...说完了就回去罢。” 曹淑妃近乎于茫然地回了漱芳殿,这时候画院来的画师依旧在。恭恭敬敬道:“淑妃娘娘,照官家旨意,臣要为娘娘画写真画...娘娘想画个什么样的?坐着、站着都行...” 其实也不必选姿态,因为按照郭敞的话,要一次画个十张八张的,什么姿态都能轮得上! “就这样画吧...”曹淑妃低落地道。没有特意换衣服梳妆,就这样坐在圈椅上,神色茫然。 这样当然是不好入画的,但画师也不是傻瓜,这种时候自然只会应‘是’。很快铺开了画纸,细细描绘起来,期间曹淑妃其实动作经常有改变,甚至去里间休息过,他都没提出异议——真按照郭敞‘罚’人的本意,这些都是不应该的! 就是要用这种法子磨人呢! 今天的份画完了,画师告辞离开...曹淑妃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等到回过神来,忽然就跑进了卧室,拿出了收在橱中的一卷画轴,动手就要撕裂。然而装裱好的新画很厚很坚韧,真不是轻松能撕裂的。 曹淑妃力气不大,一下没撕开,立刻就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一下又一下地扎在画上,扎出好多小洞——这是一幅写真画,画的是曹淑妃自己,是素娥画的那幅。 虽然曹淑妃不喜欢素娥,但这幅画画的很好,所以得到这幅画后,她还在小厅挂了小半月。后来收起来了,也是好好藏着的,打算等来年再挂上(此时挂画也很有讲究,太冷太热时都不适宜挂画。太冷容易冻损,太热容易蒸湿。而且挂上墙后,不多久就会换别的话,以免搞脏沾尘,又或者看厌了)。 “娘娘、娘娘,娘娘何必如此啊!”一开始漱芳殿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到画都被扎坏了,才上来劝:“娘娘和一幅画置什么气?如此只是气坏了自己身子。” “你们只会说这等废话!本位难道不知道这样没用,只会气坏身体?可是除了这样,你们有什么好法子叫本位出气,心情舒畅吗?”曹淑妃恨恨道,一手扔下自己的发簪,发簪落到地上,嵌着宝石的簪头一下就碎了。 之后一个月,曹淑妃几乎每天都不得不去给画师做‘模特’,画那该死的写真画!她是真的腻了烦了,也发过不止一次火。画师自然不敢惹她,尽力配合她了。但皇帝的口谕在那里,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曹淑妃这里t是这般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同住漱芳殿的方采薇。很快她就打听来了事情根由,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方采薇在仔细回忆,‘未来’的记忆里,有没有这写真画事件,然后就确定是没有的。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这件事里向婕妤也是当事人之一,和曹淑妃受到了一样的‘惩罚’。若是‘未来’的记忆里有这件事,她在向婕妤那里没道理见不到。 方采薇倒是不知道‘蝴蝶效应’之类的说法,但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仅仅会影响到自己,也会或多或少影响到别人。所以思来想去,只当曹淑妃引起写真画事件,就是这种接连影响的结果。 现在的问题是,官家竟然为了高素娥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委屈’,一气‘罚’了好几位高位嫔妃...虽说这罚的轻巧,但罚就是罚!重点不在于惩罚的内容,而在于这种将双方上称称量后,做出的选择本身! 显然,高素娥在官家那里,比曹淑妃、吕淑容、韩充容、向婕妤、魏美人、楚美人加起来还重! 哪怕吕淑容从未得宠,向婕妤更是不招喜爱,魏美人算昨日黄花,楚美人则是有些不上不下——可曹淑妃总归是曹淑妃,而韩充容,虽然方采薇不怎么喜欢她,但也承认,人家屹立不倒这些年,不管宫里谁得宠了,谁又失宠了,她始终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方采薇知道曹淑妃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但在她彻底失宠前,所谓‘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实际上,直到方采薇‘未来记忆’的最后,曹淑妃也只能说是在不断走下坡路,走到底了也说不上彻底失宠...不过对比她曾经的盛宠,那样不疼不痒地做个寻常后妃,也可以说是‘彻底失宠’吧。 但眼下这样,就是因为高素娥的那‘一点点委屈’,曹淑妃的体面也算不得什么了。方采薇不确定这代表着什么...她‘未来的记忆’是否哪里出问题了?或许高素娥崛起比她知道的要早。以及她这小半年做的事,看起来阻挡了高素娥,实际根本没用。 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但最终也没个头绪。之后见到已经是吴国夫人的徐青红,以及王玉卿时,她就忍不住说起了这事儿。 “...近日淑妃娘娘、淑容娘娘等人一直照着官家的话,在画写真画,这事儿你们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不少人都在议论呢。”王玉卿点点头,一旁徐青红也跟着点头。 “怎么议论的?”方采薇忙问。 “还能怎么说,都说是高才人告状了。不过她运道倒好,正逢着官家要她画一幅画,这才好将写真画的事儿和盘托出。不然平白去说这事儿,倒显得有些多事了,不是官家喜欢的样子。” 原本写真画的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也就是如今曹淑妃等人都‘受罚’了,大家才深入打听,使之成为了公开情报。 “便是运道好,逢着官家要她画一幅画,也没有这样为了一个小才人,责备那么多高位妃嫔的道理...”徐青红这时慢慢地道,这也说出了方采薇的‘心病’。 郭敞说要素娥帮她画一幅画,那其实是借口。不过口谕里这样说了,大家自然不会多想,只当官家真有一幅画交给素娥去画。 “是啊,正是这样。”方采薇喃喃自语了一声,又问:“你们觉得这里面可有什么缘故,譬如官家是不是比看起来更宠高才人?” 徐青红反而能很自然地接受这个说法:“这是自然的,妾一直觉得官家看重高才人。侍寝虽然只能说不上不下,可经常伴驾,这说不得比侍寝还难呢...不过,就是这样看重,还是显得古怪了。” “官家此举背后,我们知道的太少,还是不好揣测。” 方采薇有些焦虑,‘未来记忆’是她的杀手锏,但现在有关键情报和‘未来记忆’对不上了,她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因为这种程度的偏差,就不去做原本就计划好的争宠。 她只能尽力让自己冷静:可能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 第97章 宫廷岁月097 《千里江山图》并不是容易画的, 历史上的王希文画了足足一年才成,而且这期间必定是工作量拉满了。素娥虽然因为有算得上半个底稿的‘原画’,因此省了很多事前工作, 效率也能提高, 但到底一样要一点一点去画。 考虑到她是做不到王希孟那样一心一意只画画的, 最终她也画了一整年, 也就不奇怪了。 这一年之中,她不止一次出宫‘采风’...其实到后期,她的画都画了一半了,哪里还用采风?但郭敞只要让人传话带她出宫, 她也从没主动说明情况, 只是默默跟随着一起出宫——不管怎么说, 她还是想出去的。 即使她很清楚, 这样出宫就好比是豢养鸟雀的人提着笼子往外遛一圈, 看到的‘外面的世界’其实和那只鸟儿无关...不管怎么说,隔两个月左右就能出宫一次, 对素娥已经像是一个‘盼头’了,想到能离开宫廷喘口气, 她甚至会觉得宫廷其实没有禁锢住她。 这不是还能出去么? “...总算画完了。”何小福在一旁替素娥收拾刚刚用过的画具, 目光不住地往刚刚画好的《千里江山图》上瞟。虽然之前随着画作一点一点完成, 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这一次完成,并不比上次画好后多了太多变化,但惊叹依旧。 何小福并不会画画,但素娥经常画画, 她因此这对水墨丹青有了更多了解...当然,即使一点儿了解都没有, 她也认为《千里江山图》是一幅难以描述的杰作。 “是啊,总算是画完了。”素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再不画完,颜料又要不够用了。虽说官家允了我随意去取用颜料,即使是珍贵的石青石绿也是如此,但那些人的抱怨一样不少。” 颜料并不是宫妃应有的供应,素娥能去取颜料,那是郭敞给特批的。按理说,这都是皇家的东西,下面的人管她用多少呢?但事实就是,很多人很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主人翁精神’。这让素娥想起上辈子自己有一次领了餐厅的大额优惠券,真的去消费时,遇到的‘特殊服务’。 真的,餐厅是老板的,又不是自己的,客人用大额优惠券,照常服务就好。就算‘占便宜’,也是占老板的便宜,打工人急什么呢? 素娥用那些贵重颜料的时候,遇到的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总归是听了一些闲话,虽然不是当着她的面说的。 “那起子人不过就是看娘子面嫩,一向轻声细语的,才敢那样议论!要是真遇到个厉害的,要把这样事儿捅上去,论个分明,他们哪里敢这样说话?宫里多少事是祸从口出,还吃不到教训吗?”何小福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真的捅上去又如何?”素娥倒是平常心的很,淡淡道:“真的捅开了,他们受罚,我又能得什么好?不过是日后受的排挤更隐晦些,说都说不出来...那起子人盘根错节,除了官家、圣人、大娘娘他们,还有宫中最风光的一些人,他们何曾怕过?有的是法子作弄人呢!” 所以宫里才有那么多无宠的小妃妾日子难过,即使她们名义上是主子,可奴婢依旧有的是办法敷衍,甚至为难她们。 何小福明白这个道理,跟着也叹了口气:“正是呢,前几日范阳县君来说话,奴婢就和她的婢女说过话。说起今年的过冬炭,她们县君都有些不足了,更不必说什么日常内膳房那边不恭敬......” 范阳县君李虫儿和素娥的关系还不错,但素娥一个小才人,又不是她的主位,也做不到庇佑她。因着李虫儿位分低,没得宠爱,日常真是处处磕磕碰碰的,难过的紧。 “李姐姐性子要强,这些都不会说...”素娥摇了摇头:“过几日恰好是李姐姐生辰,到时候送礼就送的实在些吧。” 素娥是玉殿主位,又是有宠的,物料什么的不止不会短缺,还多有富余。所以听她这样说,何小福便以为素娥是要送物料给李虫儿,道:“娘娘是要送些过冬炭给范阳县君么?” 素娥摇摇头:“那也忒直白了,倒叫李姐姐脸上不好看。再者,送炭动静太大,别人都看见了,说不得叫人议论,t我倒是没什么,可李姐姐还要仰仗主位娘娘过活呢...送些真金白银罢,左右有钱在手里,什么都能买得到。” 相熟的‘闺蜜’之间送礼,素娥过去也计算价值,但更多还是讲究个有纪念意义,不可能纯论钱的。这一次倒是不必了,素娥考虑了一下,就让人找出了一对银瓶、一对金碗——东西的工艺还可以,但在宫廷中就寻常了,称不上有收藏价值。 这样的东西送过去,就不用特意留着,本就是可以直接当钱花的。 处理好这事儿,素娥用了晚膳,天也就黑了。冬日日短,是这样的——第二日,也是‘恰好’,郭敞又一声招呼没打,来了玉殿。 素娥见她,便笑着道:“官家来的可巧了!《千里江山图》昨日才画完,如今正在晾干墨迹呢!官家若是不来,臣妾也不好送到福宁殿去。如此,官家要看到这卷画儿,又得再等些时日了。” 无论是西方的油画,还是华夏的国画,其实都要挺长时间才能真正晾干,有的时候还会用上辅助手段。 郭敞自从素娥正式开始动笔,就没再看过《千里江山图》了,最多就是当初见过底稿,晓得一些布局而已。之所以如此,却是素娥特意要求的——在作品完成前保持神秘,这也是维持期待感,增加到时候惊艳程度的法子。 当然,对郭敞不会这样直接说,只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就够了。 “画成了?”郭敞意外地挑了挑眉:“阿弥陀佛!总算成了,你这一年别的什么都没画,尽画这幅画儿了...朕原本打算叫你为大娘娘画一幅观音像,好叫大娘娘高兴高兴,于你也有好处。可见你实在抽不出身,也就没提,只叫画院的张本亭画了了事。” 宫廷悠游岁月 第76节 “他的观音像、佛像、神仙图...向来是不错的。” “官家也会念佛?”素娥拉着郭敞的手,带他去看画好晾在另一个房间的《千里江山图》。 “朕不止会念佛,还会念老天爷呢...圣天子百灵百助,这你都不知道了?”郭敞玩笑着说道。 走进另一间屋子,明显感到这间房的温度更高一些,应该是多用了几个熏笼。这个房间里,当中架着的画卷很有存在感——展开后有一米多长呢! 郭敞走过去看,然后就怔住了。虽然已经见过素娥画出《瑞鹤图》这样的杰作了,虽然他知道素娥画了一年才完成的画卷,绝对是不一般的。但真的见到一幅这样的作品,本身就画画的他难免惊叹。 素娥这幅《千里江山图》整体上和原版的《千里江山图》高度相似,除了具体景物不同,所用技法、布局、颜色等,都是一致的。真正是形不似而神似...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差不离。 “你当初要用那许多石青、石绿时,朕就知道了,必定是要画‘青绿山水’了,但没想到画出来是这样。”郭敞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画上挪开了视线,颇为感慨地道。 青绿山水是隋唐就有的山水画种类,特点就是主要用石青石绿着色...很显然,真实的山水不大可能呈现出青绿山水中的那种颜色。但这样画也不能说有问题,最简单的,大家常用‘墨’去画任何东西,那些东西就一定是黑色、淡墨色的吗? 特意用石青、石绿去画,因为这两种矿物颜料的特质,真是既浓墨重彩,又深沉内敛,本来就非常有特色...虽然从不是主流,可也算是自成一家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石青石绿太过昂贵,自古以来青绿山水就很少有大尺幅,小品居多。另外,哪怕是小品,《千里江山图》这样毫不吝惜地使用石青石绿的也十分少见——素娥学的是王希孟,用起石青石绿真的是手都不抖一下的。 结果就是,整幅画烟波浩渺、云雾蔼蔼,山河既有凡间壮丽,又有仙境超然。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蓝绿,将画中景色描绘的真实,又高于真实...一面感慨风光自然,一面又觉得富丽堂皇,极具修饰。 除了颜色上带来的第一眼冲击,山水布局的巧思,还有细致处的栩栩如生,也是整幅画成功的原因。不过,到底还是大大小小的色块更能第一时间抓住眼球,郭敞也难免被《千里将上图》那种华丽与自然完美结合的色彩给击中。 “...这幅画道家气太重了。”郭敞‘啧啧’两声:“若不是知道你不信这些,还当你是修道之人了。” “不过也不一定,当初那《瑞鹤图》也有道家气...你是不信道家那些的,但你自在就有道家的品格,脱俗之质宛然。” 郭敞确实很有品味,又或许是看过了太多好东西,这些都成了本能了——哪怕是原版的《千里江山图》,也很有道家意味。这或许和宋徽宗本人信奉道教有关,不是都有个‘道君皇帝’的称号么?而这幅在他影响下才完成的名画,必然会体现一些他的审美志趣...... “青绿山水到这地步,这幅《千里江山图》都不好归于其中,应该单列一项,叫做‘金碧山水’才是。”郭敞又往后退了一步,整体去看这幅《千里江山图》:“这些山石是以泥金勾勒绘制的罢?” “旁人这样大手大脚地画,倒不是说就俗了,只是画的都是富贵已极的场面。可你这幅画儿,纵使是‘金碧山水’,也只觉得苍翠厚重,金碧辉煌也转做了灿烂壮阔...‘千里江山’四个字不是那么容易承接的住的,这么大的名号......” “但这幅画做的极好,尺幅之间其实没有画出千里图景,但气势何止千里?大燕山河之辉煌、国力之鼎盛,都尽在其中了。” 郭敞确实非常喜欢这幅《千里江山图》,喜欢到了什么地步?为了看这幅画,他接连几日都跑到了玉殿。直到确定《千里江山图》可以移动了,立刻就把画带走——他甚至为《千里江山图》专门开了一宴,让亲近的宗亲外戚、勋贵公卿都来赏画。 这有些夸张了,但并不算出格。毕竟如今民间就有‘点茶烧香、挂画插花’四般闲事的说法,说是闲事,其实就是雅事...其中‘挂画’一项,就是将杰作名画挂起来,召集同好或者亲友前来欣赏(当然,也可以单纯是挂在屋子里,自己欣赏,其中同样有种种讲究)。 民间‘挂画’常见,这些宗亲外戚、勋贵公卿,凡是有些风雅的,谁没参加过这样的场合?当下也不过是官家也‘挂画’而已,不足为奇、不足为奇啊! 一开始,这些来参加的贵人们,其实对画的兴趣并不高。别说是在宫廷了,就是在宫外,一次‘挂画’聚会,重点在‘画’本身的,也是一半一半,甚至更少。有的人是附庸风雅不说,更有甚者,就是单纯为了社交! 现在是皇帝‘挂画’,那重点必然是皇帝,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画啊! 不过当《千里江山图》真的展示出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还是难免被其吸引,惊叹声不绝于耳。特别是一些本就懂画的,见猎心喜,只想凑近些看,结果还被拦住了。这是怕呼出的气太重,把画弄坏。 好好‘炫耀’了一遍入手了一幅珍品,郭敞回头就晋升素娥为‘美人’。 大家都知道,这是为她画出《千里江山图》奖赏她,但没有后妃晋升是为这种原因,所以晋封时不是这样说的,只说是她伺候的好而已...一时之间,后宫学画的都多了起来,虽然大家都知道要画成素娥那样子,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且真的达到她的水平,也不一定就能有同样的运道,但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自己被封为美人,素娥在收到晋封的旨意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是画了《千里江山图》,但根本没说过要把《千里江山图》献给皇帝吧?所以这就是郭敞自顾自做的决定,默认她就是为他画的《千里江山图》。 虽然素娥是不情愿的,她很舍不得《千里江山图》。但面对现实,她能怎样呢?最终她也只能安慰自己,画画用到的珍贵颜料都是郭敞提供的,放在文艺复兴时期,他高低是个赞助人,画归他也是当然的。 她不是还因此得了赏赐和晋封呢?特别是晋封,那可是全面涨待遇!作为美人,俸禄、福利都不是一个才人能比的。 想当初,她一开始为自己制定‘后宫升职计划’时t,设定的最理想未来,不就是位份达到‘美人’,同时成为一殿之主吗?现在看起来,她才十八岁(翻过年去就十九岁了),就已经达成最终目标,日后可以进入养老状态了! 换个说法,她以后根本没必要再那么讨好郭敞,甚至做许多自己其实不怎么愿意做的事。就算郭敞因此渐渐不再宠幸她,只要不至于‘厌恶’,她也能在这个宫廷中游刃有余地生活到老了。 或许不会有如今这么生活优裕,但话说回来了,她现在生活不幸福,难道是因为生活还不够优裕的原因吗? “恭贺美人!”不同于素娥已经‘大逆不道’地想象着今后要敷衍郭敞,玉殿的侍女们都喜气洋洋的,每个人都上来给素娥磕头道喜。 这不只是为了素娥晋升后肯定会给她们放赏,也是真的为素娥高兴。 素娥过去一年里,维持着有宠的状态,每月侍寝两次左右,境况不差。再加上她经常伴驾,更叫人高看...但‘才人’位份还是低了些,因着这个,吃亏的地方不少呢!如今晋升为美人,就算是将最后一块短板给补齐了。 素娥封为美人没几日,六局就将美人该有的东西流水似的送到,与此同时,掖廷更是补上了四个侍女——才人是八个侍女,美人就是十二个。 内膳房则没有补人,才人、美人做主位都是安排四个司膳内人而已。 四个新人的素质和当初素娥封为才人时安排来的侍女差不多,都是聪明伶俐、各有所长的。素娥和她们都说了话,给了见面红包,就安排了差事,各司其职而已——随着她身边的侍女越来越多,肯定和当初只有肖燕燕、何小福、杜春杏、席玫瑰时不一样了。 玉殿之中主管人事的肖燕燕先带着四个小宫女去下所那边放东西安置,小宫女瞅着下所的情形,其中一个就对同伴道:“咱们真住这儿么?这倒是比掖廷那边好多了。” 原本玉殿的下所和宫里其他地方的下所一样,都低矮潮湿。但今年秋天,玉殿旁边有一座宫殿修缮时,素娥特意求了郭敞,让修缮的人将玉殿下所也改一改——素娥有着现代人的眼界,在房屋采光、合理布局等方面,有着超出时代的见解。 哪怕只是一点儿边角料一样的常识,在她的指点下改一改,也能在有限的下所空间里改出相对宜居的空间了。 “那是自然!”也住这间屋子的杜春杏从外面走进来,说道:“两人住这间,另外两人住隔壁那间吧——我们下所原本就住的人少,宽敞许多。今秋娘娘又特意求了官家,叫人修缮整改了一番,这才有你们看到的这样。” 修缮下所花费并不多,但到底是破土动工的事儿,素娥是不可能自己决定的,所以得先得到郭敞的允许。 安置了小宫女,肖燕燕将她们交给了杜春杏‘教导’...说起来,就这两年多功夫,杜春杏和席玫瑰两个小的,变化也忒大了!再不是刚刚来素娥身边,身量不足、稚气未脱的样子了。走出去,任谁都得说是气派的大宫女。 肖燕燕这时又往内膳房去,她一走进内膳房,罗颂贞就看到了她,笑着道:“我就说几时来人将这些糕饼拿去给娘娘看...不过我没想到,竟是肖姐姐你来,打发个小宫女来不就是了?如今殿中又增派了四人,也不再缺乏人手了罢?” “怎么劳动你这个大宫女不在娘娘身边伺候,倒来我们这里?” 所谓的‘糕饼’,是素娥新想出来,准备过节的时候用的。不只是玉殿自家吃,到时候还要进上呢——如今谁不知道,官家就喜欢玉殿的糕饼,搞得御膳房的人还要讨好玉殿的司膳内人? 虽说郭敞喜欢的,素娥都直接给做法,让御膳房也能做。但一种食物的做法又岂是简单的文字描述做法,就能保证完美复刻的?御膳房的人怕照着做有差错,到时候官家不满意,肯定是要求着玉殿的司膳内人指导的。 有求于人,就难免讨好。 玉殿内膳房刚把那些新式糕饼的样品做出来,得呈给素娥过目、试吃,只有素娥满意点头了,才会定下来。 “那四个小宫女正安置呢,哪里用得上她们?索性刚刚听娘娘提到了这桩事儿,不就来了。” 肖燕燕不大摆大宫女的谱儿,也没有其他大宫女那样,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主子...大宫女寸步不离,这一方面是为了能及时伺候,满足主子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是亲近主子,提高自身地位,同时防备别的侍女争宠。 大约是素娥平时就随和,能自己动手做的事,随手就做了,并不劳动贴身侍女。还有争宠风气、上下级尊卑什么的,她都不喜欢——上行下效、有样学样,她的贴身侍女们不少地方都挺像她的。 如今肖燕燕这样,不过是一种体现。 “肖姐姐越发有娘娘的品格了。”罗颂贞听了肖燕燕的话,叹息了一声:“姐姐瞧着,娘娘如今做了美人,竟是一切照旧的样子。” “娘娘能照旧,是娘娘的定力...但外头可不是照旧的。”肖燕燕露出一个笑容:“过去娘娘虽做着主位,轻易不会被怠慢了去。但到底一众娘娘中,只得做最低品的才人,差着一口气。特别是眼瞧着比娘娘晚得宠的方娘娘如今都是美人了,徐娘娘也做了才人......” “方美人那是运道好,谁让她生了小皇女呢?”罗颂贞打断了一下肖燕燕。 第98章 宫廷岁月098 在素娥过去绘制《千里江山图》的一年之中, 后宫相对来说是比较平静的。别说是什么大事了,就是冒出头的新人都不多——不是没有新的红霞帔、紫霞帔,只不过正经妃嫔里并没有新面孔, 得幸的宫女穿上霞帔, 往往就没有然后了。 非要说的话, 只有一个徐青红, 从贵人做到了才人。但她其实也不是新面孔了,素娥还没动笔画《千里江山图》前,她就在方采薇的提携下一跃而上,然后迅速成为贵人...这一看就是要成为正经妃嫔的样子, 和寻常得幸的后宫女子不一样。 就在这样平静的一年中, 方采薇算是比较显眼的了。一方面邀宠手段花样翻新, 另一方面在后宫纵横捭阖...在其他人眼里, 她是消息灵通, 善于揣摩人心的。有时大家认为她不可能拉拢到的人,最后居然也会和她结成同盟...... 相比起她邀宠和纵横捭阖的本事, 怀上龙胎,最终生下皇女, 倒是小事了。这只能说明她幸运, 承宠之后自然会有怀上龙胎的, 和怀不上龙胎的, 她是前者而已。 最后她因为生育之功,升为美人,并且搬到新宫殿,成为一殿之主,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大家普遍认为这是得宠和生育双重作用的结果——后妃说是生育有功,但从来不是生育之后一定会晋升的, 这里没有必然联系。 大约是因为过去一年方采薇着实惹眼,肖燕燕在内膳房串闲话时会说到。几天后,范阳郡君李虫儿、越国夫人上官琼来给素娥道贺,恭贺她晋封美人时,闲聊之间也说起了方采薇。 “...方美人如今算是引领后宫风气了,如今宫里多少人学她唱歌啊,只想以歌喉打动官家——便是出了美人献画,得官家赞赏的事儿,也无法动摇这股风气。毕竟画画入门便难,唱歌却是个人便能,不过是高低不同。”上官琼说起这件事,表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学有什么用?”李虫儿却不以为意:“多少人学,但又有几个能出头呢?” “如今方美人都是美人了,还是一殿之主,小皇女的生母,要端庄,不好先前那样邀宠了...大家都想着,能不能占下她留下的空儿。”上官琼摇了摇头:“眼下学唱的风气,却是比方美人生下小皇女之前更浓厚了一些。” “学唱的人真有那么多吗?”素娥极少出门,再加上消息不灵通,这些事还真不知道。她大抵晓得因为方采薇等人的关系,不少后妃,以及有上进心的宫女,都在练唱歌。但到底有多风行,那就不确定了。 从素娥的感觉来说,她不觉得郭敞有那么喜欢听唱,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得出官t家喜欢的结论的——她自从上次给郭敞唱过《小河淌水》之后,就没有再展示过歌喉了。郭敞不要求,她也就不主动提。 他那样赞叹、喜欢过的《小河淌水》是这样,素娥实在无法相信他多喜欢听歌。 至于方采薇等人靠唱邀宠,素娥始终觉得,那不是她们会唱歌...重点应该是‘人’,郭敞满意她们的人。至于会唱歌,大约只是个添头而已。 “学唱的人极多。”上官琼点了点头,然后又压低了些声音道:“美人怕是不知道,连曹淑妃之前都有召民间艺人进宫,名义上是要她们献艺,但都是宫外有名的歌伎,谁还不知道呢?” 其实这时候压低声音毫无意义,除了李虫儿外,在场都是素娥和素娥的侍女。大家听得真真的,真有人会往外走漏消息,她压低声音也没用...只能说,这像是说到隐秘处,下意识的动作。 但其实这个消息并不隐秘,就连李虫儿都知道,就素娥这种消息落后分子才像是第一次听说,露出了意外之色——大家都知道,不过大家都不公开地说,只在私下谈论,这是一个真正公开的秘密。 “曹淑妃...”素娥没有往下说,再往下说总有一种落井下石的刻薄感。 过去一年,方采薇成为后宫最亮眼的一个,其实也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意思。她是承宠比较频繁,但根本不能和过去那些真正得宠的宠妃相比。甚至,孙崇崇之流,次姚贵妃、曹淑妃一等的宠妃,鼎盛时代也比方采薇强不少呢。 “也不知曹淑妃是怎么了,一下就不得官家喜爱了。”李虫儿却没有素娥那些想头,就是有话直说。 “其实也不是‘一下’的事儿。”上官琼一贯是能客观长远看事情的,对后宫的事更是有一种旁观者的洞见,便道:“当时不觉得,但如今事后来看,自封妃之后,曹淑妃就在走下坡路了...官家的心思确实不能揣摩,他是在曹淑妃封妃前就已经不满意了,还是之后呢?” 虽然上官琼用了疑问句,但她显然是偏向前者的,即封妃前就不满意了。不然的话,哪有那么巧,封妃之后立刻就开始不满了,难不成曹淑妃封妃后立刻性情大变了?然而就大家看到的,并没有。 或许是有些骄横了,但曹淑妃的骄横又不是她成为淑妃后才有的?她自来就非常受宠,当宠妃多少年了?一开始位份稍低时,还能收敛着,后来位份也高了,早就不装了。她做‘婉仪’时,别说是四妃了,就是圣人面前,也是支楞着的! 素娥没有对此评论什么,她也认为是‘前者’。但这样的话不好说开,她不愿意留下话柄...早习惯了无懈可击就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拿这个警醒自己:这就是她们的‘官家’了,即使面上看着再情深义重,那也是九五之尊、称孤道寡。以为他当下有情意,就会一直有情意,未免有些想当然了。人从来都是会变的,而作为君王,他面对的诱惑更多,变心带来的心理包袱又几乎不存在。 这种前提下,会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自明。 他随时可以变心,然后抽身而退,不要一个人。其他人觉得这样的转变莫名其妙,但素娥揣测郭敞对曹淑妃的安排,无非就是已经打算抽身了,只是曾经答应过她,要给她封妃的。而且曾经确实浓情蜜意过,当下如此,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心理。 于是封妃就成了‘完成任务’,也算是一个‘补偿’。有了这个补偿,最后一点儿愧疚也就不存在了。 听起来非常顺理成章,同时也让人齿冷...每当意识到郭敞是个怎样的人时,素娥都会更坚定一些——绝不要被他打动。 倒不是说‘爱’,素娥是没法和郭敞谈‘爱’的...她相信郭敞对自己有‘爱’,这在过去很多次两人的互动中她都能感受到(不管未来如何,过去和当下确实如此)。她只是自己没法去爱郭敞,谁能爱上一个绝对不平等,而且当你试图去平等对待,就是‘大不敬’的存在? 素娥一旦试图平等地对待郭敞和自己,那就不是现在这样百依百顺、完美无缺的后宫妃子了。 她会被认定不敬君主,最后大约和如今谁也不再提及的尚才人一样,一贬到底、远远发配,甚至更惨。 素娥所想的‘打动’,甚至连爱都称不上,只能说是一种近乎于爱的感情,信任、钦慕、依赖等混杂——处在她现在的位置,非常容易对郭敞生出这种感情。毕竟他是皇帝,他完全决定了她的命运。而她现在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命’,这一切拜他所赐。 或许素娥不喜欢这种‘好命’,但她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这种‘好命’,她才真是万劫不复!或许从当初顾尚功离开,她就得开始忍受各种欺凌与身不由己了...... 素娥害怕自己沉浸到这种近乎于爱的感情中,必须得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好在,郭敞并不让她‘失望’,所以宫中每每有极佳的案例摆在素娥面前。 “也别说曹淑妃了,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淑妃娘娘呢!哪里就要我们或可怜或落井下石了。”李虫儿依旧是快人快语,道:“曹淑妃就是再差,也是四妃之一,大不了做姚贵妃第二。如今看着姚贵妃,难道她过得很差?” “多少一时得宠的小妃妾来了又去了,在她面前还是得恭恭敬敬。等到那些小妃妾新鲜劲儿过去了,被官家抛到脑后,姚贵妃、曹淑妃她们照旧稳稳当当。” “是这个道理!李妹妹总是一语中的。”上官琼听了这话,也是莞尔一笑:“如今腊月里头,宫宴多得不得了,还得是妃位上的娘娘们坐得最上。今岁最得宠的方美人,也只能在下头看着呢!” “上官姐姐说什么宫宴的事儿?”李虫儿满不在乎地道:“仿佛宫宴咱们能去似的,咱们之中,能去宫宴的也只有高美人了。” 宫宴除非是有特别情况,不然后宫一向只有品级的正经妃嫔能去...上官琼和李虫儿,一个国夫人,一个县君,都是没资格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77节 素娥听她们讨论起宫宴来,没怎么说话,除非是她们问到自己头上了——这种时候是不好说话的,说宫宴的好,仿佛是在炫耀。说宫宴的坏,更是一种‘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有装模作样的嫌疑。 而要从素娥本心出发,她其实是不愿意参加宫宴的。 宫宴偶尔有不错的,但大多都很无聊。郭敞、张皇后、向太后高坐最上,其他人按照各自身份,和他们的距离远近不同。宴会之中,歌舞表演热闹不错,可实际并不经看。偶尔有不错的,多参加几次宫宴也会看腻,之后就味同嚼蜡了。 至于觥筹交错之间,那些后妃之间不软不硬的言语交锋,更是让素娥觉得困扰。她本来就不愿意面对这些,这两年总在自己的地盘‘自闭’,如今就更难面对了。 相比起参加一场宫宴,吃些油腻腻的、不冷不热的食物,看几个早就看腻了的表演,和人进行语言上的交锋。素娥宁愿呆在‘家里’,无论做什么都好,哪怕发呆都行。 但不管她如何抗拒,宫宴该参加的还是得参加——今年因着年景好,全国上下没有大到需要上报朝廷的天灾人祸,几处产粮地还都大丰收,国库可以说是一下充盈了起来。因此元旦宫宴也格外隆重,豪华奢侈胜于往昔。 当然,这种奢侈还是和大燕过去相比,浪费程度还算可控。这大约就是国家走上坡路时的表现了,哪怕是奢侈的时候,也比王朝中后期‘厉行节俭’时强。 素娥在元旦宫宴上,被安排坐的位置又有所改变。之前她做才人时,基本算是才人里头最露脸的了,所以经常和陆美人、林美人这两个美人‘守门员’挨着坐。如今她都成了美人了,虽不至于成为美人里的头一个,也是中等偏上的,所以位置又提了提。 现在她和方采薇挨着坐,方采薇在她上手t位置。素娥对面坐着的是温美人,方采薇对面却是一位婕妤——从这来说,方采薇似乎成了美人里头的头一个。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说的,过去一年她都很得宠呢...生了小皇女后显然也没被郭敞忘记,依旧恩宠不断。 之前美人里最拔尖的一个应该是温美人,大家都说温美人迟早能得一个婕妤的位份。现在看着么,温美人还是有宠的,想来‘婕妤’位份不会少,就是气势上已经不如方美人这个后来者了。 素娥因着最近方采薇始终是后宫话题,落座后多看了她两眼。不过也就是两眼了,很快她就眼观鼻、鼻观心,只想应付过这一场宫宴——和她不同的是,方采薇看到她后,明显怔忡了一会儿,然后时不时就看她。 虽然其他人觉得方采薇这个举动稍显奇怪了些,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素娥,又觉得她有这个反应不奇怪...比起别人,方美人的反应是更大一些,可到底那是高美人呢。 素娥大约知道自己在后宫是以美貌闻名的,这一点哪怕她消息不灵通也是知道的。她有眼睛可以看,而且每次去坤宁宫请安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会提醒她这一点。 后宫中以美貌闻名的妃子从来不少,素娥并不认为自己在其中算是特殊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是对的。不过大家依旧会特别对待素娥,因为‘以美貌闻名’的妃子之间亦有不同。 郭敞的后宫中,一直以来公认的第一美人就是曹淑妃。其他的无论是姚贵妃、孙修容,还是苏婕妤、温美人,即使都有美女佳丽的名声在外,也都属于偏科选手,远没有曹淑妃的美貌有统治力。 姚贵妃华丽张扬,孙修容我见犹怜,苏婕妤清寒冷艳,温美人温香软玉,可谓是春花秋月,各有擅场。但也是因为特点太强了,谁也没法成为让所有人都闭嘴的倾城佳人。 只有曹淑妃,她皮肤白皙娇嫩,五官极其柔和精致,艳丽中又带着一股狡黠。仿佛是一朵骄矜名花,谁看了都没法说不美。 但自从素娥出现,这话就没法说死了。若说一开始还能说两人是各有千秋,美的不同。之后随着素娥逐渐长开,还有地位提高,而曹淑妃走下坡路,一些光环消失了...大家表面上不说,都认为素娥是后妃之中最美的。 当然,最美的也说明不了什么,在大家看来,素娥就是个木头美人。若是哪个善于奉承的,有她的美貌,怕是早不止她如今的位份和宠爱了...居然升为‘美人’都是因为献了一幅杰出画卷,这虽然也是她的本事,但到底不是那么回事儿。 方采薇会看着素娥发怔,却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还因为这时的素娥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的‘高素娥’。 不知不觉中,三年未来记忆已经走过了快两年,高素娥也从十七八长到了二十来岁(她算虚岁的)。这个时候高素娥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换个说法就是她更美了,和方采薇印象中的‘高素娥’几乎没什么不同。 印象中的高素娥不仅仅是美,更让人印象深刻的其实是美貌与气质结合...她总有一种世间凡俗都不能叫她在乎的凛然独立,这一点一向清高的苏婕妤都不能和她相比。苏婕妤好歹是世人的清高孤洁,高素娥是什么都不在乎,仿佛只靠轻飘飘一口气和这个世界连着。 看到高素娥,总会觉得太淡了,淡得像是一抹水痕,轻轻就可以抹去,凉意与伤感油然而生。但她偏生又在眉目间,自有一种奇异的天真与瑰丽——稚气是褪去了,但肌肤和眼睛永远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女。 十四五岁的少女总有那么多或烂漫或忧伤的纷杂思绪,这些思绪像流水一样会灌进她们的肌肤中、眼睛里、心湖间。于是肌肤饱满充盈,眼睛水润欲滴,心湖也满涨了,一切情绪都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人的身体像容器,从出生起会往里面盛放,到了一定年纪后,则盛放的速度回慢于流失。于是这个容易又渐渐干涸...... 十四五岁的少女时期,绝对是这个容器最满的时期,一切都那么充盈,那么多,多得要满出来。 于是她们睁大了双眼,好奇与期待从头发丝到脚趾间都写满了。她们对一切都很好奇,期待着发生什么,什么都行——在这后宫中,保持这样的状态简直不可思议! 后宫催人老,别说是承宠几年的后妃了,就是真·十四五岁小宫女,往往也是少年老成。一双眼睛即使还有些灵动与好奇,也只存在于灵光一闪时。 有时候方采薇自己揽镜自照,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也会惘然...大约是因为那三年‘未来记忆’的关系,她甚至比普通后妃‘流失’的更快。她的肉.体还很年轻,但眼神里的疲惫已经遮不住了。 凭什么高素娥能如此?方采薇不解的同时,或多或少也有些嫉妒。若是‘未来记忆’里的她,只认为是高素娥命好,一直以来顺风顺水,没来得及经历磋磨,自然能有那样的状态。但如今,重来一次,看到的东西更多了,她就没法那样自欺欺人了。 而且真要说的话,后宫里比高素娥更顺风顺水的也不是没有,但也不见她那样的。 大约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方采薇承认了这一点,与此同时,却是有些后悔了——之前打压高素娥时,她为了自己能立于不败之地,始终不能直接做一些事,导致打压的手段其实很有限。 在素娥被封为美人前,她还勉强满意于打压高素娥的结果,毕竟高素娥确实没起来...若是方采薇记忆中的样子,这时高素娥虽没有明确后宫独宠,但也应该不远了。 但谁能想到高素娥因为一幅《千里江山图》被封为美人...方采薇不是傻瓜,当然知道那幅画其实不是关键。若是官家不看中高素娥,她就是画一百幅《千里江山图》也没用!眼下画一幅画出来就能脱颖而出,分明是官家本就待她不同。 由此可知,还是没压制住啊! 这样是不行的,方采薇看着宫宴满堂热闹,又看看自己身旁于这满堂热闹格格不入的高素娥,心里的念头逐渐扎根...之前有过犹豫的计划,却是要准备着了。 第99章 宫廷岁月099 方采薇晋升美人之后, 兼之养着小皇女,很快就般到新宫殿,成为了一殿之主。而她做主位的宫殿是‘清新殿’, 和之前住的漱芳殿, 分别位居大燕后宫东西两侧。 清新殿是大燕后宫东边的一座宫殿, 位于宝明殿之后, 西凉殿之前。是整个后宫东部宫殿群中地段最好的殿阁之一,能与之并列的只有一个宝明殿——说起来,如今宝明殿的主位娘娘美人范明珠,倒是和方采薇的定位有些像。 范明珠在素娥尚且没得宠那会儿就是才人了, 因为生下皇子, 这才晋封美人, 成为宝明殿主位的。方采薇生下皇女之前也是才人, 同样因为生育之功, 坐到了美人之位,成为一殿主位。 要说两人有什么不同, 大约就是得宠程度了。范明珠生下的皇子如今还活着,比他之后出生的两个弟弟强多了(这两个‘弟弟’已经夭折了一个了, 另一个看着还好, 但将来谁知道呢)——然而当初生下来时真是病殃殃的, 寻常人家孩子这个样子, 什么时候没了都不稀奇,何况是郭家的男孩儿。 因着这个缘故,虽然封了范明珠,郭敞却不愿意多见范明珠了。 这里头的心态其实很复杂, 一般的皇帝都不会喜欢生下不足之子的妃子,因为皇子的不足某种程度上反应的是天子的失德。而若不承认是皇帝失德, 就只能归咎于这个妃子不行。虽然这一般到不了失宠的地步(除非生下的孩子不是一般的不足,到了畸形的程度),但心里有疙瘩是必然的。 郭家在皇室这一支,因着众所周知的原因,子息上有众所周知的毛病。所以妃子生下不足的孩子,是怪不上妃子...但怪不到归怪不到,不愿意面对的心是一样的。 不只是排斥见t一个生下不足之子的母亲,这个孩子更是郭敞本能要远离的——生下来算是健康的皇子都让郭敞应激了,不到一定年纪,根本不敢稍加亲近。这种病殃殃的孩子,那就更别说了! 郭敞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就没了,只能暂且当他不存在。这样孩子没了的时候,也能好受些。 这种情况下,做不到远离孩子而亲近孩子母亲。自然而然的,范明珠生了皇子,晋了位份,做了主位,却是恩宠赏还不如之前。 方采薇就不同了,她本来就比范明珠有宠。后来怀上龙胎,生的又是女儿——郭敞亲近起女儿来就放心多了,甚至某种意义上,他得通过亲近女儿这种行为,补偿刻意忽视儿子时的愧疚心理。 这约是一种自我说服:自己并不是一个坏父亲,也会疼爱孩子。对儿子的疏离,更多还是害怕孩子早逝,根本留不住,最后只能徒增伤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自我说服也是现实。 说实话,在郭敞的后宫中,如果不是想着儿子继承大统,生女儿真的比生儿子好处多得多。仔细看看,凡是生了儿子的嫔妃,哪怕最后能复宠,中间也冷落了一段时间。更何况,不是人人都能复宠的,大多最后就泯然众人了(儿子活下来的另算)。 如今生了皇子的后妃也不少了,但儿子还活着的就三个。一个是冯贤妃,一个是范明珠,还有一个就是范明珠后头生下皇子的小妃妾(之前夹在二皇子和范明珠所生皇子之间的那位皇子正是去年没的。这种事对郭家的宫廷算是习以为常,波澜不兴了)。 那小妃妾位份低得很,小皇子生下来了,也只封了个才人。郭敞并不大喜爱她,但她‘运气’很好,难得一次侍寝就怀上龙胎,生下了皇子。因着她本身位份太低,作为皇子之母,实在不好看,所以便是无宠,也因着生育之功晋了才人。 而这三个妃嫔,又有哪个算有宠?因着儿子,面上该有的都有,但没有宠爱的后妃,总是差着点儿什么。就是冯贤妃强些,毕竟她是四妃之一,身份高贵。再者,二皇子已经过了容易夭折的年纪了,她不大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不必说,作为活着的皇子中最年长者,他还有继承大统的极大可能...... “...正月里,下头进上的好东西真多,宫里也是处处有赏赐!”清新殿里,小宫女满面红光地串闲话。这段时间她们做侍女的,也是大小红包不断。有的是惯例该赏的,有的就是主子心情好了,或者得了宫廷的份例,见者有份,随手打赏。 “是啊,这几日好东西流水似的送来呢!我听说蜀锦和于阗玉是紧着咱们娘娘先挑的!”另一个小宫女与有荣焉道。 “这可奇了,我没听过这事儿...蜀锦和于阗玉可都是珍品,别说是娘娘们了,就是圣人,也是盯着的吧?” 蜀锦不必说,自古以来就是‘奢侈品’,至于于阗玉,就是和田玉。在大燕以前根本就是皇家特许,普通人所用玉料都是地方玉,根本用不上‘于阗玉’。也就是本朝皇室不在意什么‘皇家专用’,再加上技术进步,于阗玉开采量增加,这才民间也用上了和田玉。 不过即使是这样,最好的和田玉还是只会落入特权阶层手中,其中最主要的自然就是皇室了。 “盯着归盯着,谁叫官家发话了呢?”先头说话的小宫女满不在乎道:“官家知道我们娘娘喜爱这些,特别是羊脂玉...这就先让我们娘娘挑选了。” 后半句其实完全是废话,好东西谁不喜欢呢?但最后是方采薇先挑,只能是郭敞给予的权力。 “因着这事儿,还闹出了一场风波...你是不知道,那些于阗玉器里,有一只最上等的羊脂玉刻的是‘珠联璧合’。范美人见过了,便一心一意想着那该是留给她的,谁承想我们娘娘见了也爱极了,便先选了去。” “这是什么说法?凭什么范美人见了就以为是留给她的?”另一个小宫女不解。 说起这事儿的小宫女没直说,只是笑容奇妙,而很快对方也反应了过来——范明珠范美人生下的皇子,虽还是病殃殃,大家都猜他迟早夭折,但到底还没夭折不是?如今早到了年纪,自是由官家取了大名的。 郭璧...他们这一辈,皇子并宗亲人家的孩子,都是从‘玉’字旁的。这个名字本身没什么,寓意挺好的——从‘玉’的字,就少有意头不好的!甚至很多字眼因为意头太好,外头宗亲还不敢用呢!相比之下,‘璧’这个字根本不出众。 即使古人眼里,说到‘璧’就会想到和氏璧,而和氏璧用来刻了玉玺,玉玺象征着皇权。 总之,因为范明珠生下的皇子名‘璧’,她自己又闺名‘明珠’,合起来本就是珠联璧合。她是想着要了这只刻着‘珠联璧合’的羊脂玉,给儿子佩戴。都说‘人养玉、玉养人’,多少有些替儿子养生的慈母新厂。 “...哦,我明白了...不过,这种事儿又没说透,也就只能想想了。不然,难道还能嚷出来?真要是那么说,那凡是‘珠联璧合’都该是范美人的了。‘珠联璧合’又不少见,锦缎上面就很多,难不成都归范美人?忒霸道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范美人还是气不过,刻意为难我们娘娘呢!”作为清新殿的宫女,自然是站在方采薇的角度说话的。 “范美人又没宠,怎么敢为难我们娘娘?” “再是没宠,人家也养着皇子。只要做的不过分,什么事儿不是轻轻放过?有这样的底气在,人家敢得很呢!” “哼...这算什么?我们娘娘不是也养着小皇女!” “皇子和皇女还是不一样嘛,而且宫里的皇子一向金贵。因着这个,养着皇子的妃嫔更多一分体面呢。” “有什么不一样?要我说,这宫里养着皇女还更好呢!生了个皇子,都不知道养不养得大。真等到没了,那就是万事皆——” “咳咳、咳咳。”不轻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个小宫女越来越‘肆无忌惮’的闲话。 然后两个小宫女抬头,顺着咳嗽声看过去,立刻站直了身体,垂着头害怕道:“赵姑姑。” 赵秀姑盯着两个小宫女,表情严肃,冷哼了一声:“你们倒还认得人?我还以为宫里的规矩都忘了,什么都不知道呢...娘娘的事儿,是能这样议论的么?更不必说涉及到皇子。这要是被什么人听到了,往外一说,你们以为会怎样?” “言语大不敬,甚至诅咒皇子...拉出去打死都不算冤!” 听到‘打死’两个字,两个小宫女立刻抖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串闲话的时候太忘乎所以了,竟然说了那么不该说的话! 赵秀姑见她们还知道怕,不算无药可救,便道:“这是第一回 ,便不把你们送回掖廷了!都去对墙跪着,不到晚膳时不许起来——若是再有下一回,便只有赶出去一条路!不然留在清新殿,也是给娘娘惹祸!” 对于各处侍女来说,最怕的就是被赶出去,这比任何惩罚都重!会被赶出去,那自然是犯了错的。这样回到掖廷再分配,即使再有能力,也会被分配到极差的去处...对于宫女来说,那就是暗无天日的未来。 至于说对墙跪着,直跪到晚饭时间,这个惩罚不算轻。就算没让膝盖底下垫碎瓦什么的,这也足够两个小宫女那时候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爬了。但到底定死了一个时间,受罚的宫女想来最怕没个准信的惩罚了——那种情况下,做出惩罚的人往往会有意无意忘记惩罚的事儿。 结果就是受罚的人受到超时惩罚,而且内心极其煎熬。 所以两个小宫女听到这个惩罚,面上虽然含着一包泪,想哭但不敢哭,但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罚了两个小宫女,见她们在清新殿正殿外墙根下跪着了,赵秀姑这才走进正殿东间。这时东间这边,是方采薇在和人说话,说话的对象是同住清新殿的一个小妃妾,东海郡夫人郑牡丹。郑牡丹比方采薇还早住进清新殿,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坐地户’了。 不过在后宫讲‘坐地户’意义不大,既然方采薇是清新殿主位,对方自然t应该低眉顺眼。 “...你先回去罢,郑妹妹的好意本位是记得了,只是如今且用不着。”方采薇在赵秀姑进来后,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东海郡夫人郑牡丹。 “娘娘。”赵秀姑走到方采薇身边,见她神情疲惫,便给他揉捏后脑和太阳穴。 方采薇微微合上眼,冷笑了一声:“秀姑你可瞧见了?又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呢!就是太有成算了...当初我怀着身孕时,就敢截着官家了。若不是官家一向不爱后妃做这样勾当,叫她得宠了,我就要成笑话了!” “如今又来说话,说要与本位分忧...分得什么忧?” 现在方采薇的情形看着不错,本身就有宠,再加上生了小皇女,官家正稀罕呢,就更不得了了。就是外头进贡的蜀锦、于阗玉这些,居然也越过了那么多位份高过她的后妃,叫她先挑——但实际情况怎么样,方采薇自己最清楚! 东海郡夫人郑牡丹这个同一屋檐下住着的,大约也能品咂出一些来。 方采薇自认为已经用尽了手段、占尽了先机,如此她倒也真挣了个宠妃的架子。但她这个宠妃,明眼人都知道,是后宫一时之间没人吸引住官家,这才算的。真要说宠爱情况,别说是姚贵妃、曹淑妃当初摸不到边了。就是退一步,孙崇崇那样的,也差着些呢! 尤其是,随着新鲜感消散,官家对她已经有了失去兴趣的先兆了。如果不是因为生了女儿,颓势就显露出来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78节 当然,相比起后宫中大多数妃嫔,她这样就很好了。本来就不是人人都能得宠的,不过是数着日子看运气过活。 但方采薇怎么能满足于此?她可是有着‘未来记忆’的人! 特别是想到记忆中的‘未来’,她就无法安定于当下的生活了——未来可不是平平顺顺的!大家都能在后宫过日子,无非是有些人吃肉,有些人喝汤。未来的记忆中,后宫其他人真是没得站脚的地方了! 所以还是得对付高素娥...方采薇深深吐出一口气。 “娘娘不必和这郑氏置气,她虽则有些小聪明,可这宫里,有时候小聪明有还不如没有呢!真要是个傻的,倒也不那么讨人厌了。就是这种处处小聪明的,更容易掉进坑里——娘娘不必管她,叫她自己混事,只当是看戏就是。” “难道她真能起来?”赵秀姑笑着说道。 “自然不会,官家也厌恶这样没得分寸的...”方采薇眼神中带着鄙视:“只不过平日有这么个人在眼前晃悠,好生叫人厌烦!” “算了,也不说郑氏了...你怎么迟了好一会儿?”方采薇看了一眼赵秀姑。 赵秀姑解释了刚刚在外面听两个小宫女串闲话的事儿,还说了惩罚的内容。又道:“这些小丫头片子不懂事,最容易犯这样的错!瞧着如今在清新殿里说话,以为不会传出去,就放肆轻浮了起来。” “且不说隔墙有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没传出去,长此以往,纵得她们不晓得‘谨言慎行’为何物了,也迟早要出事!到时候她们死则死了,带累娘娘怎么好?” 方采薇点了点头,这清新殿里管束众侍女,一向是赵秀姑的事儿。她也赞成赵秀姑严厉一些,她自己是做好人比较多,可也知道御下要严的道理。赵秀姑非要这样,才能配合她呢! 这话说完了,方采薇看了看房间门口还站着的两名侍女,就扶着赵秀姑的手起身,往更里面的房间走去。 到了里间,她眼睛瞧着门口和窗外,确保不会有人靠近而不知情。同时压低了声音与赵秀姑道:“吴慧芳事情办得如何了?” ‘吴慧芳’是清新殿的宫女之一,平常看着并没有多受方采薇的宠爱,但也不是边缘化的那种。但其实方采薇非常看重她,晓得她性情沉稳、胆大心细,是个能托付事的,就想着让她做自己的心腹——在知道她母亲宫外病重急需钱财后,给了她一大笔医药费救回了她母亲。 之后吴慧芳就对她死心塌地了。 表面上她没有多亲近吴慧芳,但暗地里的事儿总叫她去办。这些‘暗地里的事儿’大多都不算什么,比如说作为耳目盯着清新殿的侍女,不要叫其中混入细作什么的...但偶尔也会有相当敏感的事。 赵秀姑同样压低了声音:“娘娘,慧芳刚刚回来,事情是一切照着娘娘说的来的。不过...不过,娘娘,真要如此么?这样的事儿扯出来可不小,要是不小心引火烧身......” “怕什么!”方采薇的声音冷然:“我们做的够小心了,一点儿把柄都没有。就算事后不成,也查不到我们。” 因为方采薇有着‘未来记忆’,所以如果她要设计什么阴谋,借助对人对事的先知先觉,确实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风过水无痕’,一点儿把柄都没有。这也是她明明知道赵秀姑说的是对的,还坚持己见的倚仗之一。 “娘娘说的是...”赵秀姑抿抿嘴唇,虽然有些紧张,但方采薇的话还是给了她一些安全感。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不解为什么方采薇要这样算计高美人。之前她都忍着没问,这件事够隐蔽了,对她来说打听更多并没好处。这次是真有些忍不住,便问了一回:“娘娘,奴婢只是不解,您是和高美人有什么仇怨么?” “不然何必如此呢...这样做的话,高美人如何先不说,若是有个万一,牵扯到您...这可太危险了!” 方采薇这次的设计是针对素娥的,而且不是最近才有的设计...前期工作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了。按照她的计划,收网时机就快到了。而越是这种时候,赵秀姑才越是担忧。她当然不是担忧被算计的素娥,只是怕事情哪里有漏洞,方采薇被牵扯出来。 所谓‘引火烧身’,就是如此了。 “本位与高美人有什么仇怨?”方采薇反问了一句,神情变得有些飘忽,她又想到了‘未来’的事儿。 “是啊,娘娘,若不是不可解的仇怨,倒也不必如此。如今停手,还来得及。”赵秀姑小心地说。 她是真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想的,如果看自家主子进宫以来的经历,怎么都没有和高美人结仇的经历。至于说进宫前,那就更不可能了。自家主子如何先不说,高美人可是年幼时就进宫了,哪来得及结仇? 宫里没仇没怨的,也会有阴谋算计,但那就是另有所图了。可怎么看高美人也不该是那样的靶子啊!她是有宠,可不算夸张,宫里比她更有宠的不是没有,就说她家娘娘,不也比高美人更有宠吗? 至于说因为皇子夺嫡而掀起后宫斗争,那就更犯不上了。高美人根本没有儿子,自家主子也没有——而且,官家如今正是春秋鼎盛,谈这些也太早了! “停手已经来不及了,都到这儿了,怎么可能停下来。”方采薇的声音非常坚决,只是这样刻意的坚决,真不知道是用来说服别人的,还是用来说服自己的。 方采薇没有看向赵秀姑,视线依旧在门口和窗外挪移。这一刻她想到了很多未来的事儿,和官家有关,和高素娥有关,也和自己有关,于是越来越坚定。 她和高素娥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即使未来的高素娥可能都不知道后宫有她这样一个人物,但她可太知道高素娥了——她一个人夺走了全部的官家,打碎了后宫所有人原本还能做的梦,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她方采薇。 她是不会让那样的未来‘重演’的! 第100章 宫廷岁月100 “...因着去岁年景好, 宫中比往年更显得大方。下头进上的东西,官家随手就分给后宫和宗亲了,大臣们也有不少得了赏的。要说后宫这许多人, 谁占了先, 还是方美人吧?”清新殿里, 方采薇的小宫女会串闲话。玉殿之中, 素娥身边的侍女自然也会,这会儿甚至提到了方采薇。 “是啊,越过前头妃、嫔、婕妤,得了不少好东西不说, 前几日一同送到的蜀锦、于阗玉, 居然让她先挑...听说圣人知道了这事儿, 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便是请安时, 都因为这件事, 抱怨了呢。” “圣人还在意蜀锦、于阗玉?谁缺少这些玩意儿,圣人也不会缺少罢?” “哪里是东西的事儿, 分明是脸面!”小宫女露出‘你这也不懂?’的表情,又道:“虽说这事儿上方美人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谁t让那些东西送去, 官家御览时, 方美人正好侍寝呢!” 宫里是很难有什么秘密的, 即使是消息并不灵通的玉殿中人。对于这种发生在福宁殿内房中的事,也能像是亲眼看过一样...主要还是这样的事本就没什么保密要求,又恰好契合了大家的八卦之魂。 “除了方美人外,该是孙修容得了巧。其他各样金珠宝贝没什么可说的, 只说那一条广南西路进贡的百鸟裙,就抵得过多少了?这都不是钱的事儿。而是有官家的话在先, 今后肯定是没有百鸟裙了,至少宫里不会有。” 孙崇崇今年正月里为了邀宠,拿出了准备已久的一支舞。格外叫郭敞惊喜,不只是一连招幸孙崇崇两日,还赏赐了她包括‘百鸟裙’在内,不少东西。 百鸟裙是很有名气的一条裙子——所谓百鸟裙,并不是像花鸟裙那样,在裙子上绣花绣鸟,这里的‘鸟’指的是材质。这条裙子是用了很多种羽毛鲜亮的鸟儿的羽毛,再使用特殊工艺编织而成。 ‘百鸟’是说用了上百只鸟...当然,这也是虚指。只不过不是夸大,而是收敛了,考虑到一只鸟身上合用的羽毛也不是很多,一条六幅裙何止要用百只鸟儿的羽毛! 广南西路就是后世广西、海南一带,那里在此时多羽毛漂亮的鸟,进贡的鸟羽织成的百鸟裙也算是特产了。不过就算是这样,那样奢华漂亮、耗费不知多少人力物力的一条百鸟裙,市面上卖至少也要几百贯上千贯了,还有价无市。 有价无市的意思是,市面上开价如此,但买不到货。因为制作这样的百鸟裙需要用到南方一些特有的鸟儿的羽毛,原材料紧缺且不稳定,工艺上又相当复杂,掌握的人也不多。这种情况下,市面上这种百鸟裙根本是可遇不可求。 所以才说有价无市。 价格放在那里,但也就是个价格而已。 也是因为如此,郭敞收到这条进贡而来的百鸟裙时,虽然称赞了下面的人用心,但也专门下令申斥了地方,让他们不要再穷尽人力物力进贡——像百鸟裙这种东西,实在是奢侈过度了,以后就不要送了。 宫廷生活是很奢侈了,但如今到底是开国才小几十年的时候,整体风气还是注重节俭的。 不管宫廷中实际多奢侈,那都是宫廷的‘固定开支’。毕竟‘非壮丽无以重威’,皇家就要有皇家的排场,不然很难震慑臣民,稳固统治...但在这样的固定开支之外,再糟蹋东西,而且是无必要的糟蹋,对于想做明君的皇帝,那就是要警惕的了。 且不说宫廷节俭一些,能给下面减轻多少负担——封建社会里,皇室开支一直会占不低的国家财政,真不是后世能想象的。后世的‘个人开支’,即使是世界首富,相对一个大国的国家财政,也是不值一提的。 就算单看影响...处在皇帝那个位置上,做很多事是有表率作用的。看似一条花鸟裙,就算真的值上千贯,在皇家内库诸多珍宝中也不怎么起眼,接受也没什么。但现在这样严词拒绝了,却是对风气有很好的引导。 那条广南西路的百鸟裙自带这样一个背景故事,又因为确实漂亮、珍稀,在后宫之中确实是有些名气的,也成为大家八卦的谈资。 “百鸟裙是很好...说起来,咱们娘娘得的东西也不错。”小宫女对同伴说的话表示赞同,心里也畅想了一番那条百鸟裙的样子。 “自该如此,咱们娘娘一直是有宠的,就算没有得到方美人、孙修容那样的彩头,至少该有的都有。再者,咱们娘娘平常得到的赏赐多,这种时候再拔得头筹,怕是有些人又有的说了。” 说起来,郭敞给素娥‘赏赐’确实是这样的。正经放赏的时候,素娥这边只能说是不功不过,适应她在宫中的位份。反而是不年不节,也没有其他理由的时候,郭敞可能随便就会给素娥一些好东西。 其他人看不懂这个,只当是郭敞心血来潮——正经放赏的时候还记得照规矩来,平常就随心所欲了。素娥是个送礼总能讨他欢心的,他自然也会多给素娥送些好东西。 然而素娥这个当事人却不这样觉得,她一直认为这是自己构建亲密关系成功的一大佐证。 这就像是她上辈子时,关系亲密的人是很难直接谈钱的,所谓‘谈钱伤感情’。遇到生日节日什么的,要送精心挑选的、有纪念意义的礼物,直接给钱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当然,后来也有年轻人图省事儿,关系很好也会发红包了事,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现代社会,素娥上辈子那会儿,专门给有钱人提供服务和商品的供应商,比如为圣诞节准备各种物品,甚至会刻意不提钱的事。钱是事后供应商和助理商量的,要过节的有钱人不需要关心那些。 这固然也是图省事,却也有特意构建一个近乎于虚幻的温暖氛围的意思。 仿佛节日的温情脉脉是这个世界的美好,是自己该得的,和金钱无关——这很幼稚,但据说很多有钱人就是需要这样的‘特殊服务’。实际到了他们的程度,日常中反而更需要一些‘务虚’的东西,务实的话赚钱时已经够多了。 郭敞大约也有这个意思,或许他没有明确的认知,但在他的潜意识里,素娥确实和他关系亲密...像爱人,也像家人、朋友。而这种关系之下,尊卑明确的‘赏赐’其实会提醒他双方关系的虚假,这其实是对自身感情的一种伤害。 为了回避这种伤害,那种正经放赏的场合,他都不会关心给素娥的赏赐。于是下面的人安排,该有的都有,额外的一样没得。 但平常就不是这样,更接近于朋友间分享东西,赠送小礼物。 一些人看到了郭敞给过素娥不少好东西,却没有注意到,其实有些东西不值什么(以郭敞皇帝的身份来说)——这很正常,关系亲密的人分享东西、赠送礼物,就不是以价值为标准了,甚至可能都没有想到这一块。 而之所以那些东西里,好东西不少,其实是因为郭敞作为皇帝,到他手上的东西,就难找到不好的! 素娥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对于皇帝来说,送蜀锦,送于阗美玉,送百鸟裙,这些算得了什么呢?这和素娥上辈子听过的‘钱往哪里,爱就在哪里’还不一样。普通家庭中,这是正确的,因为家庭资源有限,有限的资源给谁,谁就是父母爱的孩子,这没毛病。 但对于皇帝,资源一定程度上是无限的,给一个人一些,不妨碍他给另一个人更多,只看他想不想。这样一来,‘钱往哪里,爱就在哪里’就不成立了。 相较而言,素娥收到的礼物或许有的称不上多值钱,但却是郭敞用心了的——一个皇帝的用心,这可比可以换算成数字的经济价值要难得多了。 就比如此时此刻素娥正在用的一块墨锭,这也是郭敞送给素娥的,准确的说是‘见者有份’。 这块墨锭还没有用太多,还能看到墨锭一侧压印着的‘诚心斋’泥金款识。 ‘诚心斋’是素娥这辈子时间线上的末代蜀王的书斋,蜀王有爱妃张氏,原来就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制墨世家的女儿。进入宫廷之后,蜀王喜爱她,总让她陪伴左右、伺候笔墨,是为‘红袖添香’。 就是那个时候,张氏借用宫廷的财力与工匠技艺,以及自己对制墨工艺的深厚了解,不计工本试制出了‘诚心斋墨’。 现如今乱世结束,大燕一统天下,‘诚心斋墨’的工艺也流散在战乱中,无法复原再制了。 如今市面上若有真正的‘诚心斋墨’出现,读书人得了都是要大呼幸运的...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有些东西他有价无市。 嗯,又是有价无市,古代总是如此,好东西都有价无市。 这‘诚心斋墨’是素娥和郭敞逛大相国寺时见到的,和其他一些古墨放在一起。那等古墨中有真有假,摊主应该也只当那是仿制之物,不然当时的价格不会那样便宜。 大相国寺说是佛寺,但在京城却是个再世俗不过的地方,商业化也极其成功。 其位于京内城东南部,这里绝对是京城的地标性建筑。而让这座古刹拥有这样t人气的并不是梵音,而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商业氛围...这里就是后世一线城市的cbd,每月逢初一、初三、初八、十三、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八这些日子,就会开放庙市。 这个时候,国中、海外商品尽荟萃于此,胡商、高丽人、东瀛人...都来此做生意,京中百姓,也都喜欢来逛看一番。 前次郭敞带着素娥出宫,正逢着开放庙市的日子,两人便一同去逛了逛...前次,素娥的《千里江山图》都到了郭敞手里了!由此可见,郭敞后来还带着素娥出宫,落脚点真不在画画采风上。 他就是愿意带素娥,喜欢带素娥,素娥对此也心知肚明。 当时郭敞在大相国寺那个卖文房用具的摊子上细细地看了,倒觉得那几块‘诚心斋墨’是真的。 也没有别的说法,他对此研究不深。毕竟他想要什么东西,下面的人自然会呈上,哪里需要学习辨别真假?他只不过是看着眼熟,和他曾经见过、用过的差不多,所以断言是真的...要让素娥来说,这才是最可靠的‘鉴定’。 郭敞不见得在乎几块‘诚心斋墨’,就算如今‘诚心斋墨’失传了,民间那些留存,只要他开口说要,难道还收不上来吗?更不必说,他还能动用皇帝的权威,动用足够的人力物力去复原‘诚心斋墨’。 很多所谓不能复原的、失传的东西,说到底就是钱没到位而已。 不过郭敞却是很高兴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那几块‘诚心斋墨’——这证明了他的眼力,是他凭本事得到的,更不要说其中还有捡漏淘宝的快乐。 但就是这样爱不释手的几块‘诚心斋墨’,是他‘本事’的证明,某种意义上的‘战利品’。他却将其分了素娥一半,只因为一句‘见者有份’。 素娥不是傻瓜,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这两块墨锭的‘难得’...相比之下,这个正月里,无论其他人得了怎样的值钱珍宝,都不值其中万一。 就在素娥抓着诚心斋墨锭有些出神,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心情复杂时。她这玉殿却是有访客到了——是才人宋觉真和越国夫人上官琼,她们竟是联袂而来的。这并不常见,她们住的方向都不同,若不是约好了一起,很难同来。 “好难得,宋姐姐和上官姐姐是约着一起来的么?”双方叙礼后坐下,侍女端来热茶后,素娥好奇问道。 “哪里是一起来的,正好在玉殿门口遇上了...不过也不是纯粹巧合。”上官琼迫不及待开口:“刚刚我和宋才人一路说话进来,才晓得我们都是为了一件事来的!” “这会儿宫里该传遍了,但我想着美人这里说不得还不知道,所以一定要来说一说。却没想到才人也是这样想的,还来的时辰都撞上了。” 素娥轻轻笑了一下:“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才人宋觉真也忍不住笑了:“我们算什么‘英雄’?不过是宫里无聊,又恰好听到这样吓人的事儿,要找人说说。找别人还怕到时候说了什么犯忌讳的,得罪人不说,传出去还要得个‘口无遮拦’的评价...只有在美人这里,美人的口风是从不用担心的。” “再者,宫里有什么消息,美人总是不知道。我们过来说一说,美人听得用心,真是极好的听众。”上官琼跟着补充,这真是非常熟了,才能这样没什么保留地说话。 宫廷悠游岁月 第79节 “你们这么想就好了...这样我也受益,有什么事稍晚些也能知道,不至于做个瞎子聋子的。”素娥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听你们的意思,倒不像是平日里一般的新闻。” 宋觉真和上官琼互相看看,最终还是上官琼起了头:“这事儿从头说起,其实是几天前就有眉目了的...原是说宫里一个内侍,该他当班时,他的主官也不见他。因他也不是那等差遣不上心的,一两日后主官还去他家中找他,却是家中也无人。” 内侍和内宦一字之差,却是完全不同的。前者其实是‘大内侍卫’,也是宫廷之中除了皇帝外的男人,不过他们守备巡逻很少深入到皇宫中的后宫部分——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非常少见,并且在后宫绝不可能出现单独行动,且进出都有签字留档的,十分严格。 听着上官琼起的这个头,像是个标准的悬疑故事开头,确实和宫里平常大谈特谈的闲话不一样,素娥一下听住了。 “好大个人不见了,这还得了?”宋觉真接着上官琼的话往下说:“因着那内侍家中已经败落,本家都在京城下头县里,他是自己住在京城里,方便当差的。一时之间,连个可以问询的人都没有...也幸亏他那主官上心,不然的话......” 任何时代的‘大内侍卫’都是一个路数,广泛遴选勋贵子弟充任。另外,最次也得是小地主、自耕富农家的‘良家子’——这些人都是封建帝国之下的既得利益者,或者至少也是‘有恒产者’。体系之中,他们天然对皇帝有足够的理由保持忠诚。 这个内侍算起来也是勋贵子弟,但谁让他家犯了一些事呢? 当然,因着曾经的功劳,到底没彻底处理。只是那之后,京城里是站不住脚了,只能去下头县里、乡下做富户。 “后来一查,知道那内侍并不是回本家了,住处的两个仆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总归没听他说过急着出门——” “本来么,那么个大活人不见了,就上报京兆尹,一切自有处置,也不该消息传到我们后宫的。”宋觉真也喝了一口热茶,停了一下。 她停一下的功夫,上官琼又接上:“谁知道呢,昨晚有人在景福殿后的井里发现了个死人!因着如今天还冷,倒是烂得不厉害,依稀能辨认出一些...很快就查出来了,就是那不见了的内侍,名叫‘张怀文’的。” 景福殿所在的那条线,正是皇宫中,前朝与后宫的最后一道分界。在景福殿外能清楚地看到延福宫的宫墙——延福宫其实是一个宫殿群,包括最重要的福宁殿、宝慈宫、坤宁殿,都在其中,另外还有庆寿宫、柔仪殿、钦明殿等宫殿在。 另外,那里离宋觉真主的宝明殿也够近的了,就隔了一座无名楼阁而已。那楼阁的作用约等于屏障,起到不让前朝人轻易窥伺到后宫的作用吧...总之,的确是太近了,所以就算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听上官琼说道‘景福殿’,也是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第101章 宫廷岁月101 宫廷是存在着很多阴私的地方,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仿佛是人间仙宫。但其实越是光亮,阴影就越黑暗——很多时候, 这些阴私都被压在平静的水面下, 大家都看不到, 或者看到了装作看不大。 有时发生了很恶劣的事, 以皇后为首的后妃也倾向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然呢?真的掀开来,让那些发烂发臭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前朝的事情可以这样,讲究个不破不立。后宫之事却不能那样,因为积重难返, 这都成了后宫的‘正常状态’了, 真的光明正大, 那才是反人性。 呵呵, 少则几十, 多则上百的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注意力,大家在其中甚至可能是求生存——这要怎么样才能光明正大, 处处充满真善美? 所以,真出了什么事, 后宫也是内部问题内部解决, 低调地解决...毕竟就像那句话说的,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 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照这个来说,宫里死人真没什么奇怪(特指非自然死亡)。但像这次景福殿后的井里,没头没尾出现一具内侍尸体, 就有些奇怪了。 宫里的非自然死亡,往往是说有人被治死了。比如说某个宫女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就被人找理由罚了一顿,罚得‘重’了些,也有死掉的。这一看就知道里头有事儿,但从程序上是清楚的,若不往下查的话,也说不出什么来。 更隐蔽些的,也有下.毒的,让人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更不容易猜到事情。而且只要一直查不到下.毒的人,下.毒的人就会很安全t。而坏处事,没有表面上过得去的程序,一旦被查到了,糊弄都糊弄不过去。 而像如今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人,事后还藏尸的。宫中不是没有过,但确实少见。 大概除了凶手,没人知道这里投的内情,因此有些迟疑...毕竟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如果查出来,会把不该揭开的盖子揭开,到时候是没法收场的。 一时之间,关于‘景福殿井中藏尸案’,后宫各方面都讳莫如深了起来。案子查的很低调,也没人将这件事摆到台面上议论,可私下各种传闻已经满天飞了。 “...因着那张怀文是内侍的勾当,又是在景福殿后被发现的。如今又有说法,这事儿或者和后宫无关。但即便是如此怀疑,宫正司得了圣人的信儿,也不敢把事情交予大理寺卿,让他们去查。”所住宫殿和景福殿就隔楼相望的宋觉真对素娥说起这事儿,语气复杂。 距离上次她和上官琼来和素娥说这事儿,已经过去几日了。今日是月中,她们是正式妃嫔,都是要去坤宁宫请安的。请安完毕,上官琼没有回宝明殿,而是和素娥相携来了玉殿。两人闲话着,很快就说起来最近私下最火热的流言。 平日里的闲话,纵使其中充满了嫉妒、恶意、爱恨等等,已经足够抓马了,也比不上一场谋杀来的猎奇、吸引人啊!更何况这场谋杀看起来是那样引人遐想,不少人都猜测其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后宫阴谋...... “这是自然的,若是大理寺来查,没查出什么也就罢了。就怕真的查出来,到时候他们不见得能如宫正司那样遮掩。”素娥也说。 这不是大理寺没有能力,而是宫廷中一个案子查清楚只是开始,后续的处理才是关键。在这方面,大理寺也无法和宫正司这个‘地头蛇’相比,后者才能将遮掩的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始终让后宫保持做一个‘孤岛’。 “宫正司如今也不好过,摊上这样的事儿,真是烫手的山芋,可不接手又不行。”说到这里,宋觉真顿了一下,才往下说道:“美人可知道,最近宫中为这张怀文的案子,已经有种种猜测流言了?” “想到会有各种猜测,但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素娥是真不知道。她倒是听侍女说过,侍女之间也流传着一些说法,但那些就太多太杂了——毕竟侍女人多,各种想法肯定比贵人们多。 宋觉真如今住着宝明殿,想到藏尸的景福殿就在不远的地方,总是觉得身边阴恻恻的。这直接导致她不愿意回宝明殿,平常总找各种理由去别的宫殿呆着,这也是她今天跟着一起来玉殿的原因之一。 她平常就很关心‘景福殿藏尸案’,也会和其他人谈起。不过相关的东西,她知道的,别人也差不多知道,就算偶尔有不了解的,也就是一点点而已。所以大家谈起来更多是各抒己见,满足不了宋觉真的‘倾诉欲’。 但在素娥这里就不同了,素娥不知道的太多了! 宋觉真听到素娥说‘不知道’,就开始为她‘科普’:“美人不知道,现在宫里对张怀文一案,除了怀疑不是后宫所为的,各样猜测主要有五种。” 宋觉真竖起一根手指头:“首先,大家都说他怕是后宫巡逻时,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 这个猜测没什么奇怪的,素娥都能想得到。毕竟这后宫阴私事儿不少,而他一个内侍,虽然有机会进入后宫,却也没有深入参与的道理——如此一来,因为意外,不小心看到了什么,成为他的催命符,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有人为此,还去打听了这张怀文人不见前一段时间的排班,想看看她的巡逻路径,猜测她最有可能看到谁的事儿......”说到这个宋觉真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说来也是古怪,她人虽然被藏尸在景福殿,靠着东边,可巡逻却一直是在西边几宫之间的宫道上。” 素娥大约能理解宋觉真的笑,之前尸体被藏在景福殿,在后宫东侧,不少人因此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那附近几殿的人——在宫里做一件事要隐藏起来实在是太难了,因为几乎不能单独行动。 更不必说外头隐蔽处难寻,经过的宫人、巡逻的内侍来来往往...这种情况下,是不太可能在其他地方杀了人,然后把人转移到景福殿扔掉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人是在景福殿杀的,省时省力自然也就藏在了景福殿的井里。 这样来说,要论隐蔽、不易被发现,确实是本来就在附近的人更有可能。 宋觉真这样住在宝明殿,离景福殿可以说是最近的人,可是被人看在眼里,甚至有一些刻薄的猜测将事情安在了她们身上。 不过随着张怀文的巡逻路线被拿出来讨论,住东边的人又被放在了火上烤...想想之前宋觉真经历的,也难怪她现在这样幸灾乐祸。 说了一会儿围绕第一种情况,宫里的一些猜测,譬如是谁的阴私事儿最有可能被看到了(这等于说是点名大家怀疑谁了)。宋觉真有竖起了两根手指头,道:“二来,也有人说,那宋觉真是替人办宫外事儿的,办事不力,再者太多秘密都知道了,所以......” 这个说法其实没有太多证据,但同样是经典答案。再考虑到他作为内侍,一些事上确实有自己的方便之处,也确实是值得怀疑。 之后宋觉真又说了两种传闻,算是有些不知真假的证词证物,但说到底如今往外露的东西还是太少——说起来,后宫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有时候能像筛子一样,什么都给抖搂出去。有时候又密不透风,保密工作做的极好。 最后宋觉真一只手五只手指头都长开,说道:“最后,最后这个说法其实少有人说,但我猜实际猜这个人不少,只不过便是私下也有些不好说呢。” 说到这里,宋觉真的声音都放低了一些:“有人说,这张怀文是与后宫私通了...就是不知道私通之人是普通宫女,红霞帔紫霞帔,还是哪个小贵人。” 没有猜测是正经妃嫔,原因很简单,后宫里的正经妃嫔们,哪怕是个小才人,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的道理。就仿佛是大家小姐,所谓‘一脚出、八脚迈’,这样的排场是绝不可能少的! 甚至不是说当事人想自己一个人,侍女们就不跟了,这可是宫廷规矩!而且不打折扣,必须执行的规矩。 这种情况下,要悄无声息地和个内侍私通...这就和贾母在‘掰谎记’里说的一模一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可见是前言不答后语’。 这最后一个说法,宋觉真没有说太多,但素娥也能猜到:奸近杀、赌近盗,这都是老话了,是经验之谈。特别是在宫廷这么个环境里,‘奸情’牵涉到的风险更大,由此杀人更顺理成章!素娥只是一下,就能想到好几种杀人的情况。 至于大家为什么猜的人多,说的人少,也不难分析心理...这种猜测方向,最是容易激发八卦之心。单纯说谋杀已经不够刺激了,或者说纯粹的悬疑恐怖,总会差着意思,总要掺杂一点儿香艳,才有意思呢! 但这样的说法,说出来有损后妃形象不说,到底太不敬了些...官家被戴了绿帽子什么的,就算只是一种可能性,大家也不愿意深谈。 “这猜测也不是白来的,似乎有人知道这张怀文家中的事儿。他也二十出头了,有差遣在身,也不是没家底的,本家自然有替他张罗婚事的意思。只是一两次的,他都给拒了,一个年轻人,身边连侍女都没有,这难道不奇怪?” “怕不是心里有人了!” 这当然不是多有力的旁证,但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旦愿意相信,那要找证据就简单多了——宋觉真就是这样,她大概是‘少数’猜测第五种可能得,说到最后甚至兴奋了起来。 “...宋姐姐真是...去t外头可别再说这些了!用民间俗话来说,姐姐这可真是看人出殡不嫌殡大。要真是这样,到时候处置下来,真的就——”素娥摇了摇头。 “敢作敢当。”宋觉真挑了挑眉:“若真有此事,也不过是自己选的。再者,这种事越发要低调处置,到时候不过是无声无息地死了,在连带几个侍女,连家人都不会祸及呢。” 不会祸及家人当然是假的,只不过这个影响是缓慢的、悄无声息的。 素娥并不奇怪宋觉真不同情那个后宫女子(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和内侍偷情的后宫女子的话),都是封建社会里被规训长大的女人,哪会考虑后宫女子的生活苦闷,但也有被爱和爱人的需求呢?为此做出‘偷情’之事,更是不忠不贞,觉得不齿。 她说‘自己选的’,其实是狡猾了,很多后宫女子最初是没得选才进宫的。而且只是‘情难自禁’,就要付出不止于生命的代价,未免不公,未免惨烈——这是素娥现代人的同理心。 还有这种情境下,连带着丢掉小命的侍女,那就更无辜了...不过,这更不被宋觉真看在眼里就是了。 素娥没法就此说太多,这是不同三观下必然的分歧。要她违心赞同宋觉真,那是做不到的。可要是反驳宋觉真,那就更没法说了。对方的三观是在特定环境下慢慢长成的,素娥只是说能改变什么? 更进一步说,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对方改变了又有什么意义么? 素娥不想再说这些了,便拿别的事转移宋觉真的注意,道:“...总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对了,我前些日子扎了些花儿,只是手艺不精。宋姐姐的刺绣想来极好,替我看看吧。” 宋觉真确实是善于刺绣的,因着做得好,兴趣更大。虽然如今作为正经妃嫔,早不用她自己做什么物件了,但她也会处于休闲娱乐、打发时间的原因,日常做针线。 素娥吩咐了一声,就有侍女取来了她最近做的一件针线。宋觉真看了一眼,就问道:“这个大小,香囊荷包是做不得的。大一些的玩意儿么,可是到时候要来做什么物件的套子?” 花撑子上绷着一块素绢,上面是绣到一半的图案。看到小做小东西是大了,可要要说裙子衣服,又小了太多,就连做汗巾也不够。想来想去,应该是做套子的——扇套、暖炉套等等,类似的东西多着呢! 素娥忍不住笑了:“是‘绣画’,从去岁冬天就开始绣了,本打算绣成了正月里给官家做礼。只是我这绣工姐姐是知道的,绣的一般不说,手脚还慢。过了正月没绣到一半,后来就索性扔开了,这两日才又捡起来。” “美人也是谦虚了。”宋觉真仔细看了看那‘绣画’,虽然才绣到一半,但已经能看出很多东西了。 ‘绣画’也是大燕才有的,过去刺绣用品没有和绘画结合过,就算偶尔有,也不过是个别人的灵机一现。到了本朝,刺绣艺术大发展,绘画也一样,二者结合时机正好...不过真正会绣画的人还是少,这要求刺绣的人相较于一般绣工,有更高的艺术修养。 绘画是士大夫的‘艺’,里面充满了文人志趣。就算刺绣本身也和绘画有不少共通之处,原本的审美趣味,也和文人画的审美趣味差很多呢...这就是一道无形的门槛。 素娥的绣技一般,但那道门槛对她是形同虚设的,所以她能有此尝试。 “美人这手刺绣功夫,在宫廷之中寻常,那是因为宫廷里多的是手巧的,不少人都练出了好手艺。真要是出宫再比,似美人这般的都可以称作‘巧妇’了。”宋觉真恭维了一下素娥。 然后又道:“再者,美人刺绣就算差些,可配色清雅,布局疏密得当...兼着这是绣画,美人善于丹青,自然比寻常绣活儿更得心应手。这样看来,其实很不坏了。” 花撑子上绷着的织物上,绣的居然是前朝的战场景象。这个题材可不多见——有骑白马的大将,骑红马、黑马的胡人裨将,至于步卒,也是人人穿着整备的盔甲,手持兵器。旌旗飘扬、天高云淡,威风凛凛。 从盔甲兵器的式样,还有那种扑面而来的‘唐时风气’,一下就能判断是前朝。 单纯说绣工,精于此道的宋觉真可以一下点出好几个问题,解决这些问题这幅‘绣画’肯定会好很多,成为一件佳作。但哪怕绣工一般,因为素娥的审美足够好,绘画的功底犹在,出来的效果也很好。 就是有‘那味儿’。 宋觉真之后又指出了问题所在,素娥能改的,一一都记下了。至于说不能改的,她也没办法了,她又不可能一下变得绣艺精湛,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见素娥还拿了纸笔,记得认真,宋觉真就笑着道:“美人还是一贯用心...这是进给官家的么?也是,若不是官家,这般图样,都不知道哪里适宜用了。” 论了一会儿刺绣的活儿,还在一起吃了顿午膳,宋觉真这才告辞离开。之后几日,素娥的日常都堪称平静,玉殿里一个访客都没有,期间她只去伴驾一次。除此之外,无事发生——这样的平静,似乎就是为之后发生的事做铺垫。 这一日午后,素娥百无聊赖,便又找出了那幅绣到一半的‘绣画’,动针慢慢绣起来。一个善于刺绣的侍女在旁伺候,既是及时纠正素娥不大好的操作,也是帮她劈线——一根绣线往往要劈成好多丝才能用,这样绣出来的图样更细腻。 素娥会劈线,她的手很稳,手指也很灵巧...但是要说劈线劈得多好,那就没有了。 而她这个侍女却是善于刺绣的,一根绣线劈上六次都可以——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三十二变六十四,这就是一根绣线变成六十四丝的意思! 虽然素娥也曾听说过,刺绣中有绝顶高手,可以劈线七次,甚至八次...但那种人显然是不多见的,即使在宫廷中。所以身边的侍女居然能劈线六次,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极限’,只可仰观了。 做手工活儿就是这样,一旦沉下心就时间过得飞快,而且真的很不容易注意到周遭变化。所以当人闯进玉殿正殿时,素娥才站起身来,看向外头,眉头拧紧:“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事前没有一点儿招呼,也没有通传,外间的肖燕燕等人自然更拦不住人...素娥就看到一群基本不认识的宫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有为首的一人是认得的,是如今宫正司的宫正——苏宫正。 宫正司素娥打交道的不多,或者说,宫廷里没有谁想要和宫正司打交道...此时人来,就算什么都没说,素娥也看得出是来者不善。 果然,就见苏宫正满脸严肃,直接对素娥道:“高美人,圣人有些话要问美人,美人可得空?” 没有被带走去宫正司的地盘?这是当然的。素娥如今是正四品的美人,单纯说品级,也比她这个宫正高了。更不说‘皇帝的女人’身份加成,更是女官不能比的。 一般来说,哪怕后妃犯事,大多也不是宫正司能处理的。按照流程,应该是皇后‘主审’‘主办’,至少名义上如此。至于宫正司,全程跟进、打打辅助,显示自己‘存在’也就是了。 素娥本来就定力较强,再加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时候就算宫正司来请她去皇后那里了,思维也是清晰的。只是镇定问道:“自然是有空的,有劳苏宫正了...只是本位有一事不明,若是能说的,劳烦苏宫正指点。” “今日好大阵仗,本位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宫廷悠游岁月 第80节 第102章 宫廷岁月102 玉殿突遭变故这一日上午, 郭敞一如往常,下朝后就批阅奏疏。看到一半了,实在眼花, 有些心烦地扔下手中的奏疏道:“王志通, 替朕理一理这些琐碎奏疏...瞧瞧朕这些肱骨, 怎么什么都要上奏!” 一些奏章真的很废话, 虽然已经经过过滤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无关紧要奏章不会拿到皇帝面前...但总有些例外么。比如说重要人物的奏疏,哪怕是普通的问安,政事堂(就是中书门下省)和枢密院也不好自行处t置。 王志通应了一声‘是’,就上前做事了, 他不是第一回 做这事儿, 算得上轻车熟路。另一边, 郭敞实在懒得再看奏疏, 眼花还没好呢, 便指了侍立再一旁的宦官,也不管是谁, 只指了指刚刚放下的那本奏疏,道:“你来念。” 这指的人恰好是刘亮, 刘亮出身贫苦, 少时自然是不认字的。进宫之后也没有读书的机会, 也是拜了王志通做师父, 自己渐渐起来了,才在王志通的提点下,学着识字。他是认字,但绝对不是饱读诗书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 官家的命令是不能拒绝的。刘亮只能有些忐忑地打开了一本奏疏,慢慢念着, 然而有些大臣写奏疏也是文绉绉的,再加上一些生僻字、生僻词,搞得刘亮根本读不好,郭敞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先跪下请罪了。 “官家恕罪!奴才实在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这样的差事办不来......” 郭敞也知道宦官里有文化的不多,倒没真的怪罪。此时王志通还在整理奏疏,他也不急着听人念奏疏,便道:“也罢,只是你这般也不行。便是做宦官,要做得好,也得读书识字。似你师父这般,许多事才能交由他做。” “有谁能念奏疏的?”郭敞问道。 立刻就有人冒出了头,得了这桩差事,给郭敞念奏疏。等到手头这封奏疏念完,王志通已经将今天的奏疏都整理好了,效率真是极高的。 郭敞就将随手批了几个字的奏疏往王志通面前一扔,道:“这还是朕的封疆大吏呢!一个地方上的案子,明明几百字就能说清,偏偏他写了一本上万字的奏疏。知道的晓得他啰嗦,不知道的只当他勤勉,这是给朕写万言书呢!” 此时地方上的案子,除了一些特殊的,可能引起极大社会反响,或者牵涉广大的。有的重罪案,也是每件都要上报中央,甚至直接给到皇帝这里的。当然,后者大多数就是走个过场,皇帝批阅个‘知道了’就行。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流程是要走的。 王志通不好在这种事上说什么,他是个很有分寸的宦官,所以当下只是道:“官家,这也是他们想着事无巨细,好叫官家人在京师,也能清楚地方上的事儿...至于说详略得当,说的简单,却是多少相公都不纯熟的?” “说不得,是这位大人没想到官家的难处...他们想不到官家要日理万机,不知道要接多少个他这样大臣的奏疏,还当官家只看他这一个呢!” “嗯,这话说的不错,很有些智慧在其中了。”郭敞点点头,然后就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顿了顿,忽然就笑了:“朕想起来了,素娥有一回说过差不多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郭敞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不少。重新拿起奏疏,不用小宦官来念,自己看了起来,精神头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样子——王志通看着这一幕,只低着头谦卑地挪到一边去待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一会儿,是郭敞之前召见的官员来了...几位即将赴任的地方官。 这也是大燕的规矩,凡是要到地方上任职的官员,当皇帝的都会亲自见一见,问一些问题,布置一些任务。 说起来,这也不是大燕的独创,过去曾经就有这样的制度...这种制度之下,皇帝能始终维持着对地方的关系——哪怕有一天这种见面流于形式了,有这个形式也比没这个形式好。 这次来见郭敞的几个赴任地方的官员,官职有高有低,有的去地方要做知州、县长,但也有两人是去做转运使的。大燕在地方上最高一级的地方官,就是‘转运使’...这两个转运使可以说是能吏、干吏,没做过京官,一直都是做地方工作的,政绩斐然,郭敞都对他们印象深刻。 “...此去南方,第一要紧的便是除去那些大族,有他们总是拦在朝廷与苗民百姓间,要几时才能化胡为汉?”郭敞交代了其中一位要做转运使的官运,这个官员履职的地方在西南,后世贵州一带。此时那儿还是汉夷杂处,治理起来非常见难度。 “除去那些大族,倒不是说斩草除根,真个那样了,地方上也要不行了。对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吗?”郭敞问道。 “是,官家。”官员连忙道:“臣有些考量,但没到当地打交道,也只能有个大致。无非是拉一派打一派,其中弱一些的,心向大燕的,就扶持起来。强一些的,根基深的,得先打压下去。” “臣最好少做些,让他们自己斗,只做个裁决最好。”拉偏架的裁决者。 郭敞点了点头:“治理这些边地,说起来就是那么些计策,这都不出奇。做的好不好,却是要看到了地方上如何看准时机,用恰当的人,做恰当的事...你,朕自是不担心的——所以才这般与你加担子,这也是为国储才!复杂的情形料理得出来,今后才好。” “怎么样?可是担得住?” 那官员也是个有热血的,此时哪里还会说别的,感念官家知遇之恩,立刻道:“回官家,臣担得住!” 午膳时间,郭敞又和这几个即将赴任的官员一道进餐。这个时候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几名官员只觉得荣耀。不管将来他们会怎样,此时此刻是感念到了极点,一心‘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呢! 午膳之后,几个要赴任的地方官走了,郭敞跟着也离开了,回了福宁殿。 还没进福宁殿呢,就正逢着两个裹头阿监急匆匆地张望。样子不像是平常传信递物,似乎因为着急,已经一点儿体统都没有了。甚至没注意到官家的皇驾从背后来了,还险些撞上呢! 刘亮看了师父王志通一眼,立刻站了出来,呵斥道:“混账,怎么阻了官家的驾?惊了御驾,可是担待的起的?” 差点儿撞上时,两个裹头阿监已经反应过来了,立刻跪倒在地。此时听了刘亮的话,更是害怕,都浑身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如何罚你们先不说,那副样子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传递?”这话是王志通觑着郭敞的意思问的,虽然还是公事公办的严肃样儿,但已然温和不少。 裹头阿监中的一个,怯生生地直起身,但依旧不敢抬头,颤颤巍巍地道:“回都知的话,按着都知的吩咐,我等一直过问着‘景福殿藏尸’一事。之前都没什么,未听说进展,谁知今日忽的,宫正司就上门拿人了。” 王志通要替郭敞盯着后宫动作(其实他个人也有这方面的情报需求),自然构建起了情报网络。不过,类似‘景福殿藏尸案’这种突发大事,要额外派人盯着,有什么进展随之跟进,也不奇怪。 当下听这个裹头阿监这样说,王志通依旧不解她们的焦急失态。就算宫正司突然动作,也可以解释为事情涉及到特殊人物,结案前最好保密。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全,所以雷霆一击、一击必中——而这又关两个福宁殿的裹头阿监什么事?值得她们跟着着急? 是事情的内幕太敏感,还是拿的人...非常特别呢? 这个念头不过是一瞬间闪过,裹头阿监其实很快就跟着说了:“...宫正司的苏宫正带人进了玉殿,直接带走了高美人,一应去了坤宁宫。我们知道了这事儿,立刻要过来禀报都知。” 这两个裹头阿监是王志通的‘情报人员’,所以位置虽低,从王志通那里得到的提点却不少。很多外人完全不知道的事,她们都一清二楚——比方说,官家对高美人的看重! 那真是真么说都不为过...她们甚至帮官家和高美人微服出宫打过掩护,当时她们看到的,已经完全能佐证王都知说的那些了。 “什么!?”这下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王志通都吓了一大跳,脑子嗡嗡的,根本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官家。 郭敞倒是谈不到‘惊吓’,毕竟对他来说,有什么事发生,直接处理就是了。但他的反应依旧非常直接,没有进福宁殿,直接转身就走,往坤宁宫的方向。 一路上叫了那两个裹头阿监在一旁,两个身量不高的裹头阿监根本跟不上郭敞的大步,值得小t跑着跟。中间郭敞问她们细节,她们只能说出宫正司拿人,一路上不少人都看见了。至于素娥如何涉案,宫正司掌握了哪些证据,她们就说不清了。 毕竟,要是提前知道了那么多,早就要过来报告了!哪能当下事发突然,人都被带走了才来说话? 此时王志通的脑子已经从刚受冲击时,那种反应不过来,一片混沌的状态中挣了出来,清明了几分。他很快做了一个分析——这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高美人确实涉案,她主使杀了一个内侍。另一种,就是她被冤枉了。 确实杀了人的话,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杀人是连带反应。另一种,她可能也是受害者,杀人更像是不得已的自我保护。 被冤枉的话同上,一个是普通地受冤枉,办案不小心搞错人,不一定是恶意的。另一个,那就是刻意嫁祸了——或许是真正的凶手误导,或许是办案的人张冠李戴。 这种时候,王志通最怕的是高美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其他的,官家都能一力平息下去,也不见得会如何生气,呃,至少不是对自己生气,只是对另外一些人发泄而已。但如果是高美人有问题,那官家该如何跨过这道坎? 王志通有时也把握不准官家是如何看待高美人的,只是感觉官家将高美人想的太好了,也是因为太好了,所以绝不愿意她有所改变...当下,如果高美人被发现是两幅面孔,私下十分算计,甚至龌龊,官家该怎么想? 当然,那是最糟糕的情况,实际上以王志通对高素娥的观感,应该不会。 王志通下意识用余光观察着官家,然后就发现,官家一点儿犹豫之色都没有。只听官家骂道:“...要你们有什么用!?这样的案子,特意要盯着,却是宫正司拿人了,才听到风声。下回,下回你们是结案了才知道吗?” 这话应该骂王志通的,但两个裹头阿监是实际执行人,骂她们也没错。不过王志通可不会觉得郭敞是给他体面,才骂裹头阿监,不骂他的——根据他对他们这位官家的了解,这位官家向来不愿意冲最底下的人发火,哪怕训斥,也是训斥上头的人居多。 这一方面,是郭敞骨子里多少有些傲上而悯下(虽然没有人在郭敞之上,但意思是那个意思)。另一方面,也是郭敞不大喜欢越过中高层直接管理最下面,这本身就不符合驭人之术的原则。 当下如此,王志通觉得是官家气急了! 竟是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甚至没想过高美人会杀人,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么——王志通就想过,即使他也觉得那样可能性很低,但可能性再低,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会想吧? 想到这里,王志通更懊恼了!宫正司保密工作做得好,不是他事先完全没听到风声的理由。如果事前知道,事前能调查,也不至于会这么没底气...虽然就算提前有底了,也不能改变最糟糕的那种情况带来的可怕后续。 郭敞还要骂,却对着两个瑟瑟发抖的裹头阿监骂不出更多,转头瞪了一眼王志通:“这就是你这奴才做的好事!宫里这么大的案子,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这多少有些刁难了,‘景福殿藏尸案’是大案不错,后宫议论可多了!但郭敞之前其实并不重视,一来,不就是后宫(甚至只是接近后宫的地方)死了人么?后宫的阴私之中,明里暗里总会死人的。只不过大都是‘合理死亡’,所以没有今次这么耸动。 到时候调查清楚,该怎样就怎样,有什么需要格外在意的呢? 二来,这事儿已经交给皇后,督促宫正司处理了,那就看他们的成果好了。如果郭敞这种事,还要时时刻刻关注进度,那日常就什么都不要做了——平常,就是他亲自交代给前朝的事儿,也是大多只看结果的,没有中间一直盯着的道理。 下面的人办事就是这样,上面人的态度决定了用心程度和成果。郭敞是这个态度,两个裹头阿监表现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个时候郭敞骂人,好似他一直重视这件事,对这类事一向是高关注...实际完全不是的。非要说的话,更像是在气急败坏,是在迁怒。同时也是太过担心了,以至于慌张,而人在慌张的时候是会这样的。 郭敞一行往坤宁宫赶的时候,素娥已经被‘送’到坤宁宫有一会儿了。 今次的坤宁宫倒不像是每月两次请安时那样,最大的正殿正厅也坐不下。事实上,这会儿人不多,具体到有资格坐下的,那就更少了。一个自然是端坐在正上方位置的张皇后,另外就是四妃了。她们分坐下手,一边两个。 至于为什么会请来四妃,道理也很简单。这种后妃犯事儿的,特别是事情还比较敏感的,为了大家的体面,官家的体面,知道的人不能太多。同时,又不能只有皇后一个,不然瓜田李下的,没个证人,事后官家问起来,可能说不清。 素娥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请来,只知道是和景福殿藏尸案有关...她之前在玉殿就问了苏宫正自己是沾了什么事,具体的苏宫正自然不会和她说,但还是点了一句。 现在素娥表面还是很镇定的,主要是她知道自己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个张怀文是谁都不知道。不过,内心深处,她是担心的...她明明和这件事一点儿干系都没有,事情却扑到了她身上,而且看宫正司还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这明摆着告诉她,她这是被算计了啊! 她是清白的没错,可既然被算计了,谁知道人家有什么招数等着呢?要是真被算计死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见到满脸严肃的皇后,还有看着严肃,实则各有神色的四妃,素娥规规矩矩行礼。这就不是平常请安叉手蹲身而已了,因着她现在是‘罪人’了,是要磕头跪着的。而且磕头完毕也不许起来,只能跪着说话。 这也是古代和现代的不同,按照现代的观念,作为‘嫌疑人’,疑罪从无,自然不能把她当罪犯。可如今么,进入这个程序,她就被剥离很多‘权利’了。 “高氏,你可知罪!?”张皇后盯着素娥。她内心之中为能除掉一个有宠的妃子高兴,同时又为这件事实在有损后宫体统而生气。另外,还有对官家的感情,让她很难接受高素娥居然给官家戴绿帽子! 依照宫正司从‘张怀文’家里,还有内侍班房里搜出来的东西,其中有一些往来书信,并传递物件。分明证明了高素娥与内侍张怀文有私情!张怀文出现在景福殿,本身就是为了与高素娥私会! 第103章 宫廷岁月103 “回禀圣人, 臣妾实不知何罪之有。”素娥自然是不会认的,抬起头来,并不畏惧张皇后的视线。 “好好好!不到黄河心不死!”张皇后几乎被素娥的理直气壮气笑了!立即指了指身边的郑姑姑和苏宫正, 道:“这样的丑事, 本宫说出口, 你们与高氏来说, 叫她死个明白,也好认罪伏法!” 苏宫正示意身后的宫正司女官,一个包袱被放在了张皇后手边的案上。打开来,里面似乎放着不少东西, 其中一沓书信、纸笺之类格外显眼。 张皇后应该是见过这些东西的, 此时看了更生气, 拿起拿一沓书信就砸到了素娥脸上。信封的尖角处有些刁钻, 正好撞到了素娥的眼角。虽然只是轻微的刮划伤, 但眼角十分脆弱,她下意识就眼睛红了一下。 然而她死死忍耐住了, 没有流下泪来。 “好叫高美人得知,这些书信正是您与那张怀文往来的证明!里面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从那张怀文如何钟情于高美人你, 又如何与你传递文字——你殿中有个名叫董素贞的婢女, 就是通过她成事的。” 董素贞?素娥当然知道, 这是她升做才人后, 一同分配来玉殿的四个侍女之一,身份背景非常简单。董素贞不是很机灵,但也勤恳老实,以玉殿的生态, 她也能过得挺舒服。就素娥所见,她实在没有理由背叛自己。 是的, 素娥听到提及董素贞,是她做‘红娘’,第一反应就是陷害...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t被陷害和人有私情? 不是她迟钝,而是她想过各种算计,唯独没怎么想过是陷害她和人有私情——她很多时候甚至觉得生活在封建时代的宫廷,她其实已经丧失爱人的能力了。安稳的生活是她唯一的追求,活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活着。 飞蛾扑火,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追爱?她想都没想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没遇到能点燃她的那个人...要知道,很多恋爱脑一开始也不觉得自己会是恋爱脑,是后来真的爱上才上头的。所以才有‘智者不入爱河’的谆谆教诲么,虽然这个教诲没什么用,真爱不止不受别人控制,也不会受自己控制。 “臣妾不知这些信件中写了什么,但臣妾并不认得这个张怀文!若不是这些日子,景福殿藏尸之事闹得大,臣妾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素娥扫了一眼那那些信,看外面信封上的字,确实很像她的。 但字迹像算什么?她的文字在宫里可不是稀罕物。因着郭敞称赞她的字画,求画的不多,求字的确实断断续续都有——弄到一张画,靠着自己努力学到什么这很难,一张字却是可以用来做法帖临摹的。 再者,后妃们除了个别,都是会写字的(就是不会,做了后妃后也慢慢学会了)。而画画,会的人就要少得多了...这也是一道门槛么。 所以,要模仿她的字迹还真是不难。 “高美人不认没关系,证据是在这里摆着的...”郑姑姑看了一眼张皇后,立刻说道:“对高美人,宫正司是不好用刑,可对着宫女就不同了。如今董素贞已经被带到宫正司,只等招供——听闻高美人是个对下悯恤的。” “宫正司的刑,一个弱女子如何熬得住?进去了就没有不开口的...既是如此,高美人不如招供来,也省得那董素贞临死还要受一番皮肉之苦!” 做后妃和侍卫的‘红娘’,最后当然只有死路一条了。 素娥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她到现在不知道自己能否度过这个难关。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即使再周密的设计,都应该有漏洞,所以更多还是想着脱险之法。可不管她能不能脱险,董素贞这一难是少不得了...这就是宫廷斗争。 楚国亡猿,城门失火,不外如是。 但这没有让素娥软弱,反而激起了她的烈性!她很清楚,如果她这样倒下了,玉殿所有人,一个都逃不了! “回禀圣人,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臣妾自来便没见过那张怀文!”素娥抬起头来,面色如霜雪一般,自有一股凛然。 宫廷悠游岁月 第81节 如此理直气壮,倒是让郑姑姑等人有一瞬间的游移,难道事情真不是那样的?但很快,她们又自我说服了...那么多证据是明摆着的呢! “巧言令色!”张皇后终于开口了,冷着一张脸道:“过去只当高氏你是个寡言的,如今才知道,一张嘴却不让人!人证物证俱在,也能如此言之凿凿...真当什么事都由你一张嘴说了算吗?这些日子宫正司查案,此次拿你,自然是有十足把握——” “有甚把握,说与朕听听。” “官家!”“官家万福!”...... 郭敞忽然到来,甚至没来得及通禀...今日坤宁宫要‘审案’,大门紧闭,按理说谁也不许进出。可官家来了,守着大门的宫人难道阻止官家? 看着行礼的一大片人,郭敞不以为意,但并未立刻免了所有人的礼。而是自顾自坐到了正上方另一个位置上,与张皇后隔案而坐。等郭敞坐好了,看了看跪在正中的素娥,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免礼。 “...听说今天圣人这里要‘开堂审案’,这样的‘热闹’倒是好久没听说过了。朕不请自来,圣人不会怪罪罢?”郭敞显然不在乎张皇后的回答,只是看了看桌案上的一些东西,又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宫正司女官,就道:“到底是什么内情,什么把握,谁与朕分说?” 苏宫正连忙行礼,后道:“回禀官家,此事还要从内侍张怀文说起......” 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宫正司去张怀文家中调查,查到了不少东西。其中包括他和素娥‘传递’的文字,其中主要是素娥写给他的信,也有他写给素娥,但没能传出的部分信——这很正常,宫妃和内侍往来不通畅,信写好了不一定能递出去。 这些,再加上张怀文自己写的一些诗词,足够勾勒出这场‘私情’的全过程了。 大约是张怀文在宫中行走,见过素娥一次,从此便魂牵梦绕。只不过因着素娥是皇帝的女人,他始终压抑在心里。谁承想,有一日素娥的侍女会给他传信,原来是‘两情相悦’...于是便有了一段孽缘。 从信中内容可以看出,两人曾多次在景福殿幽会...... “至于张怀文之死,就不知道是起了争执,还是早有预谋......”这种危险关系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所以宫正司这方面并未仔细调查。左右人拿来了,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 王志通跟在郭敞身边,乍一听‘私情’,眼皮就跳了两下!想过各种发展,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以他对高美人的了解,这实在不可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倒也不敢给高美人打包票。 想到此处,他偷看了官家一眼,却见官家听到‘私情’之说,并没有生气。依旧非常平静,还拆了‘证据’中的一封信,扫了两眼:“这字是像高美人,但要说一定是她写的,倒说不上...更何况,这般口吻,实在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郭敞第一反应就是信是假的。转头就问:“就是这些证据?这些造起假来,可是不难。” 苏宫正连忙道:“回官家,还有人证。照着这些文字所透露的,帮忙传递文字的是玉殿宫女董素贞。如今董素贞已经被送到宫正司去了,到时自有供词。” “拿去宫正司算什么?不如将人带过来,当面对质就是了。”郭敞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建议,而是命令。 苏宫正犹豫了一下,但真的就是那么一下,几乎没有停顿地吩咐了手下。很快有人就出去了,应该是去带董素贞了。 素娥当下知道,郭敞应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心里松了口气。最怕的是,事情她没做,但前有阴谋设计、伪造证据,后有张皇后借题发挥,对于给她伸冤更是没兴趣。到时候,就算她没做,也是她做了。 现在有郭敞站在她这边,至少她的喊冤能得到重视。 等着人将‘董素贞’这个人证带过来的时候,郭敞就问:“你们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全’,就是这些吗?朕看着,单薄的很呐。” 听出了郭敞对素娥的‘偏心’,张皇后的眼神沉了沉,她没想到,这样伤官家体统的事,官家一点儿也不动怒,甚至还相信那高素娥。这时也顾不得保全官家的颜面了,道:“回官家,不止这些,还有一件事,和高氏与那张怀文私会是对得上的。” “哦,不知是什么事。”郭敞平静地问。 “那张怀文有机会去景福殿的机会不多,每次去也不是巡逻的日子。”张皇后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能去景福殿的日子,不是有后宫巡逻的工作安排时,这不奇怪。有差事要做的话,都是和其他同僚一起行动的,哪能一个人乱跑?还一次消失挺久,去景福殿幽会...真当规矩是死的,人也是死的? “...照内侍班头所说,这张怀文因着没有家室,一人独居京城,倒比别的同僚自由自在。因此空闲时日也比别人多,所以常常热心代班。有哪个内侍因着急事,不好守门下钥等,都能去寻他。” “继续说。”到此,郭敞依旧没发表太多意见,也不见生气。 “问过那些与他一同当班的内侍,有那么几次,他确实擅离职守过。再不然,就是一同当班的内侍自己喝酒赌钱去了,并未注意到他。” 郭敞听到这里才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就是戍卫宫城的卫士?如此怠惰么...这才安享太平几年啊,就糜烂至此——想到朕的卧榻之侧,是由这等人守着,睡都t睡不安稳了!” “王志通,给朕记下来,此事了了,要整顿一番内侍风气...这些勋贵子弟,难道这样不济事?”内侍中充斥着大量勋贵子弟。 在王志通应了一声‘是’后,张皇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突然话头就到别的事上了?不过,她还是很快继续道:“...张怀文擅离职守,又或者同班者无法确定的日子中的一些,正好逢着高氏也有不能确定行踪时。” “这倒是奇了,高美人如今位份在那里,行动坐卧也是离不得人的,还能消失在人前?”郭敞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是被带来的董素贞打断了一下。 董素贞被两个宫正司女官,两个宫正司寻常宫人押解过来的。虽然这么会儿功夫,还来不及用什么大刑,可一个‘下马威’她是吃到了。素娥看向她,就见她头发凌乱、脸色惨白,手指尖上血糊糊的,是用竹签插过指甲盖了。 “这是人证到了...对了,先前在宫正司,这宫娥招出什么了吗?”郭敞站起身来,仿佛是好奇一样问带人过来的宫正司女官。 宫正司女官有些紧张地道:“回禀官家,这宫娥来的辰光短,不过两刻,还来不及问太多。奴婢们问张怀文之事,她倒是不肯认的,只说自己没见过张怀文。” “这样人证就不作数了罢?”郭敞挑了挑眉。 “官家,不是这般说。”张皇后忍不住打断郭敞的‘偏心’,道:“官家就是偏帮高氏,也不能如此轻轻带过。不过是这宫娥负隅顽抗,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等刁钻的,须得用刑才是。” “用刑,用多大的刑?是要屈打成招么?”郭敞似乎是真的烦了,说话一点儿情面都没留。 其实这个问题上,张皇后和他都有理。以此时办案的流程,特别是宫正司办案的流程,用刑拿口供是必然的。不然真的要彬彬有礼?那样的话,就别指望那些心怀大秘密的人能开口了。而郭敞,他的预设也是极有道理的,宫正司本来就多的是屈打成招。 郭敞并不是在乎屈打成招这件事本身,这种事以前不会少,以后也不会少...他只是介意当下这一案中,关键‘人证’被屈打成招。 张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想和郭敞直接起冲突,那样就是争赢了,她又能得什么好呢?于是只能忍下,对旁边郑姑姑说:“你去问话,问问这玉殿宫娥,那几日高氏都是如何消失在人前的。” 郑姑姑领命,立刻就去问了。提了几个日期,然后就道:“...那几日,高美人从不出现在人前,这是玉殿上下都知道的吧?” “这...奴婢记不大清了...只说日子,都不知道那一日做了什么...”董素贞怯怯地、断断续续地说。 “你记不清了?再好好想想!譬如这一日,去岁的冬月初九,不正好是你的生辰,那一日做了什么一点儿不记得了?”郑姑姑逼问道。看来宫正司确实做了一些细致调查,连董素贞的生辰都知道了。 有了这个提示,董素贞才想起了一些东西。但想起来的同时,她就犹豫地看了一眼素娥——这个动作当然被在场其他人看在眼里! 郑姑姑仿佛是抓住了老鼠的猫儿,立即道:“董素贞!还不说清楚么?当着官家与圣人的面说谎,那可是欺君之罪,你有几条小命这样大胆?如今老老实实承认,至少不会祸及家人——” “那一日,臣妾在——”素娥显然想到了什么,抢先就要说话。但话说到一半,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说,而是看向了郭敞:“臣妾在——” 郭敞原本还脸色越来越沉,浑身都是不耐烦的感觉,听到这里,突然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了抬手:“圣人再与朕说说,景福殿‘幽会’,都是哪些日子来着。” 张皇后还以为郭敞终于认清了高素娥的真面目,不再偏帮她了,连忙说了几个日期出来。 郭敞算计着那些日期,还有些不确定,于是又看向王志通。王志通一下就明白了郭敞的意思,点了点头,轻声道:“正是那几日,官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郭敞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一面笑,一面拍着大腿摇头。 在场的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官家这是怎么了。大约只有素娥知道他为什么笑...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很荒唐吧。 而此时,素娥也终于完全放下了新,知道这一次针对她的算计已然失效...其他的方面不说,在关键‘证据’上,出现这种纰漏,还真是她运气好啊——呃,也不能说是单纯运气好,毕竟可以钻漏洞的地方本来就少,选到错的‘漏洞’,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必然了。 “官家...官家为何发笑?”张皇后忍不住道:“官家若是生气,也别如此...气坏了身子,这高氏便是万死也不能抵过......” 这是当郭敞‘怒极反笑’了...此时其他四妃也是互相看了一眼,跟着道‘是啊是啊’的,劝慰郭敞。 郭敞摆摆手:“不是那般,朕是真觉得好笑极了...素娥你站起来,你啊你,自诩平日低调不惹事儿,不会得罪人。如今怎么说?竟有人这样精心设计你,置你于死地——王志通,与你高娘娘拿个座儿来。” 王志通这时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不会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了。至于说高美人这次被陷害算计,官家之后会做什么,折腾多少人,那都不是大问题了。左右死的是别人,干他王志通什么事? 王志通亲自端了一只鼓凳来,就摆在郭敞一旁的位置。一旁刘亮也算是有些眼力了,自去扶了跪在地上的素娥。 如今天气还称不上‘暖’,坤宁宫的正厅地衣却又已经收起来了,地上是坚硬致密的青方砖。素娥这一跪,可不像平时一样,还有人放蒲团、跪毡之类的东西。再加上跪的时间也不短了,没人扶着确实站不起来,走路也狼狈。 “官家!”刚刚见郭敞如此吩咐,张皇后有些迟疑,迟疑自己是不是错漏了什么证据,让官家彻底不再怀疑。而就是这一迟疑,高素娥都坐在官家身旁了。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下意识提高了声音道。 郭敞甚至没给张皇后一个眼神,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张皇后先别说话。他自去看着素娥,这才注意到她眼角淡红色的划痕,脱口而出:“这是怎么了?方才伤着的?朕倒不知了,宫正司对着妃嫔,也是随意用刑的么?” 苏宫正觉得压力比山大,却顶着官家冰冷的眼神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这是圣人砸的吧?这虽然是实话,但由她来说,也有将圣人推出去顶缸的嫌疑。 “...怎么不说话?是觉得委屈了?”郭敞伸出手,指头碰了碰素娥眼角那道划痕:“朕总不会叫你白受这一回委屈的。” 素娥能说什么呢?她的心情和苏宫正差不多...没法说啊!这时候说是皇后砸的,倒像是在告状了。 “官家,这连小伤都不算,是那几封假信,不小心刮到了。”素娥说了真实情况,却没有提及张皇后。 不过郭敞很聪明,大概猜到了内里实情...纸张这种玩意儿,刮到手指也就罢了,好好儿的怎么会刮到眼角? “...朕都不知道,你平日小心谨慎那个样子,到底是人好,性情和顺,还是胆子小了。”郭敞摇了摇头:“但,不管是哪种,如今你也该知道了,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这回若不是恰好,这等事扑在你身上...就算朕信你,流言也能杀了你了。” 和素娥说话的郭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又抬了抬手,再次阻止了想说话的张皇后。 这一次,他转过了什么,对张皇后语气淡淡地道:“圣人不必说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回是宫正司弄错了。最大的错处在于,高美人不在人前的那几回,嗯,你们应该查到了,说她是躲在静室礼佛是不是?那几回她根本不能去t幽会——不,的确是在与人幽会。” “是同朕幽会...朕微服出宫,偷偷带着高美人一起的。” 第104章 宫廷岁月104 “是同朕幽会...朕微服出宫, 偷偷带着高美人一起的。” 郭敞这一句话,让厅中一片无声。一开始是反应不过来这什么意思,然后反应过来了, 下意识觉得这是假的, 郭敞在维护高素娥。然而最后, 理智告诉在场所有人, 郭敞就算再宠爱高素娥,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维护她。 这可是给他戴绿帽子的事儿!是个男人都忍不了,更何况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更不说,高素娥虽然有宠, 可怎么也到不了叫官家为她‘颠倒黑白’的地步。 “官家的意思是...”张皇后怔了怔, 忽然道:“官家过去这一年常于民间微服私访?这、这如何可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若有个万一, 天下如何?官家如此, 却是轻忽社稷了!” 张皇后的话很有道理,但也只是有道理了。郭敞有些不耐烦道:“这便是圣人想说的?微服私访之事, 先帝也是有的,传说起来还是美谈。作为天子, 居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不知民间事, 才是天下不幸, 轻忽社稷呢!” “这样的话,圣人不必与朕来辩了,这也不干今次的事儿...眼下该如何说?”郭敞指了指那些所谓指认素娥与张怀文‘私通’的证据:“照着这些文字所说,高美人几回与那张怀文幽会, 可如今看来,却是污了人清白。” “既然高美人是清白的, 就只能是证据有假了...啧啧,青天白日,哪来的假证据?看来,这张怀文之死就是设计的,背后的人、背后的阴谋算计,还藏着呢。” 郭敞说话间,目光扫到下头还跪着的董素贞,又道:“还有这个宫娥,照你们所查到的,是她在张怀文与高美人间传递文字、流通消息?她到底是遭人陷害,还是确实牵涉其中,说不得是个关键。” 苏宫正从知道高美人消失在人前,一个人在静室礼佛,其实是和官家‘私会’起,就处于脑子一片浆糊的状态了。这个时候听官家说这个,才反应过来,忙道:“回禀官家,这宫娥必定牵涉其中!臣有证人...有内侍曾远远见过张怀文与一宫娥交谈。” “那等内侍,只当是寻常,并未深究。但如今宫正司查案,他倒是想起来了,方才拿人时也叫那内侍辨认过了,与张怀文交谈的宫娥确实是她无疑!” 所谓‘只当是寻常’,说起来也很现实。虽然后宫女子,从妃嫔到宫娥,严格意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普通宫女哪有那机会?基本上也很少幻想有朝一日能侍寝穿霞帔...不过少女怀春,一颗春心托付,这受激素影响,实在是不能控制的。 这让一些宫女和宦官结成了无性伴侣关系(当然,不是所有宫女和宦官都是自愿有这种关系的),这虽然也不合规矩,但风险较低——一方面,这样的例子不是一个两个,法不责众么。另一方面,上层对此鄙夷,却并没有特别忌讳。除非是被抓典型了,不然都是不举不究。 相较于找宦官,其他的路子就要危险的多了,堪称是走钢丝...宫女和内侍就属于此列。 但危险归危险,这条路却也是一直有人走的,只不过隐蔽且少见,加上大家讳莫如深,所以‘隐形’了。 张怀文平日的人缘不错,看到的内侍又正好心善,便没有往外声张。只是事后旁敲侧击着提醒他,要他悬崖勒马——当然,从最终结果来看,他是没有悬崖勒马的,被搅进了宫廷阴谋当中,一条性命做了结果。 “官家、官家、美人...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听了苏宫正的话,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董素贞都吓傻了! 之前被带到宫正司,她虽然惶恐,但到底时间短。吃了‘下马威’后痛归痛,却还是笃定自家娘娘是清白的,自己也是清白的。而被带到坤宁宫后,即使有心态上的波折,可看到自家娘娘‘沉冤得雪’,也就安定了。 娘娘清白了,自己自然也跟着清白。 却没想到现在会有这样的反转...特别是没有娘娘在前面了,她真有冤屈,贵人们也很有可能不会重视。只要想到之后,宫正司为了从她口中挖出所谓的‘口供’,会有种种折磨,她就胆子都要吓破了! 下意识的,董素贞知道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家美人,立刻膝行几步,不管这样是不是‘放肆’,扯住了素娥的裙子,趴在地上道:“美人!美人,真的不是奴婢,奴婢自来胆子小,哪里敢这样干事?” “奴婢自来没有一个人出过玉殿,与玉殿里的姐妹出去,也不曾落单...美人可以去问,问问殿里的姐妹。奴婢出去的少,她们肯定能记得。” 满脸是泪,不住磕头。素娥按住她的肩膀,不叫她磕头了,又请求地看向郭敞:“官家...” 郭敞知道她的意思,又叹了一口气:“你这性子,朕向来不知道怎么说,对下实在是太容易心软了!若不是宫廷中规矩严,放在民间,你这样的哪能当得好家,说不得还会被刁奴欺主——如今关键说不得就在她身上,你要放过她?” 宫廷悠游岁月 第82节 素娥摇摇头:“官家,臣妾也不是心软,她说的也有道理...有没有单独行动过,问问其他人也就清楚了。就算有记不清的、含糊的,总不会人人都记不清,人人都含糊。再者,她是臣妾的侍女,性子臣妾多少知道一些,确实胆小,这样的事儿就不像是她能做的。” “也罢,朕全了你这片善心!”郭敞看了素娥有一会儿,一句话不说,末了才这样道。 然后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董素贞,冷然道:“你这奴婢是瞧见了的,活命之恩全在你们美人,今后记得要好生回报,且做个忠仆罢。” 素娥很想说,说不定是她连累了人家。现在来收尾了,却叫人家感恩于她,是不是——但她也知道,郭敞的思维方式才是此时的主流。 事情到这时候其实就算告一段落了...后头叫了玉殿其他宫女来,一一问过,确定董素贞确实没有落单过,她也暂时‘安全’了。但郭敞没让她回玉殿,只是交给了王志通——没让宫正司带走她,却也隔绝了素娥和她。 “暂且先这样罢,她与外人勾结,事涉其中的可能性虽然不大,却也不能完全信任。等此间事了了,再放她回玉殿。”素娥再回玉殿时,是郭敞陪她一起的,还与她道:“王志通你还不信?有他关照,你那侍女不会有事。” 素娥点了点头,这种时候信不信的有什么用?当然,对于王志通这个权势第一的大宦官,她也确实信...只要他的确打着保董素贞的心。 “此次全赖官家恩德,回护之心实在是...”回到玉殿,素娥低声对郭敞说道。其实她这个时候正处在‘劫后余生’的疲惫中,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营业’,但她没办法。 一方面,她确实有点儿感激。不管怎么说,郭敞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就过来,而且听到宫正司和张皇后的说法后,依旧相信她,这是人家的好。另一方面,她也是在尽力弥补今天这件事的不利影响。 素娥一直很清楚的,郭敞或者说大多数皇帝,对于后宫,他们只希望找乐子。如果没有乐子,甚至给他们带来麻烦、负面情绪,那就不喜欢了。哪怕这并不是出自某个妃子的主观,她们也是受害者。 就比如素娥这回,她是受害者没错,可这一次郭敞是来给她收拾麻烦的。取乐没取到,平白要理这些事...固然此时郭敞喜爱她,和她建立了亲密关系,这时应该没那么嫌烦,甚至还有一些做了英雄,给素娥撑腰的愉快——但这只是一时的。 郭敞到底不喜欢纠缠在这种事里,只愿意一直轻松愉快,从素娥这里得到各种各样的正面反馈。 “说这些做什么,朕知道你有此心,说出来反而生分。”郭敞轻叹一口气说道。 素娥并不觉得郭敞这句话是说谎,但该说的话她还是会说...有些话该说就得说,不然t情浓时,这是亲近,是默契。等到情淡了,再想起来,就是用来怨恨攻击的素材了。 当然,也不是一直提,一直提显得刻意,而且正如郭敞所说,太‘生分’了。所以素娥点到即止,很快就不说这些了。只是和郭敞相对坐着,膝头抵着膝头,两只手握着郭敞的一只右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相顾无言。 这种时候不需要说话,她以一种温和无害的眼神看着对方。于是气氛很快由之前的‘不太愉快’,转到了两人平常相处的样子...轻松的、愉快的、亲密的、有安全感的。就像是一杯黄酒,炉子上煮着,人在热热的、微醺的氛围里徜徉。 惬意、柔缓,但又不至于迷醉。 郭敞不知为何,一下脸红了,眼前是自己的妃子,他却有一种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心情——他都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唬了一跳,仿佛掩饰,又仿佛是逃避一样,他猛地站了起来,还因此脱开了素娥的手。 一下心里空落落的。 “官家?”素娥的眼神是询问的意思。 “没什么,朕、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郭敞躲开素娥的目光,然后就看到了案几上放着的一件绣活儿。这是素娥被带走之前正在做的那幅绣画,被带走时,因着人多手杂,绣画也被撞到了地上,还被不知道谁踩了一脚。 弄脏了也就罢了,还能清理,可正面抽的几道丝,实在是没法修饰恢复了。 “这是?”过拿起来看了一眼,觉得配色和布局有些眼熟,反应过来:“这是素娥你绣的作品?” “平日里总说你绣活儿不好,如今看来也是好的。若是你多做些活儿,也很快能练出来一手好绣艺——不过这也不必,有那辰光,你尽可以多画几幅画,你是爱这个多些的。”郭敞赞了素娥一番,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幅绣画的情况不正常。 若是素娥的作品,玉殿侍女哪里会这样不小心?做到一半必然是好好收着。看这样子,他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了,必定是今天宫正司过来拿人,不知道谁碰倒了,谁又踩了一脚,事后才被玉殿的人拾起来的。 素娥也看过那幅绣画,抿了抿嘴唇:“官家谬赞了,不过是做得慢些,能细细地做,才有些样子。就这样,也远不及那些善绣的——说来不怕官家笑话,这原本是臣妾去岁开始绣的,备着正月里给官家做礼。” “结果到了时候,一半没绣好,便拖延了下来...如今这样,却是下回给官家做礼也用不上了。” “给朕做礼?”郭敞再看看绣画图案,明白过来:“也是,这样的战场图景,挂在玉殿倒有些不应景了。” 想到素娥不擅长绣花,绣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所谓‘细细地做’,说的简单,却是用功的意思...郭敞默默收起了那幅绣画,轻轻拢着素娥的肩膀:“这绣画损坏并不严重,朕不会叫你的心意白费的。” 素娥不解,郭敞却是回头将绣画交给了刘亮:“寻宫里最巧的针线上人,瞧瞧这抽丝的一片该如何织补才能不留痕迹。还有这清洁,不要损坏这绣画,须得是清洁了与没清洁是一样的。” 刘亮接了绣画就退到一边去了,郭敞又冲王志通招了招手,一边去廊下说话:“...宫正司没甚指望,查个景福殿藏尸案查成这个样子。如今眼见得里头有内情,且不说她们有没有息事宁人的想头,就是没有,怕是也没有那个能力查个水落石出。” “你自安排了人手去查,要查的清楚干净...明白吗?” “官家,老奴明白!”这种时候,王志通自然是赶紧表态。 吩咐完了这事儿郭敞又一人在廊下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暗了,他忽然又说:“摆驾玉殿。” “官家?”王志通不明白了...刚从玉殿回来,又去玉殿是个什么意思?若是官家想着高美人今日受了惊吓,要去安慰一番,那很正常,可刚刚就该顺势留下,或者直接将高美人带来福宁殿啊。 “怎么?自去准备就是了。”“是,官家。” 因着郭敞今天去坤宁宫看了一场‘升堂审案’的大戏,尚寝局安排侍寝的事都不了了之了。原本瞧着,今晚就不招幸妃嫔了,但郭敞这一往玉殿去,彤史还是得拿出来记一笔——除了皇后的坤宁宫,郭敞几乎不在妃嫔的宫中过夜。 所以这天都黑了,皇驾出现在宫道上,看着是去哪位娘娘殿里的,立刻引来了一些议论。 “官家这是往哪儿去的?”等到仪仗过去,有点灯的宫人就忍不住犯嘀咕。 另外素娥这边,这会儿吃了晚饭,好好洗了个澡、洗了个头,此时正坐在铺着厚实锦被的围榻上晾头发呢——洗澡的时候,头发已经拿干布巾一缕一缕擦过了,此时只是微微发潮而已。不过现在天气还有些冷,也不能头发就这样冷冰冰地上床,还得晾一晾。 这会儿天也黑了,素娥不好看书打发时间,便让人取了琵琶来,盘腿坐在围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琴...素娥可以说是非常爱护眼睛了,以前在司珍司做宫女时,能不晚上做活儿就绝不晚上做。如今做后妃,自然更注意。天黑点灯后,绝不做费眼的事儿,就是铁律! 此时要是弄坏了眼睛,想要搞一副合用的眼镜基本不可能。更何况,就是眼镜合用,肯定也不如原本的好视力。 郭敞来时,不让人通传,然后还在外头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琵琶琴音。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外头听了一会儿,才与王志通道:“她这是心绪不定,自古琴音便是心音,琴音这样不定,心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 王志通能说什么呢,只得道:“官家说的是,今日之事,瞧着高美人镇定,其实也是为了不叫官家担心。真要说一点儿不乱,那怎么可能呢?这般事,一个不小心,便是要粉身碎骨的。” “正是如此。”郭敞轻轻颔首,这才走进屋子里。 “官家?”素娥放下琵琶就要下榻,此时有侍女拉开了房间之间的帘子隔断,郭敞正从外面进来。 “你坐着罢。”郭敞抬了抬手制止素娥。不过素娥虽然没有强行下榻行礼,但也没有坐回去,依旧穿着寝鞋,站在了围榻边上。 郭敞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还好,不太凉...坐着晾头发,应当叫侍女拿薄被来的。你一向身子康健,朕知道,可也不能仗着身体康健,就不注重保养身体了。” 素娥坐下来,肖燕燕此时听了郭敞的话,赶忙抱了一床薄被来。郭敞接了过去,给素娥盖在身上。然后又拿起了一旁的琵琶:“怎么这会儿用功了?” “臣妾晾头发无事可做,也是打发时间。”素娥解释道。 郭敞又捏起一小束素娥的头发,宫灯之下,乌黑亮泽,仿佛鸦羽:“你平日里常常素扮,但今日这样,却又比平日更甚——难得见你披头散发,如今才晓得,什么叫‘粗布蓬头,不掩国色’呢。” 素娥哪怕是去侍寝,也没有这样的时候。寝衣会穿的更有花样,头发也不至于披散,好歹绾个总髻,用一两样装饰品...哪里有在自己的地盘上,准备睡觉时那么不加修饰。 “你这头青丝,留了几尺了?却是不够长...看着不像是留不住了,怎么不继续留长?”郭敞仿佛是第一次注意到,素娥完全披散着头发后,虽然算得上是‘长发’了,但在此时女子中,并不突出。 此时女子留长发,基本上是越长越好。但头发这个东西,长到一定长度之后是会断的,而且就算不断,也会有诸如分叉等问题。所以为了‘质量’,舍弃‘长度’是必须的。留到一定长度后,便要经常修剪发尾。 素娥的发尾整整齐齐、强韧光泽,抓起来后明显感觉到发量很多,并不比脖颈处抓一把少多少。这样的话,明显是还可以往下留的。 “臣妾头发厚,留到这般长,尽可以梳发髻了。好多人家要用假发、义髻的,臣妾用真发就够了...便没有再留长。留长了也有许多不方便处......”其实这个长度已经很不方便了,只不过是素娥如今有人伺候打理,且大家都留长发,所以没t必要说而已。 郭敞点点头:“也是,不过若是再留长一些,到时候你临轩梳头,就真与仙女无异了。” 郭敞说话间,信手弹了三两声琵琶。过后想到什么,笑了笑:“你喜爱哪一曲?朕弹与你听罢。” 第105章 宫廷岁月105 宫廷之中, 少有比皇帝起床还早的了——比皇帝起得早的,大约只有福宁殿这些伺候皇帝早起的人。 除非是不需要上朝的日子,不然郭敞总是寅正(早晨四点钟左右)之后不久就起身了...伺候的人时时刻刻听着寝殿的动静, 察觉到翻身的动作就候着了。确定是真的醒了, 即刻就去服侍。当然, 这其实也需要一点儿卧室中守夜宫女的配合, 才能分毫不差。 福宁殿里宫人为了官家赶上卯初之后的朝会,之后一切事情都得干脆利落,又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这既是因为服侍官家的人,本就要求更高, 得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显出这天字第一号地方的牌面。也是因为郭敞的性子, 那是最不爱旁人安排、催促的。 这一日寅正还差着半刻的时候, 寝殿外头已经一群人候着了。只等寝殿里传出动静, 守夜的宫女给信号,就要进去伺候。 往常也在这群人中的王志通这会儿却不在, 他急急忙忙从抄手游廊那边往寝殿赶。身后跟着两个小宦官。他就问道:“事情确保查到了?” 两个小宦官中的一个低着头,小碎步飞快, 跟上王志通道:“王爷爷, 事情只能说查到一半了...师父叫我们来, 先告诉您老人家一声。” 王志通点点头:“你们师父有心了, 是该一边查一边说的,不然许久没个结果,如何对官家交代。官家如今为着高美人十分关心此事...这也不是催促你们师父,只是你们师父要心里有数。自来这样的事儿也能说是机遇, 他办得好了,官家不是就记得他了么?” “罢了, 这些话不说,你们师父也该知道...事情怎么说,查到哪儿?” 说话的小宦官继续说道:“王爷爷,查到了一个叫刘百蓉的宫女。这刘百蓉与玉殿宫女董素贞是表姐妹,大约是父母辈换亲的关系,两人生的十分肖似,虽不到双生女那样,可若是特意打扮过,不熟悉的人的确难以分辨。” 所谓‘换亲’,其实就是贫苦人家为了儿女婚姻嫁娶的一种无奈之举。我家将女儿交给你家的儿子,你家也要将一个女儿嫁到我家做儿媳——董素贞和这个刘百蓉,是双重表姐妹,既是姑表亲,又是舅表亲。 “这倒是有意思了,有这样一个人,足够混淆视听了罢?你们倒是得力,这么短时间查到了这么个人...这个刘百蓉,应当不是哪宫伺候的吧?”王志通很快反应了过来‘刘百蓉’能起到什么作用,毕竟若是她和此事无关,又何必提起呢? 郭敞命令王志通查清楚景福殿藏尸案的前因后果,死一个张怀文郭敞不在意,王志通也不在意。但现在这件事后面还有事,将素娥也牵扯了进来,更别提那歹毒的陷害...郭敞的意思自然是让王志通以最快的速度查清,越快越好。 王志通立即着手,让下面的人发动起来。如今这才两日,就有如此重要的消息传来——所以他才称赞了一句。 “王爷爷神了!”小宦官拍了一句马屁,然后又赶紧道:“那刘百蓉的确不是哪宫伺候的,甚至不是六局的宫女。她因着做小宫女时学规矩,顶撞了姑姑,之后被分去后苑做杂役去了。” 王志通没应这一声‘马屁’,这哪里是他‘神了’,不过是最简单的猜测...幕后要是真有人安排,就不可能找个侍女来做这事儿——若是自己的侍女,事发之后,不就直接指向自己了?若是别人的侍女,则更不好安排。 别看后世宫斗剧里时不时就有宫女中安插奸细的做法,实际这一招是很难做的。真的做侍女的,哪那么容易做小动作?而像这种需要自有行动才能做的事,做侍女的没有主子娘娘点头,几乎不可能做! “因着这刘百蓉与董素贞不过是表姐妹,其实一开始都没想到查她。是运道好,正逢着有人来,说这个刘百蓉前几日自杀后,已经送出宫了,来销宫籍的...这关头死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便查了下去。”小宦官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么快查到刘百蓉。 查到刘百蓉不难,毕竟幕后那人选了董素贞做筏子,这里头就该有缘故。或许就是人手里捏了一个单纯长得像董素贞的,方便实施计划,但能关联上董素贞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可是,要这么快查到,就是有些运气成分了。 在对董素贞的人际圈子进行筛查前,‘刘百蓉’自己就冒出来了。 “...那刘百蓉,报说是在后苑做杂役,劳苦的很,又有人欺辱。受不住这些,便梁上拴了腰带,寻了短见。有人查验过,确实是吊死的,之后便按着宫里的规矩,送到宫外专葬宫女的乱葬岗埋了。” 宫女死在宫里了,是没有还给家人,回家安葬的说法的。一则,家里送女儿进宫做宫女的人家,大多贫苦,哪有钱财安葬女儿?二则,说不得家人都离散了,宫廷也懒得花功夫为了个普通宫女,还要寻亲。 三则么,也有一些宫女并不是普通死亡,她们的死因多多少少与宫廷阴私有些关系。如此的话,自然是秘密随着她们入土为安最好。将她们交给她们的家人,若是有些事没能就此埋进地下,谁能担待的起? 说是葬在乱葬岗,倒不是那种一卷席子裹了,就扔在沟渠里,埋也不埋的。事实上,哪怕是古代,除非是天灾战乱时期,顾不过来,不然‘乱葬岗’大多数时候也是要把人埋下去的,深度也有(防止随便什么野生动物都能刨开,然后将尸体咬食得零碎)。 这样一是出于道德伦理,是感情上的原因,毕竟都是人,物伤其类。二是非常现实的原因,‘尸骨露于野’是真的会引发传染病的, ‘乱葬岗’的‘乱葬’,只不过是指埋葬在这里的人来源混杂,往往不会一个家族成片,另外甚至不立墓碑,大家都不知道埋的是谁。而且,葬得也简薄,不要说陪葬品了,一口薄皮棺材都了不得了。大多数人就是草席一卷就下葬,有的草席都没有。 宫女是一个不小的群体了,而且再怎么也关系着皇家脸面,所以她们是有一个集中埋葬的墓园的。只不过除非是女官,又或者有别的身份,基本不会有墓碑,葬的也薄——其实就是乱葬岗一样。 “...小的们去了葬宫女的乱葬岗,叫那天埋人的认坟,他也不能确定,索性就把新坟全挖了出来,这才找到了一个吊死的。后又寻仵作验尸...虽说有些时日了,但那仵作也能断定,她是先被勒死,才‘被’上吊的。” “这就对了,事情串起来了。就说怎么牵扯到董素贞的,该是用了这个刘百蓉,让见到的人留了个影儿,以为是董素贞,由此好构陷高美人。说不得,那张怀文也是被骗了,当‘红娘’是真的,就以为崔小姐也是真的。”王志通眯了眯眼睛,点点头:“就查到这儿了吗?” 虽然《西厢记》是元朝的剧本,但唐朝就有原是的底本了,名叫《会真记》。张生、崔莺莺、红娘等人物一应俱全,王志通一下就想到了这番典故。 小宦官回道:“王爷爷,如今就查到这儿了,想着该从这个刘百蓉着手去查,看她平日里与哪些人打过交道。” “是该如此...走吧,待会儿官家起身了,由你和官家去说。” 王志通一行这就走到了寝殿外头,这时里头郭敞应该已经起身了,外头能听见一些动静。不过这时大多数人并未动作,只有里头值夜的宫人伺候着坐起来了,才会有人在窗边打出暗号,这才是进人的时候呢! 这个过程是很快的,毕竟官家也赶着上朝。 果不其然t,不过一小会儿,就有宫女在窗边露了一回脸,不用说什么,大家就都知道了。很快,送热水的、敬献羹汤糕点的(不算早膳,只是稍稍填肚子,不然早朝该饿肚子了)、伺候梳洗的,等等等等,流水似的进入。 王志通此时没有做领头的那个,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此时的福宁殿没人说话,偶尔有一点儿轻微声响,都一点儿不刺耳。 “...官家上回吩咐的,张怀文案有进展了。”王志通在郭敞洗漱快完时,寻着时机,便上前说道。 郭敞本在擦手,刚刚洗过的手上还有水。听到王志通说起这个,他直接从侍女手中扯过干布巾,自己浑擦了两下就扔回给侍女。站起身,立即有伺候更衣的宫女帮忙打理,说道:“继续说,查到什么了?” 王志通示意那小宦官,小宦官也是个口齿清晰的。而且早整理过思绪,加上经过给王志通‘汇报’那一遭,算是一遍排演。此时给郭敞汇报,更加简洁,同时也没有漏掉什么信息。 宫廷悠游岁月 第83节 郭敞听过后想了一下:“这样说来,那张怀文倒是被骗了。” 当然,郭敞可没有同情张怀文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这个内侍可是主观上想秽乱后宫的——只不过捋清楚事情的故事线后,就事论事,他的确是被骗了。 简单来说,张怀文见过素娥,一见钟情。但他到底是个正常人,没胆子接近皇帝的女人,所以爱慕也只在心里。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再利用了一个和素娥侍女董素贞长得像的刘百蓉,让她以董素贞的身份去给张怀文传信。 张怀文以为是两情相悦,虽然还是背负着背叛君父的道德压力,但接近爱慕的人却有了可能...那边刘百蓉拿去的是冒名素娥的书信,其间约定了在景福殿幽会。 问题的关键是,是不可能找到一个素娥去景福殿的。所以应该是张怀文仅有的几次去景福殿赴约,都没有遇到人——其实,张怀文的文字里,多少也提到了这件事。但因为不是次次都提,所以当初宫正司看到这里也不以为意。 这种私会的风险极高不说,事先找到机会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溜出来本来就很难了。出个什么意外,素娥这边出不来了,放了张怀文的鸽子,这多正常啊? “也是怪了,这主使者不是个简单的...偌大宫廷,找到一个刘百蓉倒不难,说不得就是正好遇见了,又知道玉殿有个宫娥长得像,于是上了心。可是这个张怀文是什么情形,对后宫妃嫔心怀不轨,这是要命的事儿,便是醉死了,也该藏在肚子里才是。” “怎么会被人打探到,而且还是宫里的人。”这是默认主使者是宫中人的意思。 郭敞哪里晓得,他的后宫中有人是有着‘未来记忆’的。有些事,事前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但因为一些意外被暴露在了人前——她可是利用这样的信息差做了好多事儿。 是的,这次张怀文之事构陷素娥,是方采薇的计划。只可惜,她千算万算,什么都算过了,唯独‘未来记忆’没告诉她,郭敞是会微服私访的,而且还会带着素娥去...这是‘未来’没有暴露的秘密呢。 就是这样,关键的一大‘佐证’就不成立了,整个计划也由此破产。 王志通捧着一碗羊肉羹奉给郭敞,就道:“官家说的是,不过有些事也说不准。这张怀文也不是个周密的,若他真的周密,那些文字和东西,特别是文字,焉能留下——如今查清了,知道都是假的,不是出自高美人,可他只知道那是高美人给的!” “留下那些文字,要是不小心被人瞧见了,那是多大的罪过?” 郭敞想一想也是,便点头道:“也有理,但那主使者能找到他,绝对不简单。” 吃了一碗热热的羊羹,还有两块点心,郭敞便又漱口。再起身就是要上朝去了,一边往寝殿外走,一边吩咐道:“这张怀文案,还是要接着往下查,务必要将那背后主使者揪出来...这样深的心机,这么狠辣果决的手段,说要人命就要人命......” “这般人物在后宫之中,朕倒是有些好奇了。”郭敞说到这里时忽然停了一下,然后才道:“再者,素娥被这般人物记恨陷害,保不得有一就有二,那不是她能应对的...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王志通应了声‘是’,心知后头这个原因是此案必得水落石出的重要原因。 王志通这边调查‘张怀文案’,其实是私下进行的,至少名义上如此。至于说查案的动静总有一些人能察觉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而相比起王志通这边,宫正司的动作却是摆在明面上的,一改之前私下查案,最后‘雷霆一击’,到玉殿拿人的作风,如今是宫里人几乎都知道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那日玉殿拿人就没瞒着,大家自有议论。眼下素娥是好好儿回来了,官家甚至去了玉殿过夜,这几日也是连着叫她伴驾、侍寝——这种情况下,但凡是有点儿好奇心,又或者单纯是不愿意错失情报,做睁眼瞎的,都打听起来了。 另一方面,也是那一日坤宁宫‘开堂审案’,说是闲杂人等一个也不放进来,可本来就不少人了! 张皇后管住自己的坤宁宫是没问题,但四妃的人呢,郭敞带去的人呢? 福宁殿的人最服管,口风也严没错。可是那是在揣摩官家意思后,知道事情不该往外说时。若是一件事官家都不在意他人外传,又确实很有做谈资的价值,他们八卦起来也是很凶猛的——郭敞考虑到要为素娥正名、辟谣,其实是有些放纵当日的事往外说的。 毕竟事情若是不清不楚的,就算素娥好好儿回去了,那也是张怀文案一日不水落石出,一日就会有人传一些不好的话说素娥。 福宁殿之外,四妃就更没必要替皇后、宫正司这次的翻车保守秘密了。或许她们不会明目张胆地外传,可是私下和走得近的‘姐妹’说一说。还有她们的侍女,回到下所了,提个只言片语...到时候都说不清是哪里传的,更谈不到追究了。 既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保密行动就毫无意义了,宫正司索性明光正大做事。 “吓...真是没想到,有人能布这样的局陷害高美人!”最近,宫廷私下谈这件事的人不要太多。司珍司这边,因为认得高素娥的人到处都是,私下说的还要更多一些。此时便是一个司珍司的小宫女吃饭时说了起来。 “是呀是呀,而且那幕后主使者也不知道是谁,亏得能做的滴水不漏呢...若不是他不晓得官家微服民间是带着高美人一起的,错了这一处,就该得逞了!”这件事里,和阴谋一样备受关注的,还有郭敞微服私访带着素娥这件事。 “哈哈,这就叫假的真不了!凭他是怎样的算计,既然不是真的,就必定有地方露馅儿,只不过有的隐晦些,不那么容易被看穿而已...高美人一向与人为善,这正是她的福报,所以露馅儿这样快,叫官家叫破了。” 说这话的人是曾经跟随素娥做过事的小宫女,对素娥很有好感。而且之前还因为这层关系,被派遣往素娥那里送过东西,素娥对她态度依旧亲切,给赏赐也大方——这时候自然替素娥说话。 “这样说也是...”素娥当初人在司珍司时,自然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就算她人不错,也是如此。不过她如今成为正经妃嫔了,和大家都‘不一样’了,依旧对司珍司的故人们平易近人,这反倒是让她在司珍司的名声越来越好。 “不过,我还是更想知道,到底是谁非要陷害高美人...这可有些古怪,按理来说,高美人不是侍寝最多的,没有皇子傍身,位份也只是中等,做什么非要这般构陷她?这般构陷若是成了,便是要命。” “或许不是因为争宠t,是因为私仇呢?”有人提出一个看起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虽说是在后宫之中,但也不是不能为了私仇害人吧?高美人虽则性情好,内里却也是十分刚强的。早前在司珍司时,就因为不肯低头得罪过人。” “她那样刚强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个心思狭窄的。” 司珍司的宫女们议论的,基本上也是最近宫里其他人议论的。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谁设计了眼下的事,这样的手段,让不少人都有些害怕呢——别看宫斗剧中,好像娘娘们都有手段的很,要么是脑子灵,要么是纯粹的坏,怎么下手都不迟疑,再不然兼而有之。 但实际上,那样的后妃其实是少数...大多数后妃就算争宠耍手段,也是很简单的那种。 另外,郭敞微服私访带着素娥一起,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说实话,这件事如果不是夹杂在‘张怀文案’中出现,应该引起更多的注意的。毕竟那可是跟着官家一起出宫,这是何等的‘优待’‘恩典’! “...如今外头传什么的都有,互相猜着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玉殿之中,上官琼还当着素娥这个当事人的面,说起了最近宫廷里热度最高的话题。 大约是因为,当初‘景福殿藏尸案’就是上官琼和宋觉真一起与素娥说的。如今她们竟也约着一起,来和素娥说‘后续’...虽然这个后续对比起之前,已经完全画风不同了——一下从探案悬疑,转到了正经宫斗剧场。 “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说,可私下说谁的都有。”宋觉真在旁边补充道:“如今最受怀疑的那几个,甚至深居简出了起来,呵呵。” 明面上不说,自然是怕得罪人。但展开想象的翅膀这种事,后宫中人向来做的很好。可以想见,这件事只要没个结果,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流言不需要证据,只需要‘自由心证’就好。 这种情况下,倒是素娥这里成了一等一的清净地...一方面,除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其他人虽然见着她了都多有一副好脸色,可大约是为了避嫌,都没有专门接触她了。 另一方面,针对‘张怀文案’本身,有些人还很心虚时,不过素娥这个风暴中心反而安静了。此时谁都有可能是坏的,她却是早早脱身,洗清了嫌疑。 当然,凡是总有例外,就在素娥打算享受一段风暴眼的平静时光时,有人居然特意找上了她。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是四妃之一的冯贤妃,一个素娥一直以来都不甚熟悉的高位妃嫔。 第106章 宫廷岁月106 冯慧很了解郭敞, 至少她自认为,后宫妃嫔之中,比她更了解官家的, 再没有了。 有人认为冯贤妃今时今日能坐上四妃宝座, 出身和运气的原因更多些, 至于官家的宠爱, 却是一直有所欠缺的——她的出身不错,所以当初在东宫做太子妾时,位份就高。由此郭敞登基,她的起点就已经是不少人的终点了。 然后她的运气也好, 早早生了儿子。那时郭敞别说是活下来的儿子, 生下来的儿子都只有两三个。因着这生育之功, 以及东宫伴着一路走来的‘情分’, 她顺顺利利地坐到了贤妃之位。在没什么宠爱的前提下, 这怎么能说不是运气好呢? 更别说,如今她所出的二皇子乃是官家活着的儿子中的长子, 唯一一个脱离了‘危险期’的儿子。不少人已经笃定那是未来的官家了,若不是郭敞如今年纪不过刚刚三十出头, 正值春秋鼎盛(字面意义上的春秋鼎盛, 而不是下面人奉承的), 怕是站队都要开始了。 如此, 冯贤妃就是再低调做人,在后宫的势力也一日日大了起来...有一个活着的儿子,而且还是实际上的长子,对后妃来说确实意义不一样。不同于其他妃子, 随着时间推移,总会担心‘人无千日好, 花无百日红’。时间站在冯慧这边,越是往后她越有利! 冯贤妃的这种势大,并不显眼,也不突然,就是慢慢的出现在那里的。 直到一年多以前,那次四妃共同协理后宫,算是一次最明显的展示了——当时四妃之中,凸显出来的就是曹淑妃和冯贤妃,曹淑妃是因为得宠,冯贤妃则是因为儿子。如今再看,曹淑妃也是不成了,时间果然站在她那边。 又是一个曾经强大的对手,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那种。论宠爱,冯慧知道自己十个也抵不过一个曹淑妃...但宠爱又有什么用?宠爱是会消逝的,时间就是君王之爱的最大敌人。她则不同,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儿子会一天比一天强壮、康健。由此,她的地位也会越来越稳固,未来越来越光明。 别人认为冯贤妃运气好,冯贤妃也承认这一点。毕竟宫里死了多少皇子啊,偏偏她的琅儿能平平安安长大(冯贤妃所生二皇子名为郭琅)。 但她可不觉得只凭还算不错的出身,以及运气,就能走到她今天的位置...她认为自己足够了解郭敞,投其所好、避开其不喜,就算不能让官家宠爱,至少也让官家觉得她顺眼舒心——如此兢兢业业,才有的如今。 正是因为了解郭敞,所以冯慧其实更早以前就注意到官家他对高素娥不一般了。而不是那一日坤宁宫中,官家自说微服私访也带着高素娥时,才见端倪...说实话,那一日在场其他人,尤其是张皇后、曹淑妃的‘意外’,简直让她想笑。 亏得其中一人一直以民间所谓‘正妻’自居,深爱官家,另一人则是后宫之中第一得宠者(姚贵妃最盛时,也比不得曹淑妃)...结果这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么? 是的,或许这两人也察觉到了官家对高素娥极为喜爱,所以才都有过打压之举。但依旧没把官家对高素娥的宠爱与其他人区分开,在她们眼里,大概高素娥和孙崇崇、韩春娘、朱翠莲等等,并无区别。 呵,怎么可能没有区别...在坤宁宫看着官家开口安抚高素娥的冯慧,表面温和一如往常,心里却是冷冷地想。 官家表面是个有情郎,实际却是个薄情之人,这是后宫之中不少人都能得出的结论。是说郭敞平素就不苛刻,对待后妃很大方,位份上也是能给就给。以一个君王来说,这已然很好,仿佛有情郎。 但是,他若决定不要谁了,比谁都果决。而且这其中全是他冷冰冰的计算,或许前些日子还是你侬我侬,如今已经是恩爱衰绝...只因为这个妃子在他心中‘犯错’了,可一可二不可三,过了他划下的的那根线,他就毫不留恋地舍弃了。 然而以冯慧来说,官家表面上也不是个有情郎...他所能给的东西,不过是钱财、位份、家族荣誉等等,连表面的情意都没有。 姚贵妃、曹淑妃正当宠时,冯慧也是亲眼见过的:官家算是有些表面情意了,眼睛里有些眷恋,行动之间也能看到一点儿体贴。但微乎其微,而且这‘微乎其微’也只有一只手数得过来的人能享有。 高素娥...冯慧在心里念过这个名字,她第一次见着高素娥,是在坤宁宫。当时心中感叹,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她见曹淑妃已经是绝代佳人了,不觉得世上女子还能更美。见了高素娥才晓得,你想不出来,不代表没有。 不过感叹归感叹,却没有别的妃嫔那么惊讶、嫉妒...冯慧在后宫佳丽中从来不以美貌取胜,她的容貌不差,没有张皇后在后宫众妃嫔里那么‘不值一提’,但也就是平均水平。比她貌美的后妃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也会有的是。 她是真的不在乎这些的,那些那么美的女子们,不都要向她行礼,讨好她么?而她也要对一个生的不如她的皇后恭恭敬敬...在后宫,美貌确实是一把利器,能够一次划开众多的阻碍,一夜之间让人得到别人十年都得不到的东西。但美貌从来不是万能的,而且越是到更高的位置,其作用越是微乎t其微。 冯慧是见过官家与高素娥相处后,才意识到不同寻常的。 官家看高素娥时,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眼神会随着她动而动,哪怕她只是很自然的一些小动作,并不特别。更不说,官家对着高素娥,总会忍不住要伸手,或牵起高素娥的手,或摸摸她的发丝,又或者抚过她的脸...有时明显场合不适当,就能见到官家伸出又忽然收回的手了。 曾经冯慧是真的以为官家就是天性凉薄,不必指望看到官家对谁能有真情。直到看到他对着高素娥,她才动摇了这个最初的想法。 而看到这些,曾经的一些‘不正常’才会被注意到,仿佛在嘲笑着所有人的‘粗心’——高素娥的侍寝频率并不算高,至少相对真正的宠妃来说是这样的。但她的伴驾频率高的惊人,也就是伴驾不似侍寝,还有彤史记录,不然对比其他后妃伴驾频率,能更直观地看出高素娥到底在这上面多有优势。 曾经大多数人都说,这是高素娥不会伺候人,但又实在美丽,且蕙质兰心。所以官家较少叫她伺候,又常常叫她到跟前伴驾解闷。 这一说法冯慧曾经虽然有过怀疑,但到底没太放心上。但如今再想到这个,真觉得太蠢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相信这种处处是漏洞的说法?是因为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还是因为做出的猜测,总归无法脱出过往经验? 伺候人很难学吗?都侍寝这么久了,还能一直磕磕绊绊下去?而且,他们这位官家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伺候的不好,还叫侍寝,次数不多,却从没断过...非要这样为难自己? 官家竟然真的动了真情,不是那么一点点风吹就会散的眷恋,浮于表面的情意,是‘真情’。 所以才每每要与那个人相对...相比起温情脉脉的陪伴,肉.欲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要说此时冯慧还有什么不解的话,大约就是素娥的位份了。对姚贵妃、曹淑妃这样,有点儿眷恋的,他都那样大方,妃位说许就许了,最后也确实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对一个动了真情的女人,难道他会吝啬吗? 固然,高素娥的晋升速度不慢,穿上红霞帔后几个月内就成了贵人,还是贵人中第一等的国夫人——哈,又是一个‘证据’,宋国夫人呢,也不知道官家在定下这个封号时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若是有心的,是想过这个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做‘宋王妃’就好了...吗? 若是无意的,某种意义上,可能比有心为之更‘要命’了。 做了宋国夫人,翻过年去,就封为才人...似乎是有听闻过,一开始是打算直接封为才人,因为皇后‘劝谏’,才分了两步走。张皇后怎么想的,冯慧大约能猜出来,但看结果的话,张皇后的算盘显然打错了。 这个才人也当的极受优待,明明没有生下皇子皇女,还是能以才人位份坐上一殿之主的位置...明明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怎么后宫之中就没几个人多想呢? 倒是从才人到美人,这一步花了一两年才达成...但不管怎么说,多的是小才人呆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动了,一两年由才人晋升到美人,谁又能说慢呢? 如果这样走过晋升路的人不是官家真心喜爱的女人,冯慧并不会奇怪...但现在,她看不懂了,官家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过抛开这一点来说,官家的举动都是在她预料之中的...从张皇后派人请她去坤宁宫‘开堂审案’,再到高素娥被带来,事情被说清楚——冯慧无暇去分辨事情真假,高素娥是不是无辜,首先想到的就是官家知道这事儿吗? 必定不知道!她很快得出结论。 若是官家知道此事,定是要自己查,哪里会叫皇后和宫正司包揽——官家不愿意理会后宫纷扰,只愿意来后宫享受温柔乡之乐,那是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若心思在此处,就如同他对前朝抓的那样紧一样,是要亲力亲为的。 然后,这样想着的冯慧就看到了官家匆忙而来,偏帮之意还那样明显...应当是收到消息,立刻就赶来了罢。 直到官家一语道破那些证据中最大的破绽,其他人惊讶意外。冯慧也惊讶,但单纯是为了官家时不时会出宫微服私访,这件事竟然一直没有风声传出。至于微服私访带着高素娥,那倒是不意外了。 当时冯慧和其他人一起看向高素娥,因为其他人都在观察打量,所以她的观察就不怎么显眼了...她想要在这张脸上看到更多的‘过人之处’,弄清楚怎么是她,偏偏是她,她凭什么能叫官家动了真情之念。 但看来看去,除了确实美丽之外,冯慧其实没有看到更多。 稍有遗憾,但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对于冯慧来说,高素娥是靠什么取得了官家的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既然真心爱重她,那她就是后宫的重要人物之一,甚至特定情境下,这个‘之一’都可以去掉。 交好高素娥百利无一害...因为她之前就有过一些铺垫,此时做来倒也自然——素娥和冯贤妃确实不熟,但有那么几次,冯贤妃确实表达过友善之意。但考虑到冯贤妃在后宫一贯与人为善的作风,素娥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这次明显和过去不太一样,冯贤妃的厚礼直接送上门了。 素娥是在打算享受一阵风暴眼的平静生活时,接到的礼物,然后就懵了。礼物很丰厚,而且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准备的,都是素娥爱用、能用,且价值还很高的。并不是看什么东西做礼物够体面,就随便安排着的那种。 但一方面,这种厚礼,不年不节的,赠送起来连个理由都没有,着实烫手。另一方面,之前素娥和冯贤妃从来没有亲近过,突然送礼这么‘贴心’,反而让人有一种不怎么适应,甚至不舒服的感觉。 “...回高娘娘的话,我们淑妃娘娘送这些过来,多少是想着给高娘娘压惊。此次经了这样的事,好大的委屈......我们娘娘心里一直有些内疚,当日我们娘娘也是在的,却没能帮着高娘娘说句话......” 素娥听着送礼物过来的宫女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表情是带着微笑的,似乎对方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然而,她很清楚,冯贤妃送来这份厚礼,绝不是给她压惊、心中内疚。那些都是理由,但都不构成理由。 目的性真的很明显...不过素娥心想,冯贤妃大约也不介意自己的目的性被看破。 是拉拢吧,也只能是拉拢了。素娥想到了坤宁宫里,郭敞对外透露的微服私访之事,即使有‘张怀文案’扰乱视听,该注意到的人还是注意到了——或许她们会觉得自己比看起来更有价值,是值得拉拢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84节 和礼物一起送到的,还有一份请帖。冯贤妃打算过几日在自己殿中办一个赏花局,请素娥到时候去...素娥总觉得,相比起礼物,这份请帖才是‘图穷匕见’。 虽然不怎么想受拉拢,到时候搅合到可能的站队风波中,但素娥没有拒绝的余地,还是答应了到时候参加赏花局——自然是站队,不然的话,冯贤妃做什么要拉拢她?后宫中那些最有权势的人,何必要团结一些人呢? 别的站队也就算了,参与到冯贤妃的站队中,总有一种未来会升级为‘夺嫡之战’的感觉。而对于上辈子看过太多夺嫡大戏的素娥,真是本能排斥这个。 就算现在看起来,冯贤妃赢面很大,但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哪怕张皇后就是没得生了,二皇子作为实际上的庶长子,只要不犯错,就是最符合礼法的继承人...可这里面的影响因素太多了。 二皇子真的能长大吗?真的能不犯错吗?郭敞就一定会按照礼法来?若是未来有宠妃生子,又或者更小的儿子得了他的欢心——提早站队冯贤妃,别说夺嫡大戏中输了,就是最后赢了,焉知这个过程中会不会有人称为‘牺牲品t’? 素娥可不想自己成为那个牺牲品。 而且非要说的话,她揣摩郭敞的意思,也不觉得自己和冯贤妃走得近了,他能高兴。 她只要和冯贤妃走得近了,以郭敞的敏锐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春秋鼎盛的皇帝,会乐意看到自己的妃嫔开始站队,想着自己哪个儿子继位的可能性更大吗?别的皇帝怎么想素娥不知道,但郭敞的性格摆在那里,肯定不会高兴。 再者,素娥这样做,又比别的妃嫔多一些障碍。她为了和郭敞构建一个亲密关系,塑造了完全无害的,不会给他带去负面情绪的,对后宫权势没有兴趣的形象。这些给她带来了好处,但同时也是桎梏。 一旦表现得和塑造形象不符,就极容易反噬,在郭敞那里好感度大减。 为了未来可能的‘老板’,得罪现在的老板...这也大可不必——当然,说是这么说,对于冯贤妃的拉拢,却也不能简单粗暴地拒绝。所以素娥平静的生活没有了,她又得苦恼这件事。 相比起素娥这边,冯贤妃那边就有余裕多了...毕竟她掌握着主动权么。 “娘娘是打算拉拢高美人?”□□温美人一边帮冯贤妃整理几日后赏花局的安排,一边说道...她不过二十出头,是个很美丽的年轻女子,即使在美女众多的后宫中也极为亮眼,不愧是以美貌出名的。 她的美似乎如她的名字一样,透着一股子温柔,毫无攻击性,叫人见了就如沐春风。 “是有这个打算,别看高美人位份还不算高,和你一样是美人,但官家待她不一般呢。”温美人如今也算是冯贤妃的心腹了,这些事她也不避讳对方。 温美人‘嗯’了一声,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妾也听说了一些,官家微服私访,谁也不知道,偏偏带了高美人去...说法是高美人要为画《千里江山图》采风做底稿,很说得过去的样子。但这种说得过去的理由,放谁身上没有呢?” “再者,《千里江山图》都画好多少日子了?官家上一回带高美人出宫是什么时候?早不是需要采风画底稿的时候了。” “是啊,官家的偏爱其实是明摆着的,只不过有些人傻,摆在眼前也看不到。只要有个骗自己的理由,就真的自欺欺人起来了。”说这话的冯贤妃是在一语双关,既是指眼下后宫的看法,也是指之前后宫没几个人看出官家对高素娥的不同。 当然,后面这个意思,□□就没听出来了。 “...别的本位都不想,只是想着二皇子。别看二皇子如今独占鳌头,但未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冯贤妃叹息着摇头:“人都说宠母而抱子,本位的宠爱么,不过是个笑话。如今二皇子瞧着地位稳固,不过是官家宠的那几个都没有儿子。” “别的不说,只要德妃生的皇子养下来了,说不得都能和二皇子争。” “娘娘说的过了,官家不是那等不讲体统的。二皇子是官家如今的长子,要越过二皇子去看其他皇子,非得有好大缘故在里头,不是那么轻易的。” “至于宠爱,官家一贯给娘娘体面。” “是啊,体面,因着自东宫的情分,还有二皇子,官家一向不会短了我的体面...可也只是体面。”冯贤妃很早就不指望郭敞的宠爱了,但又哪能丝毫不在乎呢?所以此时说来,也是有些无奈。 “娘娘别多心了...不是娘娘自己先头说的,官家的宠爱,来的浓烈浩大的,大多不长久。平平淡淡的,反而能细水长流下去。如今见娘娘这样,正是如此呢。” 第107章 宫廷岁月107 “这天候是这般, 真不知该如何穿衣了。”杜春杏从内膳房外头进来,不住拿帕子扇风:“...郭姑姑,娘子要的藕粉奶冻做得了么?” 郭姑姑笑眯眯地道:“今日是杜姑娘来取点心么?早做得了...杜姑娘也吃一个, 替娘娘尝尝味儿, 若是不合娘娘的口味, 我们也好改正。” 其实玉殿内膳房只伺候素娥一个主子, 早把素娥的口味摸清楚了。一份之前也做过的点心,哪能有口味上的差池?左不过是内膳房的宫女,再受重视,面对主子娘娘身边宠爱的侍女, 都会讨好些。 所谓‘藕粉奶冻’, 其实就是藕粉布丁...说实话, 如果不是素娥上辈子会复原一些古代美食, 还真不知道布丁还有藕粉做的, 话说外国人会吃藕粉吗?还是说这是一道华夏改良过的外国点心?可这又不像——素娥是从《造洋饭书》里看到这道甜食的做法的。 《造洋饭书》是清朝宣统年间出的食谱书,好像也是华夏第一本教做外国菜的书(书名取的真朴素)。那个时候应该不兴改良西餐, 而且那时写书的人大多比较较真,说是‘造洋饭书’, 那就应该是西洋人的饭菜, 而不是华夏人改良的西洋菜。 书里的‘藕粉布丁’被翻译做‘阿萝萝朴定’, ‘阿萝萝’是藕粉, ‘朴定’则是布丁——此时没有‘洋人’来传播‘布丁’这个音译名,素娥自然没法和司膳内人们命名这道甜点作‘布丁’,所以用了意译的‘奶冻’。 说起来,这也是素娥去年冬天, 见了供应司有不少好藕,动了作藕粉的念头。然后真的做了几罐藕粉, 这才想到的食物。 藕粉应该是此时没有的食物,至少素娥和玉殿众人提到藕粉该如何做,并领着她们做时,大家都完全不懂的样子...不过这也不能确定,或许地方上已经有人做藕粉了。古代就是这样的,一些小众的食物哪怕很不错,要普及开也需要很长时间,有时还要有一定的运气。 洁白的藕粉,舀六大匙,用一杯牛乳搅拌匀和。然后又上锅煮沸两杯牛乳,用煮开的牛乳去调和之前已经用牛乳搅拌充分的藕粉。再然后就是放凉,这个时候正好用六个鸡蛋黄加适量蔗糖搅打、过筛,然后又加入六个鸡蛋清搅打。 最后与之前调好放凉的牛乳藕粉混合就好了。 最后的最后,倒入小杯小盏中,上蒸锅蒸成——最后吃的时候,可以在藕粉奶冻上浇一点儿蜂蜜、果酱之类调味,也可以不加,看个人口味。 做得不久的藕粉奶冻由罗颂贞从背后的橱柜中取出,是放在一个单独的食盒里的。里头上下两层,每层都有四只青瓷小盏,盏中的藕粉奶冻呈现出琥珀色(素娥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的藕粉冲调开后,不是上辈子那种灰白色,而是呈现出淡黄色,连带着制成藕粉布丁也是这个色)。 素娥一个人休息吃点心,自然吃不了八份,但一次做出来就有这么多,多余的自然是其他人享用...... “尝尝罢!浇些蜂蜜...娘娘不爱吃太甜,做的时候少放了些糖,瞧着你的口味,应当是要再加蜜的。”罗颂贞笑着将一盏藕粉奶冻递给了杜春杏:“不过说实话,这样味儿稍淡着吃,也别有清香,奶味儿、藕粉味儿更显出来了。” 杜春杏却是个爱吃甜的,顾不得什么奶味儿、藕粉味儿,直接浇了一大勺蜂蜜上去。舀了一块藕粉奶冻上来,嘴里香香甜甜、滑滑嫩嫩、细腻爽口...一下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吃吧?娘娘的食谱,就没有味儿差的。”罗颂贞见她这样,笑着说道:“你先前说天候,我们常在锅灶前忙的,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老话不是说了么‘二四八月乱穿衣’,可见这时候天候琢磨不准,忽冷忽热——把不准的时候就多穿些,热一点儿总好过受凉。” “热出汗了,风一吹,也一样受凉。”吃着藕粉奶冻,杜春杏有些含糊地道。 “到底眼下是二月呢,再热能热到出汗?再者你们常在屋子里伺候,吹风的时候都少。”罗颂贞替杜春杏将一碗藕粉奶冻摆在托盘商,旁边放上装着蜂蜜、果酱的小瓶,然后又从外头盆栽里摘了一片薄荷叶,点缀在藕粉奶冻上。 素娥喜欢薄荷,以前做宫女的时候还会在窗台前种薄荷自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玉殿内膳房也是常用薄荷的——虽然可以去供应司领这样的物料,但薄荷又不难种?便就和小葱一样,盆栽了一t些,随时取用。 一盏藕粉奶冻并不多,杜春杏很快就吃完了。擦擦嘴,端着罗颂贞替她摆好的托盘就往外走去了。一路到玉殿后头,一处亭子里...素娥见今天阳光很好,便起了兴致,收拾了针线在户外绣花。 就是那幅被踩过、还抽了丝,以为会报废的绣画...显然宫里是有能人的,郭敞再将那幅绣画还给素娥时,素娥竟看不出这幅绣画曾经损坏过。处处簇新,和之前没两样——不知道是不是素娥的错觉,她觉得比之前甚至更新一些了。 如果不是了解郭敞的性格,她都要怀疑郭敞是让人照着她原先的样子,找人重绣了。 “...官家可惜娘子的工,特意寻了能手,这才复原的。”肖燕燕也瞧着那幅绣画,笑意盈盈道。关键当然不是绣画本身,而是官家对这件事的关心——官家是天子,日理万机,平常哪里会在意这等小事?如今这样,自然是因为看重她们美人。 “若是半途而废,确实是可惜了...不过这绣画绣出来,总归是献给陛下的。”素娥绣了几针,又拿远了看一眼。其实原本她虽然计划将这幅绣画送给郭敞,但没随便往外说的事儿,总有足够的余裕。 现在都说给郭敞听了,郭敞还特意让人‘修复’了一番...那就得抓紧时间做完,尽快送给郭敞了。如此一来,也显得她牢牢记着这件事,以及对郭敞这般关怀她的感激——郭敞特意叫了修复了绣画,可以想象,他应该会觉得自己有一番付出、关心。 这种时候,素娥正该给他正反馈,而且越快越好。如此,关系才能依旧正循环。 “娘子,歇息一会儿罢!今日的点心送来了!”杜春杏端着藕粉奶冻,还隔着一些距离就道。 素娥扔下绣画,站起身来,眺目远望,防止近视...端起盛着藕粉奶冻的小盏时,她也没坐下,依旧站着看向远方。 “不错,这味儿不怎么甜,是正正好的。”素娥吃完了半盏藕粉奶冻,才复又坐下继续吃。 正吃着呢,就见何小福领着两个杂役,担着一个大箱子过来。杜春杏远远问道:“小福姐姐,这又是什么...难道是哪里送的礼,要叫娘子过目?” 何小福过来叉手行了一礼,她身后的杂役则是放下手中担的箱子,行礼更深一些。 免了礼后,何小福就和杜春杏解释:“这不是哪里送来的礼,而是尚功局送来的,说是给玉殿‘赏红’用的,算是尚功局孝敬娘子。” 说着何小福还打开了那个大箱子,素娥能看到箱子里是彩色绢帛扎成的花儿——所谓‘赏红’,其实是花朝节前后的一个习俗,这时候天气还没暖和起来,但赏梅、赏水仙又过了,园子里要看花,实在没什么可看。 所以心灵手巧的女子便剪五色彩绸,扎成花儿,粘在花树上,增加花园里的生气,用以观赏...这就是‘赏红’了。 一般来说,赏红要用的绢绸是归各殿自己出的,最多就是人手不够,叫尚功局帮着剪绸扎花而已。如今尚功局送来一大箱子已经做好的绸花,显然是一种奉承。这在宫里也寻常,被称作‘孝敬’。 若不是太过夸张,明显别有所求的‘孝敬’,素娥也会收。毕竟这种普通的孝敬,并不是人家有事托人情,只能算是一种示好,维持一个‘友善’范围内的观感而已。如果素娥非不收,不只是送‘孝敬’的人忧心忡忡,其他收了孝敬的人也难免尴尬。 “赏红用的?也是她们有心了,便收下吧...送东西来的两个孩子给她们喝碗茶,吃些点心,再叫她们走吧。”至于打赏,这甚至不用特意提出来。 等人被杜春杏带走去喝茶吃点心了,没有‘外人’了,素娥才道:“他们孝敬的,我也不好不收,可这赏红么......” 素娥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我这里是不爱赏红的,一则,天然花树,非要用人造像生花去‘狗尾续貂’,失了意趣,也不觉得如何好看、有生气。二则,这样的事靡费的很,这等绸花用上一回,外头风吹日晒雨淋的,也不能收回去重新使用。这么多上好的彩绸,用过就废了。” “三则,古时彩绸饰树的典故有几个好的?要么是斗富之人汰侈,要么是昏君无道...” “娘子说的是,只是这宫里,不少殿里都是要赏红的。咱们玉殿梅树多,此时又光秃秃的,真个就不‘赏红’了么?”肖燕燕还是有些不确定。 “不用了...至于这些绸花...”素娥想了想,一时竟想不到如何处置。真的收起来那是另一种浪费,可她自己是不会想在玉殿,给玉殿的玉梅们全都挂上假花的——思来想去,只有送人了,可送谁呢? 她在宫里关系亲近,可以随意送礼的人不多。还要考虑人家是否就需要这些绸花,那就更没个目标了。 “还得赶紧送出去,不然过了花朝节,送都送不出去了。”素娥自言自语。 然而这样一想到花朝节,素娥又心烦起来...冯贤妃的赏花局正在花朝节前后——此时皇家喜爱赏花,办赏花局,民间受影响,也一时之间风行起来。虽说什么时候办赏花局都可以,但一般来说,大家还是喜欢在清明、端午、重阳等重大节日期间办赏花局。 花朝节不算重大节日,但因为其寓意与‘花’相关,所以即使这时其实没什么花可看(说是花朝节乃百花生日,从这一天起便是百花含苞吐蕊。但从这一天起,本就说明了此时还没到正经开花时),同样是办赏花局的高峰期。 不管素娥如何心烦意乱,该来的还是得来,很快花朝节当日,她收拾的齐整,便往冯贤妃宫中去了。 “...说起来,花朝节也是个有些年头的节日了,晋时就有人过呢!不过那时成书的《风土记》等书中大多记载花朝节为二月十五,倒是与如今不同。”素娥到时,已经有人到了。说话的人是昭媛耿丽华,她是个才女,而且性子活泼口才好,很容易成为人群焦点。 而听她说话的有两位,一个是□□温美人,另一个是昭容朱翠莲——素娥一直对朱昭容印象深刻,毕竟这种健康美艳型的女子在后宫真是少见。她和韩充容就算是这类型的门面了,但韩充容还是不能和朱昭容比,至少在素娥这里是这样。 韩充容有‘健康’,但没有‘美艳’...此时大家也喜欢美艳的,但因为道德方面的原因,美艳向来不受推崇呢。后妃要作为天下女子模范,底下小妃妾也就罢了,高位妃嫔中要寻个美艳的,确实难寻。 “如今也有二月十五过花朝节的呢。”温美人微笑着说:“只不过,这京城里都是二月十二日过了。妾外家在北面,那边过花朝节依旧是二月半,儿时妾曾去探亲过,所以晓得。” “这也是,神州大地,各处不同。既有新样的,也有和古时没什么两样的。”昭媛耿丽华点点头:“二月十五过花朝节应当是更早的,这才能和八月十五过中秋对应起来——一个是花朝,一个是月夕,一个在春半,一个在秋中,就该是这样。” “至于如今偏要在十二日就过花朝节,想来是人们都盼春来,就想着越早越好了...北边晚些,依旧是二月半,那也有道理。北边气候更冷,暖的更晚,本就该再等几日再过花朝节呢!” 正说话间,见素娥来了,两方又是见礼。昭媛耿丽华上下打量了一回素娥,便嫣然一笑:“说来平日里都是要去坤宁宫请安的,但总觉着见到高妹妹的机会很少。如今乍一见,竟有好久不见的感觉。” 朱翠莲轻轻摇头:“还是高妹妹平日里太少出来走动了,又是个喜静的...至于在坤宁宫,每回请安都乌泱泱挤着了,妹妹又坐的靠后,你能见着那才有古怪——须得你一直向后张望才能见到罢?” 旁边□□提醒素娥:“高妹妹来的不巧,贤妃娘娘正好去更衣了,稍等些再见礼罢。” 冯贤妃更衣是很快的,更衣完毕又回来,见着素娥就拉着她的手说话,亲近之意十分明显。她还将殿前花树上粘的彩色绸花指给素娥看:“...其实本位是不爱往花树上挂这些的,‘赏红’之事实在过于浪费,t又不见得有多少观赏价值。” “但花朝节便是这样时兴的,特别是这回本位还办了赏花局,就更少不得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兴起这‘赏红’的,实在没开一个好头。” 素娥想了想道:“娘娘,此事大约怪不得人,应当是从‘崔元徽悬彩护花’的故事起的。为纪念此事,很早便有花朝节悬彩条于花树上的习俗了。由彩条变为彩绸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崔元徽悬彩护花’是唐时古时,花朝节的历史明显更加悠久,最早甚至可以在《陶朱公书》中找到相关记载呢!但古时节日不断吸收新故事的事儿屡见不鲜,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冯贤妃还要与素娥说些什么,却因为又来了新客,便被打断了。 冯贤妃张罗的这场赏花局,邀请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加起来也有十几人。不过不像是其他高位妃嫔的局,一般只会请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妃嫔——好一些的,也就是正经嫔妃都可能邀请。更‘严格’一些的,甚至才人、美人都不请呢! 而在冯贤妃这里,还能见到两三位无品贵人。 等到客来的差不多了,冯贤妃便带着众人去赏花、扑蝶,还一起吃了花糕。 一盘盘颜色、形状各异,芬芳扑鼻的花糕被送上来后,素娥拿了一只小巧的,迎春花样式的花糕,不紧不慢地吃着...这种花糕好看是好看,香气也很好闻,但味道着实不能指望,所以吃起来就是吃个意思。 不只是素娥如此,大家都只是略吃一两个,就算是过节了。 这‘花糕’据说是源自武则天的糕点,她喜欢在花朝节这一日,命宫廷制作以百花和米捣碎后蒸出的糕点。这个做法只要想想就知道不会太好吃了——这又不是后世那些可食用的花!比如说做玫瑰酱的特殊玫瑰什么的,现在的花直接用来和米捣碎,该多苦多涩啊! 大自然世界的植物,绝大多数味道都不会好,所以才需要‘驯化’。有些花倒也有过‘驯化’,但很可惜,驯化的方向并不是味道。 “说起这花糕,其实都是中看不中吃的,本不欲上这个,但谁叫过花朝节呢?总是个意思。”吃完一块花糕后,冯贤妃一面洗手,一面就道:“若说,有能叫花糕也好吃的,大约就是高妹妹了,谁不知道她善于调.教司膳内人呢?” “玉殿的司膳内人...听说御膳房的人还要反过来向她们讨教了。” 素娥知道这是冯贤妃这是故意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倒不见得是坏心,大约还是想和自己拉近关系——然而素娥不是纯粹的古代女子,对于宫廷的一些认知也迥异于世人。所以冯贤妃这种反复cue她的做法,她没有受宠若惊,也不觉得冯贤妃如此‘折节下交’,自己就该如何如何。 宫廷悠游岁月 第85节 事实上,她只觉得局促,甚至会尴尬。 等到这一场赏花局,进入到大家各自散着,三三两两赏花去的阶段,素娥本来终于松了口气的。谁知道,冯贤妃又指派了温美人过来‘请’她,叫她同行。 “高妹妹最喜欢什么花?”看着暖房里拿出来,如今虽不到时候,但却提前开放了的珍奇花卉,冯贤妃指了指就道:“本位方才还在和温妹妹她们说,以高妹妹的品格,喜爱的必定是兰花、荷花、梅花这样的。” “都有君子姿态。”兰花本来就是花中君子,梅花是凌寒独自开的气节让人敬佩,荷花则是出淤泥而不染——此时自然没有宋代周敦颐的《爱莲说》,但《爱莲说》显然不是凭空来的,荷花的一些拟人化品质,早就有总结了。 “娘娘着实谬赞了,妾哪里有那样高的品格。”素娥摇摇头,仿佛看不懂冯贤妃的亲近之意一样道:“其实妾从来便是个寻常人性子,甚至有些俗了。譬如这喜欢的花儿,妾一直爱栀子、蜀葵、山茶这样的。” “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干干脆脆...这倒是太过了,一向是‘俗品’。” 此时的审美趣味已经由唐末乱世时的极度艳丽繁复,转为了清新淡雅。譬如香料上,就因为海外来的沉香香气过于浓烈,一直不受欢迎,一般此等舶来沉香都只能送到药房做药的。 而在‘花’上,也推崇那些花型花香清秀的花朵——大约只有牡丹是例外,延续了唐时传统,此时人们对牡丹的追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常有花开时节,满城都为牡丹狂的事发生呢! “这倒没什么不好,至于旁人之见,那当不得什么,说到底自己喜欢就好了。”旁边温美人插话道:“而且说来,这些花都是插花时的好配花,哪有什么嫌弃她们俗的?” 这话其实说的不太对,栀子山茶也就罢了,以蜀葵的个头和色彩饱和度,做配花哪里能了?反而是做主花虽然常被人嫌弃品格不够,但也是有的。 后妃们大多会插花,温美人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素娥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邀请’。 第108章 宫廷岁月108 冯贤妃的赏花局散了, 殿中又恢复了往日宁静。只有正殿东次间,冯贤妃与温美人、昭媛耿丽华三人围坐,冯贤妃亲手点茶与另外两人一同饮用(和温美人一样, 耿昭媛也是冯贤妃的心腹之一)。 气氛这时说不上好, 还是温美人先开口道:“高美人自来就不大与人走动, 这上头倒是与她当初做宋国夫人时的主位娘娘陆美人相近...如今这般, 虽则有些不识好歹了,可到底她就是那样性情,应当不是投了圣人。” 刚才的赏花局上,冯贤妃的‘邀请’已经够明显的了。素娥无心站队, 但又无法直接拒绝, 就只能‘推拉’了。只可惜她是个这上头没用的, 推来拉去, 拒绝的意思半遮半掩表达出来, 到底不算圆缓...这就有些叫冯贤妃面上不好看了。 当然,就算素娥推拉的技巧臻至化境, 拒绝还是拒绝,当面好看一些, 事后没那么生气——但该不满的还是会不满。 冯贤妃心里不高兴, 但理智还能压制这种不高兴。 她这是身居高位久了, 即使一些事是早有预料的, 但真的不按自己期待的发生了,还是容易不满。只不过,她又是个能沉得下心的(这或许是因为她有二皇子,时间总是站在她这边), 最终理智还是能占主导地位,而不是‘喜怒形于色’。 听了温美人的话, 她只是轻笑了一声:“本位自然知道高美人不会是圣人的人,别说她不会想着投圣人了,就是圣人,要拉拢下头的妃嫔,也不会选高美人——圣人选择拉拢人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会避过受宠的那些。” “许是圣人觉着,只有原本不受宠的,受了她的抬举有宠,才能死心塌地辅佐自己罢。”昭媛耿丽华语气带着一些俏皮,笑着说道。 这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仔细想想倒也有道理。 “是啊,我们这位皇后娘娘,总是想着身边的人要有把柄在自己手里才好,随时能拿捏住的才能收下。也不知道她自来是受了怎样的闺中教导,竟然这样‘谨慎’。”冯贤妃难得这样轻视地说起张皇后。 由此温美人也能判断出来了,冯贤妃确实还在生气...这种表现,一方面确实是对张皇后早有看法,另一方面也是在发泄负面情绪。 “...温妹妹你说高美人是那样性情,与陆美人相近?”话题又绕了回来,冯贤妃的眼皮挑了挑,说不上是不满,还是觉得这事儿可笑:“陆美人那样过日子,倒是没什么。左右她本就无宠,且大家也看清了她,后宫不多她一个‘闲人’。” “可高美人那个样子,还想如陆美人一样安安生生过日子,谁也不理会,就有些异想天开了。就是她真想那样,其他人,还有情势也是不允许的。许多事儿,她不去惹,到头来也会扑到她身上。” 耿丽华连忙道:“娘娘说的是!如今‘张怀文案’不就是这样么?哪怕是之前,都有人要除之而后快了,何论今后?” 今后,后宫至少知道官家比表面上显示的更看重高素娥!这种认识不只是会给素娥增加各处送来的‘孝敬’,身边的‘好人’越来越多。还会引来更多的嫉妒、怨恨、陷害、纷争、流言蜚语,树立更多的敌人。 “娘娘还打算拉t拢高美人么?”虽然这话说的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但温美人知道这是一定要问的,所以还是说了出来。 冯贤妃尽力排除‘情绪’的干扰,想了一下才说:“暂且先如此罢,虽然应该给她一点儿厉害瞧瞧,但如今官家正宝贝着她,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就难堪了。再者,她这样的‘宠妃’,就是不能拉拢,也不能在她得宠时成为仇敌。” 至于今后怎么说,还是要看人家的得宠情况,宫里的风向。 耿丽华这时又赶紧插话:“正该如此呢...这官家的宠爱哪有长久的?从来都是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等到宠爱没有了,高美人就知道痛苦了,后悔怎么没早早投靠贤妃娘娘。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果然在不需要‘乘凉’时,是很难明白的。” 虽然冯贤妃不满高素娥,但对于耿丽华这一说并未有肯定的意思...她想到了官家落到高素娥身上的‘真情’。 如果真的就是平日里所见的‘宠爱’,哪怕是对曹淑妃那样的盛宠,耿丽华这话也不能算错。官家轰轰烈烈的宠爱也不是一次两次,一般来说,来的越猛烈的,往往更不长久——但官家的‘真情’,她这也是第一回 见,并不能猜测未来会如何。 当然,冯贤妃并不认为‘真情’是什么灵药,得到了官家‘真情’的高素娥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官家的‘真情’很稀有、很珍贵,甚至到此为止算得上‘只此一份’,但不代表那会很有用。 这世上痴男女有满腔真情,而这真情也不一定能让他们做平时所不会做、不能做的。更不必说,再真的‘真情’也是可以变的——曾经用情至深、用情至真,也可以有朝一日相顾无言,不过是兰因絮果而已。 在冯贤妃与心腹谈论今后如何对待素娥时,素娥却是如同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一样,想当之前发生的事不存在。 冯贤妃没有拉拢自己,自己没有拒绝拉拢,一切还是赏花局之前的样子......今后或许要考虑修复和冯贤妃的关系,毕竟人家有二皇子呢。但,但还是等‘今后’再说吧,最近的事一件接一件,她还因为‘微服私访’之事的曝光成为焦点,实在是累了。 就这样,她还真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低调日子了。 日常除了伴驾和侍寝,几乎不会离开玉殿。人在玉殿的话,就和以前一样,画画写字,烧香弹琴...总之生活节奏非常慢,日子过得很单纯(前者在宫廷中倒是挺常见的,这年头生活节奏想快起来也不允许。而在后宫,就更慢了。倒是后者,真的挺难得的)。 要说日常有什么需要忙的,一个是之前那幅郭敞还回来的绣画,另一个就是‘玻璃板’了——两件事说起来其实是一件事,都是为郭敞准备生日礼物。 那幅绣画既然是郭敞‘用了心’复原的,素娥为了尽快给他正反馈,自然要快些完成然后送给他,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思没白费。‘玻璃板’则是之前素娥就想到的,要给郭敞的‘生日礼物’主菜。 此时无论是西方,还是华夏,玻璃烧制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差的是品质。具体来说,西方的玻璃制品要更好一些,毕竟他们的玻璃属于钠钙玻璃,华夏这边因为原材料的关系,属于更脆、更不耐高温的铅钡玻璃。 另外因为西方有着令人艳羡的天然纯碱资源,玻璃的品质又能再高一重。 至于华夏早有成熟的瓷器,玻璃器的用途有些重合了,导致无法催生出巨大的产业,从而反哺‘研发’...则更不必说。 素娥要搞‘玻璃板’也不是想推玻璃产业,真的就是单纯给郭敞送个礼物——此时的房子采光真的不行,小房子低矮,为了保温窗户也开的小,哪怕开着窗也会觉得室内昏暗。而有钱人的大房子,挑高足够高,窗户也又多又大,但进深也很深啊,还有帐幔、屏风之类分割室内空间,光线好不到哪里去的。 所以郭敞的书房,也就是临窗的位置光线不错,不妨碍看书。其他地方看书,素娥都觉得伤眼睛。 而在过去的一个冬天,素娥甚至觉得临窗位置都不甚明亮...冬天要防风的,窗户只得合上——窗户分内外两层,一层是夏糊纱冬糊纸的窗棂,一层则是支摘的窗板,大风大雨的时候就要将窗板放下来,那时候室内真就是白天也昏暗如夜里了。 要是有透明的窗玻璃,保温的问题就简单多了,窗户能开的更大。同时,玻璃窗的透光性好得多...屋子里也能明亮很多吧? 素娥知道,窗玻璃做出来,肯定能做成一个产业...此时玻璃泡都是小孩子养小鱼的玩具了,玻璃还真不是消费不起的东西。到时候,至少家里有读书人的,会愿意在书房改装玻璃窗才对。还有家里长辈身体不好怕风的,有能力的话,是不是长辈卧房也要换玻璃窗...... 但她不会以搞产业的心送这份礼物,那样固然可以给皇家产业增加一个财源,郭敞应该也会高兴。可真的那样了,生辰礼物里的心意呢?对于维持素娥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亲密关系’,也毫无益处。 素娥的理由只能是郭敞日理万机,十分费眼。她特意‘想’出了窗玻璃的主意,既能让室内更明亮,也叫冬日不至于开窗受冻——总之,全都是为了官家着想,是关心官家。至于官家之后要用窗玻璃开辟产业,那是官家的事。 不用觉得皇家会看不上窗玻璃这点儿小产业...事实上,这不是小产业,真的做起来了,收益是很大的。而且皇家不存在看不起,真的看不起,做什么酒水还要专营?酿酒权进行扑卖(类似后世的拍卖)时,也没有手软过啊! 大燕的社会氛围相比起过去一些朝代,是相对重视商业的。 不过,素娥想的很简单,真的要让人帮着做窗玻璃,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她找的是自己最相熟的司珍司,司珍司有药玉作,倒也专业对口。 但司珍司药玉作的玻璃,基本上是用来做饰品的。简单来说,她基本只做有色玻璃,透明玻璃几乎没做过。 其实何止是司珍司呢,因为华夏的玻璃最开始就是做饰品(譬如自主生产原本产自西方的‘蜻蜓眼’),甚至是仿玉的,根本没有透明玻璃的用武之地。所以即便有人做透明玻璃,那也是小众。 玻璃本就是小众了,无色玻璃又是玻璃中的小众...... 最后没办法,素娥只得转而寻求内司意思局的帮助,他们制作玻璃的人才储备、技术储备更加全面,无色玻璃也不在话下,这才让素娥的窗玻璃计划不至于‘胎死腹中’。 按照素娥所说,意思局吹制了透明玻璃器皿,然后用剪子剪开,就得到了摊开的玻璃板——用‘压制’法应该可以得到更大的玻璃板,历史上压制玻璃板也确实取代了吹制玻璃板,但素娥考虑了一下现实情况,还是选择了吹制玻璃板。 一方面是她现在用不到那么大的玻璃板,就算窗户比较大,她一扇窗户里多用窗棂,就能几块窗玻璃镶一扇窗了,问题不大。另一方面,压制窗玻璃对玻璃的品质有另外的要求,历史上,压制窗玻璃的失败率就挺高的了...... 吹制玻璃板一开始就和此时大多数玻璃制品一样,存在浑浊、气泡多、厚薄不均等问题。因为素娥要的是无色玻璃,这些问题更无处掩藏,还要更明显一些。不过,意思局是给皇家造办东西,也不怕素娥挑剔。很快他们就通过精选原材料,筛选不合格品等,达到了送到素娥这里的成品,都还不错的程度。 至于说这会导致成本增加...笑话,这可是素娥送给皇帝的生日礼物诶!花钱算什么? 想来,将来商用时,一般的窗玻璃就足够了——当然,这也不需要素娥替他们操心。 素娥这样一通忙碌,郭敞就在自己的‘圣诞节’前,已经送来的众多礼物里,看到了一个‘怪东西’——装在匣子里的玻璃板,平平整整的一块,素娥不说这要用来做什么,他还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郭敞先是看到了那幅绣画,拿起来仔细观瞧了一会儿,眼睛里充满了笑意:“这也是难得了,素娥的绣活儿一贯拿不出手,如今看这个,果然是t凡是就怕‘认真’二字——回头寻人镶个小屏风罢,只挂着看倒是单薄了。” 王志通应了‘是’,就又听官家道:“就是这样‘认真’,怕不是要费神了...她绣活儿不好,得加倍小心地做...朕将这绣画复原了,倒是给她寻了一桩劳心费时的差事,不该如此的。” 王志通是看着郭敞变脸色,自言自语起来的。前头还高高兴兴,后头又忧心忡忡...心里跳了跳,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看完了绣画,郭敞才看到那窗玻璃,奇怪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看着似乎是药玉?做成了无色水晶的样子,但还是不如最上等的水晶——不过,水晶也难得这么大块,还要打磨成这样一大片。” “难道是素娥觉得这稀罕,好用来做案几的面子?”郭敞一时不知道这份礼物的用处。 还好,素娥一贯会在这种礼物旁写‘说明’的笺子。郭敞找到了一张揉蓝色的彩笺,对照着上面的文字,才晓得这是做什么用的。 “...用此物镶窗子?”郭敞瞧瞧大块的窗玻璃,又瞧瞧如今刚换的窗纱。相比起之前的窗纸要轻薄一些,透光自然也好些,但还没到春末、夏日时那种真正轻薄半透明的程度。所以一旦关上,还是影响采光的。 他的反应一向很快,立刻明白了这所谓‘窗玻璃’的妙处,笑了起来:“原来是做这个使的!素娥果然有巧思...大约是想着明瓦造出来的。但明瓦何等费工?药玉就易得多了,且还更好些。” 明瓦就是用大而厚的蚌壳,打磨成半透明的薄片,就和镶玻璃一样使用就行。 但此时明瓦使用非常少见,或者说,哪怕素娥上辈子,明清那样封建社会生产力更进一步的时期,明瓦也是极少数人会使用的奢侈品——原料并不金贵,但费工极了,所以价格还是贵。 而除了价格贵外,明瓦尺寸太小,窗格不得不做密,透明度也没有彻底和窗纸、窗纱拉开差距等,也是原因。 相比起明瓦,窗玻璃无疑是各方面都要更有优势的。也就是夏天时不如窗纱了,窗纱更透风。但大可以窗纱和窗玻璃共同使用,左右有了窗玻璃,窗板也就用不上了。 郭敞觉得窗玻璃很有意思,立刻就命王志通安排人手,给福宁殿的书法镶窗玻璃——镶窗玻璃首先就是要设计带窗格的窗棂,这难不倒工匠,这样的事他们做的多了!最多就是要再窗格内侧流出嵌玻璃的凹槽而已。 窗格并没有设计特别复杂、曲线很多的图案,毕竟,虽然素娥提供了‘精钢钻’做划玻璃之用,但此时玻璃的质量、划玻璃的技术等,都是值得商榷的...所以暂且先不搞花哨的,窗格就是规整的几何图形。如此布局设计过,倒也有吉祥清雅的样儿。 因为就是简单的木造,宫廷木匠的手艺更不必多说,郭敞几乎是下午就看到了自己书法的玻璃窗。 看了一会儿新奇,郭敞满意地道:“确实亮堂了许多...其实还能更亮堂些。有了这窗玻璃,倒不怕风了,尽可以多开几扇窗,窗户开的更大也无妨——如今气候渐渐暖了还看不出来,冬日里这窗玻璃要更有用。” “这般样子也好,关着窗子外头也清清楚楚。”郭敞对这一点似乎尤为满意。 或许以华夏传统审美来说,会觉得用窗纱窗纸更有一种朦胧美。但郭敞的性格,真的是典型的皇帝样子,掌控欲非常强,喜欢将自己置于方便观察全局的位置。比如说他在福宁殿,这平时批阅奏疏和休息的方位,都是能将内外瞧清楚的! 透明的窗户完全满足了郭敞这方面的癖好。 因为很喜欢玻璃窗,郭敞还召来了意思局的人,让他们抓紧制作更多的窗玻璃,供福宁殿上下更换——素娥送来的窗玻璃只够书房更换的,也符合她说的,因为担心郭敞在书法费眼,所以想了这个‘窗玻璃’出来。 “...高美人既然教了你们这个巧宗,就要担起来。朕看这‘窗玻璃’极好,福宁殿上下就要更换,你们算计着多制一些......”郭敞说着说着,又好奇道:“这样板正的药玉,到底是怎么做的?总不会是将化了的药玉摊开又碾平了才成的罢?” 郭敞杂学知道的不少,还真晓得玻璃是怎么回事儿。 “回禀官家,高娘娘是叫奴才们吹成玻璃器,才用大剪子剪开,成为玻璃片的。至于碾平的事儿,奴才们私下也试过,想着这样能不能叫玻璃片更大更平整...试了后才晓得更难做,大多都是坏的,品质也不如吹出来的。” “想来,高娘娘是心中早有计较,比奴才们懂得更多。” “哈!她确实不是外行。”郭敞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是想到了素娥以前在司珍司做宫女,药玉作似乎也熟悉的样子(素娥常常自己设计药玉饰品,他是见过的),不知为何,又有些高兴起来。 第109章 宫廷岁月109 圣诞节过后, 天时一日暖过一日。 “...小心着些,别弄坏了内窗的窗纱,那是新糊的。”席玫瑰站在窗边, 看工匠给玉殿的窗户进行改造。换下原本的支摘窗板, 换上新的合页玻璃窗, 叮嘱道:“那样细密轻软又透光的好纱, 还那样鲜亮,可不易得!” 工匠们讨好地答应着,手脚利索轻快地进行更换工作。 自从福宁殿换上玻璃窗后,玻璃窗立刻成为了后宫各殿的‘新时髦’。倒不一定大家都有增加室内采光的迫切需求, 这会儿不是冬天, 玻璃窗的优势也没那么大。之所以如此, 还是‘上有所好, 下必甚焉’, 官家喜欢,且又难得的东西, 谁不想要? 由此,内司意思局的工期都排满了, 倒是素娥这个‘始作俑者’有些排不上。不过, 她作为窗玻璃的提出者, 意思局肯定不能让她排队, 所以还是给她插队了。对外的说法是,高美人早就和意思局说定,制作完福宁殿所需的窗玻璃后,就要制作玉殿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86节 因为‘窗玻璃’是素娥和意思局弄出来的, 大家倒是不怀疑这个约定的真实性。 但有这个预约就可以了吗?要知道,排在素娥后面的后妃们, 也不是没有人来得早、排得晚。在宫廷中‘排队’,从来不是简单的先来后到,先来后到是建立在彼此平等的基础上的,而后宫多的是不平等。 所以意思局能这样爽快,排在素娥后面的那些后妃也没话说,还是因为素娥如今得宠...宠妃是有特权的,即使看不顺眼她们,往往也只能等君王的宠爱淡了,再谈‘回敬’。 更换玻璃窗的事很快做完了,席玫瑰又给工匠们赏钱。等工匠们都走了,又叫了一个小宫女和自己去擦洗窗户——更换玻璃窗后,那些工匠已经收拾清理过了,看上去挺干净。但席玫瑰知道自家娘娘爱干净,肯定还是要自己人擦洗一回的。 这边玻璃窗换好,到了午膳时间,素娥才和上官琼、宋觉真从外头进来。素娥是知道今天换玻璃窗,觉得噪音会很大,特意避开的...她果然已经被古代生活养敏感,她上辈子穿梭于喧嚣的大学校园和街道,与室友同住一屋,也没有觉得噪音是个问题,这辈子却很介意。 其实换玻璃窗的噪音并不很大,毕竟都是木工活儿,匠人也都手脚很轻,但还是能躲则躲。 “...还是要在你这儿用午膳才好,玉殿的灶头是没得说了。”尝了一些烤鸭后,宋觉真赞不绝口——午膳端上来后,素娥和上官琼、宋觉真同桌吃饭。此时分餐制、合餐制并行,一起围桌吃饭也很正常。 今天午膳吃的是烤鸭,这是素娥提前安排的菜牌轮到了。在确定会带两位客人回来,又提前派了人回来说明,让多准备一些,所以现在肯定是够吃的。 烤鸭算是一道历史悠久的名菜了,毕竟‘烤’本身就是最古老的烹饪方式,肉类会考虑到‘烤制’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不过不同时代的烤鸭总归有不同的细节,而相比此时的‘烤鸭’‘炙鸭’,玉殿内膳房出的烤鸭是按照素娥给的方子做的,基本是明清,甚至现代风味了。 至于说现代风味和明清风味的最大差别,在素娥的感觉来说,就是外皮越来越酥脆了。即使是一些讲求传统的老店,也会偷t摸摸调整,让鸭皮比百年前要脆...... 除了用荷叶饼卷着片烤鸭、萝卜条之类的一起吃(荷叶饼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面食,并不是配合烤鸭诞生的,而是自古皆有,用来卷什么的都有),桌上还有鸭血粉丝汤,炸鸭货等,都是从鸭子身上来——毕竟是后妃的午膳,总不能只有一样鸭子卷饼。 就算素娥能接受,内膳房的司膳内人也会觉得端不出来。 “在别处也吃过炙鸭子,但再没有这样香的...用荷叶饼卷着吃也好,配着萝卜和酱料,也十分解腻。”上官琼点点头,跟着宋觉真一起赞了一句。 此时吃烤鸭,拿来配饭吃的有,配面食吃的也有,素娥这样用荷叶饼卷着吃或许已有,但宋觉真是没见过的,所以提了一嘴。 当然,到底都是吃过好东西的人,赞过一回也就是了。很快她们就不说这些了,转而说起了别的。 “...前些日子,我们殿中的主位起兴了,要与我们看星宫。我才晓得我是磨蝎宫,唉,难怪时运不济呢!”上官琼叹了口气。她是看到了对面高几上的一个磨蝎水盂,这才想起了这事儿。 这本来是她的感慨,却激起了宋觉真的兴趣:“原来上官姐姐你是磨蝎宫,我是蝎宫的呢!” ‘黄道十二宫’,或者说十二星座这一学说其实很早就传入了华夏,一开始是西方传入印度,然后由印度的佛教僧侣传到华夏——伴随着一些佛教典籍。 隋朝初年传入华夏的佛经《天乘大方日藏经》里提到,‘是九月时,射神主当,十月时,磨竭主当其月......八月时,蝎神主当其月’。其星座顺序,星座名称,已经与后世大差不差了。就是对应日期有些问题,但这极有可能是几次出口后,和各文明不同历法进行交织的结果。 总之,不看历法,纯粹从天文的角度划分各星座,还是很清晰的。 十二星宫这一学说在华夏最初没什么人关注,毕竟华夏正统的是‘二十八星宿’,而不是黄道十二宫。星座学真正走红还是在本朝...这在当下绝对是最火的算命方式之一,堪比素娥上辈子那会儿的‘mbti’,测的人多,社交媒体上有热度。 说实话,刚知道现在十二星座学说流行时,素娥甚至有一种错乱感。想到了她上辈子儿时,小学初中那会儿,真的不少同学都痴迷星座,还会看专门的杂志...果然,现代人玩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古人玩剩下的。 “素娥是哪一星宫的?”上官琼问素娥。 素娥按下内心的复杂念头,回答道:“我生之时,日在狮子宫。”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素娥两辈子的生日都一样,,只不过出生‘年份’不同而已。所以星座什么的,自然也是一样的。 “狮子宫吗?狮子宫也好,就是我这磨蝎宫,唉!命途不好皆由此而来。”上官琼半是自嘲地道...作为后妃,要自嘲时运不济,也只能是说自己不受宠,位份多年不得提升,未来估计也就这样蹉跎了。 “我倒宁愿是磨蝎宫。”一旁宋觉真无所谓地说:“虽然总说磨蝎宫命途多舛,可说起来,出了多少不一般的人物?这大抵就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吧...而且大家谈星宫时,说到是‘磨蝎宫’的,旁人都要高看一眼呢!” 很难说是十二星宫带火了磨蝎宫(也就是摩羯座),还是磨蝎宫带火了十二星宫这一舶来品——有些著名诗人、词人、文坛领袖等,喜欢拿自己是磨蝎宫自嘲,迷弟迷妹了解到了,自然就兴起了‘磨竭狂热’。 大约是‘文章憎命达’吧,文坛混的好的,特别是能名留青史的,命途都不会多平顺。其中一部分人发现自己是磨蝎宫后,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甚至会写诗词记录。这样一来,确实强化了磨蝎宫和‘时运不济’的联系。 但这种‘时运不济’很难说是一种负面的表达,就和‘文章憎命达’这句诗一样,作为自嘲,里面其实又掺杂了一些自豪。能说出这句诗的,至少文学上受到了广泛认可...... 当然,宋觉真这样说也是因为她不信十二星宫推算命格的事儿(或者说,她是信着玩儿的)。 随口点了几句星宫的话题,用完了午膳,又漱口洗手后,三人又去玉殿后头亭子里坐着了。素娥如今练琵琶,上官琼也是擅琵琶的,正好让她指点一番。 “倒是不知官家这样爱琵琶。”听素娥说起郭敞自小学琵琶,常常自弹取乐,还让素娥也学琵琶,上官琼有些意外:“我此前也只是知道官家会琵琶,不过天潢贵胄,学些琴瑟也是寻常,便没有多想过。” 上官琼没有说的是,她还曾经给官家表演过琵琶——邀宠么,最常见的手段之一就是表演才艺。她擅长弹琵琶,自然是有机会就要表现出来的。 但当时官家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她只当是官家对琵琶这一才艺无动于衷,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了。 “官家爱自弹自娱,也不一定就喜爱听人演奏,我也没见过官家叫仙韶院女乐来弹琵琶琴。”宋觉真多少能感觉到一点儿上官琼的复杂心情,便安慰了一句:“美人不是也说了么,官家其实也不怎么要她弹奏。” “要教她琵琶琴,大约也是官家‘好为人师’了...说来,我在家时就听我母亲说过,说是天下人都有一等‘好为人师’的癖好,男子尤为如此。” 素娥心里默默点头...好为人师的快乐确实是没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的。 上官琼也不是第一天晓得自己不得官家偏爱了,自不会怪罪到素娥头上,这会儿调整心态也快。当她投入到指导素娥琵琶这件事上时,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别扭心态了。 教弹奏了一回,休息时上官琼就道:“素娥这琵琶琴也不坏了,若是一两年前才开始学的,那便是极有天赋了...最要紧的是有灵性,不是那等死板弹琴的,这十分难得。” 大约是因为上辈子学的声乐,到底和乐器有相通之处。而且说乐器的话,她本来也有会的(虽然水平不高),这辈子学弹琵琶,素娥一开始就学的很快了。而如今,上官琼这个擅长琵琶的,也给出很高的真实评价。 “我听着也好。”宋觉真在旁说道:“我只会弹筝,不过这些丝弦乐到底有共通之处,好坏是听得出来的。” 休息时,侍女送来了‘下午茶’和配茶的点心,三人闲聊的话题很快就不局限于乐器什么的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宋觉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说来...那‘张怀文案’,如今可有什么结果了?” “只听说宫正司前些日子到处查案,声势大得很,如今动静倒小了。” 素娥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官家也叫王都知遣人查了这案子,说起来有些得罪,但王都知手下的精兵强将,在查一些隐秘上,倒比宫正司更强...可就是这样,如今也没得进展。” “查到是个叫刘百蓉的宫女,她与我这殿中的董素贞生的相似,身形也仿佛,就扮做了董素贞。这才叫张怀文以为我与他传书,也叫其他人误会...她说是寻短见吊死的,但后来开棺验尸,又说是先被勒死,之后才被吊上去的。” 素娥这样一说,上官琼和宋觉真都能想到其中的算计了。 “本来这刘百蓉是极好的线索,顺着她查下去,怎么也该有些东西。但奇就奇在这儿了,似乎是断了线索。”素娥难得有比宋觉真她们还要消息灵通的时候,这主要是因为事情和她相关,王志通特意让人告诉过她。 对于这样的调查进展,素娥也有些心烦。她当然希望查到幕后主使者,不然一个对自己怀着这样巨大恶意,而且还很有行动力、很有心机的人就在那里,她始终是不能安稳了。 但现在情况就是这个情况,她只能接受,并祈祷王志通那边的调查能有进展。 “王都知出马,都查不下去了么?”惊叹过‘刘百蓉’一事,上t官琼又觉得好奇:“这样说来,那个幕后主使者倒是厉害,竟然能做的这样滴水不漏。” 方采薇若是知道自己得到了‘滴水不漏’的评价,大约不会觉得如何自豪——对于一个依靠‘未来记忆’,能提前知道很多事、很多人,然后快人一步加以利用的人来说,做到这种程度,根本不值得说。 三人又讨论猜测了一番这幕后主使者是怎么做到的,直到宋觉真开始猜测谁可能是那个幕后主使者,素娥才转移话题——没凭没据的,要列怀疑人名单,之后再见到人家说不定都会心虚! 更何况,祸从口出,说这样的话实在太容易得罪人了。素娥并不因为是在自己的地盘,外传的可能性极低,就掉以轻心。 稍晚些时候,总之晚膳之前,素娥送走了宋觉真、上官琼两位客人。回到正殿,就见小宫女抱了晾晒过的衣物进来整理,要收进衣箱中。发现其中居然还有新做的一包月事带,就愣了愣。 素娥的月事带和此时常见的不太一样,而更像是素娥上辈子祖父母那一辈常用的那种——像是系带内裤,那一小块布料的部分其实是个口袋,还可以往里填充卫生纸等吸水性强的东西。 素娥以前做小宫女时,选用的是一种相对柔软吸水的纸。现在做妃子,条件好一些了,让她把脱脂棉弄出来了(此时已经有棉花了,棉布也有,只是棉布不是主流纺织品,甚至还因为量少,价格不比丝绸低呢),就塞脱脂棉到那个‘小口袋’里。 祖父母辈的月事带往往会掏出填充物后重复使用,她现在当然不会。就把填充了脱脂棉的月事带当成是一次性产品了,和上辈子使用卫生巾一样,用过就丢掉了。 也不是她一个人如此,宫廷里娘娘们用‘月事布’,也没听说谁还会重复使用——甚至宫女们,只要稍微有钱一些,月事布也往往用过之后就烧掉、埋掉,重复使用确实不常见。 素娥的月事带做好之后会清洗、暴晒,然后收起来,供她来月事时使用。 因着她身体健康,月事也准到不能更准了,宫里的侍女帮她做月事带的日期是很规律的。基本就是一次月事后半个月,如此就能保证下次月事时能用上干净的,且不用担心压箱底太久受潮,或者有别的问题的月经带了。 这些新做的月事带代表的是她上次月事应该过去半个月了。 但实际上,素娥半个月前没有来月事,这件事当时肖燕燕就提醒过她了——素娥一直以来的月事都太准了,所以晚了两天之后,肖燕燕就提醒了她。 肖燕燕观察到素娥看到那包月经带就表情发愣,过了一会儿便道:“娘娘,您这一回换洗都迟了半个月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说不得就...不如这几日就请太医来看看罢。” 素娥迟疑了一下:“这事我心中有数...时间还太短了,太医就算能瞧出来,也不好往上报,最好是胎坐稳一些——太医若是来过了,便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暂且先当没有这回事。至少,至少再等半月。” 现在的怀疑方向是明摆着的:素娥怀孕了。 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郭敞有让人怀孕的能力,这一点看其他妃嫔的生育记录就知道了。而素娥又是一个正当生育年龄,且身体极为健康的女性。两个人每个月都能睡一两次,又没有避孕措施可以做,不怀孕是素娥运气好,怀孕也只能说是应该的。 是的,不怀孕是素娥运气好...不同于宫廷其他人,大都是想着怀上龙胎——短期来看有生育之功,晋升机会可比其他妃嫔高多了。长期来看,有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意味着终生有靠。 没有孩子的妃嫔,虽然不会殉葬,但位份低的会被送去出家、守皇陵,那可苦得很!位分高的好一些,但也只是能在宫里做个太妃...看看如今宫里的太妃就知道了,真不是好出路,和活死人差不多!日常就是不出现在人前,假装没自己这个人。 有孩子就不同了,运气最好的,孩子成了新帝,自己也高升。就算不是新帝,是王爷公主,那也能将自己接出宫去奉养,过上安稳优裕,有儿孙绕膝的幸福晚年生活。 素娥对怀孕没什么想法,甚至觉得恐惧...古代头胎产妇死亡率真的挺高的。 再者,若怀的是郭家的男孩儿,那就等于是怀上开始,就要开始承担巨大风险了——在后世,郭敞家里这种情况,查出来肚子里的事男孩,医生说不定都要建议拿掉了! 从怀上起,是男孩就更容易流产,而流产伤身,甚至死人也没什么稀奇。至于生下来后,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孩子夭折,那更是一种慢性的、长期的折磨...... 如果是女孩,情况会好很多,但问题是,素娥自己也不能选择生男还是生女。 “娘子,这事儿不好等,若是不小心小产了,到时候谁也担待不起。”肖燕燕其实已经紧张了小半个月了。素娥不召太医来,怀孕的事不能确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真的是怀孕了,没有太医提点,她总怕做的不够好。 素娥本想如上辈子看过的后宫题材文娱作品中一样,坐胎稳当了才往上报,这也算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了。但现在看起来,这一点确实很难做到——郭家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在胎里就弱的很了,格外需要太医的协助。 而一旦让太医来看了,太医记录在医案上,这是能瞒住的吗?到时候自然是大家都知道了。 素娥左思右想,也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更知道肖燕燕她们因着怀疑她很大可能怀孕了,这些日子都提心吊胆的。所以最后还是点头了:“既是如此,明日就去太医院传个善于断喜脉的太医来看看...就是有,只怕月份也还浅,不知能不能断出来。” 从月事的情况看,素娥也最多怀孕一个月半。如果再参考彤史——上次月事后,素娥总共侍寝三回,最近的一次是五日前,肯定不是那次。另外两次,一次是在二十日前,一次则在三十七日前。 换句话说,怀孕最多一个月出头! “能的,一定能的!太医院的太医极善于这些,前头方美人怀孕,不是一个月出头便被诊出来了么?”肖燕燕见素娥态度松动,立刻打消她的顾虑,甚至还举了例子说服素娥。 第110章 宫廷岁月110 肖燕燕带着杜春杏服侍素娥睡下, 本来应该去到外间守夜的,这是素娥的习惯。但这次,肖燕燕却劝说素娥:“娘娘, 教我们留下吧!在外间, 即使警醒着, 也有察觉不到时...平时也就罢了, 如今娘娘却是极有可能怀着龙裔的。” “任何一处都马虎不得。” 其实要流产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不然人类早就灭绝了。但一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家的孩子金贵么。二来就是郭家的男孩儿真的容易怀不住, 换句话说, 素娥有一半的可能性就是会比较容易流产。 素娥叹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不答应, 她们恐怕一晚上都要紧绷着, 贴着门帘听卧房里的动静了。便道:“要进来守夜就进来了,只进来一个人就够了...我外头有一张美人榻, 正好铺了毡子休息。” 有些娘娘会让守夜的宫女在卧房墙角里坐着,最多许裹个毯子, 连毡子都不许铺。这和外间守夜的待遇不太一样, 要更‘苛刻’一些——可能是因为卧房是更加私密的空间, 所以更不许有‘打乱’这里的‘碍眼存在’吧。 好一些, 肯体恤人的,则会让宫女在床边脚踏上安置。按理说,这个脚踏勉强够躺下一个娇小的宫女了,不过在这里安置的宫女几乎没有躺下的, 都只是坐着斜倚床边就是了。一来是这样更警醒,不至于睡沉了去, 顾不上守夜。二来,若是将脚踏全占了,主子不方便了怎么办呢? 虽然晚上睡下后,有守夜的宫女服侍,理论上主子是不会有下床的时候的——渴了有人倒水,热了有人扇风,冷了还有人盖被,就连想方便了,尿壶也能送到床上。 但总有要下床的时候么,真的那时候,娘娘踩着了不打紧,摔了绊了娘娘,那才是大t问题! “娘娘,不必了...那是娘娘平日躺的,奴婢们用了不大好。”肖燕燕连忙道。 “我又不介意这些。”素娥摇了摇头:“如今说是天暖了,可晚上还是凉,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没个像样歇息的地方,受凉生病了更麻烦...你难道想到时候被挪出宫去?” 肖燕燕不说话了,她自从素娥做了宋国夫人就做贴身侍女了,知道素娥的性情。这不是素娥在说客气话笼络底下人,她是真心想着她们这些奴婢的。她若是执意不肯,反而叫素娥担忧,而且也对不住这份心。 很快美人榻就被抬到了卧房床榻一侧靠墙处,又铺上了厚厚的毡子,一张盖着的毯子也拿来了。毯子不算厚,不过守夜肯定是不脱衣服的,所以这样也勉强够了。真的弄得暖暖软软的,太舒服了,恐怕就会睡熟,就谈不到守夜了。 晚间睡下,素娥忍不住在被子里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安,乱七八糟想了很多,都不成片。一会儿想着古代头胎妇女生育的死亡率,一会儿想着如果是个男孩儿,是担心未来会夭折,还是要担心可能的‘皇位争夺战’? 其实也可能根本没有怀孕,只是生理期的一次小小不规律,所有的担心都是白担心——但素娥知道,以她的体质,这个可能性非常小。 最后的最后,素娥也只能让自己往好处想:如果真的怀孕了,以她的体质,皇家的条件,还有她如今的年龄(她如今的年龄哪怕是在现代,也是最佳生育年龄了,相比起古代头胎生育的平均年龄要大不少,发育完全,风险自然也就小多了),其实没有那么危险。 宫廷悠游岁月 第87节 肚子里是女孩儿就不说了,就和普通的生育没什么不同。若是男孩儿,其实也没有想的那么糟糕——最差的情况,孩子保不住,她有这么好的身体,保住自己还是没问题的。 这辈子十多年下来,素娥对别的信心不大,唯独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有信心了...哪怕是在医学昌明的现代社会,其实很多病也只能靠本身的免疫力等痊愈,药物等手段都是辅助。在古代就更是如此了!而这方面,她的身体真的无敌。 虽然还是正常范围内的人类身体,但也是这个正常范围的最佳了。 也就是古代练体育什么的没出路(她人在后宫,更不可能练这些了),不然换做上辈子,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她高低得练个吃身体素质的项目。到时候挑战更快、更高、更强,走上人生巅峰,估计都轻而易举。 素娥也不是天性乐观,什么事都往好处想,而是现实摆在面前,只能往好处想——如果真的怀孕了,她总不能时光倒流,那一天告病不去侍寝了。另外,打胎也是行不通的,身在宫廷哪有那么容易打胎?如宫廷剧里的打胎小分队,基本不可能存在。 而且打胎就是‘小产’,现代社会正常的人流都很伤身体了,古代社会的人流来一次,其实不会比真的生产伤身。打胎留下病根的,甚至死人的,也不是没有呢...... 至于说,嫔妃私自打胎,即使打的是自己的胎,其中是什么罪过,就不必说了。一旦被发现,小命怕是都难保——宫妃都是不许自杀的,因为这有怨恨皇家的嫌疑,若真有宫妃自杀,连家人都要受不小的牵连。在这个逻辑之上,可以想象私自打胎是个什么级别的罪。 带着这样‘往好处想’的念头,素娥总算慢慢睡着了。第二天,起床的时间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肖燕燕有心劝素娥多睡一会儿,现在说不定怀着身子,更要好好休息。但看着素娥十分平静的样子,到底没说出口。 洗漱更衣,梳头休息,不一会儿又吃了简单的早膳...这会儿,玉殿的两个宫女已经赶早去太医院递话儿了。 平日里素娥从没生过病,最多应时节,有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开一些相比起药,更像是食补方儿的方子(可吃可不吃),所以素娥在太医院并无熟悉常用的太医。 但这问题不大,太医院的太医不少,最多的就是妇科、小儿科的——皇帝是重中之重,但他到底只有一个人。相比之下后妃要多得多,孩子也不少,加上郭家的男孩儿们对太医的需求更高,所以妇科和小儿科就人多了。 当然,此时的大夫,常见全科的。只不过说起来会有一两样极为突出的长处...嗯,甚至不一定是某科,而是某个专门的病症。所以说,这些妇科、小儿科的太医,未必不能看别的病。只不过在皇家,针对贵人们的医疗资源其实是过剩的,太医优中选优,只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才有了分科。 何小福领着一个小宫女过来请太医时,都打听过擅长妇科的太医了。此时递上玉殿的帖子便道:“我们娘娘这个月有些经期不调,若是韩太医在,想托韩太医去瞧瞧。” 韩太医是太医院妇科能排上前三的人,诊喜脉也很有一手。据说三四个月的时候,他还能诊出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因为这个原因,宫内宫外的贵妇人们,都很喜欢请他去看看。算起来准确率很高,有□□成的样子,不像是拼概率猜的。 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几次给素娥请过平安脉,算是认识的了。在多数都不熟的太医院妇科,素娥还对他比较信任——医患之间的信任关系,其实很多时候要比医生的医术更影响病人的选择。 太医院的小徒弟晓得来的是玉殿的宫女,替高美人请脉诊病,不敢怠慢。立刻道:“在的,在的,姐姐稍待,我这就去和韩太医说!” 转身去里头太医们坐班的地方,低声与韩太医说了,又递上了玉殿的帖子。 韩太医心里有个念头过了过,听到‘经期不调’便有些猜测了——他给宫里不少娘娘都请过脉,对娘娘们的身体情况是有了解的。玉殿的高美人以其身体康健,远超后宫娘娘们的平均水平,让他印象深刻。 她是从来没有过毛病的,一些换季应时的小毛病都没有过。眼下说‘经期不调’,再考虑到自己擅长的方向...很大可能就是怀孕了。 当然,一切确定之前,就算是有所猜测,也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得帮着遮掩。所以旁边的同僚见韩太医要去后宫,过来打探的时候,他也只是道:“高美人有请...高美人一贯身子康健,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我给高美人请过几次平安脉,如今倒是因此得了这桩巧宗。”真的只是一点儿贵人常见的小毛病的话,确实是巧宗。一方面可以借此奉承上如今正得宠的妃嫔,另一方面,更实际的,走这一趟,赏钱不会少。 宫里只要不是使唤自己身边的侍女,都是见人给打赏的(就算是自己的侍女,逢着年节,或者大喜事上,给打赏也是惯例)。那些杂役尚且如此,如太医这种有手艺傍身,甚至妃嫔还有求于他们的,那给钱就更大方了。 要知道,哪怕是小毛病,太医也没有特别使坏,只是药方增减一些用量,妃子说不定就要多不舒服几日。这种情况下,后妃们愿意去赌这个太医是不是个不在意赏赐的么?自然是为求心安,多多地给赏了。 就和素娥上辈子那会儿一样,已经禁止医生收红包了,家属还是要塞,直到被强硬拒绝才收回来——然后就是每回去医院都送一些饮料、水果什么的给医生护士,这是卡着不违规,人家也不好拒绝交好呢! 古今心态,没什么不同。 记了档,又领了出入的对牌,韩太医便自己提着医箱和何小福她们进入了后宫。这会儿,素娥已经吃完早饭,听说太医来了,便在花厅等着。 此时的风气没有那么苛刻,而且即使是男女大防最严苛的时候,也会适当对大夫解禁。所以并没有说素娥躲进帐子里,太医都见不到她的人的情况——望闻问切,见不到人的话,第一步都没法做了。 素娥就这样落落t大方地接待了韩太医,韩太医则是恭恭敬敬的,如之前请平安脉时一样。除了看素娥气色,绝不多瞧一眼。 进行了简单的交谈,主要是问素娥最近吃的如何、睡的如何,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这些也可以由侍女代为回答,严格意义上来说,侍女对服侍的主子的了解,绝大多数时候是要大于主子本人的,这其实也是她们职责所在。 韩太医之所以先将这些大而化之的问题问高美人,一方面是当事人的一些感受是主观的,侍女也不一定能观察到。另一方面,也是听听‘声音’、‘气息’等,算是望闻问切的第二步。 之后再问一些细节问题,就是一直记着素娥身体情况(每天睡觉、吃饭、喝水等各方面都有记)的肖燕燕、何小福等人回答了。 问完了这些,即使还没把脉,韩太医也基本心中有数了。等到素娥将手腕放在了脉枕上,韩太医诊了大约有小半刻钟(诊脉本就没有影视剧里演的那么快,另外也是因为韩太医不敢马虎,要再三确认),结果也不出所料。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韩太医叉手行礼,然后又说了一番脉象的话,其他人都半懂不懂。但也知道,是说素娥确实怀孕了。 “准么?多少日子了?”素娥愣了一下,虽说是早有预料的事,但还是心跳得快了些。 韩太医忙回答:“回禀美人,日子还浅,只一个月出头...不过臣是常朕喜脉的,绝不会错!正是怕错,方才还多诊了一会儿,再三确认过了。” 素娥缓缓点头,没有说话,一旁肖燕燕就道:“如此真是大喜事了!韩大人,我们美人这是头胎,有什么该考虑的,请您多给我们说说...还有我们美人的身体,如今可还好?” 这是本就该叮嘱的,韩太医自然详细说了。不只是说,后头还要一桩桩一件件写下来呢! “...至于美人的身体,如今看着是极好的。自来美人就身体康健,不见大小病症。平日里大约是吃的得法,歇的足够,活动也没有停过,臣在这里没什么可说的——最多就是劝娘娘的思虑少些。” 从脉象上看,素娥的思虑确实有些多,但韩太医并不觉得这是大问题。后宫里的女子,思虑多才是常见的,素娥的情况甚至说不上严重...... 素娥点头应许之后,韩太医就被请到了外间写素娥的‘孕期注意事项’去了。这会儿,素娥只安排了侍女去拿给韩太医的赏赐,以及准备一会儿放赏的事儿,就发起呆来...这下是真的确认怀孕了。 殿中大家伺候的娘娘怀上龙胎了,这绝对是一殿之中的大喜事!放赏下去也是应当的。等送走了韩太医,就人人都拿上了颇为丰厚的‘包子’,包括内膳房的司膳内人。 除了放赏,说起来应该还有一些别的庆祝活动,但素娥觉得那些太‘显眼包’了,所以没让侍女们去准备。只是换了殿外的灯笼,是更喜庆的样式。 侍女劝说素娥,她便回答:“如今还未禀报圣人,声势做的太大,传出去了,倒显得轻狂...对了,除了方才的‘包子’,这个月玉殿的薪俸,都拿双份,公账上补贴就是了。” 宫女的俸禄都是宫廷发的,不是主位娘娘说发双薪就能发双薪的,除非发双薪的钱由她自己出。 “今日先不说了,明日早些去坤宁宫与圣人说明此事吧。”素娥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说起来去坤宁宫‘汇报’的事。妃嫔怀孕了就是这样的,一旦确定,第一件事不是通报皇帝,而是先要和皇后说。 若是越过了皇后和皇帝说,这就是不懂规矩。 这大概是‘男主外,女主内’模式的延续,传统上就认为内院是女主人在管理的,而小妾们是内院的一部分。严格来说小妾的直属上司应该是女主人,而男主人是大老板没错,却不是直接管她们的。 皇宫之中,皇后和妃嫔们的关系不好完全套到大小老婆上,但又会在这类细枝末节上显示出相似性。 其实今天还早,赶着去坤宁宫禀报怀孕的事也可以。但素娥从没在请安时段以外去过坤宁宫——不只是每个月两次的正常请安,其他时候实在有事要去坤宁宫,她也是请安时段去。去得早既能表示尊重,顺便请一次安,也能确保不会走空,毕竟皇后娘娘也不是随时在坤宁宫的。 此时一怀孕,就不照着之前的尊敬态度来了,多少有些不妥当。 第二日,素娥果然早早去坤宁宫请安...虽则不是初一十五请安的时候,但因为素娥请安之外来得少,且她如今确实受重视,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此时张皇后正用早膳,素娥来了她也没停下,只是给她赐了坐,又吩咐宫女给她上热茶和果盘之类。 “...今日臣妾过来,一则是向圣人请安,二则是有事要禀报娘娘。”说到这里,素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原本以为,这种时候她得调动起演技来,装也装出不好意思。却没想到,到了时候,自动就不自然了。 也是,小老婆给大老婆汇报自己怀孕什么的...这个场景可是够微妙的了。更微妙的是,不管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要一脸喜悦,然后就是叮嘱一些应当注意的事,仿佛她真的很关心爱护这个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素娥对张皇后谈不到‘同情’,虽然她确实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这样说的话,这个宫廷里谁不值得同情?相比起来,她还是先同情同情自己吧。 然而,此时此刻,素娥确实替张皇后感到尴尬了,同时也为自己尴尬。 淡淡的尴尬氛围里,张皇后要演出喜悦和热情,大家都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但‘这出戏’还得继续,素娥也只得配合张皇后...... 等到素娥离开坤宁宫,她是松了口气,可坤宁宫里的氛围却是更紧张了。 张皇后没有发脾气,她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神情。一旁的郑姑姑看着,心里也是一酸,安慰道:“圣人心要放宽些,奴婢曾听人说过,越是心宽,越容易怀上。奴婢娘家的一个弟妹就是如此,娶进门几年了,没得动静,都急得不行。” “后头也是奴婢的母亲和弟弟一同宽慰她,说是大不了过继一个。左右家里兄弟多,侄儿更多,不妨事的...如此,弟妹慢慢心放宽了,倒是不多久就怀上了。如今已生了三个,一儿两女,儿女双全,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张皇后有这番反应,自然不是因为素娥怀孕,至少不单纯是。郭敞如今正当年,后宫妃嫔又这么多,一年冒出好几个怀孕的再正常不过了。真要是这就受不住了,那皇后真就别当了! 主要还是张皇后如今无子,有妃子过来禀报怀孕的事,就会触动她这块心病。另外,也会让她忍不住想,要是之前那个孩子没有流产,那就好了! 那会是官家唯一的嫡子,相比起如今所谓的‘二皇子’,礼法上更具优势! “我如今的年纪,还有官家宠幸的次数......”张皇后露出苦笑。 郑姑姑却打断了张皇后:“圣人,不是这样说!圣人才二十几岁呢,正是生育的大好年纪!民间多少女子五十岁了还能老蚌生珠?三十多岁的妇人,再嫁也能生子...且放宽心,只要生下小皇子来,后宫这起子人再多的心思也要收起来了。” 郑姑姑只说了年纪的事儿,却略过了宠幸的问题...郭敞每月十五都会来坤宁宫,除此之外,重大节庆时也大多宿在坤宁宫。但来坤宁宫不代表会和张皇后睡觉,她们夫妻过性.生活的频率真的不高。 作为张皇后的心腹,郑姑姑也知道这个,但这种时候实在不好拿出来说。而且,怀孕这种事也不是由频率决定的——曾经宠冠后宫的姚贵妃、曹淑妃都没有生育,可就是有些女子,只是一次侍寝,就能开花结果,瓜熟蒂落。 张皇后不知是没注意到郑姑姑的避重就轻,还是自己也怀着一些希t望,并没有指出郑姑姑话里的问题。终于还是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不过当下么,还是得先告诉官家这个‘非常喜事’。” “说来,今年这是第二个报有喜的了...也算不错了。” 今年还没入夏,就有这样的‘成绩’,若是照这个几率,说不定能后宫孩子+8...这也算是‘丰收年份’了。 第111章 宫廷岁月111 因着素娥禀报怀孕的事, 张皇后转头就派人去请郭敞——张皇后也有私心,没有直接说事儿,只是请官家来一趟坤宁宫。 虽说身为皇后, 她大可以随时请官家来, 但真要是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 一次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总是惹人嫌的...而告知后妃怀孕,这显然是个足够充分的理由了。至于说,请自己的丈夫来,还需要这样的‘理由’, 是否悲哀, 张皇后其实已经顾不上了。 郭敞干脆通知会晚上来坤宁宫, 看时间就知道了, 应该会顺道就在坤宁宫歇下。明白这一点, 郑姑姑还私下与张皇后道:“圣人,今次便与官家好好儿说, 叫官家也高兴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夫妻敦伦和睦了, 也更容易怀上。” 张皇后知道郑姑姑的意思, 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郭敞一来, 张皇后便叉手盈盈行礼, 满脸喜气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今朝有大喜呢!” 郭敞挑了挑眉:“什么喜事,朕全然不知。” “官家,是玉殿的高美人有喜了!”张皇后开门见山, 虽然心里酸酸的,但表面上却是全然为官家, 为大燕高兴的样子,没有一点儿私心:“官家如今膝下皇子还是少了,还得后宫姐妹们多些好消息。如此才能叫前朝稳固,叫官家也放心。” “高美人一直是官家喜欢的,只可惜这两年多,肚子里始终没动静。如今有这般好消息,也不枉官家这样看重。” “高美人有喜了?”郭敞怔了怔,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就‘唉’了一声后看向王志通。 王志通被看了这一眼,皮一下就紧了起来——高美人有喜了,这样的大事,他居然一点儿没掌握!还叫官家最后是从皇后这里收到消息,这真是他的失职了! 他哪里知道,素娥的手脚这样快,一个月出头就发现了,叫了太医来确认后第二天,就来皇后这里报告——张皇后听她说了怀孕的时间,再对照彤史上的记录。虽然一直有些忌惮素娥,这时候也得感叹她的‘老实’。 这真是一确定就来上报了,一点儿没藏着耍心眼。 “官家不知情也不奇怪,照着太医院给的脉案,才一个月出头,日子浅着呢!”张皇后笑着解释:“确定了此事,高美人便急急忙忙来与我说,我又急急忙忙找官家通气,中间就没耽搁。” 张皇后还在絮絮叨叨,郭敞猛然站起身就往外走。张皇后下意识追着道:“官家...” 郭敞头也不回道:“圣人歇着罢,朕去一趟玉殿,瞧瞧高美人。” 张皇后被留了下来,看着郭敞已经不见的背影呆住了。一旁郑姑姑替张皇后心酸,又低声道:“圣人,官家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您哪里不好。只是这会儿晓得了高氏怀孕,官家放心不下,要去瞧瞧,也是常理。” “先头曹淑妃得宠时,别说是怀孕这样的大事了,就是嚷着头疼,特意叫侍女来和官家说,不也把官家从咱们宫里截了去么?官家就是这性子,听风就是雨。” “是啊...”张皇后喃喃自语:“有宠的就是不一样,淑妃是这样,如今高氏也是这样——官家一向分的很清楚,将喜爱的和不喜爱的放到秤上去称,真的是高下立判。前头的唐才人怀孕,他听了就只有一句‘知道了’,该歇就歇了,第二日再去慰问也不迟。” “今次轮到高氏,他便一刻等不得。” 唐才人说起来也是素娥得幸之前就做了才人的,而且那时候还挺得宠呢!只不过后来慢慢也就淡了,如今素娥都是美人了,他还是个才人。 不过她运气不坏,在真正无宠前怀孕了。现在只要孩子安然生下来,就是生育之功不说,养大后也是未来的依靠——就是不能生下来立刻晋升,再积累几年资历,将来也是极有可能晋升的。 郑姑姑劝说张皇后:“圣人不必钻牛角尖,帝王的宠爱哪里有长久的呢?瞧瞧姚贵妃、曹淑妃就知道了。再者说了,这高氏一怀孕,还很难说是好事。一来,直到这个孩子生下来,都无法侍寝了。没法侍寝,官家那里说不得就淡了。” “二来么,官家的习性圣人是知道的,大抵有些避着怀孕的妃嫔...更不必提生了皇子之后,官家鲜少去看的。” 避开的原因大家也知道,只是不好开口说穿——郭家的皇子实在是太难长大了,把做父亲的也弄伤了,下意识就不想亲近。 郑姑姑这边还在忧心忡忡地开导张皇后,另一边王志通也同样焦头烂额...在坤宁宫里时,官家的神情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而从坤宁宫出来,上了御辇,就更古怪了。像是在高兴,又像是不高兴。 王志通琢磨着官家的心思,忽然听到了一声叹息,一下就打了个激灵。官家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她怎么不先告诉我?如此倒是很规矩。” 宫廷悠游岁月 第88节 心里过了一遍,反应过来官家是在说高美人后,王志通一下就明白了官家的意思——这是因为他惯于揣摩官家心思,也是因为一直以来他是看着官家在高美人的事上如何踟蹰、矛盾的,都有经验了。 郭敞这话说出来不知是褒是贬,甚至还带着一点儿阴阳怪气、怅然若失。但王志通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官家是对高美人动了真心了,这世间男男女女都一个样,若动了真心,便不会喜欢对方和自己分的太清楚,态度太客气规矩。 高美人这样规规矩矩的,早早和皇后通报,也没有越过皇后,先和他说。这固然堪称后妃模范,可落在郭敞这里,却是有些别扭了...照规矩,是该这样没错,但宫里凡是怀孕的妃嫔,一半以上都没有遵守这条规矩!越是有宠的,越是如此。 恃宠而骄么,不难理解。 不过,虽然能理解官家的想法,王志通却还是赞同高美人如今的表现。官家如今心爱高美人,自然没的说,怎样都好。哪怕恃宠而骄了,在官家这里,怕也是亲近的表现,还更受用了。可今后呢?若官家的偏爱不在了,如今种种怕都是‘污点’。 说‘污点’或许有些过分了,但想起来的确很可能不喜。 王志通讪笑了一声,便道:“官家,这也是高美人的品格,向来是这样善解人意、守规矩的。若高美人是个受宠便得意忘形,怀上龙裔就坏规矩的,那也不是她了,官家也不至于如此偏爱。” 其实这话没什么正确性,郭敞难道是因为素娥品行高尚、守规矩,所以喜欢她的吗?若真是这样,这宫里之前得宠的就不该是姚贵妃、曹淑妃、孙崇崇等人了,应该是一个赛一个堪称模范的‘贤德后妃’。 只是郭敞如今喜欢素娥,素娥的那些‘优点’才能说是优点。 王志通很清楚这一点,沉浸其中的郭敞却是有些‘忘了’,听王志通这样说就点了点头——若是喜欢一个人,就很容易这样,特别喜欢将对方当成是出色的、特别的。哪怕没甚出奇的,也能整一个‘平平淡淡才是真’的说法出来。如果对方真有什么地方足够好,那更不用说了。 这大概也是王志通并不随着郭敞的话说,而是‘称赞’素娥的原因...这种时候,顺着郭敞话说,他倒是更可能不满。 果然,听王志通这样说,郭敞也是跟着点头:“素娥是素来懂事。” 但也跟着说:“只是太懂事了,有时不知该说她谨慎稳妥好,还是怜爱她...如今也是‘美人’了,有朕在,还是这样小心翼翼。” 一般来说,正经妃嫔中,妃、嫔会被认为是高位妃嫔,婕妤是中间的,才人是就算是小妃妾之流了。只有‘美人’这个位份,相当模糊。要说是小妃妾,那不会,多数美人都能做一殿之主了,如何还说小妃妾? 可要说到到了中间婕妤那样,好像也没有,更多时候还是会把它和‘才人’归为一类。 但不管怎么说,偌大后宫,别看妃啊嫔的才能说得上‘地位’t,实际上‘美人’已经很厉害了。不知多少个宫娥中才能出一个穿红霞帔、紫霞帔的,这些穿霞帔的宫女里,又只有一小部分能得到‘名份’,成为贵人。 至于无品的‘贵人’要成为正经妃嫔,也是自身素质、运气等缺一不可才能成功的。毕竟,正经妃嫔的话,每一个品级上都人数有限,真不是随便能许出去的。 换个说法,只要成为正经妃嫔,就是这个宫廷中真正的‘主子’了。常常听说宫人刁钻,怠慢敷衍无品贵人的,但从没听说有哪个正经妃嫔也会被那样对待。哪怕不得宠,该有的待遇也是有保证的。 才人或许还稍弱一些,可多半能做一殿之主的美人,实在不能说弱了。 这些‘美人们’,对下可是很有架势的!若是再有宠,对上也能强硬起来。 对于郭敞的说法,王志通只是垂着头,谦卑地笑着,不做任何评价——他是知道官家特意压了高美人的位份的,不然以官家对高美人的真心,婕妤、嫔之类的位份唾手可得,妃位上若不是没得空位,也能轻易封出去。 官家压高美人位份的原因很‘别致’:大约是过去有太多‘前车之鉴’了,叫官家担心,高美人位份高了,也会如其他后妃一样‘改变’。 官家无法接受高美人改变,不再是最初见到的样子,甚至到了畏惧的程度...对此,王志通真的不知如何评价。如此消极应对,软弱游移,实在是不像官家了。 这样的官家,若是高美人真的大胆起来,不是过去的样子。第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难道不该是官家自己? 御辇不慢,这话说完后没过多久,就到了玉殿外头。郭敞一贯没叫人提前通传,而是到了地方后,径直往里去了——玉殿宫人真没想到官家会天都黑了,突然来访,退到一边叉手行礼后,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官家怎么此时来了...啊,难道是为美人如今怀了龙裔?” 郭敞注意到了玉殿的灯笼,是喜庆的红色,装饰的也华丽。玉殿很少挂这样的灯笼,风格上就和玉殿不搭...玉殿当初是作为一个赏景的地方修建的,还有这么多‘玉梅’,应当是文雅清丽,没什么宫廷风的地方。 而这灯笼,属实是太宫廷风格了! 郭敞意识到挂这个灯笼只能是为了素娥的身孕,脚步一下顿住。顿住的那一下郭敞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觉得那些灯笼着实刺眼,很不适合玉殿。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并不讨人厌。 顿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郭敞又继续穿过前院,往正殿走去。正殿卧房外守着的宫女见到郭敞,就要叉手行礼、道‘万福’。然而郭敞听到帘子后卧房里有说话声,便对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志通上前,对宫女使了眼色,又往后扇了扇手。那宫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快照意思退了下去。 卧房中,素娥确实在和今晚要在卧室守夜的何小福说话。 素娥此时已经上床了,比平时还要早一些(主要是侍女们劝说的,说她如今该更注意休息)。但她的生物钟是很顽固的,哪里是说上床就能睡的?连休息都很难。于是她就坐在床上,摆了一盘棋,一边打棋谱,一边和何小福说些闲话,消磨时光。 “...要我来说,你们实在是太提着小心了。韩太医不是也说了,我身体康健,这胎如今瞧着也好,十分稳固。如是这般,平常就不该太小心,太小心了就容易紧张,反而对胎儿不利。就譬如说今日,这么早叫我上床歇息做什么?我又睡不着?” “便是真能早早睡下,也不会比过去多睡,睡到四个时辰,我是怎么都该醒了。” “到时候起的太早,反倒是不好了。” “娘子说的也是。”何小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奴婢们刚刚得知娘子怀有龙裔之事,又无人伺候过怀孕的妃嫔,总有些忧虑的,难免过头...这也不是奴婢找借口,实在是、实在是,唉!还是奴婢们太不稳重了,娘子责罚奴婢罢!” “你们是为我好,我如何会责罚?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过了这几日,便是燕燕也该回过神来了。”素娥摇摇头,又低头摆上一枚棋子,继续打棋谱。 听得素娥这样说,郭敞的心里已经在摇头了,但又有一种不出所料之感——素娥对下还是太宽宥了!明明此时她也是第一回 怀孕,却得照顾这些宫娥的心思,由着她们失了分寸。如此不算,连个责罚都无...... 这样御下,往好听了说是‘宽和慈悯’,往不好听了说就是‘管教无方’了。如此,往往会把人养的不知天高地厚,能做出什么事简直不敢想——宫里就是这样的,不怕一个人笨一些,就怕一个人胆子忒大! 但郭敞又无法责备素娥什么,寻常妃嫔如何御下,郭敞才不在乎呢!最后是好是坏都是她们自作自受而已。可是素娥如此,他是一边看不过眼,一边又不想去改变她...这也是她最初性情里的一部分。 她就是这般性子,打心眼里悯下,不会因为自己身份不同了,就理所当然地居高临下。更不必说,如某些人一样,一旦地位提高,就迫不及待掩盖曾经不那么好的出身来历——其实这也谈不上什么好坏高低,后者也算是一种人之常情。 只不过郭敞个人来说,喜欢素娥这种‘圣质如初’。 “...肖姐姐确实是最忧虑的那个,毕竟她管着咱们殿中人事,如何安排服侍娘子,也要她看着办呢。”何小福提到肖燕燕,为她说了一句话,然后又道:“如今娘子怀上龙胎,外头还不怎么知道,可这事儿只要圣人和官家知道了,传开也就是几日辰光。” “到时候上门贺喜的少不了,又是一桩事儿。” “娘子到时候不好拒绝,不然倒是不近人情了。但也别太当真了,得学会偷懒...如今娘子怀胎不上三月,胎都没坐稳呢。虽然有韩太医说娘子身体康健,胎儿也稳当,可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劳累还是要避免的......” 絮絮叨叨了挺多之后,忽然,何小福认真对素娥道:“其实奴婢知道娘子心思,娘子的性情最怕麻烦,也不爱出头。便是在宫中,也只要能混日子便满足了。但如今有了身孕实在是大好事,奴婢打心眼儿里为娘子高兴,如此一来,娘子至少未来有靠了。” 这话实在是太过‘真心’了,以至于卧房之中安静了好一会儿。素娥别说应答了,就是手上要摆的棋子都没有放下去,一直捏在手心不自觉摩挲着。 “我知道小福你的意思,说来不怕你心里笑话,这样浅显的道理,我是没想过的...所谓‘未来有靠’,那得是多久以后的事儿了?我暂且还想不了那么远。如今我想着的尽是生孩子太难...另外,也怕这个孩子生不下来,又或者生下来,却养不住。” 素娥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必说明何小福,以及外头听着的人都知道...如果素娥腹中是个男孩儿,就是会有这样的难处。 郭敞平常很不愿意听这个,这是郭敞的痛处。虽然事实如此,可真的有人去戳这个痛处,他也不会高兴——严重的话,甚至会因此迁怒说这个话的人。 然而,这一次他听着素娥说这个,却只是心里沉重...素娥的忧虑是人之常情。而想到素娥可能和后宫不少妃嫔一样,要经历丧子之痛,郭敞很不愿意。 其实从刚刚在坤宁宫,听张皇后说素娥怀孕起,郭敞的心绪就没有落到实处。他是冲动之下就来了,但到现在为止,他都对素娥怀孕没有实感——心情谈不上好坏,既不为此狂喜,却也没有往常听说后妃怀孕的忧虑、后退。 当然,换个说法就是两种情绪都有一些。 直到此时此刻,听到素娥的担心与迷茫,他才有了一点儿素娥怀有身孕,要做一个皇子或者皇女的母亲的真实感...原来是这样的,原来素娥真的要生育一个孩儿。 郭敞又想到那个叫‘小福’的侍女的说辞,‘未来有靠’...他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这后宫之中,妃嫔们总想着生儿育女,大多也是为了这个。相比起未来有靠,凭借生育之功晋升位份都算不得什么了。 毕竟皇帝的宠爱捉摸不定,高一级的位份也不见得能在t新帝登基后提供太大好处。只有一日一日长大的孩子是不同的,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倚仗’。哪怕是个皇女,生下来不能指望继承皇位、得享王爵,那也有自己的公主府,出宫奉养母妃绰绰有余。 后宫是属于皇帝妃嫔的地方,先帝的女人,除了太后外,在宫廷可不会太舒服。 郭敞其实不太喜欢后宫的人提这种话,除了因为他还年轻,总觉得那些事离他还很远,远到好像不会到来。也是因为这种‘找后路’的行为,多少冒犯到了他那颗有些拧巴的心。 与此同时,他也很不喜欢后妃们抱着这样的想法侍奉他...仿佛他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孩子——郭敞早就被宠坏了,在一段关系中他总要占据绝对的主动权,绝对的优越地位,显然很难接受自己变得没那么重要。 一想到素娥也可能那样,他甚至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于是再也听不下去,一手撂开了帘子,道:“...素娥,朕听圣人说,你这是怀有身孕了——多穿些衣裳!怎么能只披着呢?” 第112章 宫廷岁月112 午后的福宁殿很安静, 郭敞是有午睡习惯的,但只在日头够长的夏天。现在还没正式入夏,不过天气越来越暖和, 白日越来越长, 他有时也会在围榻上小憩两刻左右...这种时候, 福宁殿就会安静地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 小睡了大约两刻后, 郭敞自然就醒来了。立刻有早候着的宫人,端来洗脸水,郭敞擦了擦脸,又喝了半盏茶, 这才真的清醒。 想到这么小睡一会儿, 居然就梦到了两三天前的事儿, 郭敞眉毛就动了动——他梦到了知道素娥怀孕, 去玉殿那晚的事, 仿佛耳边又听到了那句‘未来有靠’。 其实当时的他并没有那么在意那句话,虽然他不喜欢别人说这个, 但也没到否认事实的地步。现实如此,人之常情, 如之奈何?他还不至于现实都不肯面对。 只是郭敞没有想到, 事情过去了几日, 他却是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那句话。那句话还越来越清晰, 直到出现在他的梦里,一丝一毫不差...这仿佛是一个提示,提示他自己,他真的很在意这个, 即使他也说不上原因。 “王志通,你说这宫里的女子, 都是想生下孩子,叫未来有靠的,对么?”郭敞忽然问道。 王志通揣度着官家的意思,谨慎道:“回官家的话,这是不错,生儿育女本就是天下女子的本职。若一个女子没有生儿育女,便好比只开花不结果,终究不圆满。再者,替天家绵延子嗣,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至于未来有靠,这原是人之常情。就好比民间生子,也是为了养儿防老、香火绵延。后宫的娘娘们,身份尊贵,倒不用担心养老。可只是吃喝不愁,与等死又有什么分别呢?到底还是有子女承欢膝下,才能心满意足。” “素娥倒不像是在乎那样事的人。”郭敞含糊了一句。 这不是他瞎说的,而是过往观察到的。后宫女子听闻有妃嫔怀孕生子,总是会有一些羡慕、嫉妒的情绪表露出来。面对孩子,一个个也是向往的。只有素娥,实在是太平静了,很多时候还会流露出一丝害怕。 郭敞并不奇怪她会害怕,都说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会害怕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人大多是往好处想的,会忘记其中的风险,下意识想好处——而在皇家生孩子,好处可太多了,就更不容易在意其中风险。 但素娥的性情,总是会把一件事好的坏的都想到,自然不会漏掉明摆着的风险。 “这......”王志通打了个等儿,很快又往下说道:“高美人性情纯质,有时比别的女子要周全纯熟的多,有时又似个孩子。这样的事儿,说不得高美人都没有多想过。” 郭敞笑了一声后道:“像个孩子?是啊,你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朕。素娥的性子有时是孩子气极了,只不过因为她许多事上比世人都游刃有余,倒使人忘了这个了——但没有多想过,也说明她的确没有其他女子那样在乎。” “但...她不想‘未来有靠’么?居然说自己‘没想过’。”随着和王志通谈话,郭敞才一步步发现,原来自己在意的不是宫女那一句‘未来有靠’,而是素娥说自己‘没想过’。也是,一个宫女老生常谈的话,他做什么那样在意?在意的自然只能是素娥。 郭敞想了想说:“宫里老太妃们如何过活呢?” 王志通没有伺候过老太妃,具体的也不知道,只能说:“回官家的话,老太妃们多在角落里住着,但也有得太后娘娘喜爱的,能在宝寿宫住。要说如何过活,太妃们也自有俸禄,伺候的人也是定量的...总归能过下去。” 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谁会在乎宫里的老太妃?她们都无儿无女,不管先帝时是多么受宠,在宫廷里何等受趋奉,此时也像是个用坏了的旧物,扔到一边无人问津了。就连郭敞,他过去难道在意过太妃们的生活? 只要没有闹出虐待太妃的丑闻,哪有人会管——太妃们生活不会太好,这有点儿像是无宠、位份又不高的妃妾,处处碰壁总少不了。不过宫廷里尊卑有别,太妃总归是‘主’,是‘尊’,不会太出格。 郭敞听王志通说的太简单了,他说的难道自己想不到?索性便起身抬脚往外走:“走,去太妃们的住处瞧瞧。” 王志通大约明白郭敞为什么要去看太妃,忙忙地跟上...因为太妃们大多安排在宫廷的角落里居住,御辇还走了挺久才到。 郭敞下了御辇,已经有住在这里的两位太妃出来迎接了。郭敞自然尊重她们身份高一辈,格外客气一些,寒暄了几句才入内说话。 郭敞仔细打量了这两位太妃,努力想了想才想起她们年轻时的样子——无儿无女,却能留在宫廷颐养天年的,都是品级较高的妃子了。而品级高,要么是出身好,要么是得宠,再不然就是两者兼而有之了。 这样的先帝妃子,即使郭敞当初避嫌,除了必要的请安,绝不去后宫,应当也是见过的...在坤宁宫请安时,又或者一些宫宴上,她们经常非常引人注目。多见几次,总能有一些印象(也有郭敞记忆力很好的原因)。 面前这两位太妃就是如此,一位曾经多少算得宠冠后宫,就算没有曹淑妃的样儿,也有孙修容的谱儿。另一位,则说起来还是先帝的表妹,是先帝亲生母亲的侄女...非要说,也是郭敞的表姨了。 先帝去世时,两人都是嫔位上的人。 这样的资历绝对不算差了,但因为无儿无女,如今也只好在宫廷做个太妃。两人一起住在这一处小殿——这不是后宫常见的那种有规制的宫殿,就连玉殿那种都比不上,玉殿说是不成规制,但最主要的前殿、正殿都齐全着呢! 这处小殿,并不比寻常宫殿后的楼阁来的宽敞,住两位太妃不能说住不下,但肯定不舒服。 郭敞看了看伺候的宫人,两位太妃都只有两名侍女,都是老的老、小的小(老的往往是当初做妃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心腹,小的大约是缺人了,新分配来的。分配给老太妃的宫女么,往往不会当用)。 再有,住处的一应布置,也是看着还好,有宫廷的体面。可仔细观瞧,却是暮气沉沉不说,细节处透露着不用心——两位太妃过去是那个样子,手头上肯定是有钱的,不至于不能花钱过得精细些。但是,宫人们用心不用心,有时不只是钱的问题。 更不要说,本人这种情况下,也可能没心气了。而人一旦没心气,过日子也会随便很多。 看着两位已然毫无棱角,面对自己些微局促的太妃,郭敞模模糊糊记起她们也曾经光彩照人——这不只是因为年华老去,郭敞见过不少年老贵妇,从皇家的那些公主,郭敞的姑姑、姑婆们,再到能进宫的诰命夫人,她们的精气神是没有少的! 就连他的嫡母,如今的向太后。即使经常生病、缠绵病榻,做太后装扮出现时,也让人不能忽视。 这些太妃们更像是被人遗忘久t了,于是连自己也忘了自己。 郭敞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还会同情这些老太妃。但他会想到素娥,如果素娥没有孩子,未来他不在了,也会如此么?不,如果素娥一直只是个美人,说不定连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有。 宫廷悠游岁月 第89节 到时候是去皇陵,还是去庵寺是说不准的。 郭敞回了福宁殿,一直想着这事儿,因着没召人侍寝,晚间是一个人睡的。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他就梦见了未来的事儿——他似乎已经挺老了,头发上见了爽色,皮肤也松弛了不少。 躺在龙床上,底下妃嫔子女跪了一大堆。他费力地转了转头,轻而易举地就从一堆人里分辨出了素娥。素娥也不再年轻,但她并不像他,已经是个老人了...而且那双眼睛,依旧像曾经一样,那样清凌凌的。 他想要叫素娥近前来,好抓住她的手,和她说说话,但他做不到。 然后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自己’驾崩。先帝驾崩,新帝继位,一切有条不紊,后妃们自然也各有去处。素娥似乎并无子嗣,但好在位份也不算低,到底在宫廷住下了,而没有去更艰苦的皇陵和庵寺。 只是,她似乎不得太后和冯太妃的喜欢,所以在宫廷中日子并不好过。 继位的似乎是郭琅?哦,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是庶长子。太后就是张皇后(此时并没有两宫太后之说,同时只会有一个活着太后,优先封嫡母为太后。嫡母没了,才能轮到亲妈),不过作为新帝亲生母亲的冯太妃显然权势不弱于她。 素娥在这两个人那里都没有讨好,做了太妃,自然要难一些...即使这两位并没有特意点名要整治她。 瞧着素娥艰难度日,处处受人怠慢,就这样被遗忘在宫廷的角落里。郭敞是一下从梦中被惊醒的! 这不是他往常起身的时间,守夜的宫人都吓了一跳,只是表面依旧平稳地过来伺候。还当是官家被噩梦惊了,道:“官家...炉子上还有安神茶......” 其实当郭敞是被噩梦惊了也不错,但并不完全。相比起被梦惊醒,郭敞更像是沉浸到了某种低落的情绪中,不是惊恐,而是后怕、悔恨、忧伤、怅惘、不满等等的混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摆摆手:“不必了。” 又躺了下去,听宫人报了滴漏上的时辰,这离他平日起身还差着半个多时辰呢!但他再睡不着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帐子顶上的绣纹和装饰物,眼前闪过的还是梦中情境。直到起床的时辰到了,宫人服侍着起床,他也没回过神来。 如此,别说是伺候的宫人了,就是早朝上,远远站着的大臣们都注意到今天官家的心不在焉了。 不过这本身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谁没有状态差的时候呢?官家也是人,若是心里有事,又或者昨晚晚睡了,早朝时走神、打瞌睡都是有的。只要正常频率内,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倒是伺候郭敞的,以王志通为首,为他的状态发愁。担心他心里有事,这样下去伤身伤神。 不过还没等王志通劝说什么,郭敞便扔下了还没看的奏疏,道:“今日...去玉殿瞧瞧吧。” 郭敞去了玉殿,素娥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才怀孕一个多月,能有什么看得出来的变化? 素娥尽力让自己保持平常心,在比较容易流产的前三个月,保证作息规律、身心平和、饮食均衡、活动适量,这就是她能做的了。剩下的,就要看命运的安排了。如果肚子里的是男孩儿,就是保不住,她也没办法。 郭敞来时,素娥正一桌和两个婢女坐着,磕核桃、剥桃仁等,一边还说些闲话。 “怎么做起这个活计来了?”郭敞自外头走来,照旧没让人通报。玉殿的人也有些习惯了,并不惊慌。原本坐着的席玫瑰和肖燕燕立刻起身行礼,然后就站到一边去了。又有肖燕燕领着另一个小宫女,给郭敞倒水洗脸擦手。 素娥也擦了擦手,要过去帮忙。郭敞摆摆手:“你坐着罢,哪里就要你伺候了...亏得还是宫女出身,伺候人向来是一等一的外行。” 对一般的后妃说‘宫女出身’,很容易引得人多想,觉得官家是不是觉得自己出身低微。但在素娥这里,素娥是不介意这个的。郭敞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说话如此随意——在别处,他也是想说就说了,不管妃子们怎么想,不过‘随意’与‘随意’也是不同的。 “臣妾是尚功局的宫女,又不是在各殿做侍女的。”素娥没有推辞,非要去服侍,便又坐了回去。只是依旧面向着郭敞说话:“在尚功局时,虽然也要帮姐姐姑姑做事,打扫屋子、打水提膳、铺床叠被、缝缝补补...但到底与真正的服侍不同。” “那时可觉得不公?明明都是宫女。”郭敞洗脸擦手完了,也坐到了素娥身旁。 “倒不觉得,姑姑姐姐们也是如此来的么,等着自己成了大宫女,也是一样...当然,不能是遇到那等刁钻刻薄的姑姑姐姐。到底是寻常差使小宫女,还是有心刁难,甚至虐待,这是瞧的出来的。”素娥说的很诚恳了。 “左右臣妾是没遇着那等刻薄人的,臣妾一入宫,便被顾尚功收做了养女,有靠山在,就遇不到太坏的人。再者,后来臣妾自己也慢慢在司珍司站稳脚跟了......”想起了过去的事儿,素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其实也不过是小几年前的事,但现在想来,竟觉得过去了好久。当时的她,还想着走女官升职的路线呢。 “尚功收了你做养女倒不奇怪,似你这般资质出众的,到底要落到人眼里的。”郭敞不避讳‘养女’这个话题,斜看了素娥一样,笑着说:“只是顾尚功到底没享着你的福,去的早了一些...这便是人生无常了。” 说到‘人生无常’,郭敞顿了一下,又想到了昨晚的那个梦。当下有些生硬地转开了话题:“刚刚怎么说来着?怎么做起这个活计了...朕是记得你爱吃这些果仁儿,核桃仁、桃仁、杏仁...喜欢吃,叫小宫女到外头剥了就是。自己来做这些,仔细到时候手疼。” 素娥让郭敞看用来磕开核桃的钳子:“用这钳子倒是不怎么手疼,也不比用锤子敲布袋里头的果壳来的散碎...就是有的核桃极硬,就有些费力了。” “...也是左右无事了,寻些事情做。”素娥还对郭敞解释了一下:“臣妾听说,怀着身孕时,多吃些干果仁儿有好处。当然,有好处也不能多吃,还是要在限度内...这几个是方才臣妾夹不动的,官家气力大,帮帮臣妾罢。” 郭敞接过那钳子,夹住了之前素娥夹不动的一个核桃,用力大一些,便听到‘咔嚓’声,这是裂开了。然后就是剥开裂开的果壳,得到了一个颇为完整的核桃仁。 郭敞干脆帮素娥把另外几个夹不动的也给夹了,一边做一边说:“这许多果仁儿,就这样吃吗?” “有些就这样了,有些还要炒过...可以用盐,可以用糖,还可以用五香粉,对了,用乳粉也可。”素娥想到了奶香味的坚果小零食,决定到时候试着做做。 “倒是花样不少...”郭敞笑了一声,将夹好的核桃放到一边,然后看素娥一点一点剥开裂开的果壳。视线慢慢挪到了素娥的腹部,其实现在还一点儿看不出来。 “你这肚子里的孩儿怕是不晓得,朕如今就要为着他做‘苦工’了。”郭敞是在说自己夹核桃的事儿,当然,这也只是玩笑话。 在场的人,哪怕是素娥都不会知道,能自然地说出这句话对郭敞有多难——大约只有王志通知道一点儿,毕竟他是看着郭敞如何对待一个个怀孕的妃嫔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赏赐一大堆东西,派人经常去询问,至于他自己,却难得去看望关心。 而如这般,以‘孩子’这个话题说玩笑话,那真是头一回了! 郭敞这一次的心态确实有些不同,非要说的t话,他对素娥肚子里的孩子有着不一样的期待...过去的那些孩子,他总是首先去想,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又会不会夭折。有这样的想法横亘在前头,别的根本想不了太多。 那些对自己孩子的种种幻想、期待,郭敞一开始是有的。但随着他第一次当父亲后,一次次经历失去,那些东西就被摧毁了。 现在郭敞对孩子的‘期待’居然压倒了那些消极的想法——在那个梦之后,他想,果然还是要有一个孩子,素娥必须得有一个孩子,至少一个。 这样他之后,才能有人照看她,叫她‘未来有靠’。 抱着这个念头,郭敞忽然间真正接受了这个孩子,对这个孩子有了不同的期待——即使这个孩子还在素娥的肚子里,有可能生不下来,生下来了也可能养不下来...这真是他很久都没有勇气做的一件事了。 第113章 宫廷岁月113 端午节前后, 素娥便坐胎满三个月了。 对后宫中的孕妇们来说,三个月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点。这不只是暂时告别了容易流产的孕初期,肚子里这一胎稳当了很多(在本朝, 因着郭家的男孩儿容易流产、夭折, ‘三个月’的时间点更受重视了)。还是对有孕妃嫔的奖赏, 第一回发放的时候。 妃嫔有孕当然要给赏赐的, 正式的赏赐总共有两回,一回是怀孕满三个月时,还有一回就是孩子生下来时。其他时候,如十朝、满月、百日等, 其实也有赏赐放下, 但这些赏赐‘自由度’极大, 没有一定之规。 素娥这儿, 是知道怀孕就有一回赏赐的, 按理这不该有。不过皇帝喜欢的话,就是没理由也可以赏人, 更何况是这种理由充足的。 当时赏的‘不成体统’,颇有些郭敞看什么适合孕妇, 就都赏了的意思。这次坐胎满三月就不同了, 完全是按照规矩来的。与其说是皇帝赏, 不如说是借皇帝的手, 拿到一份规定的‘奖金’。 照大燕宫廷规矩,坐胎三月后,皇后会赐钱一千贯,各色绫罗绸缎三百匹:四妃会赐钱五百贯, 各色绫罗绸缎一百匹;嫔会赐钱四百贯,绫罗绸缎一百匹;婕妤会赐钱三百贯, 绫罗绸缎七十匹;美人会赐钱两百贯,绫罗绸缎四十匹;才人会赐钱一百贯,绫罗绸缎二十匹:无品贵人则是一样的,都是赐钱五十贯,绫罗绸缎十匹。 说起来,坐胎三月后这次赏赐并不很丰厚,无论是哪个位份的妃嫔,这样的‘奖金’都还比不上一个月的俸禄。 不过这也没什么,规矩就是如此。 看到这些送来的赏赐,谢恩完毕又送走了送赏的人,杜春杏就忍不住道:“却没想到,这三月里的赏赐这样简薄。” “少说这样的话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对官家的赏赐说简薄,是心有不满么?不要命了!”何小福瞪了杜春杏一眼,十分严肃地道。 “不不不,小福姐姐...”杜春杏被唬了一下,连连否定:“下次再不敢了...我没有不满,我是没想到这赏赐是官家给的,还当是宫里给的。” 实际就是宫廷给的,只不过有一个皇帝的名义在。 “宫里的就能那样说了?平日里娘子宠爱你们,倒叫你们十足轻浮起来了。”何小福又教训了一句,然后才教她说:“怀孕三月里的赏赐都是这样的,按照各位娘娘的位份来,我们娘子是美人,所以就是钱两百贯,绫罗绸缎四十匹。” “宫里的娘娘也没人指望靠这个发财,真要想要一注财货,还是得等皇子皇女生下来,那次赏的才丰厚呢!” 素娥在旁边听着,并不打断何小福教导杜春杏,这也是为她好么。等‘教训’完了,才慢慢道:“当初定下赏赐细则的人,想的是不错的...宫廷开支有限,每回每人都厚赏,也是很大的开销了。” “厚赏一次也就够了,三月里厚赏实在没必要。若是官家实在宠爱的,大可以再另外放赏...但就是不好形成定则,成为实实在在、躲不过去的开销。”素娥想起了上辈子一些效益好的行业,年终奖会非常丰厚。这一方面能激励员工,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奖金均摊到工资里,效益不好时也难节省的情况吧。 都是一个道理。 “也是,听说娘子前头有孕的唐才人前些日子又赏了一回。”何小福想到了最近听到的消息,点了点头。 杜春杏在一旁道:“怎么也越不过咱们娘子!官家向来是个对后宫大方的,怀有身孕的妃嫔时不时就有赏赐放下去。生一次孩子,就是再穷的妃妾,也能立时富贵起来。但那些赏赐,用心没有,实在差的太多了!” “就说半月前,官家还把自己小时候的东西送来了好些,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以后再不许说了!”素娥皱了皱眉,语气严厉。她极少如此疾言厉色,以至于这样来一次,杜春杏都被吓到了,立刻不敢再说话。 素娥却没有停下,继续道:“官家送了自己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来,这话不准说出去!若是传出玉殿,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风波来......” 素娥是看过宫斗剧、宫斗小说的,这种皇帝对某个孩子的‘特殊偏爱’会引发什么事件,她是再清楚不过了——拿自己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预备着给这个孩子将来用?若素娥生的是女儿,还则罢了,若是个儿子,这个消息在外面传着,说不得就是一场风波。 素娥倒不是觉得郭敞有那个意思,毕竟孩子还在肚子里,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好好长大,更不知道。这个时候谈那些‘期望’,实在是太早了。再想想郭敞有时会有些听风就是雨的性格,她更倾向于觉得他是一时兴起。 不过素娥的想法不重要,甚至郭敞的想法也不重要,关键是别人会怎么想。 “娘子说的极是...春杏,以后说话可要提着小心。”何小福这样说着,又吩咐她:“罢了,你今天被教训几次了,怕是话都不会说了。也别在这里伺候了...去内膳房替娘子把羊乳山药羹拿来吧。” 杜春杏确实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飞快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然后一溜烟跑到了内膳房。 内膳房这会儿不算很忙,只是在做一些晚膳的准备工作。这会儿大家都不愿意呆在灶房里,只有一个看火的,实在没法走,这才大热天的守着热灶。至于其他人,有在外面树荫下摘菜的,也有特意去储藏间切切剁剁的——储藏间里为了存食物,夏天用冰很多。 罗颂贞就在内膳房门口对面的树下摘菜,见杜春杏来了,就道:“你是来取娘子今日要吃的羊乳山药羹的么?” 此时正值夏日,没有一个宫女会无事了往厨房跑,所以罗颂贞不用猜也知道杜春杏是为什么来的。于是站起身,抖了抖围裙上的菜叶、根茎碎片,道:“估摸着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但想着这道羹不好久煮,所以还没煮呢!” “我这就来给你煮了。” 所谓羊乳山药羹,其实挺简单的,就是将山药去皮蒸熟,捣成山药泥。再将其与掺了清水煮沸的羊乳混合,如此就好了。 山药泥午膳后就做得了,但羊乳还没煮。罗颂贞走进厨房,三两下就将羊乳煮得翻起了水花,然后就舀起来和山药混合——这做出来显然不是一碗的量,其他的见者有份,内膳房的人,过来拿膳的杜春杏,想要都可以吃。 罗颂贞给倒进白瓷小盅的羊乳山药羹又加了些蜂蜜,盖上盅盖,就道:“幸好如今娘子怀了身孕,不然这午后要这么新鲜的羊乳,实在是太难了...供应司的人也是乖觉,特意留了一头产乳母羊在,午后也能领来这鲜羊乳。” 牛乳、羊乳什么的,在宫廷并不能算多稀罕的东西,不少宫廷食物里也需要用到鲜牛乳、鲜羊乳,以及一些乳制品。但是,限定在夏天的午后,还想要非常新鲜的奶,这就不是人人都有的待遇了。 鲜奶是非常容易变质的,即使宫廷里有冰,那也比不上冰箱的效果。若说是平常,早上从供应司领些鲜奶来,用冰保存着下午用,倒也无不可。但素娥现在是怀孕的人,根本不能‘冒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所以若是下午或晚上要用鲜奶,那也是要想办法从t供应司搞到最新鲜的(刚刚挤出来)。 杜春杏听罗颂贞这样说,就点了点头:“是啊,说起来鲜乳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就是大夏天的要最新鲜的,总有些麻烦。若是平常,便是供应司奉承娘子,愿意这样麻烦,终究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却是不同了,娘子身怀龙裔,一应供给都往上提了不少。莫说是鲜羊乳这样没甚稀罕的,就是一时兴起了,想要整日山珍海味,又有何难?” 杜春杏最近也去供应司跑过,所以知道实情。 “哪里能整日山珍海味,虽则都是好东西,可吃的多了也不好。更别说娘娘怀着身孕,入口的东西更有讲究...韩太医写的条子,难道你没看?”罗颂贞打趣了杜春杏一句。 “看了看了...只是这样说而已。”杜春杏看了看装进食盒里的一盅羊乳山药羹:“娘子怀孕起,一日三餐,还有下午要吃的羹汤点心,就都换了呢!” 其实改的幅度不大,只要剔除一些孕妇一点儿也不能吃的东西,又添上一些对孕妇有益的就成了。 而孕妇一点儿不能吃的东西其实不多,大部分孕妇不宜吃的,其实摄入量控制在合适范围内就不会有问题了。至于有益于孕妇的食物,其实也没那么重要...相比起靠吃某一样,或者某几样食物,达到补孕妇身体的作用。还是丰富食谱,保证什么都能吃到更有益处吧。 所以更多还是调整,让每天的菜单搭配更加合理就是了。 相比起一日三餐,素娥下午这一顿‘茶歇’的变动要大得多,凡是给孕妇的补品,都被她塞到这里了。如此不会耽误吃饭,也等于是没有凭空多吃什么——就等于是补品取代了原本的下午茶。 例如今天的羊乳山药羹,其实素娥不大喜欢食用山药。如果不是因为这道羹实在适合孕妇,营养丰富,还有补脾润肺的效果,她怎么可能在自己的下午茶中安排这个? “孕妇要小心吃喝,这是应该的,不然宫廷做什么多给怀孕了的贵人供应?”作为司膳内人,罗颂贞在这方面显然比杜春杏要‘专业’。她掰着手指头给杜春杏算账:“如今咱们娘子,原有的份例不算,又多给鸡蛋二十个,上色粳米、红米、黄米各一升,芝麻五合,好糖半斤......” “这么多东西,要真是娘子一个人用,怎么都用不完...本来也不是叫用完的,只不过各色都要有。” 临时增加的份例会给到孩子生下来满月,甚至在生下皇子皇女后、坐月子期间,另外还有别的滋补物供应。说起来都是些养气血,温补身体的,很适合孕妇吃。 既然羊乳山药羹都得了,杜春杏也不好在内膳房多呆,说话间就提着食盒离开了。内膳房这边,罗颂贞刚准备继续去摘菜,郭姑姑却从储藏室过来,对她说道:“那摘菜的活儿,叫别人做了...送冰的来了,去看着他们接进来,一块一块都要数准了。” 夏天的冰绝对是金贵物,即使在宫中也是如此!别看贵人们随便就用掉了,实际这些冰的使用都是记录在册的,有来处必有去处。这会儿‘接货’时出了纰漏,后头就要平账...虽说管理着一个内膳房,平账也算是基本技能,但要为别人弄鬼而平账,那就有些大可不必了。 罗颂贞应了一声,就去监督送冰的杂役将冰块送入库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90节 原本这夏天只有早上一次送冰的,是素娥因着怀孕,冰的供应拿了双份,这才多了午后这一次——她要是想,当然可以早晨一次送,还给冰井司的人省事儿了呢!但因着分两次送更耐用,就让冰井司的人一天送两次了。 大块大块的冰有一人合抱那么大,这已经是分割过的了。为了冰块能在储存半年后,消耗尽可能减少,冬天采到的冰向来是越大越好——据说南方因着没有北方那么厚的冰,要么得去高山上采冰,一路下山,不知道多辛苦、多危险。要么就是采薄冰,然后撒盐水,将薄冰交叠着,如此冻成厚冰。 这分割过的冰,防着路上化掉,表面包着秸秆——之前在车上时,外面还盖着一层褥子呢! 罗颂贞打开秸秆外包装,一块块检查看过。确定没问题,这才给冰井司的人画了花押,确定玉殿已经收到这些冰了。 “又送冰来了么?”此时午后日头正盛,就是原本看门的宫女,也没有守着门的,只在能看到门口情况的树荫下乘凉。而这里本就里内膳房和储藏室比较近,就串闲话一般和走出储藏室的罗颂贞聊了起来。 见罗颂贞点头,守门宫女便道:“说起来,今日宫里又因为这冰引起了一场事端。” “是什么事端?”罗颂贞眨了眨眼睛,立刻说道。呵呵,八卦谁不喜欢呢?特别是在这没什么娱乐的宫中,也就剩下这点儿乐趣了。 一般来说,门前洒扫并看门的宫女,因着与外面人接触较多,总是消息更为灵通的。玉殿这看门宫女就是这样的,不说平常有意无意听到的,就说如今因着素娥得宠,不少宫人还特意来玉殿外门与她说话哩! “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看门宫女抬了抬下巴,又努了一下嘴,做出‘这没什么’的表情:“左不过就是那些...冰这东西,不管前一冬存了多少,来年夏天就没有够用的!冰井司每年那么多冰,既要供宫里,还要赏大臣,怎么够呢?” “听说,今年又要多开几口冰井了。”冬天采的冰,有的是用冰窖存,有的则用冰井。冰井藏冰也是很古老成熟的办法了——所以三国时,曹操有‘邺城三台’,分别是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 冰井台是用于储存物资的,‘冰井’之名就来源于这里有为数不少的藏冰井。 “入夏以来,官家不是新封了一位杨郡君?嗐,看声势好不一般!之前十分得宠的徐才人,一时风头都被她盖过去了。”看门宫女说起这个却是比较轻松的,大约是她们玉殿的娘娘已经有身孕了,暂时根本不用考虑后宫争宠的事儿。 “这位杨郡君的性情是有些张扬无忌的,听宫里的姑姑说,倒是有几分往昔姚贵妃的样子。”说到这里,看门宫女压低了一些声音:“只可惜,还没到姚贵妃的位份,先有了姚贵妃的脾性。” 别看姚贵妃如今低调懂事,当年得宠时,性情却是最张扬的!就像是一朵牡丹花,开到了最盛的时候——然而,亲眼见过姚贵妃当年何等天下无双的,在宫里都是有资历的老人了。毕竟,她当盛时,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罗姑娘你也能想到吧,这样性子的,哪里知道什么叫忍耐...一个郡君,夏季用冰的份例少得可怜,她觉得少了,便私下与官家要。官家向来对后宫大方不错,但这种份例上的东西,是不会随便许的,得给圣人体面呢!” “就连当初给咱们娘子冰,也是官家直接从自己的用冰中拨的,不妨碍后宫的分配,这才没与圣人商量。”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没给。但那样的话,又哪里来的事端?所以罗颂贞猜测道:“官家最后还是给了杨郡君冰?” “是啊,一开始是不许的,但杨郡君着实缠人,官家到底还是许了。”看门宫女‘啧啧’两声,似乎很有些感慨的样子。又道:“能叫官家破例,这位杨郡君着实是有些宠爱在身上的。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惹得一些人不忿了。” 话说到这份上,不用对方说,罗颂贞也能想到能生出什么‘事端’了。 说起来,当初素娥得了郭敞额外补贴的冰,是有理由的(不管那理由说不说得通,都是理由),而且冰是郭敞从自己的份例里分出来的,其他人应该无话可说...然而饶是如此,也有人因此背后议论呢! 如今这杨郡君这般,背后的议论声只会更大。 事实也是如此,那都不只是背后议论了——有人看不过眼杨郡君的行事作风(当然,也可能更多是嫉妒她得宠),甚至当面阴阳怪气了一回。而杨郡君的性子可是不吃这一套的,于是双方便撕破脸闹了一回。 这就是看门宫女所说的事端。 猜测的方向是对的,但具体还是有不同。罗颂贞一时听住了,忍不住道:“杨郡君这t样的倒是少见,宫里娘娘们不和的多了去了,可会撕破脸闹将起来的 ,真没听说过几回。她如此行事,都不知道该说她是鲁莽任性,还是单纯质朴、表里如一了。” “谁说不是呢?”看门宫女同意罗颂贞的说法,又道:“不过这般作为当时是爽快了,事后却是要吃苦头的。虽然尚未动手,可争执的那样厉害,仿佛是市井妇人吵架,实在不是后妃的品格...叫圣人知道了,叫杨郡君罚奉一个月。” 罚奉对于小妃妾算是不大不小的惩罚了,毕竟小妃妾大多没多少余财,就指着俸禄过日子。但要说对杨郡君这样得宠的,那就真没什么威慑力了。相比起俸禄,皇帝随手赏些什么,就尽够了! “这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但没法子啊,这样的错处也只够这般罚的了。若是再罚的重些,不是不行,但......”但就有些打官家的脸了。 其实同等的惩罚项目还有一些,但都没有罚奉来的好——罚奉丝毫不会影响到杨郡君伺候郭敞,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要知道最近杨郡君是很得宠的,叫她闭门思过、抄宫规什么的,就不好侍寝了。这种不考虑皇帝的惩罚方式,可不是打郭敞的脸么。 听到这些,罗颂贞想了想,颇为感慨道:“这样说来,也是这位杨郡君赶上好时候了!如今圣人的脾性比过去好了不少,一般是不与小妃妾计较的。要是换做几年前,杨郡君这样跳出来的,第一个要被圣人杀鸡儆猴呢。” “是这个道理,不过要我说,这对杨郡君不见得是好事儿...如此张扬任性,如今官家新鲜时自无不可,今后要怎么办?宫里这样的女子,从没听说过有长久的。” 第114章 宫廷岁月114 素娥坐胎三个月前后, 杨神爱的确风光——杨神爱就是杨郡君,她的封号具体是‘洞庭郡君’。 说起来她出身不差,乃是士大夫之家的庶女, 选入宫中是正经的八月良家子...当然了, 这样的出身进宫, 就不会是家里养不活了, 给孩子一个出路。从一开始进宫,她就是奔着成为妃嫔来的。 怎么说呢,一个‘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故事。 入宫之后,杨神爱便因为资质出众被婕妤余红云相中, 留在身边做了‘养女’。到如今, 养了也有五年了, 正当十五六岁的年纪, 可是承宠的好时机!于是两个月前, 余红云就正式在郭敞面前推荐了这个‘养女’。 余红云确实了解郭敞的喜好,不愧是屡屡推荐美人成功的, 这一次也一点儿不错。郭敞见杨神爱鲜艳明媚、活泼泼如同一簇开到极致的石榴花,又轻巧地如飞来飞去的鸟雀, 是很有些兴味的。 第1回招幸后, 不过半个月, 就封做了洞庭郡君。之后荣宠更盛, 彤史上她的名字隔两三日就要出现一回,其他种种优待也不必多说——杨神爱这个洞庭郡君,作风那样大胆无忌,除了她本性如此, 也是因为君王的宠爱让她飘飘然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在家时家里只教她进宫后要服侍官家,将来也好荣耀家里。等她十岁上下进宫,被要到了余婕妤身边做侍女,还收做了养女。余婕妤倒是会教她一些东西,可也多是如何媚上的,至于如何‘宠辱不惊’,那可是没有的。 毕竟,余红云一开始就觉得她的性格很容易得到郭敞的喜爱,真的‘宠辱不惊’,反倒没趣了。更不要说。‘宠辱不惊’这种事哪里是教的出来的,非得是自己有所经历,这才能养成的。 “官家,臣妾这洞庭郡君还要做多久啊!”杨神爱冲着郭敞撒娇:“臣妾如今走到外头,区区一个郡君,着实不起眼,随便见人都要行礼。就说前两日,有个姐姐就作弄臣妾,行礼了好久不叫起......” 杨神爱是个长得漂亮可爱的小美人,郭敞饶有趣味地逗了逗她。过了会儿才说道:“才与你封了郡君,再要晋封,多少要等几日...近前就晋位份也不是不成,只是那样便只能晋国夫人了,再下一次晋封,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若神爱你能等等,等到年下,朕就封你做个才人,如何?” 杨神爱却不吃‘画饼’这一套,立刻脆生生道:“官家!臣妾就要早些晋封,官家封臣妾做国夫人吧!” 杨神爱的想法很简单,吃到嘴里才是自己的。未来的才人和现在的国夫人,要选择很难吗?若是未来依旧得官家喜爱,那才人也是迟早的事儿。可要是宠爱渐渐淡了,那时候难道能用‘官家答应过’的去逼问官家? 还真有人逼问过,曹淑妃的淑妃之位有一半就是这么来的...不过这个时候的杨神爱虽然大胆无忌,但显然对上郭敞,还没那么‘随意’。 “朕就猜到你会这样选了,你一直是个急性子么。”郭敞笑了笑,倒不觉得杨神爱这样表现有什么问题。他喜爱这杨神爱,本就是因为她个性鲜活,想要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或许将来他不喜欢她了,这些也会变成缺点,但现在来说的确不算缺点。 郭敞答应了封杨神爱做国夫人的事,回头就要和张皇后说一声——不是正经妃嫔的话,一般都是郭敞说什么是什么了。但即便如此,还是要和皇后打声招呼,由她来宣布这件事,这是对皇后的尊重。 若这种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估计着这皇后也是到头了。 “封了洞庭郡君做国夫人...”郭敞自言自语到此处,忽然说道:“素娥,素娥也该晋封一番了。她如今只是个美人,以怀有身孕为名,先与她晋个婕妤名位。等到日后,瓜熟蒂落,平安生产,正好以生育之功晋封为嫔,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王志通在一旁垂首听着,心中暗自纳罕:官家什么时候转性了?不是不愿意封高美人做高位妃嫔,以防着她如其他高位妃嫔一般,随着位份提升,性情越来越不如最初时那样‘惹人喜爱’么? 心里是这样想,面上王志通还是道:“官家说的是,高美人坐胎满三月,太医都说一切稳妥。如今晋封,倒是理由充足,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郭敞点了点头:“朕...朕也是想着,若不如此,素娥生育了孩儿,连一个嫔都不是,岂不是太可怜了?到时被人看轻,那就不好了。” 对于这个说法,王志通只是笑了笑,无话可说...什么叫生了孩子后,‘连一个嫔都不是’?官家是瞎了吗?这宫里多少生育了孩子的后妃不是嫔,甚至连正经妃嫔都不是的也有呢!那时官家怎么不说‘可怜’,怎么不提那些后妃会被人看轻? 说到底,官家的心就是偏的。 准确地说,人的心都是偏的。只不过站在皇帝的位置上,任何一点点偏心,都可以带来巨大的不同,所以看起来会更加明显。 郭敞念着这些,当下也不想等了,知道:“既是如此,便要先与圣人多说说了...择日不如撞日,这就去坤宁宫罢。” 先前只是要给杨神爱要一个国夫人的位份,只和张皇后说一声就行了。倒也不必特意去说,大不了下一次宿在坤宁宫时,顺口就说了。但现在,还要给素娥要一个‘婕妤’位份,事情就复杂的多了,非得特意去说才行。 如今张皇后在这些事上比过去容易松口,但也不是郭敞说什么是什么的。 转头摆驾坤宁宫,提前有裹头阿监前去通报了,郭敞来时,张皇后便领着人见礼。郭敞微笑着坐下,先是和张皇后闲话:“...朕也有几日未见圣人了,如今圣人忙着什么呢?” 张皇后笑着道:“今日不见什么大节,宫里也没甚大事,臣妾这里也清闲了些。左不过是些姐妹说嘴的小事,还要叫臣妾论断...想来也是天热,大家火气都上来了,倒比平常更容易生出龃龉。” 一会儿,又说了些琐碎事,郭敞才道:“说来,朕有些事要与圣人商议,一则是洞庭郡君。她如今伺候朕伺候的好,位份却太低了,朕想着封她做个国夫人。” 张皇后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和过去不同,她如今已经不会为一个小妃妾的起起落落喜怒形于色了。当下也只是继续笑着道:“官家说的也是,其他的不论,既然洞庭郡君伺候官家伺候的好,那就是一等t一的功劳,原是该晋升的。” 她这样干脆地答应了后,郭敞又继续道:“二则就是素娥了,她如今也坐胎满三月了,太医说她这一胎是极稳当的...朕想着,她一直行止有度、柔顺嘉范,是后妃中也极出众的。如今又怀有身孕,正该升一升她的位份。” 张皇后的神色这个时候才有些维持不住了,微不可见的勉强划过嘴角:“官家这话说的,高美人确实处处都好,只是若要论生育之功晋升,一般还是要等到生产之后。如今提这个,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郭敞也不会这个时候和张皇后耍心眼,玩儿文字游戏,直接便道:“这倒不是为了生育之功,若要论生育之功...到时候素娥平安生产,再有晋封也是一样的。” 郭敞固然可以默认,此次晋封是为了素娥的生育之功。以生育的功劳晋封,这在宫廷是最理直气壮的,即使素娥这里‘提前’了一些,张皇后也没法说更多,毕竟这样的先例其实不少——有的时候为了安某个后妃的心,叫她安心生产,生育的功劳就先给她兑现了。 但是,这个时候这样默认了,等到素娥生了,他再要封素娥,那时候怎么说?有的人或许习惯了说话不算话,郭敞却不是那样的。一来是因为他是皇帝,金口玉言,说的话本就少有收回去的。二来,面对后宫他是绝对强势的那个,着实不需要那样耍赖。 哪怕是张皇后要和他争,又能争到什么地步?但凡他要做的事不是一点儿理都挑不出,张皇后最后也是只能妥协的。 为了郭敞的‘直言不讳’,张皇后之前那点儿勉强立刻就明显了起来。她连微笑都维持不住了,忍不住道:“官家的意思,难不成是高美人若平安生产,就要封她做嫔?这、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妃、嫔都是高位,不可轻许啊!” “朕并未轻许啊。”郭敞有些轻描淡写地道:“说起来,素娥从得幸起,到如今也有三年了罢?一步步升来,可有什么太过出格的?如今她处处都好,又怀有身孕,朕与她晋升一回,难道不成?至于未来凭借生育之功再晋升,更是没什么可说的。” 郭敞的确没有‘轻许’,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想,他明明已经是踟蹰犹豫很久了。做出这个决定,对郭敞甚至可以说是‘艰难’——正如王志通想的那样,郭敞其实是不愿意将素娥的位份提升太快太高的,始终‘畏惧’着素娥因为身份、际遇等变化,慢慢人都变了。 他的计划中,素娥一直呆在美人的位份上就很好,不会太低,叫她受人轻视,处处都低人一等。同时‘美人’也不算太高,即使是宠妃,这个位份上性情就大变的也没有...若有什么特殊情况,最多给素娥升到婕妤也就是了。 婕妤的情况和美人差不多...... 如素娥怀孕,本来就该以生育之功,封她做婕妤就算了——郭敞是不可能素娥生育后,依旧不给她晋封的。嫔妃生育而没有晋封的妃嫔是有的,可非常少见,要么是本身位份就很高了,不好再晋升。要么就是着实不得皇帝喜爱,生了孩子也不愿意晋封。 素娥现在只是个美人,显然不属于前者。若她不得晋封,宫里的人很容易就会想到后者,到时候就难堪了...而郭敞是不愿意素娥难堪的,只要想想那场景,他也觉得受不了。 让郭敞的想法慢慢发生改变,是从知道素娥怀孕后那个梦开始的。他在梦到的是想象中的‘未来’,他已经无法抑制地会想到他和素娥的‘未来’了——若是只愿意接受如今的素娥,他其实根本不应该想‘未来’。 而且,他人都驾崩了,还要管素娥在宫廷做太妃难不难么?他享受后妃,包括素娥,带给他的欢乐就够了...接受素娥肚子里的孩子,对他抱有期待,本来就是没有任何功利心的、只是希望她能好。 无关她能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他都想要叫她好好儿的——不管将来怎么说,至少此时此刻的郭敞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解开自己给自己的禁,要按着对素娥的喜爱给她高高的位份。不管怎么说,位份高一些总是好的...哪怕有一天他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觉得若是按照最初计划的来,他能够沉浸在‘不变的素娥’带来的快乐轻松中更久,甚至长长久久。可那终究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郭敞只想‘现在’。 郭敞也是想通了,未来如何是说不准的,他觉得可能会后悔,那也只是‘可能’。而现在是确定的,现在这样做能让素娥好,叫他看着就快活,那就这样吧。 郭敞的逻辑就是这样,所以虽然看起来他对张皇后说的很轻巧,晋升素娥这件事也仿佛轻轻松松。但实际上,他有过一个不算长,但着实纷繁复杂,甚至沉重的思考过程。这大概也是他最近特别喜欢召杨神爱的原因之一,和简单的人呆在一起,算是一种平衡吧。 “官家,可是、可是...”张皇后的手都握紧了:“这样晋升,不合规矩啊!” “什么规矩?可是祖训、宫规规定了,不许这样晋封妃嫔?别的不说,难道宫里没有这样的先例?便是朕的后宫,这样的也是有过的吧?”郭敞淡淡地说。张皇后又拿规矩压他了,这是他不喜欢的。 而且郭敞说的也没错,得宠的妃嫔没理由也要找借口晋封,何况是有理由的时候。怀孕的时候封一次,生的时候再封一次,这都算不得什么。 张皇后没法回答郭敞的问题,只得继续勉强道:“官家这样说倒也有理,可宫中看着着实不像...与高美人一样,如今怀着身孕的还有唐才人和苏婕妤,只封了高美人一个,叫她们如何想呢?说不得就不安了。” 一起封基本是没可能的,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谁都别封,一视同仁。 在唐才人和素娥前后脚怀孕之后,到素娥坐胎满三月,宫里又多了一个孕妇,是婕妤苏妙真。说实话,苏妙真怀孕也算不得什么令人意外的事,这位以清寒冷艳著称的后妃,一入宫就很得宠了。虽说最开始的盛宠也没有维持下来,但始终属于颇为得宠那一类。 真要论彤史上出现名字的频率,她可比素娥高。 张皇后觉得拿出唐才人和苏婕妤‘不安’的理由,官家会犹豫的。毕竟,他虽然不大去接触怀孕的妃嫔,孩子生下来后,若是男孩儿,更是疏离,但对孩子的重视从来不少——这一方面是家里有皇位继承,重视潜在继承人是必然的。 另一方面,也算是一种补偿心理。他得通过这种‘重视’表明自己是个好父亲,那样的疏离并不出自本心,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这挺正常的,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糟糕呢? 然而张皇后没想到,郭敞却是干脆反驳了她:“有什么可不安的?宫里妃嫔晋升各有理由,若是这样就不安了,还有碍于生育,那倒是有些可笑了——若是别人晋了,自己就要晋,不然就心生不满,这后宫如何维持地下去?” 张皇后这时其实也有些被郭敞激怒了,她反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但郭敞依旧我行我素,哪怕温和一些、商量一些的口吻都没有。仿佛她不是他的皇后,只是他发布命令的工具,他怎么说她就该怎么做! 一时有些口不择言道:“官家如此坚持,却也该为高美人想想!这么大的福气本是不该的,而不该有的福气受用了,今后说不得要折福来还。而如今高美人怀着身孕,最怕折福——到时候官家怕是要后悔!” 这话都堪称是‘诅咒’了,郭敞当即大怒:“说的甚么话!这是你一个皇后该说的么?” “折什么福气?圣天子百灵百助,朕的妃嫔子嗣,自有护佑,哪里会这点儿福气都承受不住?”说罢,郭敞自拂袖而去。 其实张皇后说完也后悔了,她倒是没想到素娥在郭敞心里分量那么重,郭敞根本听不得对素娥的‘诅咒’(张皇后知道郭敞宠爱素娥,但并没有将素娥和其他宠妃区分开)。只是,她一下想到了郭家流产、夭折的那许多男孩儿,觉得这样说是戳到郭敞的心病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91节 之后郭敞的话更让她确定了这一点...说皇家的孩子折福什么的,可不是让官家想t到了过去没了的孩子,还要强调‘圣天子百灵百助’,他的孩子自有上天神灵护佑——只能说,这是一个‘巧合’。 郭敞说这话的时候真就是字面意义,没有想那么多的。他认为自己是皇帝,是天之子,是有大福气的,他可以用自己的福气庇护素娥和她的孩子。而张皇后将其理解成了郭敞的恼羞成怒,越是缺少什么,越是要强调什么。 等到郭敞拂袖而去,张皇后真的慌了。郭敞对她有过生气的时候,但刚刚那样冰冷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只是一眼便让她动也不能动了,钉在了原地。 心腹郑姑姑没有看到官家的眼神,只以为张皇后是普通的后怕、后悔,叹息一声,还是安慰道:“圣人别多想,方才官家是正在气头上,这才有些落了圣人的体面...圣人一时失言而已,等到官家的气散了,也就过去了。” “不过圣人也不能等着官家自己气散...此时官家在气头上就不说了,等过了一两日,圣人就该先给官家一个台阶下......” 郑姑姑当然也觉得刚刚张皇后说的话过分了,她在这件事上的想法和张皇后差不多。觉得这话有诅咒皇家子嗣的嫌疑,而且还戳中了郭家皇帝的心病,着实有些不好回转——但面对当下这样的圣人,重话她更说不出。 真要有什么劝诫的话,还是等等再说罢。 第115章 宫廷岁月115 总的来说, 素娥不怕热也不怕冷,这辈子的体质真的过于好了,她身上有一种冬暖夏凉的感觉——这有些夸张了, 但总体来说, 血气旺盛, 冬天不怎么怕冷是真的。至于夏天, 其实还是热的,最多是‘心静自然凉’对她的效果好一些。 所以如今到了盛夏,她也很愿意在屋子里放冰。 她对降低屋子里的温度有一套自己的办法,这当然也不是她的独创, 是她从书上看来的:每到夏天, 不必考虑通风问题, 在炎热的白天将屋子牢牢封住。玻璃窗等能引入阳光的房间, 也都拉上窗帘, 阻隔屋外的热气。等到天黑以后,有夜风吹起的时间, 再打开门窗。 据说这是地中海沿岸的古罗马人,用来对付炎热干燥的地中海气候的办法, 素娥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读到。上辈子时的素娥没机会实践这是不是真的, 因为她读到这个办法时, 家里、学校宿舍里都已安装空调, 不必寻求这种近现代社会以前的‘经验’。 这辈子倒是有机会实践了,结果还不错,她在自己的卧房里就是那样做的。至于平常活动最多的花厅,那就没办法了, 需要引入光线,不能那样。 不过, 花厅之中,窗纱和玻璃窗还是都合上了。因为房间里用冰的缘故,就和空调房差不多,要把‘冷气’留在房间里么。 花厅之中,房间的死角都摆着冰盆,随着时间缓缓融化。素娥盘腿坐在铺设着凉席的三位塌上,一旁的几案上又是一个冰盆。冰盆后是坐在转轮扇后的侍女,手上摇动把手,就有比扇子大得多风送过来。 轮转扇在素娥看来就是一种手摇式风扇,据说是从扬谷机这种农具中得到灵感。其风力比电风扇小,但总归比素娥上辈子用过的那种便携式风扇的风要大。 这东西在宫廷里挺常见的,但奇怪的是用的人并不多。这主要是因为木制件多,又受限于此时的加工水平,用的时候会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噪音。这样听了叫人心烦,在开阔的户外也就算了,要在室内,那可有点儿折磨人。 而若是户外的话,但凡头上有顶,都可以安装那种拉拽式的‘吊扇’,实在没有轮转扇的用武之地。 所以宫廷里用这个,更多是当做一种新奇玩意儿,摆设炫耀用的。 素娥也是今年,闲来无事了,拆了一个轮转扇。将其中能换的木制件都换成了金属的,又用了滚珠之类的小零件,减少摩擦,油脂润滑什么的也不吝惜——得到了几乎没什么杂音的手摇风扇。 这可比扇子风大且持续,侍女也没那么辛苦。 这会儿下午天热,素娥就吃着点心,喝着温温的饮子(因为怀孕,周围人已经不给她吃冰的了),吹着送来冰盆冷气的风,做一点儿小手工。 做手工很消磨时间的,而且她当初在司珍司多少学了些东西,算是专业人士,做这些也算得心应手——围榻上摆着一只矮脚床上桌,桌上是珠针、绣线、软尺(自制的)、绣花针、蓬松干净的羊毛、剪刀、纸笔等。 她要做的是手鞠球...手鞠球这种东西是日本的传统玩具,算时间的话,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应该还没出现。 素娥对玩手鞠球没什么兴趣,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抛来抛去地玩儿,以球不落地为目的,她实在感受不到其中的乐趣——另一个以球不落地的竞技游戏是排球,但手鞠球又不可能像排球一样玩儿。 但不妨碍素娥喜欢制作手鞠球,毕竟实在美丽...这也是她还在司珍司时,某一年司珍司敬献的玩具之一呢。 只要揪一些羊毛,用羊毛团起一些茉莉干花和玲心后,再用布包起来,就是一个内芯了。然后在外面不断缠白色绣线,绕成一个滚圆,由此得到一个手鞠球制作中所谓的‘素球’。 羊毛加上干花,得到的内芯是比较蓬松的。这样球的弹性会比较好,而且也方便之后绞缠图案时穿过针线,日本传统上会用稻谷壳,素娥用干花取代了稻谷壳,主要是稻谷壳尖尖的,会把穿过的丝线刮毛,影响美观。 玲心的话,和铃铛不同,是封闭的,内部有铜质小球。在手鞠球里放一个,玩儿起来的时候就有清脆的铃音,算是增加趣味了。 素娥这边是由侍女们缠好了素球,再由她来进行分球和花纹缝制的工作——虽然是消磨时间的手工,但素娥也不太想做毫无创作性的、最无聊的那部分。如果是上辈子,没人惯着她也就算了,现在她身边这么多侍女,这就只是一句吩咐的事儿。 侍女们缠的素球都很好,按照素娥的要求,用的是比较细的绣线。这样缠出来的素球表面会更加光滑,后续工作会更好做...至于这样会用掉更多的线,花更多的时间,那倒不是问题了。 素娥拿着笔在计算公示,素球上定位、绞缠、缝纫出的图案,都是设计出来的,而不同的设计涉及到一些计算的活儿...... 算好了之后,素娥才开始动手。但没做多久,就听到撂开帘子的声音——素娥没给花厅的帘子换上夏季用的珠帘,而是用了冬天的厚重棉帘。这样外面的热气进不来,里面的冷气也跑不出去。至于晚上人不在这边了,要通风,直接撂开就好了。 素娥抬起头,不出意外是郭敞来了...也只有做皇帝的才能如此‘唐突’地过来。其他人拜访,总会先通传一句。而通传的人,也不是直接闯进来的,会先在外头说话。 郭敞一进这花厅,就感到比外面凉了许多,原本因燥热越发不快的心情倒是沉下来不少。免了素娥的礼,拉着她的手又坐下了,看着塌上小桌上摆的小玩意儿,从笸箩中拿起一个已经做完的小手鞠球看了看。 “这彩球朕似乎见过,当是孩子们玩儿的吧?”郭敞仿佛记得是哪位公主玩的。 这时,玉殿侍女终于将撒了‘清风露’的井水端来了。布巾投入水中,冰丝丝、香喷喷的,伺候郭敞擦了手脸后他也是精神一爽,状态好了不少。这时,侍女本就要撤下,素娥却道:“你们再打一盆水来,照例洒上‘清风露’。” 侍女们以为素娥也要擦脸,应了‘是’,不一会儿果然打来了水。 素娥将郭敞的衣袖挽上去,接过拧干的布巾,从他的手臂擦到手腕,然后还擦了脖子。中间几次重新打湿布巾,她做的非常细致,全心全意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好像世上只有这一件事。 花厅内本就比较凉爽,这样一番擦拭下来,轮转扇的风又送来‘冷气’。郭敞是一点儿不热了,最后放下袖子时,还觉得有些冷。 “你这屋子倒是经营的凉快。”郭敞摆弄着那十分精致的手鞠球,笑着道:“朕的屋子,便是用的冰山比你这里多得多,也没有这样凉快。” “官家的福宁殿太大,冰山的凉意也t容易散出去。再者,人进人出,伺候的人又那么多,自然就热了。”素娥倒了一碗自己喝的饮子给郭敞。 这饮子并未放碎冰,也未在井里湃过,喝起来甚至温温的。但郭敞慢慢喝下去,就觉得一丝凉意由内而外,大感神奇:“这是什么饮子?旁的饮子说是消暑,大多都是靠冰,再做得酸酸的...这饮子却是大不同了。” “这是‘凉茶’,也没什么名目,不过是臣妾儿时见人用过的民间土方。但夏日煮来,消暑是极好的。”素娥解释了一下。 这‘凉茶’也确实没有名目,素娥上辈子那会儿,传统的凉茶方子很多,医书上都有记载。至于民间各地流行的凉茶方子,也是各有不同。至于现代人熟悉那些凉茶饮料,只不过是某个凉茶方子经过改良,适应了现代生产和现代人的口味,并且还成本低廉的产物,也不是说凉茶一定是那个味儿。 素娥的这个凉茶方子是自己家用的,好像是外婆传给妈妈,妈妈又告诉的她。原材料无非是凉茶常见的那些,金银花、甘草、白菊等等,但熬煮出来,解暑的效果确实不错。只不过因为现代人不大需要通过喝凉茶解暑了,素娥上辈子倒是喝的不多。 反倒是这辈子,每年夏天都会喝不少。原来做小宫女时,用小炉子自己煮,如今她也是一殿之主了,有自己的内膳房替她煮。 素娥其实在用自己的方式转移过程的注意力,从郭敞走进来她就有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算好。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特意隐藏了自己的情绪,面上看不大出来。 既然郭敞要隐藏情绪,素娥当然不会拆穿,只故作不知地如往常一样与他相处。 郭敞与素娥坐得极近,基本上是腿靠着腿、手臂碰着手臂的距离。素娥觉得这有些热,但她同时知道,郭敞需要这种程度的亲近。现在的郭敞已经会主动这样接触她了,这也是她这几年不断构建亲密关系的成果。 坐的近了,郭敞凑过去看素娥分球,种种讲究巧的不得了(主要是测量、定位都要准确),叹道:“这些小道里头也不简单呢!” 素娥‘嗯’了一声,没说太多。郭敞又闻了闻:“倒不是清风露的味儿,朕闻着茉莉香多一些。” “...臣妾如今有孕,不怎么用香了。清风露若不是防蚊,也是不用的...至于这茉莉香,大约是臣妾用的茉莉香油罢。臣妾听人说,孕妇在腿上、腹部、胸臀,多搽些油脂按摩,能少些产后纹。” 后世孕妇会涂果酸身体乳、抚纹霜、身体油等产品来预防妊娠纹,素娥现在没这个条件,最后只弄出了杏仁油——不同于大多数人说的橄榄油涂抹按摩,临床效果上似乎是杏仁油涂抹按摩更好。 一般这种预防式按摩涂抹,都是三四个月时就开始了,素娥算着日子最近便用了起来。只不过素娥不太习惯杏仁油的味道,所以用杏仁油浸了茉莉花,以至于现在身上还有茉莉花香。 “产后纹啊...”郭敞自言自语了一声。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生产过的后妃他也曾见过,所以知道‘产后纹’长什么样——一开始,他其实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因为凡是长了产后纹的妃嫔再侍寝,身上会搽粉。加上夜里光线昏暗,自然就看不到了。 还是有一回搽的太厚了,郭敞抹了一手,这才知道的。不过知道归知道,他并没有因此就不要生产过的后妃遮挡...说的冷漠一些,他自然也不会喜欢侍寝的女子身上有难看的纹路。 听到素娥说产后纹,他才想起来,素娥生过孩子后也可能会有。一时有些可惜,素娥那一身冰雪肌肤要是因此有了瑕疵,那就太遗憾了——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倒是有些意外,因为他没什么不满,就是一点儿轻轻的可惜而已。 相比起素娥本身,这仿佛不值一提。 在想清楚一些事之前,郭敞已经将手放到了素娥的腹部:“产后纹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多想...如今怀着身孕,最忌讳多思。” 郭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怀有身孕的妃嫔这样轻松地,没什么阴霾地谈到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这是过去的他极力回避的,毕竟这种事谈得越多,越容易有所期待,而一旦失去,失望也是成倍增加的。 “妾倒也不是如何看重这个,只是想着少些总是好的...”素娥说不下去了,看着郭敞的眼神,她意识到他并不是想要这样的‘解释’。慢慢停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他只是要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烦忧。 郭敞的手揽住她,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要她高兴一些,她高兴他也就高兴了。便脱口而出:“你好好养胎,一切都好...朕过几日便封你做婕妤,如此,等咱们孩儿生下来,便能以生育之功晋你做嫔。” 郭敞想要素娥高兴,因为他而高兴,首先想到的就是提到要晋封她的事...在他的经验里,这算是最能让妃嫔高兴的事之一了。 至于皇后没答应,这倒不是问题了...他刚刚拂袖离开坤宁宫,以至于晋封素娥做婕妤的事没说定,那下次再去说就是了——在这种事上,说到底还是皇帝占据绝对主动权的。他愿意与皇后商量,那是他的选择,要是不愿意,皇后也没办法抵挡他的决定。 素娥意外于这突然而来的‘晋封’,她之前可从没听到郭敞提这个!她自己也没想过,最多就是想着,孩子若能平安生下来,能凭生育之功晋封...这会儿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感动倒不会有,更多还是心情复杂吧。 她都计划好了,做个中等位份的妃嫔,在后宫过平静无忧的生活。虽然怀孕打断了这个计划,但她往好处想,孩子意味着未来有靠...皇帝驾崩后,她还可以因此离开宫廷,过上‘老太君’的快乐生活呢。 这不是挺好的嘛。 而且生下孩子,也不代表原本的计划完全无用了。毕竟宫中一些生了孩子的妃嫔,也不见得日子有多不平静——这可能和郭家的男孩儿容易夭折有关,毕竟生下来了也不代表什么,天长日久的,还要看长不长得大呢! 若是长不大的话,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是,郭敞即将要做的事,绝对会打破她对‘平静宫廷生活’的期许(即使她早就知道了,期望宫廷生活‘平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然而就像怀孕一样,素娥没法拒绝这个,连一个理由都拿不出来。 当然,这终究是‘好事’,所以素娥倒也谈不上不高兴...所以才说‘心情复杂’啊。 几天之后,正如郭敞告诉她的,他会封她为婕妤。相关的消息已经流传开了,六局也在赶制婕妤所需之物,只剩下一个吉日宣旨而已。 而这天也没有等太久,在素娥初初显怀时,封她为婕妤的旨意就降下了——她显怀的时间算偏晚的,四个多月时显怀。但也不算太晚,毕竟一些人五个月了才显怀,那也属正常范畴内。 封婕妤和过去封才人、美人也没什么不同,素娥接受了旨意,又给自己宫里的宫人放了赏,再接受一番他人恭贺,事情也就完了。 事实上,直到素娥受封婕妤后,第一回 参加每月两次的坤宁宫请安,这才有了些许自己是‘婕妤’的实感。当时的她在坤宁宫有了新位置,比之前靠前了一些,在一众婕妤之间。坐在她左手边的是同样怀孕的婕妤苏妙真,右手边的则是婕妤余红云,对面还有向太后的娘家侄女,婕妤向美娘。 “高妹妹如今也显怀了呢...方才我还在与苏妹妹说,说她该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多出来走走。一旦开始显怀,身子便一日沉重过一日,走动也难了。”余红云兴致勃勃地同素娥搭话:“...太医也说过罢,怀孕后整日不动,将来才难呢!” “呵。”对面传来向美娘的一声嗤笑,余红云和素娥看过去,向美娘才道:“你倒是好心与她们说这些,倒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呢!苏婕妤和高婕妤两个,都是不爱与人走动的。听你这话不当回事也就罢了,多心的,还当你多事呢。” 向美t娘一向看余红云不大顺眼,毕竟一个出身高贵,乃是向太后侄女,乍一进宫就是高位(当然,也几乎没有晋升的可能)。另一个则是郡王府舞姬出身,经由宗室献上,着实上不得台面,是一步步爬到如今位置的。 至于行事作风上余红云叫向美娘‘鄙夷’,反而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后宫看余红云这一点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更让向美娘无法接受的是,就是这样的余红云,却还是比她境况好。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有晋封的期待呢!而她只能接受娘家送来的、帮她争宠的美貌少女,等着有朝一日她得宠了,能连带自己也多些侍寝机会,然后生儿育女,靠生育之功搏个后宫前程。 余红云微微一笑:“嗳!向姐姐就想差了些,我瞧着苏妹妹和高妹妹都是一等一的磊落之人,定然知道我是好心的!哪里会那样想我。” 这话半真半假,不过余红云倒真是比较信任苏妙真和素娥的‘人品’的。苏妙真的清高是真清高,这是她早就试探出来的。而清高之人,是不沾俗事的,更不要提那些从内到位都透着‘脏’的心思了。 至于素娥么,这也是个性情难得单纯的...若说一开始余红云还当素娥是在官家面前装,如今也看出来了,她真个就没什么恶意,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她们磊落,别人不磊落了一般。”向美娘冷冷道。 余红云早知道向美娘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了,也不以为意,只是道:“向姐姐多心了...啊,圣人来了。” 张皇后在宫人簇拥下出现在正厅,她一走出来,下面有些小动作的都停了,更不要说向美娘、余红云这种嘴上官司了。此时众人站起身,齐齐向张皇后叉手行礼,好一派后宫和谐、礼仪齐整的样子。 张皇后的视线扫过正厅快要站不下的妃嫔们,在素娥和苏妙真身上停了一下。旁人只当是后宫中三个孕妇,有两个孕妇在这里,她视线停一下也很正常。只有张皇后自己知道,她更多还是在看高素娥。 不同于苏妙真,她对高素娥总有一种没来由的忌惮——此时素娥也有些不自在,其实前两日她因封了婕妤来坤宁宫谢恩,张皇后就是这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虽然张皇后一贯对‘宠妃’会盯紧一些,但‘紧’到这地步,素娥是第一次体验到。 第116章 宫廷岁月116 张皇后注意到了高素娥的肚子。 其实素娥只是初初显怀而已, 人本身依旧很苗条纤细,穿着大袖衫坐在那儿,看不大出来。属于是知道她怀孕的, 才觉得她有些孕味儿, 不知道的还觉得她只是较之前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柔和。 有人会因为怀孕变得难看, 有人却会更好看...素娥大约属于后者, 原本就洁白无瑕的肌肤,细腻地有了些透明感。头发、指甲等等,光泽也更甚。 虽然她为了生产顺利,在保证营养全面的基础上, 控制了饮食, 因此并未因为胡吃海喝而长胖多少——最多就是胸部长了一点儿, 其他地方似乎只是‘柔和’了一些, 原本剩下的最后一点儿伶仃少女感被另一种圆润柔美包裹了。 她现在像是一块被打磨抛光, 养在人身上数年的羊脂白玉,从头到脚透出润泽来。 宫廷悠游岁月 第92节 这个状态属实让人嫉妒...张皇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等请安的众妃嫔走了,她就忍不住道:“她倒是一等一好命的, 听太医院的说辞, 这一胎好得很。而且到了这月份上, 也未曾害喜过, 太医提前准备的法子一个都没用上。” 郑姑姑晓得张皇后是在说谁,便道:“圣人,奴婢听闻,女儿会心疼娘亲, 怀时便不辛苦。这民间的话对不对先不说,至少在皇家, 这话是很有些说法的...怀的这么稳当,高美人倒很可能会生个皇女呢。” “若只是个皇女,圣人很不必放在心上...大不了封个公主,长大了寻个好驸马。” “在皇家的确如此...”张皇后垂着眼睛,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是,有个孩儿总好过没有。若是本宫当初那个孩子生下来了,不论男女,如今境况也好些罢。能生与不能生,那还是不一样的。” “圣人都怀过了,哪里算不能生?请脉的太医不是都说了么,如今圣人的身体早已恢复过来,随时都能受孕。”郑姑姑拣着好听话说给张皇后听,而且这也是真话。 其实幸过就封国夫人,已经不算差了,正是特殊对待才有这样的好事——王家其实已经没落,张家是豪门,可张玉笙到底只是‘旁支’庶女呢(张家的爵位如今在张皇后哥哥头上,似张玉笙的父亲,都分家出去了,自然是旁支)。 两人又不是礼聘入宫,国夫人作为第一个位份,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 说起来张皇后其实才二十几岁,这个年纪别说是在后世了,就是在此时,生儿育女也是正当时。民间二十几岁、三十出头还生儿育女的,随处可见。但在宫廷,这个年纪真的不算小了,若不是特别受宠的,往往就被郭敞抛到脑后了。 张皇后是‘皇后’,倒不虞被‘抛到脑后’,但那种恐惧年华老去的心是一样的...特别是放眼望去,后宫之中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以及更加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层出不穷,去了旧的,总会来新的。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新人得到官家的喜爱,张皇后从每一个都在意,到如今倒是有些麻木了。不过,如高素娥这样的后妃出现,她还是会心中一紧——若真如郑姑姑所言,生的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个儿子,那就有变数了。 虽然儿子有不小的夭折风险,可万一养活了呢? 母宠而抱子,这是自古就有的。冯贤妃没有多少宠爱也就罢了,高素娥有宠爱又有儿子,若官家喜欢她的儿子,打算要立他,那最大的障碍就是张皇后和冯贤妃所出庶长子了。要么废长立幼,要么换个人当皇后,让原本的庶出变为嫡出,由此名正言顺。 相比起前者可能引起的争端,以及后续的兄弟阋墙,倒是她这个无宠无子的皇后更好舍弃了。 这些念头固然是张皇后一时胡思乱想,里面有太多太多的变数了,但事情的确有这个可能,不是么?在官家离自己越来越远,同时自己‘年华老去’,受孕生子的机会越来越渺茫的当下,张皇后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她看向郑姑姑道:“派人传话回张家,请母亲和嫂子进宫一叙吧。”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耗尽了张皇后全身的力气。她说完后,几乎是瘫倒在了榻上——郑姑姑明白皇后为何这样,前些日子张皇后的娘家人已经进过一次宫了,来时还带了两个年轻女孩子。 家里人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让张皇后收下这两个女孩子做养女而已。那两个女孩子身份不同,一个是张皇后的侄女,另一个则是她的小表妹。如此身份送进宫来,自然不是单纯为了争宠,更多还是想让她们能生下带有张家血脉的皇子,延续张家的荣宠富贵。 这倒不是取代张皇后的意思,毕竟皇后和普通的妃子有本质的不同,根本谈不到取代。但这个举动就算是表明了,张家也不认为张皇后还有机会生儿子...所以才要送来两个女孩子。 张皇后当时自然是拒绝了的,但母亲和嫂子都叫她再想想。 ...... 张家得到了张皇后点头,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两个女孩子运作进了宫,到此时张皇后才仔细瞧了两个女孩子——上次母亲和嫂子带她们进宫,张皇后知道缘故后,甚至不愿意看她们,因此并未仔细看过,都不记得她们长什么样了。只大概知道,这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孩。 年轻貌美?这是不必提的。毕竟是送进宫用来生孩子的,若是没有一副好相貌,如何能让官家看入眼了宠幸?而没有宠幸的话,生孩子就是不可能的了。 张皇后先看了看自己的侄女,她知道这个侄女是庶出的。张家那么多女儿中,唯独选中她,就是因她貌美。她似乎生的更像自己母亲,脸上没有一点儿张家人的特征t...据说她的生母出身贫苦,家里是出摊卖羊杂碎汤的,她站在摊边就是一道风景,招徕了不少客人。也是因为这个,被逛夜市的张皇后弟弟瞧见了,纳入张府做了妾室。 由此可知,这个侄女有多美貌了。而且相较于她的母亲,她还更多一种优裕生活中长大的贵气与自如,就更加出众了。 另一个小表妹,她身上倒是能看出一点儿张家人的眉眼,不过总的来说她还是像自己的父亲更多,那是一个十分儒雅的士大夫。似乎是受父亲的影响,这个小表妹身上也有浓浓的书卷气。外貌没有侄女那么出众,气质却更令人印象深刻,见之忘俗。 如此,张皇后倒是明白家中是真费了心了,特意寻了两个全然不一样的女孩子进宫。这是想着,官家无论喜欢哪种都有的选了——官家过往宠爱的妃嫔,确实最常见这两种,一种是漂亮的,一种是看着聪明文雅的。 其他类型的郭敞当然也有宠爱的,但肯定没有这两种‘王道’。 “玉笙长大了啊...”张皇后叹息了一声。‘玉笙’就是侄女的闺名,张皇后也是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在家时见过这个弟弟的庶女。只不过,到底是隔房兄弟的女儿,而且还是个小孩子,谈不到有多少交集。 “清嘉也是,瞧着你,本宫就想起了当初给姑姑送嫁,那真是万般不舍。”清嘉就是‘小表妹’,她本姓王,母亲是张皇后的姑姑。虽说是姑姑,但因着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儿时闺中总是姑姑带着张皇后玩耍的。 没等两个女孩子表达一番对‘姑姑’/‘表姐’的仰慕、尊敬,张皇后就又摆了摆手:“家中应该教过你们宫里的规矩了,如今倒是不必再学。不过,宫里的人事,还得有人给你们讲讲——其中最要紧的是官家的喜好,你们得学着好好伺候官家......” 她说的这样直接,倒让两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时羞红了脸。 这本来是挺可爱的一幕的,但落在张皇后眼里,只有深深的刺痛。于是示意了一番,很快有女官领着张玉笙、王清嘉两个女孩子退下。 张玉笙和王清嘉在之后数日之内,很快了解了宫中事,在这许多事里,官家无疑是被提的最多的。女官和有经验的老宫女,一边以官家的喜好训练她们,叫她们应答说话合乎官家心意。一边就等着合适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一日是向太后的生日,宫中也开了宫宴。原本这样的日子,郭敞该去向婕妤那里的,这也是安向太后的心。然而郭敞着实不喜欢向婕妤,而且如今他哪里还用在乎向太后这个嫡母的心情?所以不去也就不去了。 原本郭敞想着去玉殿看看素娥,但之后想着素娥怀着身孕,留宿对她名声不好——哪怕什么都不做,外人也不知道啊,只当是高婕妤怀着孕还要留下官家呢! 走到福宁殿也没想到要去哪里,索性就往离得近的坤宁宫去了。倒不是‘思念’皇后了,而是想着大日子去坤宁宫,便是向太后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虽然郭敞已经不在乎向太后不满了)。 郭敞一来,坤宁宫就忙开了,只是不同于平常郭敞来时,张皇后满心欢喜,这一次她却是心中又苦又酸。 “这夜都深了,官家自宝寿宫来,可要用些宵夜?”张皇后勉强笑着。宫宴并不是在后宫举行,而且白天完了后大家也就散了,郭敞则是要继续去宝寿宫‘尽孝’。原本张皇后也该一起的,但因着宫里有事要张皇后处理,她露了面后也就告退了。 “宵夜便罢了,方才在大娘娘那儿吃了不少。”郭敞随口说道。 其实在宝寿宫他没吃什么,今天白天开宫宴,菜色多且很多都中看不中吃,一时有些把人腻住了。之后在宝寿宫里,端出来的也不是什么清爽菜色,依旧是山珍海味、极尽复杂,郭敞更没胃口了。到最后,也只是给面子尝了几口而已。 他现在的状态就是又饿,又不想吃饭...所以之前想去玉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至少他相信,素娥叫人端出来的宵夜定能叫他想吃——他不知道这是因为素娥善于调理司膳内人,还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就对他有那样的作用。 郭敞说是不吃宵夜了,但张皇后还是让人端一些羹汤、果盘来:“夜里饮茶不好睡眠,正好臣妾宫中,晚间也煨着一些甜汤,官家用一些罢。” 郭敞‘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但他很快发现,端羹汤和果盘的两个宫娥不太一般。她们的穿着根本就不是一般宫娥能有的,一个是白绢印金百褶裙,外面照着石榴红长褙子,头上发冠中央,还有颗指头肚大小的滚圆明珠,华丽又不至于堆砌。 另一个,则穿杏黄衫子、揉蓝裙子,头上也是素净的小盘髻,并未用多少珠翠。但斜插着的玉簪细腻洁白,手腕上一对碧玉镯像是春水,宫绦上还系着一只水晶铃,盈盈下拜间显露出来,清雅不俗。 “这两个宫娥倒不像是寻常宫娥,打扮上不像,气度上也不像。”郭敞打量了一下两个女孩子,大约已经猜出意思了。他也没有和张皇后绕圈子的耐心,就开门见山挑明了。 张皇后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能笑着与郭敞解释:“好叫官家知道,玉笙是臣妾娘家侄女,清嘉则是臣妾的表妹。说来臣妾在家时,她们才多大,不过是两个小孩子,一转眼竟也成人了。前些日子,臣妾母亲来宫里看望臣妾,带着玉笙和清嘉一起...臣妾见了她们觉得喜欢,便留她们在宫里住下了。” “也是深宫无事,有她们陪着,略略排遣而已。” 这话说的,处处都是‘漏洞’。宫廷是有自己的规矩的,虽然女子进宫容易一些,可也不是说留下就留下,该走的流程都要走!至于说家里的侄女和表妹,就因为喜欢,便留在宫中了,这更是让人说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但此时的重点本来就不是张皇后说了什么,面上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了——关键还在于郭敞的态度,若是他有心的话,借口找的再烂又有什么关系?他总会‘欣然接受’。可若他没那个心思,便是理由找的充分,一点儿错挑不出,他也能一口否了。 郭敞这时的兴趣是有的,两个春花秋月,各有擅场的美人在眼前,他肯定不讨厌。 当下便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是么,能叫圣人排遣一二,这倒是她们的好处了...过来些,说来朕还算是你们的姐夫和姑父呢,你们平日里陪圣人做什么消遣日子?” 两人之中,张玉笙要活泼一些,再者因着她姓张,在与王清嘉一起时更占主动。所以当下便是她先开口回道:“回禀官家,奴婢们平日里只是给圣人读书、唱歌取乐,其实没什么特殊...左不过是姑姑爱惜我们,才那样说的。” 读书先不说,唱歌确实是特意培训过的。因为当初方采薇等人邀宠成功,大家就默认郭敞是喜欢听唱的了。但其实要说起来,郭敞并没有这个偏好——只能说这是一个误会了。 不过这对郭敞来说本就不是重点,而且他也不讨厌听曲。 此时郭敞听张玉笙这样说,亦是含笑点了点头:“平日唱的什么?如今可能唱?” 自然是能的,而且因为有两个人,还能唱杂剧呢!张玉笙唱其中男角的唱词,王清嘉就唱女角得到,配合的很不错,也确实各有特色。郭敞听完了一段,还对张皇后道:“圣人这儿倒是得了两个宝贝。” “平日有这样两个女孩儿陪着,倒真是足以忘忧了。” 这样的话其实很不必信,张皇后也知道后宫的‘逢场作戏’是怎么回事。但此时听着官家这样说,依旧心中一颤,只能勉强道:“官家说的是,她们确实是两个妙人儿。” 亏得夜间昏暗了些,郭敞也不在意,不然她脸上的不自然根本掩饰不住。 之后郭敞继续和两个女孩子说话,趁着这功夫,张皇后没惊动任何人,就悄悄退了出去——其实更可能是其他人假装没被惊动,毕竟事情到了这份上,大家都知道要发t生什么了。张皇后此时离开,在其他人看来也是应有之义。 是夜,郭敞便幸了皇后‘献上’的两个女孩子。 瞧着已经穿上霞帔的张玉笙和王清嘉,张皇后只觉得恶心。但她表面上还不能生气,只能不软不硬地道:“如今你们也伺候过官家了,回头本宫会同官家说的——你们到底是张家和王家的女儿,一直只是一领霞帔应付着,没有这个道理。” 并不是张皇后想要做这件事,而是为了家里着想,这是不得不做的。 于是不过两日,张皇后便与郭敞提了提:“...官家既已经幸了玉笙和清嘉,就该给个名份,如今这样瞧着,两个孩子倒有些可怜了。” 不过两日,郭敞居然又来了坤宁宫,自然是因为有新鲜的鱼饵钓着——意识到这一点的张皇后心情更加复杂。 张皇后这话一出,旁边侍立的张玉笙和王清嘉就有些局促起来,当然,局促之中也有期待。 郭敞看了看她们,觉得她们的反应很有意思,也就是新人才会这样了...啊,倒也不一定,郭敞又想到了素娥,素娥还是新人时似乎也不这样。 郭敞原本在和张皇后下棋来着,此时放下一枚棋子,点点头道:“圣人说的也是,该给玉笙和清嘉一个位份的...如此便都封做国夫人罢——其实说起来,看圣人的情面,封做才人也没什么不妥,可一气封两个才人,恐怕有人啰嗦。” “再者,如今才人位份上只有一个空缺...若封了一个,落下一个,反而不美了。” 第117章 宫廷岁月117 清晨, 玉殿内膳房中,一如既往地忙碌——当然,相较于御膳房和其他一般的内膳房, 玉殿内膳房已经算是轻松的了。因为素娥一贯吃的简单, 吃多少要多少, 并没有一定要将份例吃完的那股劲儿。 早餐尤为如此, 也是因为此,玉殿的内膳房往往会在做素娥的早餐之余,将宫人的早餐也做上。基本上素娥吃早餐的时候,内膳房的人就能吃上了。等到她们吃完, 其他宫人也能分批次吃早饭。 “娘子有孕后, 牛乳倒是每日都要用的了。”罗颂贞和一旁忙着和面的做饼的司膳内人说道。自从素娥怀孕, 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牛奶, 有时晚上洗漱前也会喝。都由罗颂贞来煮, 她如今已经算得上是煮奶能手了。 “听娘子说,这牛乳是能长骨头的, 自小喝牛乳吃肉长大的,就是要高大一些, 如那些北边的胡人——娘子还说了, 肚子里的孩子也要长骨头, 同样可以喝奶来补。若是补不足, 孕妇就会难受,像少时长骨头时一样,都是缺长骨头的东西了。”和面的司膳内人认真道。 其实就是缺钙了...... 罗颂贞手上动作很快,在牛乳中加了一些水和一点点盐, 就倒进不见一点儿油花的锅子里,同绿豆一起大火猛煮。并不煮很久, 看着差不多了就舀了上来——这也是素娥交代过的,牛奶久煮就会破坏其中的营养成分。 舀上一盆牛奶后,罗颂贞才过滤掉其中的绿豆。绿豆同煮是起到一个去腥的作用,当然,不能完全去腥。好在这奶的品质不错,本身就不是特别腥,而素娥也不是对奶腥味格外接受不来的人,所以就还行。 这可帮大忙了,要知道要补钙的话,法子就那么几样。在不能吃钙片的情况下,牛奶就是素娥想到的最优答案了。 “按着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不是该吃些骨头汤么?”有个人不解了。 这个问题缺是过滤牛奶的罗颂贞回答的:“娘子说了,骨头汤将那骨髓煮出来了,实在太油腻。吃得多了养人,胎儿到时太大,倒是弊大于利。娘子还说,多吃虾壳一类的是一样的,但那用来煮汤,用量太少,还是不如牛乳。” “也是,牛乳盛上,娘子一气就能喝一大盏呢!”那个不解的司膳内人就点了点头...这是素娥做了婕妤后才来玉殿的,明显知道的事儿就不如罗颂贞她们多,当下也只能多做事多问(做了婕妤后,侍女要添,内膳房也总算又进人了)。 罗颂贞将盛好的牛乳盖上盖子放到一边,直到其他早膳都备好了,要送上去时,这才加了一点点糖到牛乳中——煮牛奶时太早放糖不太好,这也是素娥交代过的。所以只要牛奶温热时放糖就好了,不用着急。 素娥的早餐很简单,除了牛奶外,就是菠菜猪肝粥、蒸鸡蛋和米汤鱼片三种。听起来挺多的,但因为除了喝的牛奶外,其他份量都不多,所以素娥大概能吃完。 “娘子这早膳,是万万不能让外人瞧见的,瞧着太不成样子了。”摆膳的时候,肖燕燕就忍不住道。她这样说不只是因为素娥如今作为‘婕妤’,这样的早膳实在太简单了,也因为这样的搭配实在不像样。 若说以粥为主,就该配各色小菜,配些汤汤水水算怎么回事儿? “什么样子先不管了,这样吃对孕妇有好处就行。”这一点上素娥自然看得开...她现在的食谱,首先是自己喜欢吃,不然长期吃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心情都抑郁了,还谈什么好好养胎?其次,就是要考虑孕妇的营养补充了。 如今她算是处在孕中期到孕晚期之间,多补充蛋白质、钙质等是绝对没错的。 优质的肉蛋奶属于是标配,除此之外,可以多吃鱼,多吃绿叶蔬菜,动物内脏不能多吃,也得适量补充(这个阶段,胎儿发育眼睛完成,很需要这个呢)。还有就是主食,为了放着胎儿过大,得少吃。 事实上,素娥那一碗菠菜猪肝粥就是用糙米煮的,这能在适量食用主食的情况下,也补充一些糙米中含有的烟碱素、维他命b1等。要知道像烟碱素这样的成分,对胎儿神经系统的发育也是很有好处的。 吃掉菠菜猪肝粥和蒸鸡蛋后,素娥又捞出米汤鱼片里的鱼片来吃,米汤就剩下了——主要是一次吃太多汤水,肚子里装不下,剩下的位置还得给牛奶呢。 不紧不慢的,一盏牛奶喝完,素娥就很饱了。不过不用担心太饱,刚刚吃的早餐里,水分充足,这只能说是混了个水饱。等到一会儿吃点心的时候,她又会饿了。 现在素娥基本上是少食多餐,一天会吃五顿左右,除了早餐还和过去的量差不多,其他都是减量了的——到了孕中期最后,因为胎儿发育的原因,孕妇很容易饿,但这种时候又不好胡吃海喝,少食多餐也算是一个解决办法。 见素娥吃好了,侍女收拾了餐盘,肖燕燕则是和何小福一起扶着素娥回了花厅。其实素娥这个时候自己走完全没问题,才六个月出头而已,她又不是双胎,肚子就是正常大小。但身边的侍女看得紧,绝对不允许她自己走。 素娥从前殿的饭厅踱步到正殿的花厅,中间还特意绕了一个圈子,算是散步了。 之前肖燕燕甚至提议过,干脆将用餐地点从饭厅改到花厅,省的素娥还要两头跑。这被素娥拒绝了,除非是天气不好下雨了,不然素娥都是坚持去饭厅吃饭的。这对她现在来说,也是一个多活动的机会。 散了一圈步,素娥回到花厅,就坐在窗下看了一会儿书。到了差不多的时间,素娥又在肖燕燕等人的看护下做了几分钟的简单有氧操——素娥算是那种怀孕前有锻炼习惯的人(她只是不怎么出门而已,关起门来踢毽子、跳操都会做,这也是追求身体健康),所以怀孕后依旧有锻炼习惯,只是孕早期不稳定的时候停了而已。 当然孕妇的锻炼也有讲究,素娥只做自己确定能做的,比如说散步,比如说基础有氧操。其他的她都没碰...相比起锻炼带来的‘收益’,一个不对带来的危险要可怕的多! 宫廷悠游岁月 第93节 有氧操大概做了一刻钟不到,素娥就停了下来。稍事休息后,她又去做了一会儿手工消遣时间,等停下手工,就是她吃点心的时间到了。 她早餐吃的太早,要坚持到吃午餐就太难了,哪怕是她没有怀孕时,这期间也会吃点零食的——孕妇的点心也极其健康,一小把坚果,巴掌大的蔬菜煎饼一块,芝麻丸两粒,切成小块的半只秋梨。 份量不算多,但种类算丰富,这样的话更容易有‘饱感’。 素娥不紧不慢吃着点心的时t候,何小福便算着日子道:“这回宫里中秋家宴,咱们娘子要去么?我听说唐才人不去,若是可以,咱们娘子也告假罢...家宴那样的场合,人多眼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是这等说,唐才人比我的月份大了快两月,此时不出门是应当的。”素娥摇了摇头,道:“怀孕的妃嫔告假也是有说法的,中秋节我才六个多月,若不是胎象不稳的,这时候正该多出去见人。尤其是这种家宴,也是做给宗室们看的。” 这会儿不几日就要过中秋节了,中秋节宫中照例有家宴。素娥是一向不爱出席这种场合的,只是没奈何了,不是想不去就不去的。特别是眼下,宫里怀孕的妃嫔还有‘展示肚子’的义务,让下头的宗室看看,皇家是子嗣昌盛...... 大概是缺什么就越要炫耀什么吧,众所周知,郭家的子息么...而且,实际来说,以郭家男孩儿的夭折率,不多生一些,还真叫人担心。 所以到了中秋家宴当晚,素娥还是去了,不只是她,比她月份小一个月出头的苏妙真也在——此时宫里怀孕的女人有四个,除了唐才人、素娥和婕妤苏妙真外,还有一个才是个无品贵人,这样的场合是没资格出现的。 这场家宴,素娥照例和苏妙真挨着坐。 素娥和苏妙真并不亲近,苏妙真的清高是真清高,一个人就能孤立整个后宫。而素娥也不是个主动交朋友的,如此两个人自然亲近不起来。不过最近两人倒是稍稍熟悉了一些,毕竟二人都是婕妤了,还都怀有身孕,在各种场合安排座次时,两人基本都是挨着的。 加上两人之前虽然不亲近,但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坏。这样一来,不多的交集下,两人也能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了。 之前苏妙真孕吐严重,素娥还给她出过不少主意,其中真有起作用的。苏妙真嘴上只是简单道谢,实际心里已经将素娥算作是‘可交之人’了。 “你如今这肚子倒是不算特别大...”苏妙真仔细看了看素娥的肚子,点点头道:“不比我的大多少,不是说这个月份,正是变化大的时候么?” “人和人不同,孕妇与孕妇也不同,这种事儿看人比较多...太医说一切都好,那就不比担心了。”素娥有一些后世的知识,倒不为这个焦虑。 苏妙真又仔细看了素娥的面庞,见她一点儿粉也没搽,脸色却比任何时候都好,有些羡慕道:“都说你这一胎怀得极好,这孩子一点儿没闹过你不说,倒叫你看着越来越好了。瞧瞧你这肤色,你以前就是宫里肌肤最好的了,如今......” 苏妙真虽然清高,但身为古代后宫女子,要说完全不在乎外貌,那也不可能。 “其实也辛苦,只不过外人瞧不见而已。”素娥小声说了几个到孕中晚期会有的事儿,不外乎就是睡眠不佳、容易头痛、小腿水肿、打喷嚏漏尿等等。这些孕妇该经历的她也经历了,只不过其他人看不到而已。 苏妙真颇为佩服地看着素娥,觉得她真是个坦诚之人...有些孕妇的症状说起来其实是很尴尬的,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和人说,就连太医也没提过,只有贴身侍女伺候她,所以知道。但素娥就能面不改色说出来——其实素娥只是现代人习惯,觉得这都是正常的生理情况,没什么不好说的。 或许对异性什么的还会尴尬,可同为孕妇的另一个女生,哪里还会不好意思? 素娥正和苏妙真闲谈时,郭敞便和张皇后一起到了,众人都起身行礼。素娥和苏妙真是在侍女的搀扶下完成的,郭敞一眼就看到了:“素娥与妙真且坐着罢,肚子不小了,哪里还要你们行礼。” 说是这样说,既然来了,又哪里能不行礼呢?索性已经行过礼了,素娥和苏妙真又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坐下。 之后家宴正式开始,歌舞表演和宴会美食都没什么可说的——歌舞表演很无聊,素娥就算以瞻仰古代文化的心情去看,也只能勉强保持注意力。至于宴会美食,素娥就只吃了一点儿果盘里的水果(虽然月份大了,甜味水果也要少吃,但少少吃一些反而有好处),还有就是几样简单菜色,略沾了沾唇。 素娥虽然不怕有人下.毒,毕竟现实宫廷中要做到这一点难度太大了,事后风险更是不可估量。但这种宴会上的食物本来就不是专门给孕妇吃的,糖啊油啊用的很多,少吃本是应当的。 只是素娥这样一副不思饮食的样子,却是被郭敞瞧见了,就吩咐王志通道:“朕瞧着高婕妤用的不多,大约是宴会上的饮食不中意,你将朕这盏生豆腐百宜羹端去给她,朕记得她是爱吃的。” 生豆腐百宜羹算是此时不多见的豆腐菜,此时豆腐已经变得常见,但很显然没有后世要将豆腐吃出花来的架势。 王志通连忙答应了,亲手奉了这盏生豆腐百宜羹给素娥...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他们这官家如今不只是对高婕妤不一般,对高婕妤肚子里这一胎也不一般呢。总之,王志通是没见过官家能如此毫无芥蒂地关怀自己尚在腹中孩子。 哪怕是十多年前初为人父时,也没有这样的。 在王志通想来,也有素娥这胎怀的十分‘争气’的缘故...太医院那边的说法,这胎真是稳当,就没有见过这么健康的孕妇和胎儿。然后素娥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很突出——孕吐是没有的,情绪一如既往稳定,人还因为怀孕看着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官家见着这样,也会觉得轻松,从而忘记过去一些惨烈的经验吧...流产、一尸两命,又或者慢慢长大后,突如其来的夭折。 因着素娥这胎怀的稳当,众人都觉得她是要生女儿的。但偏偏太医院的韩太医私下与人说,当是个皇子才对。他看这个倒是准确,只不过他也只是私下说说,凡是别人来问他,他又只做不知了。毕竟说对了还好,万一说错了,说不得就是一场风波。 “你这一胎怀的好,官家瞧着都高兴,听说还常去你殿中瞧你?这也是宫中怀过的娘娘们没有的。”苏妙真见王志通送上生豆腐百宜羹后离开了,才和素娥说。 宫里的人时时刻刻都盯着皇帝,很多事大家不说,不代表不知道。郭敞在给予特殊照顾的同时,并不怎么愿意亲自看怀孕妃嫔的事儿自不会是秘密。而关于他的复杂心态么,也大约猜的出来。 素娥正要说什么去回苏妙真这话,忽然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她上下看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苏妙真此时垂着眼不说话,又是她惯常冷若冰霜的样子了。倒是对面的余红云冲素娥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最上方,素娥看过去,乍一看没看出什么不对。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官家身边两个侑酒的‘宫人’,看着倒不像是普通宫人。 穿戴什么的过于讲究了,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同寻常。 因为婕妤们的座次离最上面还是有些远,而且靠着烛火,殿中的光线也不能说多好,素娥实在没认出那两个人是谁。还是这时她身后的肖燕燕弯下腰,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子,官家身边那两位是吕国夫人和梁国夫人。” 素娥‘啊’了一声,才知道为什么气氛会一下变得奇怪。 要说今年崛起的新人,上半年是杨神爱一枝独秀,下半年就是张玉笙和王清嘉双峰并立了。后者还要更受人羡慕一些,毕竟她们有张皇后做后盾,甫一承宠后,直接就封了国夫人...虽然杨神爱也是国夫人了,但看未来显然不如张皇后推荐的这两个女孩子。 大家冷眼看着,只要才人位置上空出缺来,到时候两人一起封才人。又或者翻过年去,时机合适了,一个封才人,一个直接封美人,都是顺理成章。 如今张玉笙的封号是吕国夫人,王清嘉的封号是梁国夫人。 当然了,气氛一下变化,并不是因为吕国夫人和梁国夫人最近十分得郭敞喜爱。宫里这样的事儿从来不少,在座的后妃很多还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真正叫气氛变化的,还是这两位‘超级新人’的作风。也不知道她们本性如此,还是张皇后教的,总之就是很霸道。两个人t联手,想法设法要霸占官家,就算因此得罪人也在所不惜——因着有张皇后做靠山,就算得罪了什么人,暂时也无人敢报复。 素娥之前也在坤宁宫见过吕国夫人、梁国夫人这两位,对她们有些印象,但不深。觉得就是两个各有特点的美貌少女,或许相比起后宫很多女子要多一些生气,但也就是这点儿差别了,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此时远远的,两人又都妆饰华丽,自然不能靠身形分辨出来。 “真个没得规矩,从没听说过一个小小国夫人,还能上家宴的...果真是上不得台面!”说这话的是坐在素娥下手位置的向美娘。大约是出身向家,一进宫就是婕妤,她向来是自矜身份,很讲究尊卑的一个呢。 不过此时她这样直接说出来,倒不只是因为她讲究尊卑。就连素娥都能听出来,她‘嗤之以鼻’背后是嫉妒——她是太后娘家人,这两个是皇后娘家人,凭什么她们可以得宠,她就不行?不都是外戚人家么? 向美娘原本用来安慰自己的理由之一就是,官家对她无宠,一个原因是为了避免向家连续两代在宫廷有影响力。到时候外戚做大,再出第三代、第四代,那就是祸了!向家出身让她一进宫就是婕妤,而向家身份也让她只能做个婕妤...... 而现在看郭敞并不忌讳宠爱张家别的女孩子,就是在告诉她,官家或许在意外戚出身,但并没有那么在意。 “是啊,是啊,不过谁叫人家有圣人撑腰呢...”附和向美娘的是她下手位置坐着的美人楚小怜,她和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就真有仇了!那一次她都去围房,就等着晚上侍寝了,结果却被打发回去...正是因为张玉笙和王清嘉两人一起来给郭敞送甜汤。 那次可真是叫楚小怜难堪极了,之后半个月不敢出殿门呢! “倒也不必这样苛刻,到底她们是站在一旁侑酒的,不能算上家宴...正如向姐姐说的,还上不得台面呢。”这话却是对面余红云微笑着说出来的。一开始还当她是要做好人,为张玉笙、王清嘉两个说好话,后头才知道她的阴阳怪气更胜向美娘、楚小怜。 余红云一向算是‘与人为善’的,大约是知道自己总推荐美女给官家,在后宫十分拉仇恨,所以她格外注意交好一些人——当然,那种对她有不小偏见,根本无法交好的,她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就是了。 她对‘新人’也一贯是最亲切的一个,而她都如此表现,素娥可以想象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最近有多不招人待见了...她在玉殿整天关起门来养胎,的确错过了很多后宫新闻。 第118章 宫廷岁月118 过了中秋家宴后, 素娥日子就一日难过一日了。主要是正式进入孕晚期了,基本上孕晚期症状都找上门了。之前有的诸如睡眠问题、头痛问题,这时更加严重, 同时还添了乳.房漏液、呼吸短促、静脉曲张、骨盆疼痛等新毛病。 这时候才能明白, 为什么怀孕六个月后, 宫廷就会派八个嬷嬷给妃嫔。这八个嬷嬷, 四个专管守夜,晚上睡下后,素娥小腿抽筋、起夜频繁、睡眠问题,都由她们专业处理——这如果是在现代, 大约只有顶豪人家能享受这般人手充足且专业的照顾了(话说, 皇家的话, 也是这个时代顶豪中的顶豪吧)。 相比之下, 没有丈夫照看夜里, 素娥觉得完全不是问题啊。 另外四个嬷嬷则照看白天,她们倒不干涉素娥对内膳房的指派——她们也检查过每天做的饭食, 若是没问题,也不会没眼色地非要指手画脚。 因着素娥对内膳房的安排太到位了, 素娥在吃上也克制, 太医和这四个嬷嬷一点儿错都挑不出。这四个嬷嬷就把劲儿使到了别处, 教素娥各种事儿...虽然有些事儿根本没道理, 估计就是一些‘老传统’,但素娥还是听着,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另外,其他方面照顾素娥也不遗余力。虽然素娥白天一般会比晚上好过一些, 但浑身疼痛的,怎么做都不舒服等问题也渐渐找上门了。这时候, 就相当需要有经验的专业人士处理。她们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多少都有缓解。 “...说来,如今也该备选乳母了。”一个嬷嬷一面给素娥按摩,一面说起了选乳母的事儿:“宫中现有四位后妃有孕,唐才人更是眼看着临盆,乳母自然得先看着。不然到时候皇子皇女生下来,人选不齐,该怎么说?” 其实选乳母的事儿,并不是当下肚子大了才会开始做的,而是专门负责此项工作的官员每年都要做的。具体来说,会分别在每年的二、五、八、十一月进行选奶口的工作,每次择选奶口四十名。这些所谓‘奶口’,都是刚刚生产过孩子的妇女,其中生男孩儿的二十名,生女孩儿的也二十名。 她们会被专门养在一起,好吃好喝伺候着(不一定好吃,但确实营养丰富),为的是奶水丰富而健康。 另外还有八十名‘奶口’为备选,防着那一段时间宫里新生儿多,四十名乳娘都不够用。这八十名‘奶口’会让她们依旧在家住,只不过饮食供给一如选中的四十名奶口。 一般这一季没用上的‘奶口’,时间到了就会放她们回去,新一季又选新的‘奶口’(也就是三个月而已)。 为了方便,‘奶口’选择一般就局限在京城以及京城下面的几个县里。要求身体健康,丈夫健在,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没有品行不端的流言,容貌端正——总的来说,要求还是比较高的。但考虑到子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提出的观点影响力很大,有这样的要求倒也不奇怪。 孙思邈的认知是比较科学的,他认为健康的乳母才有健康的奶水,能够养育健康的孩子。不过他进一步引申到性格、品貌等素质,也可以通过乳母传导到孩子,就有些想当然了...不过考虑到他是生活在唐代的人,倒也不能求全责备。 嬷嬷这样说起这事儿,主要还是想转移素娥的注意力。素娥这会儿大腿疼的有些厉害了,只能说些她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而按照嬷嬷所想,素娥这样的‘准妈妈’总会对这等话题感兴趣的。 素娥对如何选乳母还真不感兴趣...不过,她并不排斥用乳母就是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连奶粉喂养都能接受的很好了。母乳不母乳的,或许有人很在意,但她并不那么在意,至少没在意到要为此挑战宫廷的喂养传统。在这件事上,唯一让她有些不自在的是,使用乳母,总有些‘不平等感’。 这和寻常的还不一样,现代社会也有有钱人雇佣家政人员的,如保姆、厨师、司机、保洁等等的。虽然那和古代本质上不是一回事儿,但出卖劳动力古今皆有,更容易为素娥这个现代人所接受。 可是乳母,出卖的是‘奶水’...奶水作为人身体的一部分,总让人有更多的联想。 这大概也是现代社会保姆等常见,乳母几乎没听过的原因之一吧(或许顶豪人家在大众看不见的地方还用着乳母,但至少素娥从没听人说起过)。 当然,素娥不自在归不自在,却不会因为这点儿不自在就说不用乳母了。这是宫廷喂养孩子的规矩,不是说不能反抗这一点,但反抗的话需要极大的动力...这么点儿不自在可不够。 素娥有时也会想,自己其实在渐渐被这个时代、这个宫廷同化。从她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宫廷中,人与人那样直白的不平等后,再接受别的事也就不怎么难了。 “嬷嬷,我有些呼吸不上来...”素娥用一个小小‘谎言’打断了嬷嬷关于乳母的话题。 嬷嬷一下被转移了关注点,到了孕晚期这个阶段,呼吸急促也是偶尔有的,她立刻帮着素娥改变姿势,使呼吸慢慢平顺下来。 之后不多时,有个小宫女进来通禀道:“娘子,越国夫人来了!” 因为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了,所以素娥也没有说要梳理头发 、换身衣服,摆出婕妤娘子一丝不苟的架势。只是原本歪着的,坐起了身,就让人t请上官琼进来。 说起来,素娥这一路来,关系交好的无品贵人里,也只有上官琼还常来看她了。这倒不是说其他人交情是假的,只不过随着素娥位份提升,这些无品贵人再聚拢到她身边,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在奉承讨好。 有人打算抱大腿的,不会介意别人那么看。可要是没有这个心思的,被人家这样说,心里肯定受不了,如此自然就来得少了——如果感情真的很好,或许会不在意,可显然,宫廷里想要有那么好的感情本身也难呢。 大约是人以群分的关系,素娥之前往来的多的无品贵人,基本没有奉承讨好了她抱大腿的意思...这样一来,竟就只有上官琼依旧常来了。 上官琼常来,一是两人关系确实不错,说得上话。二就是她本来就不大在意外面的流言,这可能和她早年在宫廷经历过一些流言蜚语有关,她已经学会忽视这些东西了。 上官琼一进来,就看到穿着家常衣裳的素娥,一头青丝打成大辫子,绾成个低低的发髻。 素娥见她盯着看,就笑笑解释说:“如今白天黑夜,总是浑身不舒服,不是这里痛,便是那里胀。身上再不松快些,就没有安歇的时候了...按理说,见客多少该体面些,但我想着是上官姐姐,以我们的关系、姐姐的性情,是不必在意这些的。” 上官琼笑了两声:“婕妤自不必在意,且随意就好...我只是没瞧过这样简单的妆扮,倒像是一些民女的样儿了,觉得新奇——婕妤应该也知道的,民间穷人家女子,既无钱财,也无辰光可以精精细细地妆扮自己,好多时候以方便为要,就显得极为粗疏。” 上官琼近前坐着,仔细打量了素娥的面色:“如今娘子面色倒不错,我也曾见过宫里的孕妇,到了这月份上,养得这样好气色的不多见。而养得好气色的又往往过于圆润,令人担心生产之事。” 素娥基本上除了肚子和胸部,其他部位都没有明显长胖...长是应该长了一点儿,让她关节处都显得柔和了不少,但那完全在孕晚期的正常范畴内。 大约因为素娥怀孕,上官琼一下就谈到这上头了。素娥也不奇怪,不只是宫廷内,就是宫外民间,此时的女子若是已婚的,谈话间也总离不开肚子、丈夫和孩子这些话题——大家聊起这些往往兴致勃勃,永远不会腻。 但素娥是真的有些烦每个见到她的人都聊这些了,便主动改变话题道:“说来,这些日子我月份大了,越发不敢出外走动,外头的事儿更是一概不知...姐姐平日里‘交游广阔’,可听说了什么新鲜事儿么?” 上官琼位份不高,但位份不高的妃嫔也有自己的圈子和渠道,她又是个善打听的。所以相较于素娥,她真可以说是‘消息灵通’了。 素娥说新鲜事儿,上官琼略想了想便道:“近日宫里新鲜事儿倒有那么几件,不过大多是小事。要说有什么惹人议论的,大约就是吕国夫人与梁国夫人了。前两日官家召了韩充容,要韩充容伴着去蹴鞠做耍。” “谁承想,韩充容高高兴兴去了后苑等着官家来,却是怎么等都等不到。派人去打听,才晓得是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半路将官家截住了,要官家去看她们最新学的曲子,其中吕国夫人唱,梁国夫人弹琵琶,的确是一番风流,将官家绊住了呢。” 上官琼说的简短,素娥却能想象那是何等的‘刀光剑影’...其实在宫中,这种似乎经常发生在宫廷剧里的情节并不那么常见。毕竟影视剧也是‘戏剧’,讲究的是矛盾冲突,而现实中大家同住宫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经常这样搞那就没法过日子了。 所以,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来这样一下,大家才会如此视作了不得新闻。照上官琼所说的,惹人议论起来。 “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到底是人年轻,却是想什么做什么的。”上官琼感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如今瞧着还好,毕竟有圣人在呢,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最多言语上讽刺两位夫人。但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 这里‘将来的事儿’不只是指张玉笙、王清嘉在郭敞那里一旦失去新鲜感后,受过她们害的妃嫔就方便做些什么了(毕竟只是皇后的话,大家现在可不会那么‘乖’。甚至就连皇后,现在那么宝贝她们,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她们得郭敞的喜爱呢)。 宫廷悠游岁月 第94节 还是指皇后对她们的态度...上官琼可不觉得皇后能一直对自己的小表妹、小侄女那么随和、无间隙。现在可以说是双方关系最好的时候,两个年轻女孩儿需要皇后的的庇佑,而皇后也可以通过她们增加在官家那里的砝码和工具。 双方各取所需,就合作无间。 可未来无论是两个年轻女孩儿更进一步,慢慢不需要张皇后庇佑了,甚至需要谋求独立才符合自身利益。还是她们慢慢泯然众人,在官家那里失了新鲜感后就被抛开,对张皇后也再无价值。这些都意味着合作出现裂隙...... 素娥想了想道:“将来的事儿的确说不准,好多时候就连当下都说不准呢!” 素娥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有感而发,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乌鸦嘴’,真个就说的那么准了——不过两三日后,她去坤宁宫请安,就看到皇后身边带着个生面孔。 张皇后看了素娥一眼,主要是看她的肚子,道:“高婕妤生产之前就别来请安了,请安这种事,心意到了,倒也不必拘泥于形式。倒是你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轻忽不得,要是来来往往,有个万一,那怎得了?” 素娥没有太过推辞,很快就答应了下来。这也不是她独享的优待,到了孕晚期,妃嫔都是有这个待遇的。甚至一些胎象不好的,更早时候就有这个安排了。这一点上,张皇后再怎么也不会为难,因为若是请安来去的路上,甚至就是请安时有个万一,她怎么都是有责任的。 而这种有关皇嗣的责任,哪怕她是皇后,也不是那么好担呢。 张皇后说完素娥,又看向了苏妙真,索性说道:“苏婕妤也是一样的,在自己殿中安心养胎为要...你这一胎还不如高婕妤稳当,更当注意一些才是。” 苏妙真这一胎其实也没有怎样,只不过有个过于稳当的素娥在一旁对比,就显得她不是那么稳当了。 这时候张皇后叮嘱着素娥和苏妙真养胎之事,但在场的人几乎没人在意这个,都在看张皇后身后站着的生面孔——这倒不是因为这个女子从未见过,而是她着实生的貌美,便是后宫娘娘见多识广,是见过各色佳人的,此时也有些怔住了。 然而张皇后似乎是知道她们的心思在何处,从始至终都没说那个生面孔是什么人。 等到妃嫔们请安完毕,告辞离开,素娥才恍惚听谁低声说道:“听说广南东路转运使来京述职,向官家进贡了一名女子。言是广南东路所得,因着国色天香,不是人臣所能享,便进贡官家...” 这么漂亮的女人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即使宫中美女多,但美到那个程度,依旧可以说是‘稀缺资源’了。这样一说的话,可以猜测的来历就有限了,于是有人想起了先前听说的,广南东路转运使来京述职,敬献女子的事儿。 说是那个女子极为美貌...听到这个说法时,晓得的妃嫔并未放在心上,宗室、勋贵、外臣等敬献女子时,哪个不是美女?敬献的时候,也自有一番吹捧。很多时候这些吹捧倒也名副其实,但放到后宫的话,那些名副其实的美人其实也会没那么凸显...... 哪里像是今天这个,倒像是要吓人一跳了! 过了几天,素娥果然听人说了,那日那个女子正是广南东路转运使进献——上官琼和宋觉真一起来找她说话。 宋觉真就说:“...那日圣人身后那个女子,如今可真是了不得了!官家得了她,就如同得了珍宝,是日日带t在身边。据说如今已经着令六局,准备册封所需之物了。” 这里说准备册封之物,那就不可能是无品贵人了。而一来就直接封做正经妃嫔,以其出身来说,确实非同一般。 上官琼并未见过那敬献来的女子,但听过这件事,立刻便道:“前回婕妤还说呢,别说将来了,就是当下的事儿,也是说不准的。如今竟是说着了——我能想到的不过是未来吕国夫人、梁国夫人什么时候被皇后放弃,在官家那儿新鲜不再,哪里想到,几天之后就有人取而代之了。” “却不是这样的。”宋觉真连忙道:“如今虽然官家得了新人如同得了珍宝,可也没忘了‘旧人’。大约是那新人也是走的圣人的路子,如今还靠着圣人,便与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是一路的。” “自己受宠,还带着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呢。” “这也是她的聪明之处了。”宋觉真淡淡点评:“一来便这样压倒众人,是何等地树敌?带着之前就不得众人喜欢的吕国夫人、梁国夫人,一则是叫她们分担后宫不满。二则么,也是稳固和圣人的关系,做出姿态为圣人马首是瞻。” 回京述职的广南东路转运使,说起来还和张家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所以敬献这么个美女进宫,是说好了叫她投效皇后的。但相比起有着张家血脉的张玉笙、王清嘉,这个女子再好,也差着一层呢!肯定不那么得皇后信任。 所以,这女子必须得这样做,才能被‘皇后集团’顺畅接受。 “官家这就准备册封这女子了?听才人说她何等何等美貌,官家如何如何喜爱...我倒是想象不出是怎样的美人了。”话到这份上,虽然宋觉真语带气愤、嘲讽,但上官琼却是挺平静的,更多是好奇而已。 毕竟她就是个极偶尔才能得幸一回的无品贵人,未来若不是运道好,能怀孕生下皇子皇女,将来是看得到的...也不用指望参与到争宠之类的事上。 所以宫里多个绝代佳人什么的,对她的影响还真不大。 “...若说宫里的美人,我首先就想到婕妤了。她便是再美,能越过婕妤去?”上官琼一脸难以想象。 “唔...要说那女子和婕妤么。”宋觉真看了一眼素娥,慢慢道:“要我来说,还是觉得婕妤更胜一筹。不过不同人眼里,这是不同的,要说冶艳风流,那女子确实是我从未见过的。说来,男子大约更容易被那样女子所迷吧。” “宋姐姐不必因着我在这里就这样抬举我。”素娥笑着摇摇头:“我倒是觉得她很美,比我更美些呢。” “不是那样说,我这是真心话,并不是因为婕妤在眼前就说婕妤好话。”宋觉真认真说道:“那女子从头到脚妆扮的精致,满头珠翠又傅粉施朱,凡是颜色好些的,看着都该是个美人。我承认她也是难得的佳人,所以一眼看过去风流不可尽数。” “但比之婕妤,还是有些不如。婕妤美在天然,便是蓬头垢面,也不掩国色呢!” 这话还真不是宋觉真奉承素娥,说假话。非要说的话,算是古人和现代人的一个认知差异,素娥作为现代人,并不觉得‘妆造’加分算作弊,但古人肯定更讲究‘天然’啊——事实上,哪怕是现代人,也经常不自觉推崇天然美人、素颜美人呢。 总觉得两个美女在眼前,她们看着差不多,甚至非素颜的那个更具冲击力,但还是会对素颜美人有更高评价。 第119章 宫廷岁月119 后宫几乎都在谈论由广南东路转运使献上、几乎是横空出世的美人, 实在是她上升的势头太快了——就在上官琼、宋觉真和素娥谈起其人没几日,说到的‘册封’就变成了现实,而那位美人成了真正的‘美人’。 “直接就封了美人?这可赶得上早些年礼聘入宫的那些娘娘了。”听说这件事的罗颂贞面露惊讶之色。 “谁说不是呢?”过来提膳的小宫女撇了撇嘴:“方才我们在外头伺候着, 听到外头姐姐给娘子说这个消息,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这位‘林美人’怎么能和当初礼聘入宫的娘娘们比呢?”内膳房里, 一个本来正看火的司膳内人忍不住插话道:“当初礼聘入宫的娘娘们, 大多可说是名门之后,就算不是,至少也算是有根基的人家来的。” “因此才一进宫都做了正经妃嫔,都是美人、婕妤的, 是一殿之主。这才是正根正派的贵人——” “说些什么浑话呢!”罗颂贞一下打断了这个同僚的‘胡言乱语’:“贵人的闲话也是你这样说的?” 其实根本不是说贵人闲话的问题, 虽然宫廷里的规矩要忌口舌, 奴婢说主子更是忌讳中的忌讳。若是遇到个在意的, 打啊罚啊都是轻的。但实际又是另一回事了, 真的大家都能守规矩的话,也不会每年因为这个生出事端了。 深宫无聊, 宫人们娱乐方式更是匮乏,‘闲聊’可以说是最常见、最没门槛的消遣了。而一旦闲聊起来, 八卦一番上头的贵人也顺理成章。她们这会儿又没有主子在, 奴婢们聚在一起, 说几句外头贵人的话, 着实算不得什么。 事实上,罗颂贞要是真的在这上头看得重,一开始就不会加入话题了。 罗颂贞打断这话,是因为这话里话外对素娥不尊重...或许说话的司膳内人也不是有心的, 但她听出来了,就不可能当没听到。 罗颂贞这一打断, 那司膳内人一开始还不懂,后面才回过味儿来,懊恼道:“是了,是我说错话了,我愿意不是那样的。只是想说先头礼聘入宫的娘娘们都有好出身,自小闺中受教,行止稳重,像与咱们娘娘交好的陆美人...眼下这‘林美人’凭什么?” 广南东路转运使献上的那个美人姓‘林’来着。 “这宫中,要么就是出身好的娘娘一跃而上,要么就是自小在宫中长大、良家出身,一步一脚印升上去的。后面这种,因着自小在宫里长大,其实也是一样学规矩,来历清白,没什么可说的——” “越说越不像了。”罗颂贞摇了摇头:“你这话,将孙修容、余婕妤这样的置于何地?” “你以后遇着这样的话头就少说话,真个是越说越错,越说越得罪人...咱们关起门来,说错了一二没什么,出去说错了,不知道惹出什么事来。” 来提膳的小宫女忍不住笑了:“所以啊,亏得她是在内膳房当差的呢!出去的机会倒也不多。她这样的,怕是在御膳房当差都难说...御膳房那地儿,人多口杂,还有各处的人都会进进出出,说什么不会被传出去?” 听得提膳小宫女这样说,司膳内人讪讪笑了,再不多言——提膳小宫女虽则年纪不大,但她是做‘侍女’的,可比司膳内人接近主子!虽则玉殿这里素娥重视内膳房,可内膳房的普通司膳内人见着她们,也是自动矮半级的。 再者,能分配到妃嫔身边做侍女的,接人待物方面的训练大多是做过的,普遍确实比司膳内人强。此时她这样以‘前辈’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司膳内人也只能是听着了。 提膳来的小宫女又对罗颂贞说起了听到的‘八卦’,她对自家婕妤看重的罗颂贞就客气多了,道:“何止是一个林美人呢?听说等唐才人生了后,宫里还要一气封三位娘娘呢!” 罗颂贞想了想道:“这是坤宁宫传出来的消息么?其中一个肯定是唐才人。唐才人若平安生产,封做美人,到时候搬殿做一殿之主也应当。另外两个?” 提膳来的小宫女提醒:“罗姐姐忘了?如今正当红的又不止林美人一个,哈,说起来如今宫里倒有两个林美人呢。不过倒没什么人在意这个,要给她们分出一个大林美人、小林美人,一则是前头那位林美人着实不显眼,她人在清辉殿中呆着,不出门谁能记得她呢?” “二则么,谁也不觉得现今这位林美人会一直只做个美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宫女都有些不忿了。她显然是想到了自家婕妤,那也是一步步升上来的,而这婕妤之位,若不是怀了龙裔t,怕也不会有。那样的话,说不得就要和一个刚进宫的女子‘平起平坐’了。 “不止林美人?”罗颂贞重复了一下,然后就想到了,‘哦’了一声:“我竟忘了吕国夫人与梁国夫人...还是林美人甫一入宫就太显眼了,一下遮过了其他人。这下唐才人升做美人,才人位置上的确又空出了一个,正好能将她们一同册封。” 先前吕国夫人张玉笙和梁国夫人王清嘉可以说是风头强劲,她们占尽宠爱,还是那样的作风,抢眼是必须的。而这会儿林美人进宫,可以用‘横空出世’来形容,虽然没有她们那么高调的作风,可她的存在本身就够高调的了。 不过,虽然张玉笙和王清嘉一下好像没那么风光了,可看她们侍寝的记录就知道,依旧很受看重。 只是一下有了三个受看重的新人抢占郭敞的时间,宫里其他人的时间进一步被压缩。真正可以说,最近根本就是她们三个人的天下,轮流着侍寝,其他人连残羹剩饭都捞不着——如今才开始不久,后宫已经有不少言语抱怨了。 “正是,这一下要多三位正经妃嫔,说不得前朝相公们还要抱怨一二。不过这回圣人倒是没什么话说,和官家‘夫妻同心’,前朝的抱怨到底也只是说说了。”唐才人本就是正经妃嫔,所以她升美人不算什么,要一下多三位正经妃嫔就是林美人和张玉笙、王清嘉。 张皇后自然没什么话说,要多的三位正经妃嫔都是她的人呢! 罗颂贞听着这些话儿,过了一会儿将点心都给放到食盒中,就问道:“宫里最近肯定不平静,其他娘娘不知道心里多不高兴...不过怎么将这些传到我们娘子这儿了,娘子如今要养胎,说这些叫娘子心烦么?” “这些事宫里都传遍了,就算外头的姐姐没把这些听来的消息说给娘子听,也保不齐娘子什么时候就知道了。与其那时候没个防备,还不如此时先说给娘子听呢。”提膳来的小宫女倒是挺镇定的,道:“而且咱们娘子的性情,罗姐姐还不知道?” “咱们娘子向来稳重,从不见拈酸。再者,侍寝什么的,左右我们娘子如今没法侍寝,有什么可着急的?说不得等到咱们娘子能侍寝时,后宫的情形又是一变...宫里得宠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长久得宠。” 罗颂贞一想也是,点了点头:“有道理...我们娘子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平平顺顺将孩儿生下来,有了孩子,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差。若没得孩子......” 说到这里的罗颂贞又摇了摇头:“若没得孩子,宠爱过了也就过了,到底没意思。” 罗颂贞她们说起这些的时候是很有‘主人公意识’的,毕竟她们现在是素娥的人,素娥的‘前途’和她们的未来某种情况上是绑定的。再者,素娥一向待她们这些宫人也很好,不是那种装的亲切,而是真的和善。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们自然也希望素娥能好好儿的,未来也有个好结果。 “可不是。”提膳宫女点了点头示意,这就往外走,给素娥送今天下午要吃的点心去了。 提膳宫女回到玉殿正殿的小花厅时,素娥正在嬷嬷的保护下,在垫着褥子的榻上做操——其实说做操都不算了,只能说是动动手、动动脚之类的动作。虽然这是嬷嬷们经验外的活动,但她们并未阻止。 因为这些也看不出什么危害,既然这样能让高婕妤‘安心’,那就由她去吧...这样看来,安排到素娥身边的嬷嬷们确实很有经验,并没有一味拿规矩压人,做什么都要照她们的意思来。她们显然很清楚,这种时候孕妇的心情也非常重要。 相比起一些细枝末节,保持孕妇心情愉快,对养胎和生产要重要得多。 “娘子,点心来了。”见提膳宫女回来了,肖燕燕提醒正做操的素娥。 素娥慢慢停下动作,又在保护下翻身坐好,一个嬷嬷给她穿上新做的便鞋,这才下了榻到桌边吃东西——随着进入孕晚期,腿脚水肿更严重了,之前的鞋子早不能穿了。玉殿宫女们提前赶制的一批鞋子正好用上,她们预计放大的恰好,非常合脚。 今天的点心是百合莲子桂圆羹、两枚水煮鹌鹑蛋、四枚红枣、榛子一小把,以及每天早餐都会有,加餐则隔几天就会见一次的煮牛乳。 百合莲子桂圆羹是非常小的一碗,素娥估摸着就两百毫升的量吧。慢慢吃完了后,她又吃别的......吃完之后,原本升腾起来的饿感就被压下去了。 见素娥进得依旧香甜,肖燕燕接过一旁小宫女捧来的水,递到素娥嘴边,伺候素娥漱口时就道:“娘子怀着孩儿,就胃口这一点,着实能让不少娘娘羡慕...其他娘娘,要么什么都吃不下,要么吃的停不下,各有难处。” 素娥没说话,旁边嬷嬷就‘表扬’道:“这也是娘子管得住自己,不全是这一胎怀的好。” 素娥确实管得住自己,她的孕期反应不算强,但真要说孩子长大压迫到胃部的时候,她没有吃不下饭,那是假的。如今孩子发育,需要营养,叫她时时刻刻都觉得饿,更是有的——她的确是努力抵抗了一番本能,辛辛苦苦才有如今看起来的轻轻松松。 “...又吃了这些,扶我在廊下走走吧。”素娥漱口完擦擦嘴、擦擦手说道。 绕着玉殿走一圈是正经三餐后的活动,现在只是吃加餐,就在正殿廊檐下走上几个来回就好了。 其实素娥如今还没有到不能自己走路,得让人搀扶的地步,六个多月而已么。不过,看着已经明显突出的肚子,是没人能放心她自己散步的。所以素娥由着她们扶着,只不过自己不怎么倚靠借力——而且这也确实是一个保护,万一她自己没站稳,又或者磕着碰着了呢? 素娥在廊下走来走去,看着外面的玉梅林,就道:“如今是木樨的节令,原来我在保和殿住着时,院子前后都有木樨,还叫小宫女们收集木樨做桂花蜜呢。今年做桂花蜜了吗?” 肖燕燕回道:“娘子,内膳房晓得娘子不喜欢外头来的东西,别说是蜜了,就是酱啊、菜脯啊、腊味啊...这些,能自己做的,都是尽量自己做。此时正是木樨时令,早赶着收了一批木樨,做各样东西了。” “咱们玉殿虽没得木樨,可宫里种木樨的地儿很多。这木樨落了就没用了,甚至还要收拾,她们一株摘一些而已,谁不行方便?” 其实,种桂花的地方多,桂花落了就没用了等理由,并不能推导出‘谁不行方便’这个结果。说到底,还是素娥如今都是婕妤了,还怀着皇嗣,就算不讨好,大家也想着别得罪。如此,连带着她身边的人走出去也格外有面子,说话办事都容易。 廊檐下来回走了几遍,肖燕燕觉得够了,连忙提醒素娥:“娘子,该歇歇了。” 素娥也数着呢,听到便顺着她的意思回了花厅。人坐下后,想了想又吩咐道:“四花牌拿来,你们陪我玩一会儿吧。” ‘四花牌’就是素娥复制出来的扑克牌,只不过不同于原版的梅花、方片、红心、黑桃四种花色,她选择了更有华夏特色的四种花色——分别是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种非常有代表性的花朵的符号化图样。 其中春兰和秋菊是黑的,夏荷和冬梅是红的。 另外,松、柏两张,对应扑克牌里的大王小王。 素娥弄出了这个‘四花牌’,叫司珍司刻版,以玉版纸压印出来(玉版纸是此时的一种硬纸,表面在此时的纸品中算是很光滑的了),一次制作出了今后足够用很多年的——她并没有推广的意思,只打算自己用。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花牌游戏不同于之前的桌球那些,明显带有博戏的特征。 后妃们可以说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推广博戏什么的还是不合适了。 素娥如今身体不灵便,到孕晚期后,手指都没那么灵巧了,之前还可以用来做消遣的手工,此时也基本被放下。再要杀时间,还是打牌之类的游戏更合适。 相比起此时过于复杂的各种t桌面游戏,扑克牌的玩法可要简洁多了,而且趣味一点儿不少,非常耐玩(毕竟算是大浪淘沙后留下的游戏,‘经典’就是这样的)。素娥弄出来后,玉殿的宫人们也很喜欢。 宫廷悠游岁月 第95节 素娥倒不禁着她们,还给了她们几副纸牌,只不过叮嘱她们别传出玉殿。 素娥虽然一直是和蔼可亲的一个主子,几乎对下面没什么要求。但正是因为这样,凡是她特意提出的,下面的人都会执行的比较好——当然,这也有她提出的要求都是做得到的、应该做的有关。 因为大家都很喜欢的关系,此时素娥说要她们陪着玩儿,大家也很雀跃,不当这是苦差事...陪主子游戏很多时候都会变成苦差事,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输赢需要控制。有时要输,有时又要赢,很考验配合和演技。 一场下来,毫无游戏体验。 不过素娥不是那样的,如果说一开始时,侍女们不知道她的性格,还要小心着。如今磨合下来,都知道她说玩就是玩。配合她被发现她会不高兴,而配合她不被发现,那就和普通地玩儿差不多——既然是这样,配合就没有意义了。 扑克牌人数不同,有不同的玩法,素娥想了一下道:“小福,你和孙嬷嬷一起陪我玩儿罢。你们两个都会算计些,不像燕燕,她在这上头不开窍,叫她来玩儿肯定是她输,没什么意思。” 何小福忍不住笑了一声,但还是替肖燕燕说了句话:“其实燕燕也有赢的时候,在下所时她和小丫头子们玩儿,输赢各半呢。” “对上小孩子,赢了也不值得说啊。”素娥笑了笑:“拆些铜钱过来。” 玩这种游戏总要兴一些彩头的,素娥也可以想一些过得去,又不涉及到钱财的彩头。但她现在孕晚期,越不耐烦想那些,索性还是用钱,简单粗暴。不过,她也没有赢何小福她们钱的意思,拆出来的一串串铜钱都是她的,平均分成三份,这就是‘初始资金’了。 一般要是一个人输完了,就会换新人上来,素娥又给一份‘初始资金’。 不过一般玩不了那么久,素娥现在过一会儿就要活动一下。而一旦丢下了,等会儿也不会继续之前的游戏。 素娥和何小福、孙嬷嬷这就开始了三人扑克牌游戏,才玩完两局,外头帘子就被打了起来,是郭敞来了。 郭敞一来,素娥就要扔下手上色彩鲜艳的纸牌起身,郭敞忙快步走上前按住了她。因着素娥如今动作迟钝,倒是来得及。 “你现今这样,还逞强行什么礼?”郭敞按住了素娥,视线就落到了纸牌上:“这又是什么游戏?倒不见你拿来给朕看。” 素娥有什么‘新’游戏,一般都会给郭敞准备一份。郭敞会不会玩、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她有没有表达出对郭敞的重视和心意是另一回事。所以当下看到自己完全不知道的,郭敞才会意外。 素娥小声解释道:“官家...这是‘四花牌’,做博戏使的,倒不好给官家见着。臣妾这儿,也是关起门来玩儿一会儿,不许侍女传出玉殿的。” 郭敞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怎么,你还担心担了带坏官家的名儿?朕深玩儿过的博戏可比你多得多...你们继续玩儿吧,朕瞧瞧。” 虽然在官家的注视下打牌,何小福和孙嬷嬷都有些紧张。但到底只是玩牌而已,素娥的引导下,一局牌玩完,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而郭敞也看出了趣味,点点头道:“确实有些意思。” “如今民间似乎也有用纸片做戏的,和你这个有些像,但不如你这个简单。更重要的是,简单还有趣味,若是能传出去,怕是多的是人来玩这个了——的确不好传出去。” “不过就在你这宫里,朕同你玩一玩倒是无妨。”这样说着,郭敞就顶替了孙嬷嬷的位置,似乎是要一起玩的意思。 素娥也没有阻止,就让孙嬷嬷将自己剩下的钱拿走,又让人给郭敞拿了一份‘初始资金’来。 郭敞不解地看着这些钱,素娥就给他解释:“臣妾与宫人们玩,总不好赢她们的。所以一向是臣妾出钱,赢了算她们的,输了算臣妾的。官家来玩儿,臣妾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好一个不会厚此薄彼!”郭敞摆弄着一枚簇新的、黄澄澄的铜钱,微笑着看向素娥。 桌面上打牌,总免不了串闲话,何小福这种时候当然不可能在官家面前随意说话,所以串闲话的就是素娥和郭敞两人了。 素娥说了一些孕期的事儿,都是拣着好的说的。就算有一些辛苦的事儿,她也用俏皮的方式说出来,一下就化解了背后一些不那么愉快的过程——郭敞愿意关心素娥的怀孕情况,固然有他喜欢素娥,对这一胎有私下一份期望的原因。 但也有一直以来,素娥并未放松,没有发散负面情绪给郭敞的缘故。 让皇帝一时改变原有的习惯不是最难的,难的是长长久久地改变。郭敞最开始关心一句素娥的肚子,或许是情绪烘托到那儿了,‘有感而发’。他当时也并不觉得之后自己继续保持有问题,但如果之后他保持着、保持着就不开心了,之后会怎样可想而知。 到时候,恐怕不只是会放弃,还会觉得烦吧。 闲话串着串着,郭敞像是才想起来一样,说道:“说起来,这些日子都没来瞧素娥你...” 其实郭敞看望素娥的频率始终不低,很多怀孕的妃嫔,往往只能等到例行公事的看望。而要说例行公事的话,那就真是一个月都不见得有一次...不过这种事还是要看怎么比,和之前比,最近郭敞几乎没来玉殿,确实很容易让人‘委屈’。 郭敞最近确实是被林美人、张玉笙、王清嘉三个绊住了,心里想着要来看望素娥,却几次都没成行...没来的时候不觉得,来了后想到这处,竟有些心虚。 第120章 宫廷岁月120 “?”素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但很快还是接过郭敞的话,道:“官家能来探望,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将自己放在相对低的位置上, 看向对方的角度总是仰视——素娥知道, 郭敞并不缺少仰视他的人, 但不可否认, 这依旧是最‘安全’的一手牌。想要标新立异,能人所不能,那是有风险的。见多识广的皇帝陛下可能会来一句‘女人,你引起了朕的注意’, 也可能直接吩咐拉出去打死。 “素娥你...”郭敞犹豫着, 半晌随着手里扔出的一张牌, 斟酌道:“朕这些日子也是想着来瞧你的, 只是几次被绊住了。” 他到底没直接说出是被谁、被什么事绊住了, 对着素娥他竟说不出口这些。但在他想来,以素娥的冰雪聪明, 不会想不到他到底是为什么没来...郭敞说不准此时此刻自己的想法,是希望素娥依旧‘善解人意’, 还是希望素娥能有些拈酸吃醋的举动。 素娥不太明白郭敞为什么会直接说出来, 虽说做皇帝的可以光明正大地坐享齐人之福, 喜新厌旧什么的也完全不是问题, 一点儿心理负担都不必有。但要想日子过得清静,也不能真的一点儿不讲究。 在一个妃子面前提到自己最近迷恋另外的妃子,所以没来探望怀孕的你...真的有点儿炸裂了。 就算大家心知肚明这些事,直接说出来也是不同的。很多事隔着一层窗户纸就能维持表面体面, 甚至还能用来自己骗自己。可一旦戳破窗户纸,那就要演不下去了。 “嗯...”虽然觉得郭敞够炸裂的了, 素娥还是得配合他。这样一想,倒是能理解为什么对方这么‘炸裂’了...素娥心里苦中作乐,还笑了一下。 “官家日理万机,天下都在官家的肩上,能分出一点点辰光在臣妾身上,已然是臣妾的福气。若是这还不满,就是臣妾不知惜福了。”素娥一本正经道。 郭敞说不准这会儿自己在想什么,非要说的话,就是‘失望’。浓浓的失望充斥他的内心,直到离开玉殿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完全不是平日离开玉殿时常有t的轻松与满足。 “真好...答的真好,是不是?”在御辇之上,沉默了良久的过程才忽然说道:“哪里还能有比这更体贴细致、善解人意的女子?解语花、温柔乡,不外如是。若能得一个这样的妙人,可真是大大的有福了。” 王志通听着,倒是知道官家在说高婕妤。但这话又有听不懂的意思,听着倒像是官家对高婕妤的回答不满一样——他刚刚可是一直听着,高婕妤的话没什么问题,应当说,最好的回答也就是那样了。 不然呢,直接说自己知道官家这些日子是因为别的女子,所以来看自己一眼的时间都没抽出来...官家实在是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吗?不可能那样说的。 那样故作不知,已经是能叫彼此体面的、最好的应答了。 郭敞自言自语,没有人回答,他也继续往下说个不停:“她这样好,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倒更像是未把朕放在心上。” 郭敞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他是见过那些在意自己的妃嫔的。如张皇后,又如曾经的尚淑妃,如今的尚才人,那真是用情越深,越不可能无懈可击。因为真心爱着郭敞,所以见到他见一个爱一个,难免痛苦,难免进退失据,难免做出不理智、不体面的事。 想到这个可能,郭敞一下就不忿起来:他不能接受这个! 郭敞的确是一个在各方面都被宠坏的人,感情方面显然也如此。他习惯了别人要实心实意待他,而他不必一心一意,不,只要他能施舍一点点虚情假意,那就算是刻意了——而这一次,他明明给了素娥真心真意,她居然没有回以最真挚的深情,这怎么可以! 就像是一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郭敞立刻想到的就是‘不和你玩儿了’。 不多时,郭敞吩咐,晚上叫林美人来侍寝...... 林美人来侍寝时,郭敞坐在寝殿中看她,见她眉目美丽非凡,却没有平常见着时的心中荡漾。他只是沉着声道:“安置罢。” 没什么温存,直接就进入正题了。王志通这时带着一些宫人退出去,心中也是叹息...这是官家心情很不好的意思了,只希望林美人能叫官家忘了之前的烦扰,尽快高兴起来。 然而王志通的祈祷还是失败了,郭敞叫林美人安置,林美人很懂得如何在床笫之间对付男人没错,往常这也能叫郭敞获得欢愉,暂时忘忧。可是,这一次她不灵了。 嗯,她这方面的经验郭敞没什么不满,林美人第一晚来伺候,他就知道她不是处.子了——按照她进宫时的说法,她是广南东路一个海商人家的家伎,讨好广南东路转运使时送给了他,这才有如今的事。 有这样的‘过往’,不是处.子是正常的。 说起来,此时风气还有开过之初的粗放,就算是宫廷里,对这种事也不是太看重。以再嫁之身进宫的女子一直都有,如孙崇崇那种下俚妇女也能身居高位——冰清玉洁固然好,可不是处子,问题其实也不大,只要这其中不存在欺骗就好了。 在宽大的龙床之上,林美人婉转讨好,郭敞却是走神了。他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素娥第一次侍寝时的事儿。当时他其实并未如何特别地看待素娥,最多就是觉得她足够美丽,让人印象深刻,就如同如今的‘林美人’。 他以为自己应该不记得那一晚侍寝才对,但现在想想,却是清清楚楚地记得。 素娥很生疏,但那并没有让他当时兴致消减,反而让他更有兴致了。素娥那样冰冷的、闭着眼睛、不给出太多反应的姿态,不会让人觉得扫兴,反而像是天女临凡、不知凡俗。叫郭敞觉得占有她,是另一种刺激。 那一晚他甚至被刺激地失了分寸,前所未有地觉得畅快。 似乎时间过了这么久,素娥依旧没变。每当看着她,郭敞还是会觉得她是天女临凡——故事里不是说了么,天女临凡,到了人间,给个人间男子做妻子。她们往往是最好的妻子,那么心灵手巧、蕙质兰心,那么温柔可亲、百依百顺。 若这是温柔乡,倒是能理解为何英雄难过了,郭敞也迷失在那样的包容中。只想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只是与素娥待在一起,便觉得什么都好了。 但‘天女们’再是那样好,身为丈夫的男人也不可能全然安心,所以依旧要藏着她们的羽衣,叫她们不会飞回天上去。与她们相处,也隔着一层,不可能真的肆无忌惮——郭敞自己都发觉了,面对素娥时,他渐渐束手束脚。 这和面对林美人,面对梁国夫人、吕国夫人,还有许多其他妃嫔是不一样的。对其他任何妃嫔,他都尽可以发泄出自己真正负面的东西——是的,郭敞是经常心情不好时就去找素娥,潜意识里希望得到她的抚慰、鼓励、包容,可‘心情不好’和负面东西可不一样。 后者包括的是更拿不上台面的破坏、伤害、刻薄、冷漠等等等等。 郭敞的手放在林美人的手臂上,一时用力,掐出一片乌青。林美人忍不住道:“官家,您可弄疼臣妾了......” 郭敞松开手,看他的动作,似乎是要摸摸林美人的脸。然而在手即将碰到脸时,他又收了回去...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草草完事之后,宫人进来收拾。王志通瞧瞧觑着官家,见官家依旧冷着一张脸,暗暗叫苦!还当林美人如今正得宠,能有些用呢,结果就这? 与此同时,王志通心里甚至觉得官家着实是越来越叫人不懂了——这是与高婕妤闹别扭了吧?一定是与高婕妤闹别扭了!问题是,这闹别扭的缘故实在让人说不出什么来。什么叫做高婕妤答的太好了? 高婕妤那样懂事,那样进退得宜,难道还不好? 在王志通看来,自家官家就是一时左了性子。真个要是高婕妤与他闹,与他任性,他也不会喜欢。这一点看看后宫的娘娘们就知道了,一开始喜欢人家‘纵情任性’‘活泼热辣’的,到后头必然厌恶。 当然,高婕妤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王志通并不觉得官家如今是腻了,所以厌恶了那样的好性格。若真是那样,官家也不该是这样生闷气,直接丢开手去就是了,就如同他过去常做的那样。 王志通并不觉得官家如今这样能维持多久,但就算维持不久,这段时间难做的也是他们这些人了...... 这一晚后,不只是侍寝,之后他还频繁叫林美人、吕国夫人、梁国夫人三人伴驾。要知道,后者一直是素娥的‘专利’,她在后妃中的伴驾频率可以说一骑绝尘。就算是怀孕后,官家还经常去玉殿看她呢,这也算是伴驾了。 眼下如此,等于是将原本只给素娥一个人的特殊待遇散给了别人,而一个特殊待遇有的人多了,也就不特殊了。 对此,后宫一边感叹,一边也没太惊讶。甚至就连张皇后,林美人三个人的背后靠山,也只是道:“我们这官家就是这般性子,永远是下一个更好...如今看着,如此捧着林美人她们也不知是好是坏。” “如此一来,倒真让官家不再特殊对待高婕妤了,过去可没见过官家如此频繁探望怀孕的妃嫔...但若是林美人起来了,也是个祸。” 郑姑姑在一旁道:“圣人说的是,不过这样的事儿,暂且也只能如此了。拉一个打一个,把先时冒出头的打下去再说。眼下冒出头的打不下去,哪里有精力想以后?当然,最好还是先头那个打下去了,却没能打死。到时候她们互相打,圣人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度可不好把握,就连她们自己也把不准,更不是本宫能控制的。”张皇后摇了摇头道:“只希望如今这样,不是养虎为患吧。” ‘养虎为患’什么的还要未来才能看出来,然而就是现在的情况,已经足够后宫叫苦不迭了!官家现在完全为林美人、吕国夫人、梁国夫人霸占,其他人挨上一点儿也不能。 此时,就算是之前颇为得t宠的才人徐青红,也忍不住和自己的‘盟友’兼‘恩主’方采薇抱怨道:“美人是不知道,林美人她们有多霸道!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是明着霸道,林美人就是暗着霸道,总之就是霸住了官家不松手!” “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吕国夫人和梁国夫人听说还是大家出身,哪有大家出身的女子这样做派?这般霸着人的,分明是婢妾做派。” 虽然有后妃除了皇后,也都是‘婢妾’的说法。但皇家到底不同于普通人家,所以这个类比并不合适。最明显的,民间对‘婢妾’哪有德行上的要求?所以婢妾怎么不讲究地争宠,大家都不以为然,只觉得不出所料。而后妃则不同,她们还是天下女子的德行表率呢! “婢妾做派怎么了?只要能换得官家的宠爱,这宫中女子还在乎这个?”方采薇不为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美人倒是十分镇定...”徐青红佩服地看着方采薇。在她的印象里,方采薇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宫里冒出头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她都是一副游刃有余、意料之中的样子。 现在的方采薇的确镇定,大有一切都‘意料之中’的感觉...对于‘林美人’,有未来记忆的她可以说是印象深刻,但并不是因为‘林美人’有多美,有多得宠。而是林美人的下场摆在那里,她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林美人’她未来记忆里并未亲眼见过,她那时只是个无品贵人,没甚宠爱,还在向美娘的阴影下艰难求生,见人的机会都不多。她当时一开始也只是听说,广南东路转运使献上了一个绝代佳人,然后就是那绝代佳人直接被封为美人,恩宠隆重,挤得其他人都没活路了。 至于说林美人的美丽与隆宠,那对她一个无宠的小妃妾又有什么影响呢? 相比之下,还是‘林美人’的忽然落幕更叫人印象深刻——林美人在宫里独宠,让不少后妃嫉妒痛恨。她若是个无懈可击的也就罢了,可她偏偏不是!她人在广南东路时,可是有不少‘精彩’的经历的。 虽然宫中不是没有来历不好说的妃嫔,余红云曾经是宗室郡王府上的舞姬,孙修容更是最早做路岐人的,真正的下俚妇女。似她们这样的,要说她们过去一清二白,她们自己是冰清玉洁,她们自己都说不出口。 可就是这样,和林美人的过去相比也是不值一提。 这样的事儿是很隐秘的,别人不说,作为林美人举荐人的官员早已经将一切清扫掩盖过了。只是问题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的有心打听林美人的过往,到底还是给翻出了一些线索,顺着线索找下去,一些事便浮出水面。 当然,这也有林美人有些事连前·广南东路转运使都瞒着的原因...那些事要是让人知道了,要么是对方放弃举荐她进宫,要么就是依旧举荐,但她却会有一个巨大的把柄被人抓在手上。 虽说,作为举荐人和被举荐人,他们一荣俱荣,应当不会拿这个把柄对付她,但将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对林美人这样的女人来说,那还做不到。 那些事暴露出来后,林美人便在后宫无声无息‘病逝’了...为了最大限度降低影响力,林美人的事儿对外都是瞒着的,宫里知道的人也不多。方采薇若不是伺候向美娘去太后那里说话,也不会知道那些事。 宫廷悠游岁月 第96节 最多就是当林美人死的蹊跷,应该有一些内情在其中,可到底是怎样的内情,那就说不好了。 因为知道了林美人的‘致命弱点’,她如今再是得宠,方采薇也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随时可能会完蛋的人而已。 不过,方采薇倒也没等着‘未来记忆’中的人出手,将林美人拉下马。她仔细想了林美人的事儿,倒觉得可以利用这些做文章...在上次‘张怀文案’后,她因为担心查到自己身上,紧张了很久。后头即便没查到,她也就此沉寂了许久,没再对高素娥做什么。 方采薇能肯定自己的设计是天衣无缝的,借着‘先知先觉’的优势,理论上怎么都查不到她。但世上事从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没想到‘张怀文案’那一次陷害高素娥会不成呢!谁能想到,高素娥礼佛不是礼佛,而是被官家带出去微服私访了? 这是有‘未来记忆’的她也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之后调查中,她真是紧张了很久,就怕再来一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在她的运道没那么差。只是这样一来,针对高素娥的事就得再想办法了——看到如今隆宠的林美人,方采薇觉得可以‘借刀杀人’。 借林美人的刀,最不用担心的是这个人的刀子不利。林美人据说原也是广南东路大族人家出身,是家道中落后流落尼姑庵的。谁晓得那尼姑庵不是清净之地,暗中做着暗.娼的营生。主持是老鸨,小尼姑们就是妓.女。 不同于寻常妓.院,她们做素净妆扮,与客人清谈...这可是吸引了一批喜好不同的客人。 林美人生的那样出众,被主持一眼看中,那是当做花.魁培养的。自从长成之后,生张熟魏,门前是络绎不绝——事情到这里,已经够骇人听闻了,但这还是广南东路转运使知道的部分。甚至他自己都是因为林美人的一个入幕之宾,才见到她,动了进献的念头。 好在尼姑庵到底只能暗中开张,并不是艳帜高张的真·妓.院,所以给林美人换个身份,掩藏过往没那么难。当初打定主意的广南东路转运使将林美人带出尼姑庵后,就将她藏了起来,改名换姓,蓄长了头发,这才带到京中。 广南东路转运使不知道的是,林美人这朵倾国倾城花,那是真的有毒!她人在那尼姑庵时,曾机缘巧合之下学到了一种特殊的下毒.害人的法子,具体是什么法子,方采薇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很难防备,不留什么痕迹的一种法子。 死在她手上的第一个人就是尼姑庵的主持...尼姑庵主持没了之后,就是由她真正掌控尼姑庵了。 一个这样有决断、敢杀人,也不缺手段的人,用她做刀,确实不用担心刀锋不利。只不过,要让林美人挥出这一刀,就需要好好计较了——显然,林美人并不打算在宫廷用上曾经的杀人手段,她如今得宠,享尽荣华,做什么要走老路杀人? “所以得想个法子,叫她不得不动手...”方采薇心道。她想到了如今高素娥的情形,已经七个月了,这时候随便遇到一点儿‘意外’,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呢。 第121章 宫廷岁月121 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 相较于后宫之中其他后妃居住的宫殿,规制显然不同。除了主殿、前殿之外,还有后殿、配殿等, 至于其他配套的亭台楼阁也是样样齐全...大概也是因着这个, 坤宁宫才能名正言顺容纳下一位‘美人’吧。 宫中到了‘美人’这一位份的后妃, 大多数都能做一殿之主了。若是不能的, 要么那座宫殿中根本没有主位娘娘,合住了两位美人,她们分享了前殿、后殿等的房间——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一般都有特殊原因在里头, 不然没法解释。 大燕皇宫是比较狭窄, 但也没狭窄到那份上, 要叫两位美人拼房。 要么, 就是那位‘美人’运气着实不好, 住进了宫中有数的两三座宫殿。坤宁宫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规制足够高, 住了皇后之后,再住一位美人也很轻松。事实上, 别说是美人了, 过去先皇后在时, 她的后殿甚至住了一位婕妤呢! 当下, 林美人就属于此种情况,住在了坤宁宫的后殿...... “...娘子,今朝的事儿就是吕国夫人挑起的!若不是有吕国夫人在背后撑腰,绿绮一个侍女, 焉能那样没眼色?真要是那样直着性子做事的,早就不知道被处置多少回了!”坤宁宫后殿, 一个侍女模样的年t轻女子愤愤不平地对‘林美人’说道。 ‘林’是改名换姓后的姓氏,林美人本姓黄...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从她改名换姓,被献到宫中后她就姓林了,这个姓氏会被她带到坟墓里。至于过去那些不堪,她要全部扔下,就像是一个梦,和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她是皇帝的女人,大燕后宫正四品的美人,是尊贵的后妃。若是她运道好,将来的前程只会更大,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不是没可能——想到进宫以后的顺利,‘林美人’并不觉得这样的未来只能是幻想。 事实证明,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或许比一般男人挑剔,但终究没有比‘林美人’过去遇到的最难搞的男人更难搞。 当然了,皇帝拥有更多的选择与诱惑,所以喜新厌旧的速度往往很快,这是一个问题。但‘林美人’对自己有信心,至少在她遇到第一次挫折前,她都会这样有信心...... 对于侍女向自己告的状,林美人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你且忍忍吧,如今我们住在坤宁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吕国夫人是圣人的侄女,我如何能比?不过也不用忍多久了,过些日子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就要一起受封了,到时便是坤宁宫房屋多,恐怕也住不开。” 正经妃嫔就不是小妃妾那样,塞在一座小楼里也可以了。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住的太差总归不像样。不然到时候自己身边几个侍女都摆动不开,就是大家一起丢脸。 “到时候...说不得圣人宁肯让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搬出去,也不会叫娘子搬出去的。”侍女设身处地地替林美人想,忍不住担心道。 林美人也是仔细考察过分到自己身边的侍女的,其中既有张皇后安插的,也有没甚跟脚的,就是很正常地分配到了她这里。前者不必说,她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实际并不信任。而后者之中,就选出了眼前这个。 或许不是最聪明能干的,但为人老实,有了主子便认这个主子,端的是忠心耿耿。而现阶段的林美人,身边就缺这样的,也就在她面前,才能说一些真心话了。 “往好处想,若搬出去的是吕国夫人她们,不也就没人找麻烦了么?”林美人淡淡道。当然,她心里还是更希望到时候能搬出坤宁宫的是自己,如果能自己当家做主,谁愿意给别人当工具呢? 虽然搬出坤宁宫不代表彻底脱离皇后控制,但也不会像眼下这样。身边都是张皇后的人,做什么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也就是说,但凡有一点儿自己的心思,都不好动。 随着林美人在坤宁宫呆了这段时间,她对‘张皇后’的敬畏是不断消减的。一开始,她初入宫时,想着这是后宫之主,权势不比寻常。自己投靠了她,好处是一段时间内不用担心和别的嫔妃斗了,坏处则是受制于人、难以摆脱。 如今却明白,皇后的权势在后宫大归大,却怎么也大不过官家。只要得到了官家的喜爱和支持,皇后什么的根本不必理会。在这方面,后宫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有实实在在的例子在的。 如此,敬畏一旦消减,各种小心思也就冒出来了。林美人已经计划着搬出坤宁宫,一步步脱离皇后控制,自己做个宠冠后宫的宠妃,最好还能生下儿子,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将来捞个太后做做了。 这也不是林美人能想,一下看那么远,实在是过去的她顺风顺水惯了。哪怕是‘流落风尘’,也能一把烂牌打好,作为一个暗.娼,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也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更是改头换面,成了天下的贵人。 顺利惯了,自然在想象未来的时候容易将事情想的简单,而不去考虑可能的‘意外’。 “...也不必将事情想的太坏。”林美人这话与其说是和侍女说的,还不如说是对自己说的:“要我来说,说不得圣人宁愿叫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她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大约在圣人看来,我这样的‘低贱之身’,不必那么防备。” 这也不是林美人瞎说的,张皇后大约是因为自己出身高贵的原因,对林美人这种出身的后妃可是相当瞧不起。哪怕宫中不乏出身低的高位妃嫔,张皇后心里也明白宫里其实才是最不讲究规矩的,也无法消除自小刻在骨子里的一些刻板思想。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林美人眼下这样来势汹汹,张皇后反而觉得她长久不了,将来最多也就是个婕妤。受限于出身,官家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没这么出彩了——最多就是她的美貌足够,这‘新鲜劲儿’能维持的长一些。 但她的侄女和小表妹就不一样了,将来若真的生下有张家血脉的皇子,那张皇后还能继续掌控她们吗? “唉...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娘子为什么不直接去求官家呢?只说想要个殿主的位置,难道官家还能不允?本来娘子这位份,就应该做一殿之主的。”侍女点点头后,又替自家主子考虑上了。 这个问题林美人没有直接回答...真要说的话,当然是她现在确实需要皇后的庇护啊! 别看宫廷是个‘英雄不问出处’的地方,但要完全不讲究出身,那也是不可能的。以她的来历(粉饰后的来历),哪怕能叫官家一时脑热,直接许诺封做‘美人’,事后皇后带头阻止,多半也是不成的。 现在是皇后没阻止,‘反对派’没有领头的,前朝也不好对官家‘偶尔的任性’深管,这才成形的。 事情成是成了,可宫里宫外看她不顺眼的人多着呢!别的不说,就是坤宁宫中,张玉笙、王清嘉两个,都很是不喜欢她——别人看着,是她们联手争宠,可张玉笙、王清嘉两个眼里,就是林美人这一来就抢了她们的宠爱! 至于如今林美人关照她们,人更容易关注自己失去了什么,可不会想到如今能维持是别人的关照。 再者,张玉笙和王清嘉也都有好出身,自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们本能鄙夷林美人的出身,这就更看不顺眼了。 那些看林美人不顺眼的人,不见得人人都有行动力做些什么。可但凡有那么几个有行动力的,天知道能做出什么来...林美人不确定单靠官家的宠爱,自己就能涉险过关——作为曾经的风尘女子,她显然很明白,即使看起来再迷恋她的男人,都是不可依靠的。 林美人没有回答,侍女还要说些什么时,另一侍女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就住了嘴。 “美人,清新殿方美人身边的侍女求见,可要见一见?”侍女规规矩矩地行礼禀报,一点儿看不出不恭敬。但林美人知道她是张皇后的人,这样的恭敬都是虚的。 林美人想了一下‘方美人’是谁,很快就想到了上次给张皇后请安时,就坐在她对面的女子——方美人也正经得宠过一段时间(事实上,如果不是现在林美人她们三个太过‘霸道’,方采薇依旧算是得宠的),如今养育着一位皇女,在官家跟前挺有体面的。 ‘方美人’给林美人的印象不是很深,虽然她有一番清水出芙蓉之美,在后宫一众后妃中非常特别。但话说回来,后宫美人本来就有不少各具特色的,这种以独特之美脱颖而出的,反过来说,也就没那么‘特别’了。 至于说行事作风,她们又不熟,根本来不及了解。只是听坤宁宫教导她宫中人事的嬷嬷提过一句,‘方美人’很会做人,上下结交,除了曹淑妃那一回,似乎从没得罪过人。在曹淑妃式微的当下,她的人缘是很不错的。 一个善于抓住机会(了解过她得幸的起因后,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而且人缘好的中位后妃?如果可以,林美人希望方美人派人是来示好的,这对她来说也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开始。 她不怕后宫有人讨厌自己,后宫的机制(一个皇帝,数不清的女人)就决定了大家是竞争关系,彼此关t系不好是常态,感情好才是偶然。这种情况下,不招人妒是庸才!除非她是个无宠的,不然总有人讨厌她! 但在一个环境里,所有人都讨厌自己,这是非常危险的状态,这意味着一点儿腾挪空间都没有...如果可以,林美人当然也希望自己在后宫能有几个‘朋友’,哪怕只是表面朋友。 大约是林美人的祈祷被哪路神仙听到了,就听那清新殿的宫女道:“...我们娘子命我等送来请帖,邀请美人去清新殿参加一场品茗会——我们娘子得了一批好茶叶,这节令上下,难得有这样的,说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便请了宫里好些娘娘去。” 此时的茶叶是通过蒸制等手段,达到长期保存的条件的。相比起后来的炒茶,本来就不那么耐储存。所以要不是新茶上市时,其他时候大家喝的茶,无论品种,总是要差一些的。因此,这时说有好茶确实难得,做个请客宴会的由头也够了。 林美人一口答应下来,品茗或者别的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里后妃们的活动,这是第一次向她敞开了大门!而且由方美人这个一贯人缘好的来主导,在她想来,之后也会容易很多——人缘好并不是单纯的形容,这本身就说明其他人会给她面子。 方美人表态了,其他人若不是和林美人有着不可调和矛盾的,就算不喜欢她,应该也不会排挤她了。 是的,林美人现在联合张玉笙、王清嘉独占郭敞,并不能算不可调和矛盾。大家都知道官家贪新鲜的时候,总会格外‘轰轰烈烈’,暂且把别人扔到脑后,之前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最多就是没这么‘极端’而已...等过了这段时间,林美人做不到独霸官家了,大家彼此之间也就是普通妃嫔的关系而已。 当然,如果林美人可以持续独霸,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过了两日,清新殿品茗会的日子到了,林美人早早妆扮一新,就往清新殿赴邀。不同于平常格外艳丽风流,所以显得相当有攻击性,她这一天特意打扮得素净但又不刻意,还拿出了在尼姑庵训练出的恬静温文,一下真的可亲了许多。 她到清新殿时,方采薇就笑着说:“林美人来了,来的可早!这会儿大家才来了一二人呢!” “妾这是第一回 见林美人,才晓得传言不虚,果然是倾国倾城的貌,风流婉转,不可尽数。”说话的是一个无品贵人。方采薇这里一贯是这样的,交际的不只是正经妃嫔,也有不少无品贵人常来常往。 方采薇给双方做了介绍,后又道:“这是自然的,不然官家怎么一口就封了林美人做‘美人’?金口玉言说了,‘如此美人就该做【美人】’的。这般殊遇,便是先前高婕妤都没有,其实要我来说,高婕妤已经是绝代佳人了,与林美人不分伯仲。” “高婕妤?嗳,妾哪里能与高婕妤相比?虽则只见过一面,但高婕妤风姿特秀,见了她才晓得什么叫‘国色不染尘’。站在她身边,真能有‘珠玉在侧,我觉形秽’之感。”素娥在那次林美人第一回 出现在坤宁宫后,请安也不用去了,越发不出门,林美人自然也只见过了那么一次。 其实那一次林美人在坤宁宫见了满座的后妃,没有人给她特意介绍、对号入座,她更不可能一个个仔细观察,所以大多数妃嫔她都没注意上。但‘高婕妤’在其中算是一个例外,她几乎是一眼扫过座钟众妃,就看到了不远不近坐着的一位怀孕妇人,很快对上了号。 这不只是因为她身怀六甲,联想到事先知道的宫中此时正怀孕的妃嫔名单,知道她是‘高婕妤’不难。实际上,林美人没有经过一番分析,几乎是看到她时就确定,这就是如今后宫第一美人高素娥。 外廷对‘高婕妤’的议论并不多,林美人在广南东路转运使那儿,听说一些宫中人事时,没怎么提过她——因为仅仅从履历上来看,高婕妤虽然得宠,却得宠的并不突出。 她是三年前意外得幸的,因容貌出众穿上了红霞帔,几个月后又成了宋国夫人。虽则很多红霞帔、紫霞帔就泯然众人,不再得幸了,但凡是能往上窜的,基本上中间不会隔太长时间(毕竟要趁热打铁,时间久了,皇帝恐怕就转移注意,把人抛到脑后了),几个月时间甚至算长的。 做了宋国夫人后,又几个月,翻过年去,封了才人。这倒是看出一些荣宠了,特别是一个才人,居然能做一殿之主,这是绝对的优待...不过么,对于宠妃,比这夸张、出格的多的优待多了去了,并不能说明太多。 至于之后晋封美人,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也不怎么奇怪,后宫晋升就是这样的,不能晋升的,可能熬几年、十几年,期间兢兢业业,一点儿错处都没有,才能晋升一级。而能晋升的,那真是晋升起来飞快!别说是一年半载就晋一级了,便是‘跳级’晋升,也是有的。 林美人自己就是个例子。 还有晋封婕妤,考虑到她怀孕了,这倒也不算特别。虽然因生育之功晋封,一般要等到平安生产后,可为了安孕妇的心,提前晋封的例子也是有一些的。 看高素娥的履历,可以很容易得出,这是一个颇为受宠,但并不特别的妃嫔。即使有高素娥貌美的零星传闻,可考虑到宫廷里从不缺少美女,这也算不得什么。应当说,她能一眼被官家看中,之后几年宠爱不衰,不够貌美反而违反常识。 宫内宫外虽有消息流通,可到底很多宫内之事对宫外是雾里看花,所以直到林美人真正进了宫才晓得,‘高婕妤’绝没有履历上显示的那么简单。 一则,貌美的传闻不可忽视,人家现在都是后宫公认的第一美人了。虽然美貌并不代表一切,大家都是美人的前提下,致胜法宝往往并不是美貌。但是,依旧不可忽视美貌的竞争力,林美人自己就是殿堂级大美女,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二则,官家对高素娥其人的恩宠,绝不是侍寝频率、晋升履历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若说早先大家还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些事,可到了如今,再要将高素娥视若寻常妃嫔,就有些过于迟钝了。 所以当时在坤宁宫,只消一眼,林美人就下意识觉得那个穿红裙、身上颜色可说是鲜艳,但她本身在映衬下却越发出尘的妇人,就是‘高素娥’。 若这个不是‘高素娥’,她都想不出还有谁能压过她...她在众妃嫔中出众太过了。即使是坐在靠前位置,据说是曾经后宫第一美人的曹淑妃,对比之下也相形见绌,差的太远了——这里面或许还有曹淑妃如今宠爱大不如前,那股心气没了后,光彩大减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不说外貌,气质落到林美人眼里,着实差太远。 曹淑妃也是美的,但她的美浮在表面,若是底下没有支撑,就会显得轻飘飘的,不能给人以很强的存在感。高婕妤则不同,她的美由内而外,那润泽从内里沁透出来,纯真、不亲近感更是几乎化作实质! 林美人自恃美貌并不输给高素娥,但那种罕见的气质,依旧叫她惊讶...她想不通,富贵堆里、锦绣丛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几乎可以登仙而去了!她不该在宫廷,应该隐居避世才是。 与此同时,她大概也明白(或者说,自认为明白)为什么官家对高素娥荣宠不断,很有些特别了...男人的本性而已,无法真正完全得到的,可不是吊着人么?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姿态是真的,还是对官家的一种策略,装出来的。 林美人倾向于后者,毕竟一个私身宫女,‘巧合’下落入官家的眼,最后还出头了,如今都是‘婕妤’了呢...从结果而论,的确可疑。 即使看起来很真,都要羽化登仙了,但林美人可不会轻视一个女人的‘演技’,觉得那样演不出来——她自己经常发挥演技‘骗人’,这上面是有足够的发言权t的。 第122章 宫廷岁月122 “林美人太谦虚了...”方采薇听了林美人的‘自谦’, 满眼含笑道:“后宫里这些姐妹们都没同林美人打过交道,常觉得林美人这样的佳人必定有些自矜,就如同高婕妤一般, 更愿意‘孤芳自赏’。如今真正和林美人说上话才晓得, 才不是那样。” “明明林美人你是极为可亲可爱的一个。” 两人‘相谈正欢’之下, 这次的品茗会可以说极为合林美人的心意——她当然知道方采薇的示好有些过于刻意了, 但这种事刻意不刻意本来就不重要,她们又不是真的要交朋友的。 方采薇当是对她这个正当红的有需求,所以才这样。反过来,她不在乎对方的真心, 言语举止都配合, 也是因为她想通过方采薇被后宫接受, 至少不要举目望去, 人人都是敌人...互相利用而已。 而林美人早就知道了, ‘被利用’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没有利用价值, 连‘被利用’都做不到才是。 宫廷悠游岁月 第97节 品茗会上,林美人发挥了自己曾经游走于权贵之间, 长袖善舞的本领。不管其他人心里怎么想她, 至少伸手不打笑脸人, 一时气氛和缓, 面上做出了愿意交往的样子——这样的顺利,直到林美人在自己袖中发现了一张纸笺才结束。 林美人摸了摸袖子,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她知道,能这样不动声色塞到她袖子里来, 一定是刚刚接触过她的人。是几位挨近说过话的妃嫔,还是过来端茶送水送点心的侍女, 再不然是刚刚主持了游戏的女官...... 今天她靠近太多人了,一时竟然猜不出来。 而且,为什么要偷偷给她塞东西呢?若是一般的事儿,大可以开门见山地说。隐秘一些的,也可以有别的交流方式。这样藏头露尾、神神秘秘,让林美人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对劲,或许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当然这也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林美人尽量假装袖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她的演技很好,这并不难),先将这次的品茗会应付了过去。期间,她也一直观察品茗会上的人,想要看看有谁行止可疑,是给自己塞东西的人...只是直到品茗会结束,她离开了清新殿,也没有发现那么个人。 不是说没有可疑的人,而是可疑的人太多。这种人多的场合,谁知道有什么事儿,会传递些什么?而且落到有怀疑的人眼里,可能本来寻常的一些表现,也显得可疑——这种情况下,林美人就有些举棋不定了。 离开清新殿后,步行回坤宁宫的一路上,林美人并没有急着当着他人面检查自己的袖子。而是忍到了坤宁宫,屏退了其他人,这才从袖中抽出一张素白纸笺...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纸笺上字迹寥寥,只有‘白云庵里,风尘观音’。 ‘白云庵’正是当初林美人在广南东路时所呆的尼姑庵,至于‘观音’,她曾有一个诨号‘遮面观音’...此时‘观音菩萨’的形象已经转变为女性了,所以能有这样的诨号,本质上是一种亵渎。 不奇怪,本来特意还要寻女尼去‘嫖’的,就是追求一种亵渎的刺激。 这寥寥八个字,竟是一下点破了林美人的来历,揭穿了她不堪的过往——林美人不知道写这张纸笺的人是否了解到了更多,譬如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当初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即使只是曾经白云庵的事,已经够让她担心的了。 她进宫时,广南东路转运使为她设定的身份是广州海商大贾人家的家伎,这个身份虽然不堪,但好歹还能糊弄过去。这倒不是说,家伎之流身份上比妓.女更高,而是一个‘惯例’问题。有先例的事儿,再来一次就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不恰当地说,这也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一种印证。 华夏的皇帝,将家伎之流收入宫中是有不少‘先例’的。最著名的,汉武帝收卫子夫,卫子夫不就是长公主府里的家伎么?人家都能做到皇后了,这可给后世做了个‘榜样’。 虽则,后世总是嘲讽‘脏唐臭汉’,不满汉唐时的礼崩乐坏,以至于很多规矩上严格了很多。像是家伎做皇后,后面的大一统王朝做起来会更难——然而也不是做不到,具体端看皇帝有没有那个底气和想法而已。 别的不说,郭敞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封一个家伎皇帝,或许外朝会争吵、抵抗,可只要他意志坚定,最后还是能成的。 可是‘妓.女’,即使是最荒唐的皇帝,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儿...就素娥所知的那个历史上,最多就是宋徽宗与李师师那样了,可宋徽宗也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李师师接到宫中去啊。可想而知,这就是一道红线。 更不用说,这重身份并不是一开始就摊开来说,而是隐藏着的...真的翻出来,还是一桩欺君之罪——就现在林美人对官家的了解,那绝不是一个能对‘欺骗’轻轻揭过的人! 心狂跳了一会儿,林美人几乎要坐不住了。但她过去那些超乎寻常地大胆的经历‘拯救’了她,她终于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能够思考问题了:她首先告诉自己,现在事情并不是最糟糕的时候! 毕竟,这样没头没尾送来这张纸笺,告诉她有人知道她的底细,而不是直接向官家告状,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最关键的,那个人应该是要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威胁她帮自己做一些事...还是那句话,‘被利用’不是最糟糕的事,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才是最糟糕的——至少,她能借此和对方周旋,找出那个人。 再然后...当然是斩草除根! 杀过人的人,而且是成功通过杀人摆脱困境的人,形成路径依赖并不奇怪。从林美人第一次杀死白云庵的主持师太开始,她就这样了...而且,她可不是什么会把事情往好处想的傻白甜,不会觉得她能帮对方办事,她的秘密就会在对方那里一直安全地呆着。 等到她的利用价值没有了,对方当然会把自己解决掉。这样既能解决一个敌人——嗯,当然是‘敌人’,林美人并不觉得要利用她的会不是后宫妃嫔。而一个会要挟他人的后妃,肯定会视得宠之人为敌人。 同时,还能消灭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林美人一旦帮对方做事,肯定会渐渐知道一些事,一些需要保密的事)。 想清楚这些事后,林美人想了想,首先用墨汁涂黑了纸笺上‘庵中’和‘风尘’四个字,只剩下了‘白云’和‘观音’二字,根本看不出意思来。 然后就叫了一个刘姓宫女过来,这刘姓宫女并非张皇后的人,但对林美人也谈不上忠心耿耿。准确的说,她就是个混日子的,正常情况下她能帮林美人办事,可要是张皇后真的派人威逼利诱,她也不可能为林美人牺牲自己。 她原本是另一位妃妾身边的侍女,但那妃妾年初得急病没了,她便重回了掖廷等分配。因着她有伺候后妃的经验,宫中人头也熟,还能读会写,倒不愁重新分配的事——甚至,掖廷的人是出于对林美人的讨好,这才送了个这么‘高素质人才’来。 叫刘姓宫女过来,其实只是林美人死马当活马医,想问问对方能不能认出纸笺来历和字迹出处,从而直接找出那藏头露尾的幕后之人。 最后结果也不出所料的令她失望,那刘姓宫女辨认了一会儿才道:“回禀美人,这纸笺不好说,品质虽好,可也不像是私制的,更像是六局或者意思局给的孝敬。能得这般孝敬的总有那些,而这些娘娘们也可能会分赠他人......” “至于这字迹,瞧着有些像高婕妤的样儿。但宫中学高婕妤字的人不少...”怕林美人不解,刘姓宫女还解释了一句:“官家曾盛赞过高婕妤的字和画,学画不好说,可学字上,是有不少人去求了高婕妤的字做法帖的。” “是么...”林美人失望地让刘姓宫女退下。 之后几日,就在林美人忧心忡忡中,随着一份尚功局的份例物送t来,她发现了一些端倪——份例物中最好的一件是一个冠子,寻常份例物就算有冠子,品质也一般,可这个冠子看着就很豪华,用了不少好珠子装饰。 这应该是尚功局的‘孝敬’,孝敬她这个眼下正当红的妃嫔...若是照寻常的来,她这个当红宠妃根本看不上,那做了也白做!要讨好到人,就得做一个人家真正能用的。这样用的时候,总能记得好儿! 林美人理所当然地仔细看了看那顶冠子,嘴上还称赞了一下...毕竟是人家给好处了么。 然后就发现,冠子内侧边上,似乎夹了一张纸笺——是尚功局的人不小心留下,疏忽了,还是...?因着最近正为另一张纸笺不安,林美人下意识联想,一下紧张了起来。 等到尚功局送东西的人走了,她才避开侍女们的视线,将冠子里的纸笺抽了出来。再看时,竟是一样的素白纸笺,一样的字迹。只不过这次的字写的小了一些,几十个字交待林美人要去做一件事。 该来的终于来了,林美人竟有一种事情尘埃落定,反而没那么不安的感觉。 纸笺上要林美人做的事并不复杂,直接来说就是挑拨官家与冯贤妃,最好能叫官家对二皇子生出厌恶——这件事本身很复杂,但写的很简单,应该是具体操作由林美人自己决定。至于说‘做不到’,对方显然没给她这个选择。 说实话,看完这番交待后,林美人第一时间怀疑上了张皇后。要说谁最忌惮冯贤妃,对冯贤妃所出庶长子在意非常,张皇后当仁不让。如果她不想被林美人拿住把柄,要通过这种七弯八绕威胁地方式,叫林美人不能拒绝地做这件事,是很说得通的。 但很快,林美人又觉得不像。且不说宫里别的地方可能有人学高素娥的字,坤宁宫也不可能。就算这字迹的事不说,张皇后一直以来的表现也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不是她光明磊落,而是行事风格就不是这样的,张皇后会阴着使坏,可也不是这样的。 林美人和张皇后如今接触的多,自觉很会看人的林美人不觉得这样的判断自己都做不出。 而如果不是张皇后,会是谁呢?宫中和冯贤妃有仇,会想让官家厌恶二皇子的...... 想着这些的林美人思考了一番后,找来自己亲信的那个侍女,吩咐了一些小事情后,仿佛是不经意一样说道:“说来,宫中都说冯贤妃能容忍,是四妃中最可亲的一个...但我想着,哪有人大家都喜欢的,难道就没人与冯贤妃有过龃龉么?” 宫中的人事,林美人进宫前、进宫后都听过不少,有些隐秘之事说不得比自小长在宫里的宫娥还清楚。但是,一些散碎细节之类,还是不能和作为‘地头蛇’的宫娥们相比的。她听人说那些,说的都是大致脉络,至于那许多‘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就省去了。 “与冯贤妃有龃龉?”亲信侍女想了一会儿,还真说了几件事。有听说的早年间传闻,也有一些是发生时她吃到的第一手瓜。 冯贤妃是从东宫混到后宫的,即使不怎么得宠,可也坐上了四妃之一。这一路走来,要说她只依靠做好人好事,就把位置坐稳了,把人聚拢了,那未免太假了。这个过程中,她当然做过一些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与一些人有过利益冲突。 所谓‘龃龉’,或许没有一些人那么多,可真数起来,也能说个三五六七件呢! 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件后,亲信侍女道:“对了,还有高婕妤...这件事说起来还让一些人看了贤妃娘娘的笑话呢。当初贤妃娘娘拉拢过高婕妤,只是高婕妤没应,让贤妃娘娘好大没意思。也就是贤妃娘娘心性较为宽大,不然要是妃位上其他的娘娘,怕是要找高婕妤的麻烦了。” 当初冯贤妃拉拢素娥的事,肯定是隐秘状态下进行的,事后素娥也不会宣扬自己拒绝了冯贤妃。只是这宫里保守秘密向来是个玄学,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消息,还是被人知道了。 “倒不见得是贤妃娘娘心性宽大,也有一直以来高婕妤颇为受宠的缘故吧?”林美人一言点破了关键。她站在冯贤妃的角度想这个问题,手握二皇子这张底牌,她是占尽了优势,时间尽在自己这边,很多时候都不必为了一时之气冒险。 找高素娥的麻烦固然有可能成功打压一个不听话的潜在对手,可也有可能叫官家不满。特别是高素娥不可能是最后一个,再遇到这样不愿意加入自己的,难道也要一样处理?多来两次,官家怎么想?觉得她这个贤妃十分霸道? 郭敞可一向不喜欢那种女子! 手握一张制胜底牌,会让有的人自高自大,什么都敢做。也会让另外一些人更加保守,避免冒险。只要看过冯贤妃一直以来的行事,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她属于后者...... “...更不必说,高婕妤后来还怀上龙裔,更不可能——”说到这里,林美人猛然打住。 这样说起来,高素娥的嫌疑倒是很大,林美人忍不住这样想。一来她与冯贤妃有过龃龉,深知如果冯贤妃有机会打压自己,肯定不会放过。二来,孩子也是个关键!有二皇子在,之后的皇子要继位是很难的。 二皇子如今依旧是唯一一个脱离了‘危险期’长大的皇子,之后就算有皇子能长大,和他的年龄差距也会极大。而大出的这么些年,他大可以聚拢一批人,形成‘庶长子’的势!光是这一点优势就极大了。 更不必说法理上的优势了,只要皇后没有嫡子,庶长子就是皇位天然的继承人。除非官家真的讨厌庶长子,不然没必要改变嫡长子继承制的顺位,平白给权力继承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考虑到高素娥怀孕,她有心做这方面的布置,也有可能——不过,在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男女,若是男孩儿,也不确定能否长大的前提下,做这样的布置,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就算说‘未雨绸缪’,那也过早了。 而如果不提为自己的儿子筹谋这一点,单单考虑两人的过节。不想将来自己成为昨日黄花时,冯贤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直接掐掉对方的底牌...嗯,这就有些‘小题大做’了,真的那么担心这件事,当初答应拉拢不就是了? 要知道拒绝拉拢的时候她林美人的影子都没有呢!高素娥能想到如今这出对付冯贤妃的法子? 这样想着,林美人暂且将这个想法按了下去...幸亏,这纸笺上交代的事儿,本就不是一时能做成的,她有足够的余地‘拖延时间’。 那传信的幕后之人显然也‘理解’这一点,所以除了偶尔催促外,倒也没硬逼着她立刻做一些能看到‘成绩’的事儿。只不过,这不代表林美人就能什么都不做了,通过各种渠道送来的素白纸笺一两个月间,还带来了别的‘指令’。 那都是具体的指令,并非是最开始那样的‘长期任务’。 通过这两条指令,以及几次送来纸笺的渠道...慢慢的,林美人排除了很多可能的人选,最终确信一直在幕后要挟自己的就是玉殿高素娥——或许最开始给出的任务有些动机不足,但也只是动机不足而已。 林美人觉得自己又不是当事人,谁知道当时有哪些考虑呢?所以,有不能理解的地方,也是自然的。 最重要的是那些实实在在的‘证据’,一切都指向了玉殿...相比起别人告知的,人都会更相信自己调查推理出来的结果,现在的林美人就是这样的——但这也不能怪她不精明,谁能想到后宫有一个方采薇呢? 方采薇之前凭借‘未来记忆’,在宫里安插布局之精密、隐蔽,是超出寻常的!之前能够躲开王志通的调查,就说明了其厉害之处。如今误导林美人而已,相比之下还要容易些呢!毕竟,林美人得宠归得宠,可她人在坤宁宫,受制于人,身边也乏人可用,稍微深入一些的调查都是不能做的。 林t美人确信那个藏着要挟自己的人就是高素娥之后,之前在心里已经考虑清楚的计划就越发清晰了。 她当然要除掉高素娥,而且这上面她和方采薇想到一处去了——素娥现在身怀六甲,稍稍一点儿意外,平常或许不致命,这个时候也能要了她的命,还更不容易看出来...简单来说,林美人打算故技重施。 她之前学到的毒杀法,虽然看不出下毒的痕迹,可到底是要让人没命的。如果是一个身体康健,一直没病没灾的青壮年人死掉,还是会引来一些调查,存在风险。可是一个孕妇,那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第123章 宫廷岁月123 豆芽炒猪肝、鱼头豆腐汤、芝麻拌菠菜、虾仁肉沫焖饭, 这就是这天素娥的主要晚膳——若说早先素娥还会任由内膳房进一些看盘之类,毕竟是‘规矩’么,现在就以看到满桌子菜, 本来吃的下的, 都无从下箸为由, 给免了。 除了她真正会吃的菜色, 只有果盘依旧会上,饭后吃个水果还是不错的,但不能多吃。 “这焖饭做的不错,内膳房应当有多做的, 你们别忘了也尝尝...这么好的虾仁不易得呢。”素娥一边吃饭, 一边告知自己身边的侍女。 宫廷里好东西多, 按理来说‘虾仁’算不得什么名贵物。但事实不是这样, 受限于运输条件和保鲜技术, 古代大多数地域性很强的物产,可能在当地随手可得, 在外乡就十分珍贵,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了。 像是海产, 或者某些大江大河里才有的水产, 如果不是临海、沿江居住的人, 是很难吃到的——不只是因为距离, 还因为海产、水产保鲜更难于其他! 如素娥今天吃的虾仁肉沫焖饭,其中的虾仁个大弹牙、味道鲜美,就不是随便什么水域都能捕捉到的。这是外地捕到,用加了水藻的木桶封装, 以马车运到京城的。其中选出鲜活优质的送到宫里,也只有贵人才吃得上。 素娥如今怀孕到了晚期, 吃喝上的份例充足。而且就算是份例上没有的,玉殿的人到供应司去‘点菜’,那边也会想尽办法满足。想要好鲜虾不是问题,今天可是装了一大盆来!这么多素娥肯定吃不完,也不适合吃完,多余的自是给玉殿宫人加餐了。 “是,多谢娘子。”肖燕燕代表其他侍女谢道。 用餐完毕,素娥又在嬷嬷们的保护下去散步。不过此时她已经八个月了,负担一天重过一天,虽然自觉玉殿转一圈没问题,但在大家的阻止下没有强求。现在散步,都只在檐廊下来回走两圈就算了。 嬷嬷们扶着素娥散步,其他人先轮班去吃晚饭。散步完了,稍事休息时,肖燕燕就禀报道:“娘子,殿中给接生妈妈的屋子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将人送来就能住进去......” 素娥怀孕满七个月后,太医院就安排了太医专门为她晚间值班,但凡有意外,随时可以去太医传太医。如今,虽则离‘预产期’还有不短的时间,可为防意外,负责接生的接生婆也要在玉殿随时等候了。 素娥轻轻点头:“此事你们办了就是,定不会有错。到时候接生妈妈来了,也好布置产房。” 产房都是提前布置的,不过产房的许多设置都是从‘迷信’出发,素娥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个——此时生产就是过鬼门关,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富贵人家也无法在这上面有更多活下来的几率。这种情况下,大家倾向于搞些迷信,求个心理安慰,并不奇怪。 不过好在这其中也会有一些经验之谈,不知原理却有用,譬如此时也重视产房的清洁卫生...虽然以素娥的观念来说,此时那种程度的清洁卫生作用有限。很多看不见的病菌,导致产后并发症的元凶,根本没受影响。 产房关系到自己的生命安全,素娥当然是有想法的。不过她早就学会宫廷里做事的方式了,不用先提出来,看接生妈妈做了哪些。其中有害无益的当然要制止,无害无益的就放在那儿好了——有益的就不必说了。 其实有害无益的还是比较少的,毕竟专业的接生人士在这种事上都很有经验了,总会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些事有害,然后就摒弃了...这种事上,大家还是很实用主义的。 另外,素娥还会安排一些传统产房里没有的事,对此她并不担心其他人不听她的。毕竟她要求的都看不出有什么错来,既然是这样,她作为‘主子’,尽可以吩咐...这也算是尊卑分明的封建社会对她这种‘穿越者’的一个好处。 她作为‘贵人’,其他人并不会要求她一定要给个解释...说实话,真要她解释的话,很多事是解释不清的。 最近素娥其实就在记录自己能想起来的产房安排,诸如产房内用‘酒精消杀’,到时所用器具都要用沸水煮过等等,都算是最简单的了。素娥还回忆了一些应该有用的验方,但想来想去,真到了要用药的时候,还得看太医的,也就算了。毕竟情况不同,还得用不同的方子。 然后素娥又开始回忆产钳...产钳可是大名鼎鼎的玩意儿,构造简单,即使是现在也不存在技术上的障碍。唯一的问题是,素娥只听说过,并没有见过实物或者图纸。非要弄的话,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素娥还是和韩太医交流了一下这件事,假托儿时在乡间曾见过一个游方医用‘产钳’给难产的妇人接生——当然,她作为孩子,并没有亲眼见到接生的一幕,只是后头听帮忙接生的妇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过。 这产钳真有大用,如今她也怀胎,就想起了这事,希望韩太医能复原出‘产钳’。到时候即使自己用不上,说不得也能活人无数。 素娥估计着,韩太医就算能根据她简单的描述,做出类似产钳的东西(毕竟这东西并不复杂,只差有人提出理念,戳破这层窗户纸),也不是一时的事儿。更不必说,之后要学着使用产钳...最初可以在动物身上尝试,然后到人身上。 这些都需要时间,反正素娥是‘享受’不上了。 但这终究是一件大好事,不知道能挽救多少母亲孩子的命。之前素娥没想到就算了,眼下想到了,不管自己能不能用上,也该推动此事。 宫廷悠游岁月 第98节 韩太医对此事非常有兴趣,毕竟听素娥描述就觉得很有搞头的样子。而一旦真的被他做成,这也是一件救人无数,且能流芳后世的大好事呢! 或许作为太医,他也不是什么毫无私心的人,有不小的名利心。可到底是医者,韩太医的医德并不坏,做这样的事还是很有动力的——更不必说,一旦成功,其实是名利双收的。 第二日,宫廷给素娥安排的接生妈妈就来了,她们总共是四人,都是极有经验的。之前在宫廷服务多年,接生过好些皇子皇女。 素娥和她们一一说话,给赏赐的同时也大致调查了一下她们的出身、履历...或许是她太过小心了,怕这几个接生妈妈里有‘坏人’,是宫里哪位有能量的人安插的,会趁着生产时做些什么。这样问话调查,也是图一个安心。 虽说,以如今素娥在宫廷中的真实经验来说,搞这种谋害皇嗣动作的人很少,属于是真的不怕死、不怕连累家人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能性很低也不代表没有。 一一问过话后,素娥稍微安心了一些。她甚至试探出来,这几个接生妈妈是王志通亲自挑选,郭敞过目过的——郭敞过目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怀孕妃嫔身边安排的嬷嬷、接生妈妈、太医、乳母等,都需要皇帝过目点头。 一般这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当然,这个过场也是有用的,至少让一些人收敛了些,不那么容易出现明目张胆的敷衍。这对于素娥这种位份不低的妃嫔或许没太大意义,可一部分怀孕的妃嫔本身位份是很低的,根本不受重视,即使怀孕也没被一些人看在眼里呢。 对素娥来说,王志通亲自挑选算是一个保证。王志通作为宦官中的第一人,是皇帝的第一铁杆,绝对不是后宫里谁的人。而如果是他特别挑选的,他都没看出问题来,那应该是没问题的—t—就算有问题,也不是素娥能查出来的。 问过话后,这些接生妈妈就千恩万谢接过素娥的赏赐,随着宫女先去安置了。 这时正好是素娥要吃加餐的时间了,侍女端来加餐,素娥还未动过,外面就说林美人身边的宫女求见。 素娥一贯不会让来找她的人等,不过眼下要吃东西,不吃就凉了不能吃了(谁也不知道一次接见要花多少时间)。便只能有些‘失礼’地一边进食,一边见人了——其实也不算很失礼,到底隔着一扇屏风呢。 “林美人?是哪个林美人?”人还没进来时,素娥问了一句。 侍女立刻道:“回娘子,似乎是坤宁宫的林美人。” 说到这里,侍女顿了一下才道:“娘子,近日这林美人倒是四处走动结交,对一些高位妃嫔大有奉承之意。以她如今宠妃之姿,这身段算是放的够低了。虽则有些人因此更看不起她,可伸手不打笑脸人,骂林美人的却是比之前少多了。” “你是说,她这是派人来结交我的?”素娥笑了一下:“我不过是个婕妤,宫里说高位妃嫔,至少也该是嫔位上的娘娘才是。再者,林美人自己就是‘美人’,不过比婕妤低一品而已。看她如今得宠的样子,封做婕妤也不会等太久......” “若她要奉承,也不该是我。” 然而素娥却是猜错了,等到林美人的宫女过来,很快就道明了来意——她们是代表林美人来给‘高婕妤’送礼的! “...我们美人听闻婕妤好香,这却是与我们美人相仿了。所以便想着‘宝剑赠英雄’,将这套香器送来给婕妤,也是不叫明珠蒙尘之意。还有这‘安神香’,听说婕妤近日因着身孕不好安睡,用这安神香正对症,便一起送来了。” “这安神香也是请太医看过的,即使孕妇也能用。” 拿出来的一整套香器和盒装的香丸都摆在了素娥面前,香丸先不说,香器确实是精美古朴,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佳品——更重要的是,看着不像是仿古之作,而是真正的古董!以此时金石风行的风气,这价值可就高了! 素娥喜欢古董,也对调香颇有兴趣。但她如今怀孕,虽然没有闻不得香的‘症状’,却也早早不用香了,自己调香更是没有。所以客客气气接受了林美人派来送的礼物,嘴上理解性的感谢客套了一番后,就让人将香器和香丸收了起来。 肖燕燕等人走了,便在素娥耳边道:“奴婢是听说了的,林美人给不少人都送礼了呢。虽则这手看着粗糙了些,但能表现出林美人的示好之意,这也就够了......” “是么...看来林美人是个‘广撒网’的。”素娥也没有多想,很快就把这事儿扔到脑后了。最多就是心里有些感叹,看起来新近崛起的‘林美人’是个没有被眼前宠爱冲昏头脑,还能保持谨慎的。 她现在这样结交后宫,有用没用不说,至少说明了她的心态还正常。而在这种盛宠中还能保持心态正常,这已经不是一般人了。就素娥这些年看到的,后宫‘得志便猖狂’的是多数,能一直平常心、小心谨慎的就少了。 和宫廷剧里,大多数妃子都心机深沉,或者至少善于演戏不同,实际中这种才是少数。 等到素娥再次提到林美人做礼的香器时,已经是十来日后了。因着要准备给同为婕妤的向美娘生辰礼物,侍女们将库房册子拿来给素娥看。 素娥一样一样看过,一边想一边说:“我与向婕妤一向没什么情面,礼物合乎礼节、体体面面也就是了。如此的话,挑选一些珍贵,又不会超出常例的东西就好...布帛和金器都是不错的,只是太俗太平常了,看着都有些敷衍,再加一些有雅趣的。” “唔...上回林美人做礼的香器不错,也添进去罢。”素娥随口吩咐。 这种将别人的礼物转送给他人的做法,在宫廷,或者说,在宫内宫外都不算什么。在宫廷这种大家经常彼此送礼的地方,尤为如此——最典型的,若不能互相转赠,送来的那许多绸缎,收礼物的人一个身子,一辈子都穿不完!就算宫里的宫人帮忙也是一样。 只要不是太有意义、太私人的物品就行。 林美人送的整套香器,虽然不是布匹金银这种随便互相送的,但要说有多大意义、多么私人,那也说不上。素娥也不担心她若是知道素娥将香器转赠向美娘会生气,这种事大家都是默认的。 送礼的关键并不在收礼的人将礼物一直留在手上,只要承了这个情便是了。 果然,一旁记着礼单的何小福也不觉得素娥拿林美人送的成套香器,转送向婕妤有什么问题。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这一条记了下来,回头便从库房里将素娥定下的礼物一样一样取出来。 那套香器是最后取出来的,取出来时,何小福还打开了盛放的匣子,一样一样检查过。 香炉、香夹、香箸、香铲、香匙等一应俱全,旁边甚至还有数枚云母片备用——一般香丸都不是直接烧的,要隔着云母片或者金银等制作的片状物去加热,使香味慢慢发散,这样还能减少香气中的烟熏气。 何小福一直跟随素娥,因为素娥的关系,对‘香道’也算是有些了解的。看到这些云母片就有些不解了:“这套香器古朴典雅,倒是不太适宜配云母片。当以银铸银杏叶隔火,这才更和谐。” “那...何姐姐可是要换?娘子好多这些玩意儿,换来也容易罢?”一旁帮忙整理的小宫女就问道。 “做什么要换?”何小福确定没问题后,就把匣子关上了:“只是没那么相配而已,哪里又能说不好呢?” 其实有心没心,就是从这种细节上看出来的。若是一个和素娥关系好,又或者着实重要的妃嫔的生日礼物,何小福自然不会这样说。但向婕妤?她显然不在以上两类人之列。 说到关系,不说好了,向美娘一直以来就瞧不上素娥(或者说,向美娘瞧不上如今后宫绝大多数人)。虽然没有真正大的冲突,可日常挑刺、阴阳怪气、搞小动作是不断的。这种情况下,素娥这边最多也就是尽到礼数算了,哪里会用心! 至于说‘重要’,那就更是个笑话了。大家都知道向婕妤乃是太后侄女,身份贵重,可如今的太后既不是皇帝亲生母亲,又不是汉代那种能影响到前朝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官家都有意剥离向家对后宫的影响,大家也就知道向家女儿在后宫的成色了。 向美娘入宫就是‘婕妤’,可也永远只会是婕妤。如今因为向太后还在,她嚣张跋扈一些,只要没太犯忌讳,大家还能忍。可等到向太后没了,她几乎可以肯定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向美娘性情傲慢,时常恃强凌弱不说,还会轻慢比她位份高或者正得宠的妃嫔。 等到向太后这个大靠山不在了,大家肯定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 而这显然不会等太久,向太后的身子不好已经好些年了。虽然也有‘病歪歪的才活得长久’之说,可这多是‘幸存者偏差’。大多数病歪歪的在古代都挨不了多久——几乎每年冬天都是一个坎儿,能跨过一次,不代表能跨过下一次。 这一切显然影响到了大家对待向婕妤的态度,基本都是表面上恭敬,实则并不在乎。 礼物收拾好了,何小福将其交给四个小宫女捧着,自己又带着她们一同去了向婕妤那里——素娥如今月份大,自有理由不必亲自去送礼,叫身边大宫女代劳,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礼物送上后,向婕妤并未看何小福呈上的礼单,只是扫了一眼堂下的礼物,就与一旁的美人楚小怜道:“你瞧瞧,如今还是高婕妤架子大。我难得过一个整生辰,还要作剧,请了许多人,也包括高婕妤...她到底没来,礼物也只叫宫人送来。” 向婕妤今年二十九岁,不过此时大家都论‘虚岁’,所以是三十岁的整生日。因着是整生日,就可以办大一些,她还特意要了宫外艺人来演杂剧——郭敞看在向太后的面子上,也t给了作剧钱的。 听得向婕妤这样‘没事找事’,就算是和素娥关系冷淡,和向婕妤关系近的楚小怜都有些尴尬了...嗯,虽然向婕妤行事作风是那样,但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在这宫里她也有走得近的人并不奇怪。 眼下楚小怜只能遮掩着说道:“姐姐大约是没算日子罢?这也不奇怪,宫里如今孕妇几个,谁没事了数着人家的日子呢...说来倒不是高婕妤的错儿,高婕妤如今都八个多月了,正是不能轻易挪动的时候呢!” “姐姐这边生辰的热闹,她就是想来,怕是宫里的嬷嬷也得阻拦。” 向婕妤其实说话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了些,不顾素娥怀孕月份大的事实。但她就是这样骄纵惯了的性格,总不能说自己错了。 直到楚小怜帮着遮掩,这才顺着台阶,有些生硬道:“是...倒是我一时没算日子,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高婕妤都八个多月了。” 如此勉强算是混过去了,但向婕妤到底心里存着气。等到生辰宴散了,还让侍女将玉殿送来的礼物特别摆出来,看了一眼指着那些礼物道:“一看就知道是不甚用心的,你们看着,这高素娥可是不怎么将本位放在眼里呢!” “这些东西瞧着也闹心!她高素娥的礼,本位也懒得受用...便赏给你们,随便分了吧!” 虽然这时候向婕妤的心情明显不好,大家说不得会因此有些难熬。但眼下给了这一桩财货来分,大家就觉得是值得的了——若是给侍女们自己分,肯定是得宠的侍女分的多些,不过这终究是大家都能沾光的好事,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众多礼物中,一个秦姓宫女得到了那一套香器。她本身就是向婕妤身边最受宠的侍女之一,又善于调香,向婕妤身边用香之事都是由她负责的。所以大家就算知道那套香器应当价值不菲,说不得比那些金银器加起来更值钱,也都力主分给她。 第124章 宫廷岁月124 玉殿, 来探望素娥的陆美人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素娥的‘肚子’,像是担心、不知所措,又有点儿说不出来的跃跃欲试。 “我之前也见过其他嫔妃大着肚子, 但这么大的肚子就没见过了。”素娥在保和殿时的主位娘娘陆美人, 半是感叹地说。 这也正常, 陆美人是宫里十分不争的一个人, 对皇帝和后宫荣华都没有兴趣。当初礼聘入宫后没什么宠爱,她一点儿不着急,反而庆幸可以过平静生活——她这样的人交际少,更不会交际怀孕的后妃, 因为这样的妃嫔本来就容易引来麻烦事, 打破平静日常。 一些月份浅的怀孕妃嫔, 或许还能在请安时, 或者后苑之类的‘公共场合’见到。可是像素娥这样, 都九个月了,眼看着就要临盆了, 平常都不出门的,哪里能得见?事实上, 如果不是陆美人今日子坤宁宫请安完毕回来, 一时兴起拜访素娥, 她也是看不到这么大孕肚的。 “很古怪吗?”素娥微笑着问。 “婕妤怎会这样说?”陆美人意外地看着素娥。此时妇人一旦怀孕, 因为受过的教导,大多会全然沉浸,类似‘古怪’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孕肚, 这是不常见的。虽然陆美人早知道素娥的性情不寻常,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素娥摇摇头:“肚子一日大过一日, 我自己有时认真去看,也觉得怪的很...这还不是最怪的,陆姐姐要是看到这孩子踢我的肚子,肚皮上一下一下的凸起,怕是会觉得更古怪。” 大约这种事总是不经说的,素娥话音刚落,就轻轻‘哎呦’了一声,原来是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不过她现在穿着齐胸襦裙,褶裙松松散落在肚子上,看不出她形容的‘凸起’。 一旁嬷嬷反应的快,立刻上前帮忙。发现踢得不厉害,素娥并不觉得很痛,更多是事出突然,所以才叫出来。便笑着道:“娘娘可别那样说了,说不得是小皇子有灵性,肚子里便能听出好坏话!这话叫小皇子听了去,这才提醒自己母妃呢!” 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男女,不过为着吉利,这些嬷嬷、接生妈妈提起来都一律说‘小皇子’。虽然郭家生儿子有这样那样的糟糕可能,但如果可以的话,大家还是更想拼一个儿子——大家是看到了那可怕的夭折率,但事情不落到自己身上,总会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个。 陆美人听得这样说,便掩唇笑道:“哎呀,还是个机灵孩子呢!” 陆美人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几乎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虽则现在为止,她对养育孩子也没有执念。但因着从小受到的教导说,女子生儿育女天经地义,没有这样甚至不算个女人...她对此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想象。 陆美人看着素娥的肚子,素娥感觉到了一点点,想了想便冲她招了招手:“陆姐姐近前一些,可以摸摸...这孩子还挺喜欢和人打招呼的,若是有人摸肚子,他有一半可能会回应。” 出于好奇,陆美人就按照素娥教的手法摸她的肚子。好一会儿后,她都以为不会发生什么了,突然手掌下软软来了一下——她一下愣住了,甚至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陆美人短促地叫了一声。 “这是和陆姐姐打招呼了呢,看来这孩子很喜欢陆姐姐。”素娥笑着说。 说起来‘打招呼’这件事,除了素娥自己做过外,就只有玉殿几个贴身侍女有过了,就连郭敞都没有过。因为素娥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不是所有‘准爸爸’都会为孩子隔着肚子打招呼而感动、高兴,有些会觉得诡异、可怕。 就像是‘陪产’这件事,有的丈夫会很有感触,之后更爱自己的妻儿。有的则会被吓出心理阴影,之后甚至很难面对自己的妻儿。这甚至不单纯是爱与不爱的问题,里头的原因非常复杂。 素娥不想冒险,如果郭敞觉得不舒服,可能会因此对自己、对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没有好印象...所以,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 陆美人为这次的‘新奇经历’很是稀罕了一会儿,一时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能有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儿。这样既不会打破原本的平静生活,她又能有个孩子在膝下承欢,排遣深宫之中偶尔的无聊(陆美人喜欢读书,能以读书为乐,所以无聊的时候比较少。只不过读书还是不能取代生活的全部......)。 不过在看到素娥这么一会儿就几次不舒服后,又有些动摇了。再想到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说不得就死在这上头了,终究那点儿‘希望’就像是一缕青烟一般被掐断。 “...说起来,这宫中最近出了一桩奇事。”坐回原来的位置,陆美人和素娥分享起了宫里的新闻:“婕妤可晓得向婕妤宫里,最近传言闹鬼呢!” “仿佛听哪个小宫女在窗根底下议论过,但没听仔细。”素娥想到了昨天在窗前呼吸新鲜空气时听到的只言片语。 平常玉殿的人也会给素娥说些宫里的新闻,即使都不算是多隐秘、多新鲜的,可到底没让素娥和宫里太脱节。不过这说的事儿也是有说法的,向美娘宫里闹鬼什么的,传的有鼻子有眼,玉殿的人怕惊到大着肚子的素娥,就没给她说。 陆美人不是时时刻刻注意着素娥身心健康、情绪稳定与否的宫人,也没想到这一层,便大大咧咧说破了。 “嗳!这事儿如今可传开了!”陆美人有些兴奋地说。显然,再是爱读书的文艺女青年,也是有八卦之心的。 “原来是前几日起,向婕妤宫中就有几个宫娥白日昏沉、精神恍惚,还在当差时犯了错。一个人如此便罢了,几人都是如此,便有些古怪了。问她们为何如此,也说不上什么,只晓得这些日子时常犯恶心,身上不舒服。” “以为是得了什么病,偷偷去太医院寻了熟人看,却是瞧不出什么来。” “直到这次好几个侍女都犯错,向婕妤心里怀疑,又叫了个医术好,平常为自己请脉的太医来,专给这几个侍女看病。这次太医依旧看不出什么不对,只是说几个宫女身体比平常人略热一些,但要说是温病,别的症状又不满足。” “为着稳妥,太医还是建议向婕妤安排几个宫女出宫修养...怕这是什么过去没有的疫症t,一时分辨不出来,稍迟疑些,疫症就会满宫传开。” “向婕妤向来不在意下面的人如何,况且此事也容不得她混过去,所以这几日人已经送出宫曲了——她们一走,向婕妤宫中又上上下下洗清洗了一番,还叫向婕妤在内,宫人们最近不要外出,有什么要的,自有人给他们送来。” 宫里一旦爆发疫症是很可怕的事,一个不小心,将皇帝和皇子们一锅端了,那‘乐子’就大了。 因为有如此可怕的后果,所以一旦有苗头,那真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说是疫症,可太医们自己也不确定。这些日子向婕妤宫中也有不少人进出,可到如今,依旧没听说宫里其他地方有类似症状。所以就有了些传闻,传闻是向婕妤宫里的一个小妃妾死于非命,如今是鬼魂来索命的了——听说那个小妃妾是被向婕妤毒死的,那毒.药服下,直到死也会叫人反复呕吐。” “这是死鬼报复!” “向婕妤殿中的妃妾...”素娥想了想这些年宫里没了的妃嫔,好像有点儿印象:“向婕妤宫中是有过世了的妃嫔,可是当初不是久病不愈,没能熬过去么?当时并无向婕妤加害的传闻,怎么这时候反倒传起来了?” “哎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自来就是如此的。”陆美人轻轻摇头,又继续说道:“不过,俗语道‘无风不起浪’,便有这样的传闻,也是当初向婕妤行止不端的缘故。向婕妤欺辱自己宫中小妃妾是常有之事,甚至有过小妃妾不堪其辱,告到圣人跟前的呢!” “结果还是因为向婕妤背后有太后娘娘,圣人也不好叫太后娘娘面上不好看,小惩而已,轻轻放过去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99节 “当初那向婕妤宫中的小妃妾,也被向婕妤百般欺负过。还有过向婕妤刻意阻挠她的侍女请太医,平常专叫内膳房多给不利于病情的饮食的传闻...有这样的前情在,如今被一些‘有心人’传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唉。”素娥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是为什么而叹的,后又问道:“现在如何呢?太医院这些日子应当上下提心着吧?可查出是什么病了?” 陆美人点点头道:“自是要茶的,因着情形不明,那几个出宫养病的宫女也有太医专门过去照看。说来也是古怪,她们离了宫中,症状立时便减轻了。只有一个姓秦的宫女,瞧着不太好,听说一下消瘦好多。太医为她诊治,不知道病灶在何,可确实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如今除了向婕妤宫中,虽然别处不见这病症,但也不可轻忽呢...听说也派人去查了,就是不晓得是个什么结果。” 太医院去查,其实是没查出什么结果的,但也不可能一直把向婕妤宫里的人关着。所以就有人提出,可以问问其他人,看得病的几个宫女有没有都去过的地方、都碰过的东西,将去过的地方好生清洗,碰过的东西则一律销毁。 “...这香器?”看到一堆物品中还有一套十分古朴典雅的香器,负责销毁的内侍有些心动,便偷偷藏下了这套香器。 他也是个爱风雅的,烧香谈不上如何擅长,但也会...不过主要还是他喜爱金石古董,一眼看出这套香器乃是前朝旧物,而且还是前朝旧物中的上品。 在他想来,这套香器能传播什么疫症?大不了好好清洗一番,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又过了十多日,半个月不到,这内侍就死在了自己家中。因着症状与宫中之前怀疑的‘疫症’一模一样,立刻就有人去调查。不只是太医院的大夫,还有大理寺的人——无端端死了人,死状还不大像是正常死亡,家人首先自然是报案。 也就是说,其实是大理寺的人先查,然后才有宫里收到信儿,让太医院来看看,期间还有入内内侍省的宦官监督。主要是做个见证,确保不会事情调查出来,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欺瞒上头...说起来,宫中的事儿,本身就很容易利益相关,最终不了了之。 太医院的人已经知道这内侍是负责销毁前次向婕妤宫中物品的人之一了,现在的问题是,当时参与的内侍不只他一个,若真是那些东西有问题,怎么只有他中招了?经过对其家人的一番询问,最终大家讲目光放在了那套香器上。 其实家人也不知道那套香器是怎么来的,但仆人承认销毁物品那日,就带了这套香器回来。若说是在哪个铺子里买的,照那日下班的时间来算,是没那功夫的。而且就算是一眼看中,不怎么花时间,去那内侍常去的几家古董铺调查,古董铺也不承认那套香器是自家卖出的。 怀疑这香器是内侍‘偷’的,将本该销毁的物品私自昧下了,于是立刻传了向婕妤宫中的宫人来认——果然如此! 这套香器属于如今已死的秦姓宫女(挪出宫去养病的几个宫女渐渐都好了,只有这个秦姓宫女,‘病入膏肓’不过两日,便死在了宫外),至于怎么来的,她一个小小宫女哪来的这样好东西,也说的清清楚楚。 这在向婕妤宫里不是什么秘密,原是高婕妤给向婕妤的生辰礼物,后来被向婕妤分给了侍女。秦姓宫女因为擅烧香、合香,得了这套香器。 在太医院和入内内侍省的人努力调查清楚这套香器的来历、传递流程时,大理寺的官员却觉得这套香器中用来隔火盛香丸的云母片有些古怪。 “这云母片倒是有些古怪......”大理寺官员摸着胡子道:“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般云母片。” “大人?这大约是比较稀罕的云母片罢,这般好香器,若要配云母片,怕是一般云母片显得寻常了些,便寻了这样的。多数云母片都是白色,光泽似珠贝...这般有色的云母也有,就是不多见而已。”一旁一个辅助的小吏说道。 “云母颜色?”这个说法像是启发了大理寺官员,叫他一不小心还扯断了两根十分珍惜的胡子,他失声道:“没错!正是云母颜色...这般柳黄,先前广南东路递上来的卷宗中有过记载!我去瞧瞧卷宗!” 柳黄是一种比较淡的黄绿色,这种颜色的云母看着就很显眼。 此时地方上人命案的卷宗,无论是否结案,都是要上传中央一份的。每年中央还会催问地方,之前没破的人命案现在有没有破...这也算是一种对地方的督促。 大理寺官员去埋头寻卷宗之时,入内内侍省的宦官也不得不去玉殿问询香器之事(太医院没资格‘问询’,他们只是来确定‘疫症’而已)。 因着玉殿主位娘娘高婕妤即将临盆,其实入内内侍省的宦官是很不愿意去打扰她的。因为要去问,就得说明情况,毕竟高婕妤也不是后宫的无名无姓君。不给一个清楚的解释,凭什么让人家配合着说明白? 而一旦说明情况,吓着人家了怎么办?因着这香器都死了两个人了,还有几个宫女身体明显不如前了...要是照直了说,高婕妤心里害怕,惊了腹中龙种,他们这些人便是尽自己的职责,也是有一个算一个,必得处置的! 因此,入内内侍省的宦官没有直接找素娥说话,还是寻了玉殿的大宫女,先打听情况。 “香器?送给向婕妤做生辰礼的?”肖燕燕与何小福面面相觑,最后自然是当时负责送礼的何小福站出来说道:“当初我们娘子确实吩咐了,将那套香器做礼送与向婕妤。不过那套香器我们娘子也只看了一眼,并未碰过。” “那原是林美人送给我们娘子的。” 入内内侍省的宦官头都大了!一个正怀着皇嗣的妃嫔不好碰,他们甚至都不敢亲自去问。可一个最近红到发紫的宠妃难道就好惹了?到时候去问人家,说不得坤宁宫的门都不得进——对,林美人还住在坤宁宫里呢!说不得这事儿还会惊动圣人! 本来还想着低调处理这事儿,若是知道的人不多,了结了就当没发生过。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能低调处理了! 就算心里万般无奈,沾上这事儿的宦官也无法中途摆脱,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一趟坤宁宫。 张皇后对坤宁宫的掌控还是很强很全面的,几乎是立刻知道了入内内侍省的宦官因何而来。不过此时的她也没多想,只是皱着眉头道:“疫症?近日宫里还有这样的事儿?本宫怎么不知道?” 大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回圣人,太医院始t终不能定论那是疫症,于是只挪出去了几个有病症的宫人...外头都传闻,是向婕妤刻薄死了先头宫里的郡夫人,如今是鬼魂回来索命。却因为向婕妤是贵人,不得近身,便拿了向婕妤的心腹侍女顶缸。” “哼,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样的事哪有可信的?”张皇后冷哼了一声,并不信这些。同时她也没多想,毕竟宫里传这种流言是常有的。 “不过,那宫女与内侍之死,真的与林美人送出的香器相关么?”张皇后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太医也查验过了,那套香器应是无碍的。甚至那内侍还特意清洁了香器......” 张皇后想了一下,但没往深里想,毕竟这件事与她无关。 至于说林美人,或许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她知道些什么,这件事是个阴谋——但即便是后者,张皇后也不觉得值得忧虑。对于她来说,林美人在的话是个好用的工具,不在的话,也算少了个心腹之患,她其实哪种情况都能接受。 之所以没考虑主动除掉林美人,是因为这需要张皇后主动出击,冒一些风险——何必呢? 不过,若是林美人自己犯错被抓住要害,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第125章 宫廷岁月125 “娘娘这是怎么了?”侍女送走入内内侍省的宦官, 返回来就见主子林美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本能问道:“娘子可是因着方才内宦问话,心里有些忧虑?” “娘娘不必忧虑...这宫里有什么事, 是常有问话的。瞧那两个内宦的神情言语, 大约事情也不与娘娘相干。娘娘可不知道, 这起子内宦最是仗势了, 若是能牵连到娘娘身上,哪里会像刚刚那样客气!”侍女还宽慰林美人。 她也是真这么觉得的,刚刚两个入内内侍省的宦官,问到的是林美人可曾送过一套香器给玉殿高婕妤, 还拿出那套香器的图样给她们辨认。虽则要问他们这干什么事, 他们都闭口不言, 但最后还是暗示了这和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疫症’(闹鬼?)事件有关。 那些病倒后挪出宫的宫人, 之前都频繁接触过这套香器。如今有一个内侍死了, 他正是负责销毁这套香器,但最后并未真正销毁, 反而将其带回家的人。 听到这些暗示后,几个在场的宫人都大惊失色...因为那套香器原是官家赏给林美人的, 只有原本的云母片损了, 他们林美人给更换了新的, 而且还留了几个备用的。因为这个, 她们中也有人接触过那套香器呢! “应当不妨事儿,玉殿高婕妤收到了这套香器不也无事?大约短暂接触是无碍的...应当未做使用罢?”大约是猜出了侍女们的担忧,内宦们还安慰了一句。 的确是没用过这套香器的,毕竟之前还在使用的东西, 之后就拿去做礼——若真是关系亲密的人也就算了,反而显得亲热。可素娥和林美人根本不熟, 这还是林美人有心交好才送的礼物,哪里会那样‘不讲究’。 虽然送礼是林美人别有用心,可外人视角里可不是!为了显得自己的行为不可疑,林美人也不能找一套自己用过的香器做礼物啊。 对于侍女的‘宽慰’,林美人没说什么,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尽可能自然...她可以有些紧张、神思不属,考虑到她刚刚还被入内内侍省的宦官问话,牵扯到了可大可小的事里,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 但她不能太过‘失常’,看起来就不对劲,仿佛隐藏着巨大秘密。 得益于过往的‘丰富经历’,她演的还不错,也很快恢复了镇定——入内内侍省的宦官刚来问话时,她确实慌张了一下。 她的谋划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出现了一些例外,比如那套香器高素娥并未使用,而是随手转赠给了向婕妤做生辰礼。这仿佛是一个连锁反应,之后向婕妤随手将东西打赏给自己的侍女,侍女使用了那套香器。 不只是自己使用,或许她用那套香器烧香的时候,还有人和她一起‘品香’、熏东西...这就导致最后出事的人有好几个,一下引起了注意。 林美人当初在广南东路时,学到了一门下.毒的手艺,所用毒物非同一般,是一个番僧自国外带来。这样毒物看着如云母一般,只是黄绿颜色,是云母中不常见的。那番僧也不晓得这算是什么毒,只知道凡是接触此物的人,一个时辰之内大多就见不适,继续接触的话,数日之内不适强烈,身体发热,人还会迅速消瘦下来。 之后只消半月,人就会死。 平常只有将这些黄绿色云母装在铁箱子里封存,才能隔绝毒.害...自从林美人得了这下.毒的手艺,还有番僧手中那些黄绿云母后,她以此谋害过好几条人命。一开始她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比如说针对那白云庵主持(鸨母为了挣钱如何压榨手下的妓.女,白云庵主持就如何压榨林美人)。 只能说,这种能轻而易举操纵人姓名的感觉是会上瘾的。之后吗,林美人使用黄绿云母害人命,就更多是为自己扫清障碍了。 在广南东路转运使要送她入宫前,她摆脱了过往的一切,包括姓名、人生经历。当时的她其实也可以扔掉这些有毒的云母,就当曾经那些事不存在了,她还是个‘洁白无瑕’、从未害过性命的寻常女子...... 然而,一番犹豫之后,她还是带着用铁箱子装着的云母进宫了——检查行李的宫人只当那颜色艳丽独特的云母是一种宝石,不以为奇,轻松就放她带着进宫了。 她为什么丢掉了过往的一切,唯独还带着这些云母?大约...大约是潜意识里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后宫前途不明,若是用不上自然是好的,可要是不得已,这也是一条路——对于已经成功过的路径,人总是会有路径依赖。舍不得、摆不脱,直到跌一个大跟头才会考虑‘改变’。只不过,林美人的这个路径依赖一旦跌跟头,大约就没机会‘改变’了。 如果头脑足够清醒,应该能意识到这点,在最开始的不得已之后,就早早‘戒掉’。但林美人显然没有这个品质...说来,还是她太‘顺风顺水’了,除了幼年家道中落,她落入风尘,她几乎没遭遇过挫折。 凡是她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凡是她接触过的人,她都能想办法利用,甚至操纵。这里有她美貌,加上熟谙风月场上手段的缘故,也有她运气好的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事实就是她被一直以来的顺利弄得不够清醒了,总是容易忽略一件事的风险,设计一番后直接就上。 最糟糕的结果?没想过。或者想了一下,迅速推翻,下意识觉得那不可能。 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正常的计划不顺利——太医看不出那些宫人是什么病,这反而引起了重视。毕竟不止一个人,而是多个人同时得病,看着就很像是能传染的。而对于可传染的病,宫廷里想来如何重视都不为过! 于是一番仔细调查,加上一点点巧合,怀疑到了那套香器。 到此,其实已经牵连到了林美人身上,只不过调查的人都不知道关键点在哪里,以至于没有将林美人当知情者,就更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个‘下.毒’之人了。 林美人尽力让自己镇定起来,将事情往好处想:到底没发现有问题的是云母,也不可能发现是云母!谁能想到有这样的毒.物?谁又能想到有一种毒.物的症状是那般?最后大约还是会当做一种特殊疾病处置了吧。 之前几次,多半就是这样结案了。另外一小半倒是被认为是中.毒,但那也不是因为查案的人找出了毒物,对黄绿云母有了解,反而是因为查案水平不高,才有了这样的结论(此时虽然已经有仵作了,但水平相当低,对于法医学了解很少很少,出错或者被蒙蔽的可能性极高)。 如果是后者的话,也不用担心,左右查不到毒.物,也就查不到下.毒的手法...自然就更查不到她这个下.毒之人了。 就在林美人这番往好处想时,大理寺官员真没想到,自己翻找卷宗,还真能翻出了不得的东西来!t “这广州送来的卷宗,有两起毒.杀案,其被害者家中都搜出了黄绿色云母——”当初去调查内侍暴毙案的大理寺官员是个极为爱看各地送来卷宗的...其实这些卷宗按理来说,大理寺官员本就该看,可平日事多,呈送的卷宗又何其浩渺,真正用心看的人不多。 这个大理寺官员倒是因为兴趣,看的比较认真,所以记得有一起毒杀案,受害者家中找出了黄绿色云母。大约是这样的云母没有见过,比较稀罕,值得一记,所以卷宗上录入的受害者接触过的东西(其实主要是吃喝过的东西、直接接触过的器皿),就有这些云母。 本来因为广州有市舶司,海商云集,有什么稀罕玩意儿都不奇怪,也没人重视这起毒.杀案中出现的黄绿色云母。但现在,京城,甚至是宫廷之中,也出现了这黄绿色云母,而且看被害者死前死后的描述,也是如出一辙。 同样出现黄绿色云母,这会是巧合吗?大理寺官员不信。 思索一番后,他去找上司申请要一个死囚‘做实验’——死囚当然要特别申请,不然即使是死囚,人家也有说定的死期(一般都是秋后问斩),不能提前、也不能推后。这上面随意的话,是会伤害法律和官服的公信力的! 寻‘死囚’做实验的事儿很快就搞定了,大理寺官员自己没敢碰那黄绿色云母,而是用匣子装了,由一个随从带着的...很快他就得到了实验结果,那不明所以的死囚只是拿着那些云母一个时辰,就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症状了。 见到这一幕的大理寺官员脸色苍白,喃喃自语:“世上竟有毒.物毒性酷烈至此?不须服下、闻嗅,只教碰触就有这般症状。” 古代的毒.药其实大多数都毒.性有限,毕竟提纯技术不行,纯度摆在那里呢。历史上经常有皇帝赐下的毒酒之类,当事人喝了不能很快死掉,或者干脆就没事的情况。皇家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也有一些见血封喉的毒.药,比眼前这样的‘见效’还快呢! 但那些基本都需要直接服用,像这种只需要接触就能让人中毒的,着实耸人听闻...而且,这个毒居然还是太医都查不出来的,这就更吓人了。要是有人利用这种毒.物害人,不是很容易逃脱么? 所以说‘毒性酷烈’倒也算是这个大理寺官员的真实想法了。 查到足够多东西的大理寺官员最终将事情禀报给了顶头上司大理寺卿——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那套香器连同云母是从宫中流出的,先前已经有宫人因此而死。这事儿或许只是意外,但可能性太低了! 所以,果然还是宫廷阴谋啊! 作为外臣,随随便便涉入宫廷阴谋中是非常危险的,不只是得罪人。更重要的是,将皇家一些不该摊开的东西摊开了,后果是很难说的。 此时的大理寺卿稍作考量,就将事情密奏郭敞了。 郭敞听闻,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此前只是耳闻向婕妤宫中可能发了疫症,死了宫人。然后负责处置那些宫人接触过的物品的内侍,之后也死了——至于更多的事,还没有定论,自然也没人禀报。 这毕竟不是一件他之前就感兴趣,所以需要全程盯着的事儿...... “那...香器,不,云母是哪里来的?可有人查过了?”郭敞看向王志通。 王志通是入内内侍省的头儿,此时立刻道:“回官家,那香器原是高婕妤送给向婕妤的生辰礼。高婕妤这边,则是林美人送来的。之前有人去玉殿和坤宁宫问话,林美人只说香器是官家赏的。” “朕可不记得那套香器中有这样‘独特’的云母!”郭敞冷笑一声。他能想起自己给出的众多赏赐里有一套香器,已经是他记性不错了,哪里又记得里头的云母片是什么情况。他说这话,更多是一种自信。 自信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没人那么大胆子,居然送来这样的‘毒.物’! 王志通立刻让人取来了《赏赐底簿》——宫里官家赏赐下去的东西,不论是给后妃的,还是给皇子皇女、外臣等的。不管贵重与否,小到一针一线一盘菜,大到价值连城的珍宝,都是要记录下来的,这才能和库房那边对上账,同时也是一种管理。 这一切都记在《赏赐底簿》上。 王志通翻开《赏赐底簿》,这上头是按时间记录的。虽然不太记得那套香器是什么时候赐给林美人的,但大致的时间估算的出,也就不难找到了。 果然,不多时就在《赏赐底簿》上找到了相应条目,记着‘赐林美人香器一套、银五十两、金臂钏一对’。 这上头记得不详细,又凭着《赏赐底簿》去找库房的记录——库房的账本上记录会更详细,以防有人偷换,这点倒是很像当铺当票上对物品的描述,往往也是越详细越好,以免日后活当赎回时有纠纷。 不一会儿,管库房的宦官就带着找到的记录来了,上面写清楚了那套香器里每一样,如香匙的材质、纹路都明明白白呢。至于所用云母,也有记录,是‘益州路白云母’,显然和现在的黄绿色特殊云母不同。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0节 “...广南东路的命案啊...”郭敞的声音里有察觉不出来的冷酷。 王志通垂头听着,一声不出,完全明白官家的意思...云母到底是玉殿换上的,还是林美人处换上的,这还没有结论,得找这两处的宫人问话。但很显然,官家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 广南东路的案子里同样出现了特殊的黄绿色云母,那案子中被害人死状也相同...广南东路,林美人不就是广南东路来的么? 当然,虽然有‘广南东路’这个因素,林美人更可疑,但也不是说一定是她——所以说到底,还是偏心! 王志通以为官家是震怒,毕竟这可是非常危险、防不胜防地一味‘毒’。如今看着,似乎‘只是’宫廷后妃在排除异己,即使用这种手段排除异己也够恶劣的了,但相比起其真正的威胁,还是差太远了——若是一时想不开,用在官家身上呢?用在皇子身上呢? 这种枕边人随时能不动声色杀了自己的危险感,着实太吓人了。 但王志通垂着头看到官家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正正看到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轻颤,是在发抖...似乎相比起震怒,害怕的情绪更多一些? 官家是为自己曾经可能身处极度危险之中,才‘后怕’吗? 虽然没有证据,但王志通本能觉得不是——一下福至心灵,他全明白了! 是高婕妤呀! 郭敞这段时间其实挺冷落素娥的,如果不是正撞上林美人盛宠,大家都受冷落,不知道会有多少失宠的流言出来!然而王志通看的真真的,这样的‘冷落’可不是真冷落。自从官家不去玉殿,不见高婕妤了,就仿佛是丢了魂一样。 倒不是失魂落魄的,而是常常会看着玉殿的方向呆怔一会儿。平日里与林美人在一起,也着实刻意了些——旁人看不出来,只觉得这是官家为林美人这个绝代佳人所迷,一时独宠。王志通却晓得,不是那样的。 有先前高婕妤做对比,王志通哪会不清楚什么叫真正的‘所迷’、‘独宠’! 明明官家的看林美人的目光是那样清醒,行止上却一副独宠的样子。以王志通的情商,哪会不明白这就是官家在与高婕妤赌气?期间宠一个林美人,权做消遣而已...毕竟,林美人也确实美丽。 “...先去拿了林美人及其侍女问话,搜查一番...”郭敞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道:“摆驾玉殿!” 王志通连忙跟上...他知道官家后怕的原因是高婕妤,若这真是林美人做的,那她一开始的目标一定是高婕妤——如果事情反过来的话,那就是高婕妤嫁祸林美人了,或许一般人看来,这个可能性还更大,毕竟如今林美人才是众矢之的。 相较之下,高婕妤在林美人那儿应该和其他妃嫔没有本质不同,做什么偏要害她? 王志通从不会小看后宫每一位妃嫔,若是过去的他,也不能保证说高婕妤一定清白。但随着官家愈加待高t婕妤不同,他也在高婕妤身上投注了更多注意力。这样说来,他也对高婕妤有了足够的了解——他不奇怪官家偏爱高婕妤,想也不想就觉得是林美人做的,而不是高婕妤。 事实上,官家就是不没有偏爱高婕妤,经过一番思索,大约还是会信高婕妤...高婕妤的人品,着实无可指摘。 虽然王志通一直都是不信所谓的‘人品’的,这是能演出来的东西,而宫廷之中从不缺会演的。 皇帝仪仗出了福宁殿往玉殿而去,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有两个宫女急匆匆正面而来。见是官家仪仗,便退到了一边——这本来没什么奇怪的,但王志通认出了那两个宫女是玉殿的人。 “你们这是往福宁殿去么?可是高婕妤有什么话传递官家?”王志通停住了脚,询问两个宫女。 席玫瑰是两个宫女之一,忙道:“王都知!我们是往坤宁宫去的,我们娘子正在生产,须得圣人去坐镇!” 王志通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说的?高婕妤生产不是还差着半月么?也没听太医说要提前生产——罢了罢了!你们先去坤宁宫告知圣人。” 王志通当然知道素娥的情况,官家这段时间是再没去看高婕妤了,可高婕妤的脉案依旧会呈到官家面前。官家也不是走过场,而是每回都认真看过。稍有异常的,还会特意将太医召来,询问清楚。 王志通快步赶上御辇,忙叫道:“官家!官家!高婕妤正生产!” 郭敞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后面才意识到王志通说了什么。当下来不及说更多,只干脆跳下缓慢行动的御辇,直往玉殿跑去。一路急匆匆,赶到玉殿时就见玉殿上下忙作一团,的确是生产的场面,是郭敞许多年未见过的。 除了做太子时几回,郭敞登基后便没有见过后妃生产的场面了...当初,其中两回都是生的男孩儿,一次一尸两命,一次生下来便是死胎,连哭也不见哭一声。 郭敞虽然早知道他们这一支难得有男孩儿,生子是千难万难的。当初他也是有过不少兄弟的,可最终活到长大的只有他和一个弟弟。但是,此时自己做‘父亲’、做丈夫,亲眼见着那是怎样的艰难,冲击完全不一样。 他畏惧了,多年不敢再看。 第126章 宫廷岁月126 张皇后赶到玉殿时, 就见官家坐在产房外间,心神不宁。 “官家——”张皇后上前,话比人快:“官家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这生孩子的事, 时候还长着, 官家来的这样早, 也是白担心......” 其实子张皇后做了这个皇后以来, 就没见过郭敞等候妃嫔生产了。她这番说法,也是早前在宫外时,听自己婶婶这般劝说叔叔的。民间男子尚且没几个会从头到尾等在产房外头的,更不要说如今在宫里了。 事实也是如此, 便是先帝, 也就是郭敞的父亲, 会在产房外头等的。那也是有人来禀报快生下来了, 这才赶来等待的。生孩子, 特别是头胎,生一天一夜, 甚至更长时间也不奇怪,而作为皇帝日理万机, 哪能那样‘浪费时间’。 郭敞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一言不发...张皇后也来不及问更多, 立刻叫了玉殿能说得上话的嬷嬷, 问道:“如今高婕妤情形如何?” 嬷嬷忙道:“回禀圣人,我们婕妤生的突然,接生妈妈、接生妈妈说有些麻烦......” “太医怎么说?” “太医倒是说我们娘娘身子底子极好,即便生产突然了些, 可说来也快足月了,并不算早产...并不算惊险。” “说来, 怎么生的这样突然,不是还未到日子么?”张皇后心稍稍安了些,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她其实并不在意高素娥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但她作为皇后,后宫妃嫔生育也属于她的事。若是后宫妃嫔生育时出事,她也有责任。 虽说因着特殊原因,后宫时不时就有不能顺利生产的,但能少一例还是少一例的好。 张皇后此言一出,郭敞像是忽然被惊醒一般,抬起头来,盯着那嬷嬷。天子注视带来的压力让这个嬷嬷说出来的话也哆哆嗦嗦的:“回、回圣人,这、这却是个意外,有些原本不该传到娘娘耳朵里的,叫娘娘听到了。娘娘又是个心思纯善的......” 这嬷嬷大概描述了一下情况,说来也是凑巧了...前几日入内内侍省出于谨慎的原因,没有直接找素娥问话,而是问了两个大宫女。之后肖燕燕、何小福两个大宫女也牢记着不能让这时的素娥受惊,便将事情按下不表。 只是她们忘了,宫廷之中是很难有秘密的。入内内侍省的宦官为了一套香器去了玉殿和坤宁宫问话,很快就有一些传闻流出来了。虽然大理寺那边因着在宫外,相关消息没那么快传进来,宫里的人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可这不妨碍她们得出有大瓜的结论! 有人消息灵通,还真传出了些东西来,至少连上了之前因病被送出宫的宫人。 这些传闻‘出口转内销’,又转回了当初因为大宫女肖燕燕、何小福保守秘密,而一无所知的玉殿其他人耳朵里。虽则肖燕燕、何小福很快发现了这一点,禁止下面的人谈论,尤其不能在素娥面前谈。但是秘密之所以不能是秘密,就是因为总有缝隙可以泄露。 两个小宫女私下偷偷议论(事情到底和玉殿相关,所以格外关心一些),就那么巧,被素娥听到了。 “唉!果真还是这等宫娥口无遮拦...宫中一向禁口舌,少些口舌是非,不知道要平静祥和多少!”张皇后先把问题定性,若是最后素娥最后生产出了问题,过错就尽可以推到这上头,她的干系自然就更少了。 “高婕妤正怀着身孕,这等吓杀人的事儿,如何好叫她知道?她既要担心当初也是看过那香器的,自己身体有无妨碍。又得想着,事情会不会扑到自己身上,叫官家怪罪。”张皇后摇头叹息,仿佛她真的很关系这些事一般。 “...不过,到底还是高婕妤多心了,事情要是与她无关,怎么会扑到她身上呢?官家何等英明,到时候查证的清楚,是不会冤枉人的。”这话说的,有些在点素娥‘心虚’的意思了。 “皇后噤声罢!”郭敞忽然站起身,冷冰冰道:“朕听得烦了。” 张皇后一时脸都涨红了,虽然郭敞一贯对她客气大过尊重和亲密,可这样当着别殿宫人的面,一点儿情面不留呵斥她,还是第一次——然而想到官家许久没有等过后妃生孩子了,心情躁郁,这时候就算表达不满恐怕只会引来更大的怒火,也只能生受了,一言不发。 显然到此为止,张皇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 找郭敞说话是不成了,张皇后讪讪了一会子,便叫人去产房里面看情况,然后出来汇报。 派去的是张皇后自己的侍女,那侍女进去后,就见产房里还算齐整有秩序,便晓得情况不算太糟。便松了口气低声问道:“外头官家、圣人俱在,圣人命奴来瞧瞧高婕妤情形...怎么,生产可顺利?” 接生妈妈中在外围,没那么忙的一个转头道:“现在情形倒还好,婕妤虽然是突然受惊吓要生的,但本就快临盆了。加上婕妤身体底子好,养胎也用心,如今和寻常生产没甚分别...啊,看产道打开之顺利,说不得比一般头胎妇人生的还快些呢!” 侍女看向半靠着、手中拽着两条从房梁垂下来布帛,忍着痛没什么声音,只偶尔哼唧一声,节省着气力的年轻妃嫔。心中暗忖,怪道圣人一直高看高婕妤呢,这般生产时,不能更狼狈了,却还是不掩国色。不,应当说,更叫人怜惜了。 这大约也是官家会等在外头的原因吧...... 素娥此时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没有血色,汗水打湿了鬓发和脸庞。有时甚至会因为痛苦,表情完全不能控制。 看了一会儿,侍女就去外头传递消息去了。 郭敞默默听着侍女禀报,之后就是一言不发坐在产房外,有足足两个时辰。这时已经是晚膳时间了,宫人捧来一些饭食,张皇后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自在,而且产房里妃嫔在生孩子,她也不好表现的没心没肺,依旧照常吃饭,所以吃的很少很随意。 不过她是这样没错,看到郭敞拿起筷子又放下,除了心不在焉喝t下的半碗羹,却是要劝的。 “官家,还是再进些罢,万事身体要紧...且官家在外这样,也于高婕妤无补,反倒是事后叫人知道,心中不安。” 郭敞不理她,只是看了产房一眼,叫来候在一边,有需要立刻就要上的太医,问道:“这是如何说的,怎么还未生下来?” 太医表情为难,但还是解释道:“回禀官家,这女子生产就是这样的,生上一两日也不少见。高婕妤乃是头胎,便是身体已经长成的年纪,这生产上头也会慢一些...官家不必急,之前递出来的消息不都是好的么。” 张皇后也在旁道:“是啊...不管官家先去歇息,高婕妤这里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官家一直等在这里罢?” “如何不能?”郭敞反问。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能离开玉殿,事实上,他没有闯进产房盯着,确定素娥好还是不好,已经是理智发挥作用了。这个时候闯进产房,只会让接生的人不知所措,而且传出去也对素娥不好。 还是那句话,皇帝是不会错的,那错的就只会是别人了。 就在场面又有些尴尬时,一个小宦官悄悄进了玉殿,过来先给王志通报告了‘毒云母案’的事——简单来说,就是在林美人搜到了还没使用,用铁箱子盛放的黄绿色云母。这点儿时间,甚至还将林美人身边的人分开审问,得到了香器自送出,里面云母便是黄绿色的证词。 之前的寻常白云母片有损,林美人就命人换了。 “那样的毒物,林氏居然敢藏于身边?”王志通咋舌。他一想到只要接触就能害人,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小宦官道:“回大人,倒是没听说林氏身边的侍女,有谁被毒害的...想来,特别用铁匣子装着是有缘故的,应当能隔绝毒害。” “也是,铁匣子也不多见呢。”王志通眼神冰冷...他们都口称林美人为林氏,显然是都明白林美人要完蛋了!她犯了宫廷里的大忌讳,哪怕要害的人不是素娥这个有孕‘宠妃’,带着那样阴险的、不好防备的毒物在身边,也足够她去死了! 了解了事情后,王志通却有些犹豫了,犹豫该不该立刻告诉郭敞这件事。按理来说,这样的大事应该直接禀报。但看着官家这样心神不宁,全部注意力都在高婕妤身上,这会儿王志通又有些不敢拿这种事去烦扰他。 犹豫了一下,便暂时不说了。 而此时,牵动着郭敞全部注意力的素娥正在产房里按照接生妈妈的指示拼命生产。 “娘娘,快了、快了!胎位很正,不会有事的,尽力再用力一次...请按照奴婢说的,呼——吸——”接生妈妈观察着产道的情况,鼓励着素娥,同时心里是比较乐观的。 素娥只觉得很痛,尤其是下半身,总会在痛到麻木时,突破之前的痛感,仿佛是一把刀片不停地搅啊搅。她不想生了,但她知道不能这样,又只能按照接生妈妈说的做...简直就像亲手拿一把刀来自己刮自己的肉。 这样不断延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脱的痛苦叫她甚至暂时忘了,为什么今天会提前生产,以更大的风险感受疼痛。 事实上,其他人猜的她是受到了惊吓,对也不对。她确实受到了惊吓,但不是因为什么怕自己也得病,怕事情牵连到自己...她更多还是意识到了,她曾经离死亡一线之隔,而那些死掉的人,是为自己挡了一下。 他们因自己而死! 素娥倒不是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她当然知道罪魁祸首是要害人的那个,而她同样是受害者。但理智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又是另一回事——这或许可以看作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要知道素娥在这个时代、在宫廷中生活,本来就不开心。 因为有这样的前提下,这种宫廷斗争中连累他人,导致他人死亡后出现的负面情绪只会更强。 在这样的激烈情绪中,素娥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真没意思,这样的人生,就算有一副好身体,圆了自己上辈子死前的愿望又怎么样呢?生命的唯一意义难道就是活着本身吗?生命的质量呢? 心神失守之下,她突然就要生了。某种意义上,突然的生产可能算是救了她。这种时候,她反而不能往深里想那些事,最后只能陷入道抑郁纠结之中不能自拔——巨大的痛苦让她无暇他顾,摆在眼前的‘危机’刺激出了她的求生本能。 她到底是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她曾经的死亡可不是突然降临的,而是在医院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衰败、了无生机。这个过程相当痛苦,而经历过那样痛苦的人面对生命危险,往往求生本能更强烈。 这就像是寻死失败的人很多都会丧失再寻死的勇气,之前那一瞬间接近死亡的痛苦与虚无,实在是大恐怖。 “...娘娘,休息一会儿,我们喘口气再继续用力。”有人一边说话,一边还将切好的人参片塞进素娥嘴里,让她含在舌下。 素娥调整了一下呼吸,在接生妈妈的辅助下继续生产,虽然已经疼痛到麻木了,但这时她还是有感觉的——产道被撑得更大了,也更痛了。不只是下身,全身都痛!巨大的疼痛甚至让素娥脑子不清醒起来,字面意义上的疼‘懵’了。 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用力,终于在某一次后,素娥疼到没感觉后,接生妈妈惊喜叫道:“娘娘!娘娘!看到头了,马上就要生出来了,使劲儿啊!” 这种时候人的下半身是没感觉得,所以如果不是接生妈妈喜悦的声音勉强唤醒了素娥的神志(她现在用力更像是一种机械动作),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声惊喜大叫显然也被外头听到了,此时已经是深夜。 张皇后原本都打算叫人去请四妃中的一两位来替自己坐镇了(万一需要做‘决断’的时候,是得有个能做主的人在的。虽然此时郭敞在,但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就离开休息去了呢?皇帝本身是不用承担这方面的责任的,所以不能把他算成‘负责人’),这时候也只能索性继续留一会儿。 郭敞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就要靠上产房的房门了。张皇后连忙拦住道:“官家、官家不可啊,产房可不是男子能进的...臣妾晓得官家担忧,眼下却是能放心了。这生孩子么,见到头了,后面就快了...这般说的话,高婕妤倒是生的快、生的顺了。” 是啊,明明是受惊早产,却没出事,而且半天多就生下来了,确实算‘又快又顺’了。 郭敞对张皇后的话充耳不闻,只盯着产房门帘,仿佛要透过这门帘看到里头去一样。 过了一会儿,产房里的呼痛声比之前大了许多,大概是因为这会儿不再需要保存体力了吧?也可能确实痛到了更难忍耐的程度。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1节 郭敞从未听到素娥声音中有这般哀戚、尖锐,仿佛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淋下,清醒了过来。然后立刻看向一旁候着的太医:“太医代朕进去探望婕妤,好与不好,皆出来与朕言说!” 太医领命,立即进去了。掀开帘子的一瞬间,郭敞在这个间隙里朝内观瞧,然而只闻到血腥味扑鼻,人却因为视角的关系根本没看到。 “官家着实眷顾高婕妤这一胎呢...”见到郭敞对素娥这一胎的关心,还有今天种种反常,张皇后要说心情好,那是不可能的。特别是看到郭敞还朝产房张望,脱口而出:“还好臣妾没请贤妃来帮忙坐镇,不然见着官家这样,贤妃怕是要伤心了。” 张皇后哪里是真的在意冯贤妃见到这般差别待遇要伤心,这话与其说是替冯贤妃说的,还不如说是自己的真心话。 虽然张皇后并无子嗣,之前仅有的一次怀孕,在意识到之前就流产了。 如果是平常,郭敞或许还会听一听后宫这些女人,包括张皇后的嘴上官司。这不仅仅是保持后宫平稳必须要做的,有时其实也是郭敞的一大乐趣——谁能说,自己养的小宠物,猫儿狗儿什么的,因为互相吃醋而有一些小动作,不是趣味呢? 只要不过分到让人厌烦的程度,这甚至不失为一种有益于身心的‘节目’...身享齐人之福时,看美人们为争抢自己的喜爱扯头t花、茶言茶语,也很‘赏心悦目’呢。 但今天,郭敞的注意力真的丝毫不在这上头。他听到了张皇后的言语,但没有分析,真的就只听到了字面,觉得烦躁便随口道:“她伤心便伤心了,干朕何事?干皇后你何事?” 这一句话堵得张皇后也无法应答,还是太医从产房出来了,这才没让话掉在地上的张皇后继续尴尬下去。 太医朝郭敞拱手后道:“回禀官家,高婕妤如今还好。虽则有些力竭了,但身体底子好,还能继续生。婴儿头已经见着,剩下的事儿就很快了。说不得说话功夫,高婕妤便生下来了。” 仿佛是为了应太医这句话,话音落下,产房里就传来接生妈妈惊喜的叫声:“好、好、好!娘子,生出来了!” 素娥麻木中感到了身下好像滑出了什么,疼痛带来的茫茫然中,只有接生妈妈的惊喜声。素娥又痛又累,甚至不大能理解接生妈妈话里的意思。只在愣了两秒后本能反应过来...哦,是生下来了,自己不必再用力了。 一时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娘子?”有注意着孩子的接生妈妈,自然也有专门负责注意产妇的接生妈妈,很快注意到素娥失去意识的接生妈妈连忙确认情况。发现只是睡过去后松了口气,笑着道:“我就说娘子的身体底子极好,一定无事!” “如何?孩子如何?”大家又赶紧去问接住孩子那个接生妈妈。 这个孩子并没有出生后就哭,接生妈妈拍了拍屁股这才大声哭泣起来,听声音就知道非常有劲儿了。 接住孩子的接生妈妈欢天喜地道:“小皇子康健极了!没有一点儿不好...哈哈哈,是个小皇子!” 生皇子还是生皇女,对接生妈妈来说俸禄都是一样的,但这可能会影响到时候放的赏赐。而她们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大在意俸禄,收入的大头向来是赏赐呢!每次平安接生后,就能有一笔不小的赏赐。而如果生下的是皇子,妃嫔这边得到的赏赐一般会是皇女的两倍(前提是两个妃嫔位份差不多)。 倒是官家这边放赏,皇子皇女都是一样的。 “小皇子红通通的,这越红啊,将来就越白!长大了定是面如冠玉的俊秀郎君!还有这眉眼、嘴巴,真是和婕妤一个样,鼻子和下巴像官家...都是极好的!”接生妈妈一边给孩子洗澡,一边说道。 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有一层白白的东西,看着不干净,但接生妈妈为其洗澡时并不会洗掉。这种出生后的第一次洗澡只是洗掉一些血迹和羊水等,那种白白的东西是胎脂,可以保护新生儿的皮肤——接生妈妈不见得知道这里面的道理,但‘实践出真知’,肯定知道是洗掉对婴儿好,还是保留对婴儿好。 简单清洗了一下,就有接生妈妈中领头的一个抱着孩子出去见帝后二人了——这是一巧宗,报喜送孩的接生妈妈自然有一份额外的赏赐,所以一向是由接生妈妈中的领头者来做的。这人一般接生技术最好,是接生妈妈四人组里的定海神针。 第127章 宫廷岁月127 “恭喜官家!贺喜官家!高娘娘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因为是郭家的男孩儿, 接生妈妈抱着出来时,还特意强调了‘健健康康’。 其实早先听到产房的动静,外头就知道孩子生下来了。此时晓得是个皇子, 郭敞还愣了一下——接生妈妈手中大红的襁褓裹着个小小的婴孩, 递过来时他便接了。这下轮到接生妈妈愣住了, 她原本的意思是自己抱着孩子给官家看看就得了。 过去等在产房外的都是圣人或者‘代班’的高位妃嫔(一般是四妃之一), 她们自然对抱别的后妃生的孩子没兴趣。至于说官家,考虑到此时‘父不抱子’的传统,接生妈妈也没想过他会亲手抱孩子。 郭敞看了襁褓里的小孩子一会儿,说实话, 刚出生的孩子大多不会太好看, 这个孩子就属于这种。他欲言又止了一下, 还是道:“这红孩儿怎生的这样丑?明明朕与素娥都不丑啊...” 接生妈妈连忙解释:“官家, 刚生出的孩儿都是这样的, 越是红通通的,将来褪了红, 就越白嫩呢!小皇子长相也不丑,过几日就好了...官家仔细瞧瞧, 小皇子的鼻子和下巴, 竟是与官家一模一样呢!” 接生妈妈是见惯了新生儿的, 所以一下就能看出这些。郭敞一开始并不觉得孩子和自己、和素娥相似, 但听接生妈妈这样说,果然鼻子和下巴和自己一样...那种相似是极其微妙的。 “还真是像的...”郭敞自言自语,抱着孩子的动作僵硬:“婕妤如今怎样了...可要太医进去瞧瞧?” 接生妈妈笑着道:“官家,高娘娘好着呢!只不过生了小皇子有些脱力了, 这会儿睡过去了。” “睡过去了?”郭敞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生孩子的危险他知道, 但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回官家,是呢,高娘娘累极了,便睡过去了...不过这样睡不了多久,一会儿定是要醒的。” 事实也是如此,素娥睡了一刻钟左右,就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眼,身体的不舒适让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刚生完了孩子。 “娘子醒了?”立刻有接生妈妈来照顾素娥,其实刚刚已经帮她清理擦拭过了□□。不过还没做别的,怕打扰了素娥休息恢复体力。 “娘子不必担心,生了个极康健的小皇子呢!如今小皇子抱出去了,官家正看着,一会儿便抱进来与娘子瞧...嗳,奴婢给娘子擦擦。”接生妈妈将布巾在热水中打湿、拧干,这就要给素娥擦身子。 生过孩子后,素娥整个人都湿透了,仿佛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虽然此时有生过孩子后不能洗澡的传统,但‘擦拭’肯定是可以的。更何况,出了这么多汗,身上不少脏污,真要是不去清理,那才容易叫人得病呢! 擦干净后,外面正好将孩子抱进来。素娥这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甚至闯鬼门关生下来的孩子。手上没有力气,没法抱孩子的她,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孩子的脸,自言自语道:“好小啊...是男孩儿?” 虽然刚刚接生妈妈已经说了,但素娥还是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这关键的一点。 说实话,她原本希望是女孩儿的。如果是男孩儿,还要担心今后能不能长大...现在看着是健康不错,可郭家的男孩儿也有不少生下来时看着和普通婴儿无异,结果却没养大的。 只能说现实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生下来是男孩儿素娥也没办法把他变成女孩儿——她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尽可能小心地养育这个孩子而已。 就在素娥尽想着‘科学喂养’一类的东西时,周围的人就在准备给她‘挪窝’了。产房明显是不适合孕妇坐月子的地方,所以收拾一下后,就得把人弄到温暖舒适的卧房去。 一抬早准备好的小小暖轿被抬到了产房外,素娥裹着毯子被人抱了进去。郭敞这时才见到素娥,然而见她脸颊有不自然的潮红,眼睛湿润,头发濡湿,身子软绵绵的,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随着暖轿一起去了收拾过一番的卧室,郭敞见素娥在床上安置好就睡着了,也不打扰。只吩咐太医道:“今晚太医便在玉殿守着,好与不好,一个时辰都派人来报一次。” 太医值夜一般在太医院就是了,那边离后宫也不远。若要进宫值夜,一般只有皇上需要,很少说为了后妃在宫里值夜的...不过既然官家这样吩咐了,太医也只能应下,同时心里又对高婕妤更重视了几分。 虽然早知道高婕妤是宠妃,如今又生了小皇子。可宠妃都是一时一时的,最近就知道官家喜爱林美人,其他后妃都给抛到脑后了,可见高婕妤也没什么特别的。至于小皇子,先等养大一些再说罢! 现在亲眼见得官家如此心心念念、小心谨慎,才能t相信,官家是真的看重高婕妤...果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叮嘱完太医后,郭敞又看向一边抱着刚出生孩儿的乳母。总共有四名,素娥才发动时,就送了八名备选的‘奶口’过来候着——四名是生过男孩儿的,四名是生过女孩儿的。在确定生的是小皇子后,四名生过女孩儿的‘奶口’就被退了回去。 “你们也好生照料皇子,若是照顾得好,朕与婕妤不会亏待你们,有的是好处与你们生受。若是有差错,想来你们也知道是多大的祸事。” 其实这样的话不必郭敞说,这些被好吃好喝养在一起,备选皇家乳母的妇女,早有官员教导过了。只是郭敞作为皇帝,特意提一句是他有心,也能让这些乳母更谨慎些。 交代完这些,郭敞又瞧了瞧这次真睡熟了的素娥,这才离开——如果不是今天生孩子,这本来就是素娥的睡眠时间了。 郭敞和张皇后是一同离开的,一边往外走就道:“圣人,回去后你便吩咐六局罢,准备嫔所需的一应物品。朕思量着,素娥与郭家生了个康健皇子,这样的生育之功,升她一品也是应当的...这些先准备着,只等到时候孩子满月后,就正式册封。” 张皇后很想说,康健不康健,哪里是现在看得出来的?皇家的男孩儿不少生下来时瞧着也不错,可最后还是早早夭折了。但她到底不是真的气糊涂了,知道这话犯忌讳,说不得。而看刚刚出生的小婴儿的样子,那有力挣扎的手脚,嘹亮的声音,也很难违心说‘不健康’。便最终一言不发,默认了郭敞的话。 到底是之前郭敞已经和他说过这番打算了,当初封素娥为婕妤时,郭敞就提过。若素娥平安生产,少不得让她升做嫔,如此也是给皇子皇女的体面。那时张皇后已经‘反对’过了,结果就是口不择言下犯了错,激怒了郭敞...... 当时虽然没有就晋封的事继续谈,但有先前的‘基础’在,张皇后已经愤怒过、反对过、争取过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现在确实没有太大的情绪动力反对郭敞的意思——特别是,经过刚刚一些事,她有一种直觉,这时候的官家前所未有地坚定,她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 张皇后和郭敞一行在福宁殿前分手,在继续回坤宁宫的路上,她便颓唐地对心腹女官郑姑姑道:“今日官家那样,真是从未见过...本宫没想到,官家还能去等后妃生产,官家他向来是避着这的。” “所谓母宠而抱子,果然是颠不破的道理...男人的心思正是如此。若是喜爱一个女人,便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吝惜喜爱,若是自己的孩子就更不必说了。”张皇后这是想起了自己一个表叔的事儿。 那表叔娶了一个寡妇,寡妇带着一儿一女嫁过来——王朝前期,从战乱中走过,这方面的风气总是相对开放的。便是皇家也常见娶寡妇的,一般的高门这种事就更多见了。 表叔喜爱新妻子,连带着继子继女也如同亲生孩子一般疼爱。和张皇后另一个堂伯再娶,对之前的亲生儿女漠不关心的现实形成了鲜明对比。 “圣人想这些做什么呢?”郑姑姑见张皇后叹息,安慰她道:“高婕妤虽然生了个皇子,可在皇家,生下皇子不算有本事,养下来才算。若不是这样,贤妃如何能在后宫独树一帜?要知道,官家对她一直都淡淡的呢。” “是这个道理,若不是皇家养大男孩儿难...”张皇后在自己的凤辇上思量着,又摇了摇头:“如今宫里皇子还是少,不算高婕妤刚生下的这个,只有三个...唐美人的运道也不知是好还是坏,生的是皇女。” “还有范美人,皇子生下来就病歪歪,一直以为活不长,如今却也越发大了...好多生下来比他健康的多的皇子,也没长到他这么大呢。只是这样一直吊着,同样不晓得是好是坏,将来要是没了,怕是更加伤心。” 唐美人就是之前怀孕的才人唐文美,她比素娥早怀早生,如今都出月子了。出了月子后,为着生育之功,也为着养育皇女方便,顺势就晋升了一品,成为了正四品的‘美人’,还搬宫做了一殿主位——和她同时晋封的就是吕国夫人张玉笙、梁国夫人王清嘉,因为有唐美人空出一个才人位置,总算有足够名额容纳两位国夫人了。 “...宫里皇子多些总归是好事,不然也太显出贤妃了。”张皇后冷冷道:“除了贤妃,就只有一个范美人,一个黄才人膝下有子。范美人只是平常,而且生下的皇子实在病弱了些。黄才人更不必说,若不是生了皇子,宫里哪有她站的地方?” ‘黄才人’本名黄金玉,原本只是一名普通宫女,姿容在后宫美人中只能说是过得去。之所以得幸,是因为她花养得好,养出了据说北方无人养活的一株牡丹。献到郭敞面前时,引起了郭敞的兴趣。 一次宠幸后穿上了红霞帔...不过郭敞显然没有更多的兴趣了,之后便将这黄姓宫女抛到了脑后。直到两个月后,这个黄姓宫女被诊出怀孕,这才为了体面着想,封了个最低的县君——之后生下皇子,其实也只封了国夫人。 随着皇子渐渐长大,这才有了‘才人’的位份。 不过显然,到此为止了,更多就没有了。再想要更高位份,只能等儿子长大封王,为了为王的儿子的体面,才可能有晋封。 “如今有一个高素娥,这样得宠,又生了个儿子,倒是能叫贤妃没那么显出来了。”张皇后‘哼’了一声:“虽则二皇子是活着的皇子中的‘长子’,可庶长子哪有嫡长子底气充足呢?官家要是喜爱小儿子,她怕是要提着心了。” 郑姑姑忙道:“正是如此呢!所以圣人正可以看贤妃和高婕妤斗...等她们两败俱伤,圣人生了小皇子,那便是嫡长子,可不是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庶长子’,才是谁也越不过去的!” 张皇后缓缓点头,此时凤辇也快到坤宁宫了,却是迎面撞上了坤宁宫的两个大宫女。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出来了?”郑姑姑奇怪道。 两个大宫女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就道:“圣人,今日坤宁宫出大事儿了!方才入内内侍省的大内宦和宫正司还拿了坤宁宫上下的人问话,圈住了所有人,连报信都不许...这会儿人撤了,我们才能出来。” 这番话倒是唬得郑姑姑一跳,连忙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这事原本和我们这边不相干,是后头林美人的事儿...才晓得林美人是个心狠的,善于下毒!不晓得她送到玉殿高婕妤那儿的礼物上涂了什么毒,竟是能要人命的——那礼物高婕妤转赠给了向婕妤,向婕妤又赏给了侍女,那侍女好像死了!” “吓!谁能想到林美人瞧着娇滴滴的,竟有这样的手段...只是我们倒霉,受连累从圣人出门起,就一直被问话,被搜屋子——我们说,我们是圣人身边的人,那边也不放手,只说查过了就清白了。若是此时因圣人的缘故不查了,日后说起来还会有怀疑。”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郑姑姑沉吟一会儿说道,说着又摇了摇头:“不过,这、这还真是想不到,林美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有一点我尤其不明白,林美人和高婕妤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做什么要这样置高婕妤于死地呢?” 郑姑姑并没有很惊奇,因为之前在玉殿,在听人解释素娥提前生产的原因时,就大致知道了——林美人送了有毒的礼物给高婕妤,高婕妤将其转送给向婕妤做生辰礼,向婕妤又将其赏给了侍女。 郑姑姑甚至知道的比这些留守坤宁宫的宫人多,譬如,当初向婕妤的侍女之外还有一个内侍因此而死。 现在还有一些‘惊奇’t,也是因为她没想到入内内侍省的宦官和宫正司竟然会为了调查这个,将坤宁宫围住,这算是一点儿情面没给圣人留了...由此就能知道,这件事必定有官家亲自下令!不然哪来的那么大胆子? 真要那么‘公事公办’‘一板一眼’,恐怕那些人早就在宫廷里人人喊打,混不下去了。 张皇后没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乍听得此消息的随身侍女们都面面相觑(她们之前大多没听到玉殿那边人的解释),随后露出了有些‘后怕’的表情:“吓杀人啊!林美人有这般歹毒,还能夹带毒.药入宫...若是早前想对圣人不利......” “哪有那样的事,圣人可是庇护那林氏的,她自不会对圣人不利——以后别叫林美人了!”郑姑姑瞪了那几个后怕的侍女一眼:“做出这样的事儿,那林氏哪还能做‘美人’!不论官家怎么处置,褫夺封号是最轻的了。” 说起来,宫廷里犯事,到底怎么处罚,是很看皇帝心情的。不少事都可大可小,到底如何处置就在乎一心...不过也有事,性质太恶劣了,怎么都小不了,林美人这次的事就是这样。 郑姑姑说褫夺封号是最轻的,这已经是她‘乐观’的说法了。应该说,林美人基本已经注定要默默死在后宫了,若她没死,只能是官家太被她的皮囊所迷...而就算如此,也不能毫无戒心地接近这条美女毒.蛇了。 一个可以对其他妃嫔下.毒的女人,焉知不会有朝一日毒害自己?做这种事需要的行动力和狠心,人家都已经具备了! 回到坤宁宫,坤宁宫正殿这边并没有被搜查的痕迹。显然那些内宦和宫正司女官也心知肚明,哪怕奉官家的命令要查坤宁宫的人,那也是除了皇后外——而且话说回来,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林美人的帮凶,唯独张皇后不可能。 或者说,就算她是,也不可能有把柄留下来让人查。和林美人这种空有皇帝宠爱,但在宫廷中没甚根基的人不一样,张皇后若参与其中,至少能把事情做得更不留痕迹一些。哪怕最后失败了,也不能追根溯源,找到‘加害者’。 “林氏和她身边所有侍女都被带走了么?”喝了一口内膳房呈上的滋补热汤,张皇后这才开始询问今天她不在坤宁宫时,发生的具体事情。 留着‘看家’的大宫女道:“回圣人的话,都被带走了...虽然照宫正司问话,她们都说不知情。可到底是林氏的侍女,她们说不知,旁人也很难相信,那自然是一起带走了。圣人安排在林氏身边的那几个侍女也是,圣人可要吩咐宫正司待她们好些?” “不必了,这种时候那样做,倒显得本宫与这事儿有关一般。”张皇后皱了皱眉头,又道:“她们此回陷进去,也只能当做是自己倒霉了——啊,也不是,若是她们能看的仔细一些,看到了林氏的动作,提前告发,怕是没有罪过,只有功劳了。” “还是她们不严密的缘故。” 其实以林美人使用的特殊毒.物,对此完全不了解的侍女要提前发现几乎不可能,这属于是‘非战之罪’。张皇后这样说,也不是因为她真那样认为,她只是不在意那些侍女的命运,又要为这样的忽视找一个理由(到底属于她派出的人,出了事不去捞,还是有些不好的)。 就这样,明明是一件可以引起巨大议论的事,在张皇后口中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到了第二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有意封锁消息,后宫听说这件事的人依旧不多。而且听说了的人也不敢乱传,相比之下,高婕妤平安产下一个皇子就是一个‘安全’得多的话题了,人人都在谈论它。 大家谈论官家对高婕妤的另眼相待,居然在接到高婕妤生产的消息后就赶到了玉殿候产!而且一直等到了孩子生出来...这仿佛是一个表态,充满了叫人瞎想的空间。事实上,如果不是皇家的男孩儿长大不易,太多的‘遐想’最后可能毫无意义,大家这个时候会有更多猜测。 然后大家还谈论了小皇子‘洗三’时官家降下的赏赐——小皇子一出生就有一次赏赐,和坐胎满三月那次的赏赐一样,都属于固定赏赐,有一定之规。只不过相比起坐胎满三月那次的‘简薄’,这一次就要丰厚多了。 大量的金银彩缎被送进玉殿,真可以说是一大笔财富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2节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和洗三时的赏赐相比——这不属于正式的赏赐,所以其实可有可无、可薄可厚,自由度极大,完全看皇帝的心思。若是他喜欢的,可以比生产后那次正式赏赐更丰厚,若是他不喜欢,也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什么都不给。 第128章 宫廷岁月128 素娥庆幸自己生孩子是在冬天, 如果实在夏天,这一个月月子可够难坐的了。 此时坐月子,除了要好好休息, 最好不下床, 吃的东西里有各种补品外。最为素娥这个现代人所不能接受的, 大约就是不让洗头洗澡了——其他的, 如后世有的‘不许刷牙’,因着此时刷牙还没那么普及,似乎并未被总结到‘月子守则’里。 还有坐月子期间不许吃盐、只许喝汤等等,因为这都和母乳喂养有关, 为的是奶水更好。生下来的孩子有乳母喂养, 用不到素娥喂, 自然相关要求也就没有了。 至于不能吃水果之类的东西(此时医学中认为这些东西属寒性, 不适合孕妇吃), 问题不大。虽然素娥比较喜欢吃水果,但只是一个月不能吃而已, 算不得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素娥三天后就有些觉得身上痒了, 生孩子五天后再也忍不了, 就让人给自己擦澡——她穿上自己提前做好的宽松睡裙, 坐在床上, 后世的冬日帐子被放了下来,确保一点儿风都进不来后,才由两个侍女配合着给她擦澡。 一开始侍女还不敢,问过了太医后, 太医许了后才配合素娥的。太医是觉得这样并不违背坐月子不许‘洗澡’的规矩,毕竟是‘擦澡’么。再者, 坐月子不许洗澡是怕孕妇受凉,此时房子大多漏风,洗澡时、洗澡后吹一吹风,生病不要太常见。 宫里的殿阁比起民间的房子,那要严实多了,高婕妤又是呆在帐子里,穿着衣服由侍女擦澡的。擦完后立刻就裹进了被子里,能着什么凉? 得到太医允许的素娥基本上是五天擦一次澡,这一天又是擦澡的日子,玉殿上下也提前准备好了。 本来就烧了熏笼的卧房比平时又多了几个熏笼,床上被褥中也塞了四五个汤婆子。肖燕燕和何小福脱了鞋子跪坐在床上,床下有人将一张小桌摆上床,然后递来了铜盆和水壶,以及两沓干布巾、一碗手工皂泡的水。 铜盆、水壶和手工皂水摆在小桌上,盛干布巾的托盘放在另一边方便拿取。等帐子放下来后,何小福就手执细颈水壶,往铜盆中倒水。肖燕燕则是拿了一条干布巾,接在下方,打湿了布巾后拧了拧,这才展开给素娥擦身。 先擦脖子和双臂,再擦双腿,最后轮到躯干...擦一部分肌肤,算是打湿了,再用布巾蘸取手工皂水涂到这部分肌肤上,然后就是打湿的布巾擦掉肥皂水——如此循环往复,过一会儿还要换布巾,最大程度确保干净。 最后得到的就是一盆混合着肥皂垢,微微泛着浑浊的水。素娥则是清爽了很多,整个人都轻松了些。 何小福和肖燕燕带着擦澡的东西下床了,素娥则是在塞了好些汤婆子的被子里保暖休息。又过了半个时辰,她才起身穿衣,套上夹衣后,做一些产后恢复运动——这也是她争取了好就才有的‘待遇’。 一般来说,坐月子是要求这一个月最好不要下床、多躺着、不运动,不然日后腰疼,有的是罪受。但素娥清楚,适当的腰部运动不会加重腰疼,反而能促进产后韧带组织等的恢复,缓解腰部疼痛。 这时的腰疼本质上是因为胎儿在子宫中牵拉腰部和韧带组t织等,导致松弛后的后遗症。这种情况下,经过适当锻炼,促进恢复,当然会缓解疼痛。 侍女们配合素娥做一些锻炼,见着她这样,眼底都是担心,却无法说出来——素娥说服她们,并不是讲清楚这样对身体更好。坐月子的观念深入人心,样样都能讲出道理来,反而是素娥那套理论,在此时人们的眼里缺乏说服力。 所以素娥只是说,这样能尽快把松垮垮的肚皮收回去,还能减少妊娠纹...虽然没有明说,但暗示了如此更有利于邀宠。 对于后妃来说,宠爱是在宫廷中生存的资本,邀宠可以说是日常第一要务。为了维护优越的外表,增加邀宠的砝码,做一些有害于健康,将来可能会导致腰疼的事,不过是洒洒水而已。君不见赵氏姐妹为了美貌,还以难以生育为代价用‘息肌丸’么?这可是大得多的代价! 虽然‘息肌丸’的事只是传说,但能有这样的传说流传甚广,本来就代表大众对后妃邀宠的‘理解’,大家觉得这个传说有合理性! “娘子何必如此呢?我见其他娘娘就算急着肚皮的事儿,也能等到坐完月子后。”配合素娥做完了运动,离开的肖燕燕忍不住道。 杜春杏忍不住道:“肖姐姐如何晓得别的娘娘是等到坐完月子了才急着这的?那是内房秘事,哪里会随便叫外人得知。就像如今咱们殿中的,难道不是保密的么?要我说,娘娘们说不得都是如此呢!” 肖燕燕怔了怔才缓缓点头:“也是,说不得就是这样的。” “其实我们娘子恢复的够快了,产后纹也淡...我听伺候的嬷嬷私下说过,如我们娘子这般的已然很好。”一旁又一个宫女插话道。 这当然是体质问题,人与人的体质本来就不同。哪怕是有各种产品可用,产后护理理念也相对成熟很多的后世,那么多做着同样水平护理的新妈妈,恢复水平也可能大相径庭,这里就是体质的原因了。 素娥的身体素质足够好,自然恢复快。至于妊娠纹少,估计也更多是因为她是不易瘢痕体质吧——之前那些坚持涂抹杏仁油之类的做法,或许也有一点儿用,但不用怀疑,最大的‘功臣’只可能是体质。 哪怕是现代社会,药物、手术看起来都很不错了,人更多还是得依赖自身的免疫力什么的。身体本身存在问题,往往才是最麻烦的问题...更不必说是古代了。 产后恢复运动做完了,素娥又得去休息。不过素娥没有回床上,而且坐到了一张便榻上。吩咐道:“将沐发粉拿来,头发也油腻腻的了,索性‘洗一洗’。” 沐发粉其实是素娥在生产之前就吩咐内膳房的人制作的稻米淀粉,因为素娥早就制作出淀粉用于烹饪美食了,所以在传授内膳房的人后,用各种不同的原材料制作淀粉就变得相当简单——特别要用稻米淀粉,而不是别的淀粉,主要是素娥上辈子用过的头发免洗喷雾,号称无害,主要原材料也是稻米淀粉。 素娥不知道其他淀粉适不适合,只知道稻米淀粉应该是适合的,所以选择了稻米淀粉。 是的,‘头发免洗喷雾’,就是那种在头发上一层一层喷上,喷完后拍掉、梳掉粉末,再用吹风机冷风吹掉剩余粉末的喷雾。因为细细的粉末会沾上油脂,所以弄干净粉末后,头发就会变得清爽蓬松起来。 是一种应急的办法吧...这种应急法最常见的,大概就是有刘海的女孩用粉底扑刘海,再弄掉粉末了。 有时家里的宠物不愿意洗澡,也可以用爽身粉之类的东西‘干洗’,原理是一样的。 爽身粉的主要成分是滑石粉,理论上素娥用滑石粉也行。不过滑石粉肯定没有植物粉末安全健康,所以有条件的情况下,素娥还是选择了弄出稻米淀粉。 侍女听了素娥的话,去取了装‘沐发粉’的盒子,又拿了梳齿极密的篦子来,这就算做好了准备工作。 “娘娘的头发尚且干净,其实不必如此...”专门负责给素娥梳头的苗五娘将一大块围布给素娥围在脖子上,以防一会儿淀粉将衣服弄脏:“别说是坐月子时了,好多娘娘平日里梳头头油用的多,出门一趟就沾好多灰尘,也不见勤洗呢!” 其实‘干洗’代替不了真正的洗头,所以只能应急。素娥都是觉得头发油到结绺了,整个头都像是重了,这才让干洗的。但似乎即使是这样了,玉殿其他人也觉得她的头发状态不错,这是真心的,并不是说奉承话讨好她...... “都结成绺了,开始头疼了...实在受不住。”素娥摇摇头。 “娘娘这哪里算是结绺?”苗五娘不以为然道:“似这样的头发,倒是正好梳大发髻,显得服帖光洁呢!真正油腻结绺的头发,宫里也不常见,不过奴婢曾见过一些杂役宫女,是有那样的。头发都梳不开了,仿佛是片毡呢!” “她们那是不得已,若是有法子,谁愿意那样呢?”素娥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 苗五娘也发觉自己比喻做的不好,想说宫里也有不少体面人,头发是真的‘结绺’了。但她这时候也回过味儿来了,素娥难道真的在意这个,会因为其他人这样那样,就觉得自己一样也很可吗? “娘娘说的是,若是可以,谁不愿意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呢?”说罢手上不停,在将素娥的头发中分梳顺后,一层一层地用粉扑去扑,主要是发根,以及比较接近发根的一部分(这部分之外,肯定是没那么油的)。 一层层扑好粉后,又稍加揉搓,苗五娘这才拿起篦子慢慢梳头。‘篦子’作为梳发工具之一,其本职就不是整理头发,而是清洁头发——古代洗头很不方便,所以不论中外,都诞生出了用密齿梳应急清洁的法子。 足够密的梳齿可以梳下来皮屑、油脂、灰尘、细絮等,如果有头虱的话,也能梳下来不少头虱和它们的卵,起到一定的抑制头虱的作用。 嗯,头虱,古代有头虱或者体虱都很正常,这甚至不代表本人是贫民或者卫生习惯很糟糕。毕竟就算保证自己卫生习惯不错,也不能保证接触到的人卫生习惯都好——不少为贵人提供服务与商品的奴仆、工商业者,他们的生活环境其实是很糟糕的。 苗五娘用篦子梳掉了粘着头油的稻米淀粉,随着颗粒变大的灰白色粉末扑漱漱掉在大围布上,素娥的头发也渐渐清爽蓬松起来。 苗五娘还一层一层翻开素娥的头发,确保尽可能梳掉了淀粉...最后用湿润的布巾擦之前淀粉没有扑的那部分头发,因为远离头部,所以被认为稍微湿润一点儿没问题——其实也只是擦掉一些灰尘而已。 虽然玉殿的室内看起来很干净,用的炭都是最好的,不怎么起烟,但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其实还是有烟尘的...... 这是冬天烧炭取暖避免不了的问题,不过怎么都比夏天生孩子好。烟尘能小一些,可汗液有事另一个问题了,而且体感上比烟尘严重的多。 总算整理干净了头发,苗五娘给素娥结了一个最简单舒适的大辫子,又给她戴上帽子(素娥很愿意戴帽子,不是为此时坐月子要头部保暖的理论,而是保护干净的头发,延后头发变脏的时间)。 做完这些后,苗五娘和其他侍女又迫不及待将素娥‘请’到了床上躺着。 素娥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小宫女也从内膳房提了一些吃的来,这是素娥的‘下午茶’加餐——原本送来的都是些大补之物,素娥不满意,到底让他们改了。虽然还是补品,但属于是现代人理解的那些食补之物,也算是双方折中的结果了。 譬如说今天,送来的就是一小碗肉糜蛋羹和两块核桃糕而已。 素娥慢慢吃着这些时,外面又有小宫女进来禀报:“娘子,宋才人来了!” 素娥其实原本是不太喜欢社交的,但在什么都不能做,几乎只能躺着的月子期间,有人能来拜访就成了难得的松快时间了——一般来说,这时探望她的后宫妃嫔们,总能给她带来一些宫里的新消息。 八卦什么的,就算是她平常不大在意,这段时间也是极少数能做的消遣。 因着素娥正在坐月子,倒不用像平常一样齐齐整整,就这样一边吃东西一边待客也无妨。才人宋觉真走进来,显然也没觉得素娥这样有问题,她t和其他后妃一样,慰问了素娥一番,了解了一下她最近的身体。 这般寒暄过了,素娥还让乳母将儿子抱来给宋觉真看看——正好这时候是醒着的。 这半个多月过去,小婴儿已经不是刚出生时红皱皱的样子了,长开之后果然像接生妈妈说的那样,皮肤雪白、五官兼具素娥和郭敞的一部分特征。将来怎么样不好说,总之现在看着是顶顶可爱的一个婴儿。 宋觉真一下也被萌到了,逗了素娥的儿子几下,忍不住道:“小皇子性情真好,这般不哭不闹的...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身体康健。白白胖胖的,啊,这小手多有力气啊,还能抓住我的手指呢!” “咦,怎么给小皇子的手套上小布袋了?是怕他冷着手么?”宋觉真看乳母小心翼翼套住小婴儿的手,又把手好好塞回襁褓里,好奇地问。 “回才人,这是防着小皇子挠着自己个儿。小皇子的指甲出生起就生的好,如今又长长了,奴婢们不敢深里剪指甲,怕伤了小皇子,娘娘便吩咐如此。”抱着小婴儿的乳母回道。其实要她们来说,有这么多人看着一个小婴儿,绝对不会让他把手抓到脸上的。 要知道,现在玉殿人口‘暴增’,除了增加的四位乳母,随着皇子降生,又有八名宫女安排过来了。她们也是伺候小皇子使的,毕竟照顾一个小孩子除了乳母喂奶外,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当然,乳母也不纯是喂奶,保姆的活儿也干了不少。 有这么多人看着一个婴儿,那真是眼不错地盯着,哪能漏掉他的动作? 不过乳母和伺候的宫女还是忠实地执行了素娥的命令,一则这也算是给他们省事了,不必小皇子往脸上伸手就得去按。二则,这可是主子娘娘的吩咐,莫说是有道理的了,就是没道理的,只要过得去,她们也没有提出异议的必要。 宫里可都传出消息来了,官家只等小皇子满月,便要晋封高婕妤。日后高婕妤就是有儿子傍身的嫔了(即使这个儿子说不准能傍身多久),而且瞧着官家的样子,分明很看重高婕妤——现在后宫不知道多少人想来讨好高婕妤,她们近水楼台,岂有不格外尊敬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指甲长得好么,这该是好事罢?我见这孩子头发也长得好...听说是胎里就带出来的?哎呀,这果然是随了婕妤您啊!”宋觉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别的妾不知道,可看着我们殿中范美人的皇子,是远没有小皇子这般活泛的。” “这样的孩子多招人喜爱啊,难怪官家前几日家宴,还特意提起,说小皇子正是‘红孩儿’,要用这个做乳名呢!” 其实孩子生下来都是红红的,依着郭敞的意思,都是‘红孩儿’了。但让郭敞这样在意,家宴上还要心情很好地提到,这就是‘喜爱’,所以平平无奇之处也会拿来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新出生的小皇子在官家那里份量不一般。 “‘红孩儿’...?”素娥的表情有些微妙。身为一个现代人,焉能不知道‘红孩儿’?就觉得挺微妙的。 当然,身为‘当代人’的宋觉真并不觉得这个乳名有问题,此时‘红孩儿’这个人物形象并未诞生——‘红孩儿’的人物原型很多,譬如善财童子、鬼子、哪吒等等,其中不少现在算是有了,但‘红孩儿’这个真没有。 这个话题跳过,宋觉真犹豫了一下,才对素娥低声道:“婕妤可知道,林氏没了。” 这个时候提到的‘林氏’能是谁?素娥不用想也知道是‘林美人’...其实生产完没多久,素娥就知道林美人被拿下了。纵使玉殿的人不想她知道那些,防着她在坐月子期间想太多。可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大约是为了叫她‘安心’,很快就有人给她捎信说明事情内幕了。 素娥回忆当初那套香器里颜色特殊的云母,想到那些因此死掉,以及身体不适的人的种种症状,推测那大概是具有很强辐射性的矿物。不过她到底对这些也不了解,所以不可能看到颜色特殊的云母就想到那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不只是因着怀孕那段时间都不用香,还将那套香器迅速送出去了。不然的话,将来再用到,那也是一样的——虽然这导致其他人死了,但人都是自私的,素娥也不例外。 “这还真不知道...前些日子听说她被幽禁了,还当是...”还当是命保住了。 宋觉真听出了素娥的意思,连连摇头:“婕妤想岔了,那怎么可能!那等毒妇,官家焉能再留她性命?不过是不好立刻叫她去死,便以幽禁之名关起来,之后再叫她‘病死’——她做下的事可是大大的丑事,这样的事焉能被记录下来?只能这般糊弄着而已。” ‘宫廷’为了显示自身可为天下懿范的体面,一些过于离谱的丑闻肯定是要按下去的。 “我倒是不为她可惜,她这般从事,害人性命,也该偿命。我只是疑惑,这林美人为何偏要这样害我,我与她并无仇怨。”这是素娥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疑问。 “婕妤做什么疑心这个?那等心肠歹毒之人,有多少缘故可起坏心思?以咱们正常心思去揣测,哪里能有个结果?”宋觉真不以为然,还劝了素娥一句。 之后她还压低了声音道:“婕妤可知道,这林氏出身可不是之前说的那样呢...官家遣人去寻牛大人说话,问牛大人林氏的事儿,又寻访了几个牛大人府上的奴婢...啧啧啧,谁能想到,林氏根本不是什么广州海商人家的家伎,分明是尼姑庵里藏着的暗娼!” ‘牛大人’就是之前献上林美人的前·广南东路转运使,这里说是寻他说话,实际上可没有字面上那么温和...能让牛大人将本该烂在肚子的谎言说出来,恐怕是再不说的话,牵扯越深,罪过会更重吧。 “老天爷啊!官家知道这事儿可是气极了,牛大人都以欺君之罪被问罪了!” 第129章 宫廷岁月129 大燕宫廷, 皇子皇女出生后重视‘三朝礼’,相比起三朝礼来,之后的满月、百日、周岁, 都显得没那么隆重。而三朝礼的话, 本身最具代表性的仪式是‘洗三’, 这一仪式也延续到了后世。 不过真的叫‘三朝礼’从众多庆贺中脱颖而出的却不是‘洗三’, 而是为庆祝皇子皇女诞生而举行的庆贺活动。 这其中主要包含两部分,首先是外朝进献,然后就是官家赐给——前者比较惠而不费,大约是宗亲、勋贵、大臣齐齐上贺表(也有送礼的, 但都是以私人的形式送到生子后妃那里的, 这其实算是一种奉承)。后者就比较花钱了, 不止会举行大型宫宴进行庆祝, 还会在宫宴上放赏。 这类赏赐因着都是用‘包子’散的, 所以又专门叫做‘育儿包子’。 这些‘育儿包子’极其豪奢,金银、犀角、象牙、玉石、琥珀、玳瑁、香料等等都有塞进去, 另外还会赐下绫罗绸缎等常见的赏物——如今大燕还属于王朝前期,总体风气并没有那么奢侈靡费, 之所以育儿包子这般样子, 其实也和皇室‘少子’有关。 皇女不论, 皇子真的是很珍贵, 这样滥赏,本质上也是一种极端重视的体现。而一旦这样做了,总不好皇子皇女分别对待...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子和皇女意味着什么截然不同,可皇家倒也不差那点儿资源, 还要委屈皇女。 历朝历代也都是如此,皇女除了不能继承皇位, 日常物质上的待遇是不会比皇子差的(至少明面上如此)。皇子有四个乳母、八个侍女,皇女也是如此。至于日常吃喝、零花钱什么的,也没有分别呢。 差距到离开皇宫的时候都不太明显,皇子要修王府,皇女要修公主府,皇子要有聘礼,皇女要有嫁妆(其实一般嫁妆还要比聘礼重的多)——之后皇子有俸禄,公主有汤沐钱,即使这上头有多有少,可拉开差距的关键其实不是性别,而是受宠程度。公主足够受宠的话,收入超过自己的兄弟也很正常。 当然,这是到大燕以来如此,若是后世王朝有所改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t(大燕之前大一统的王朝都是汉唐这样,公主的待遇确实不差)。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3节 ‘三朝礼’那一回赏的育儿包子,足够让宗亲、勋贵、大臣知道皇家又多了一个皇子了。并且,据小道消息,这位小皇子的健康相当令官家欣慰,由此三朝礼时给小皇子生母的赏赐也格外丰厚。 加上小皇子生母高婕妤马上就要封嫔的消息也渐渐传出,这定然是极其满意了!一时间,素娥这里真是个热灶,祝贺的礼物送了一大堆。 这些礼物素娥也都收下了,毕竟其他诞育皇子的后妃都有过这一遭,最多就是大家觑着郭敞的表现送多送少而已。既然别人都收了,她不收反倒不成。 “这回娘娘生小皇子,我们玉殿倒是赚大了!官家的赏赐不断放下来不说,外间也有许多王妃、诰命什么的送礼。这几日我帮着何姐姐将那些赏赐和礼物入册,看的眼花缭乱。”下所里,睡前一个小宫女便对苗五娘说道。 苗五娘不以为意道:“你这算什么?最好的东西都要在娘娘面前过眼的,我伺候娘娘都见过了...说起来这宫里就是这样的,哪怕都是后妃,也有贫富。不得宠的,哪怕是个主子,也手头紧着呢!可若是有宠有子,钱财、东西就不上数了。” “少说些主子的闲话罢,且不说做宫娥的本分,就算想着不给娘娘惹祸,也该严谨口风。”同睡一屋,年长一些宫女提醒了一声:“明日还要办满月宴,殿中上下都有的忙了,早些睡罢。” 满月宴也会有宴会,但一般就在皇子皇女生母坐在的宫殿举行,规模与洗三那日不能相比。甚至和‘百日’相比都不行,百日好歹是孩子的命名式,那时皇子皇女才会有正式的大名,那时宗亲也会来庆贺呢。 相比之下,满月宴混杂在皇子皇女生母出月子这件事里,着实不起眼了。 不过,正是因为这场宴会由玉殿一力承担,任务还要格外重...事实上,第二天寅正(凌晨四点),玉殿所有人就都起床了。内膳房的人起得更早,是寅初(凌晨三点)起的,为的就是做满日宴的准备工作。 气势有部分工作前几天已经做了,但总有一些工作非得当天现做不可。 如此玉殿上下忙的脚跟打后脑勺,等到天色渐亮,才算松口气——这时准备工作就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反而要轻松不少。 素娥这时也早起床了,一大早舒舒服服洗了个头、泡了个澡...满月宴这一天起,之前月子中的种种禁忌就算是解禁了,她也可以重新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洗澡的房间里保暖做的极好,之后素娥晾发也在这个房间里。苗五娘在给素娥一缕一缕擦头发时,就道:“娘子这个月子做的很好呢!奴婢常听老人说,月子坐得不好是要掉头发的。可看娘子这样,沐发完毕了,也只掉了这几根。” 她将收集起来的一小卷头发给素娥看,因为素娥的头发长,所以这一小卷根数就很有限了。 此时有条件的都会将自己掉落的头发、剪掉的指甲收集起来,将来人去世了,这些东西是要装起来一起下葬的,追求的是‘完整性’。当然,普通人没有这样的‘闲工夫’,一般保证躯体完整也就是了(所以宦官才要想办法赎回自己进宫前割掉的东西,也为的是身体完整,修一个来世)。 素娥自己不大在意这些,但她身边的侍女在意,都十分精心地收集了起来,装在锦囊里。 “是不错。”素娥不大认同此时坐月子的一些规矩,不过这时候她还是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头发依旧很健康,丝毫没有脱发的意思,这是好事。 头发晾得差不多了,素娥才去卧房梳头。因着今天是她和儿子的大日子,苗五娘特意给梳了高髻,插戴的首饰也是比较有气势的那种。让人一见就知道这是一位位份很高,在后宫颇有权势的后妃——后宫是这样的,很多东西不到那份上,用来也只是贻笑大方。 “真是难得见你穿紫...穿红倒是常见些...”稍后客到了,果然有人注意到了素娥今天的妆扮。陆美人就凑到她耳边道:“你其实穿紫也好看,另有一种端庄,气势要比你穿正红更足。也不知是不是你太孤芳自赏了些,穿正红好比是雪里映红梅,不见富贵隆重,倒更见清正雅丽了。” “穿紫色大袖衫,梳高髻,插凤头钗...瞧着果然气象不同。” 素娥没回这话,只是让乳母将儿子抱来:“陆姐姐瞧瞧这孩子,在肚子里时就与陆姐姐打过招呼的,想来该有些缘法...说不得还认得呢!” “哪里就认得...”陆美人推辞谦虚了一句,但还是期待地看向大红襁褓里的小婴儿。 这会儿他似乎刚睡过一会儿,脸颊上泛着淡淡地樱桃红,衬着奶白的脸蛋,瞧着就喜人。他见到‘陆美人’这个陌生人,倒是给面子地没哭。愣了一会儿后,就眼睛弯弯笑了起来。 这可引得陆美人‘哎呀’了一声,心里喜欢,伸手抚了抚孩子软绵绵的脸,还热乎乎的呢! “就没见过这么招人的孩子!”陆美人还想说更多,却是因郭敞的到来打住了。 郭敞一来,众人自然一同行礼,行礼、免礼之后,所有人才慢慢重新热闹起来。此时距离主桌较远的一边,方采薇人夹在几个才人、美人中间,也正受捧——林美人倒了后,当初和她联合的张玉笙、王清嘉虽然经过探查,和她的事是无关的。但到底受了牵连,被郭敞厌恶,一时也不去了。 这样一来,宫里最近半年都冒尖的新人一下都去了,之前的老人可不就来机会了么?方采薇是抓机会抓的最好的一个,这一个月来侍寝次数占据了一半之多...大家都说,翻过年去,官家打算晋封她做个婕妤呢! 方采薇受着一些奉承,心里却有些心事重重的...在她的‘未来记忆’中,高素娥生孩子比如今更早一些,而且生的是个皇女。想来,有这样的变化,都是她打乱了一些事情的缘故——之前素娥本该怀孕时没怀孕,她还觉得高兴,觉得这是好的转变。 可之后高素娥推迟怀孕后,却生了个儿子,这就不好了。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做了这么多事真的有用吗?不,一定是有用的,至少她现在是后宫方美人,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几个月就是方婕妤了,这是那个暗淡的方县君完全不能比的。 “...听说小皇子格外活泼康健,官家见了喜爱非常呢!”有人瞧着前方正席那边,官家竟然在逗弄乳母怀中的小皇子,就说起了最近宫里的传闻。嗯,其实也不算传闻了,毕竟经过多方印证,算是坐实了。 “其实要我说...还是早了些,如今看着康健又如何?”美人楚小怜轻轻说了一声。她的话没说透,但在场谁又不明白她的意思呢?郭家的孩子难养活,多的是生下来康健,最后还是夭折的。 楚小怜却没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同桌的才人黄金玉脸色变了变——黄才人就是当初那个一次承宠就生下儿子的宫女。因着郭敞不喜欢她,就算是儿子渐渐长大了,是宫里活着的皇子中排第二的,她也只是个才人。 她的儿子生下来就是比较健康的那种,之后有范明珠生的多病皇子对比着,就显得更突出了。但最近冬日天冷,也不知道是不是照看的人出了差错,叫孩子受了凉,一直咳嗽不停。原本黄才人是不想来参加满月宴的,但一来怕人家觉得她嫉妒高婕妤(两人都有子,受重视程度却天差地别)。二来么,她其实没有将孩子咳嗽不停的事儿报上去。 皇子染了这样更像是照顾不周引起的病症,她怕官家和圣人知道了后怪罪她...她虽然是正经妃嫔,但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儿子而来,和宠爱无关。所以她和官家谈不到‘亲近’,对于官家她是格外敬畏,最怕自己有什么惹得官家不满了。 同桌的还有一个美人□□,她是冯贤妃的人。她t听着这些‘嬉笑之言’,心里却想了更多——官家正值鼎盛,后宫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虽然皇子们经常生不出来、生出来的养不大,可到底也有‘幸运儿’能长大,二皇子就是那样。 二皇子之后,黄才人所出的皇子并不叫冯贤妃和她担心。黄才人的出身差,又不得官家喜爱,她所出的皇子自然也没有威胁。之后又一个站住脚,或者说,至少长到了三岁的皇子,是范美人所出的。 范美人比黄才人强,但小皇子又是个病秧子,所有人都猜他什么时候就该夭折了,或早或晚而已,就更不必在意了。 如今高婕妤生子...暂时是不必担心的,毕竟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当不得期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呢? 但如果这个孩子真能长大,的确会是一个威胁——这甚至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如今后宫生下皇子的频率,官家总会有别的儿子能长大的。 一场百日宴,甚至就在这一桌之内,就有各种心思纷纷乱乱了。若是放眼整个宴会,更不必说,不管面上怎样喜气洋洋、一片祝贺,内里心思也少有带着善意的。能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就算是素娥平时低调做人,真正得罪的人比较少,得的‘福报’了。 等到百日宴完毕,宾客散去,素娥总算松了口气。虽然今天具体的事都不需要她管,玉殿的宫女们都很得力,但做一场宴会中的主角,维持基本的交际,这本身就是不小的工作量了。 “...娘子还是这般,于交际一道上为难。其实娘子也做的挺好的,只是心里厌烦,实在不愿意出力。”肖燕燕能这样和素娥说话,说明的确是很亲密了,不只是宫廷里寻常的主仆之情。 苗五娘在给素娥拆发髻,素娥对着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肖燕燕摇了摇头:“我哪里是做得好,不过是强打精神,尽力不出错罢了。真正做得好的,会如我这般心累...也罢,今日总算是过去了。再下一次,就是百日了,到时候说不得官家会让圣人主办,我又能偷闲一回。” 不同于满月,百日好歹连着一个‘命名式’,所以是可以大办的。如果大办的话,就会有一场宫宴,一般这样的宫宴都是皇后负责的——皇后负责并不奇怪,毕竟严格来说,她才是郭敞所有孩子的‘母亲’。 经过了满月宴之后,玉殿上下有两三日才缓过来。但就是这两三日后,宫里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黄才人所出的皇子没了。 给素娥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是上官琼,她看过素娥的儿子后,就道:“这时节上,小儿可要看好。如黄才人那儿,便是下头的看顾不好,叫皇子一时受了风,之后晚间就开始咳嗽。一开始还当是小事...唉,太医也以为病情不重,况且皇子的身体一贯是不错的,应该不会......” “谁知道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缠绵了六七日,咳嗽一日重过一日,还发起热病来。其实昨日早上皇子就不好了,一早叫太医去,又是施针,又是用药的。直到下午,好了一些——谁承想,昨晚又发高热,再召太医连夜进宫,却也没能退烧...今日便没了。” “十月怀胎,养育数载,可眼前说没就没了...我是没去看,但听探望黄才人的人说,看着真可怜!” 素娥乍闻此事,也觉得惊诧:“怎么...怎么就没了呢?还没人与我说这事儿——” “哦,你不知情也不奇怪,我与黄才人比邻住着,才能早早知道。我知道这事儿后心里烦闷,就想和人说说。和别人说,怕别人当我是幸灾乐祸,也就只能来和婕妤你说了...这会儿应该往各殿报丧了罢。” 说是‘报丧’,其实就是告知一声算了,一个没长成的皇子,又能叫谁给他服丧呢?便是在民间,没长成的孩子夭折了,葬礼也是极其低调的,往往用一个小棺材装了埋下就是,正经的葬礼都不会有。 在皇室,尊卑等级更加分明的情况下,更不必说了。皇宫里都是皇子的父亲、母亲、庶母,谁为他服丧?既然这些人不服丧,其他皇子皇女也就谈不到服丧的事儿了。 最多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最近打算搞一些娱乐活动的,暂且延后。平常喜欢穿的花枝招展的,这段时间穿的素净一些,至少不用花花绿绿。 素娥之后见过了报丧的人,叹了一回,就吩咐道:“这几日因着皇子满月布置的喜气之物,那些鲜艳耀眼的,都收起来罢。还有,除了小皇子外,你们日常穿着,大红大绿就不要穿了,但也不必太素。宫里养着孩儿,太素了也不像样。” “我是想着,官家如今常常来看小皇子,见着宫人太鲜艳了,怕是会不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至于素娥自己,那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家常衣裳里,艳色的也不少,但更多素素净净的。 肖燕燕明白素娥的意思,连忙表态道:“娘子,都知道了,回头奴婢便说与其他人听,叫她们晓得谨慎行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素娥的担心并不是想太多。事实上,郭敞得知自己又没了一个儿子,而且是已经养大超过三岁的儿子时,内心又受到了一次伤害——他不喜欢黄才人,不代表对自己的儿子没有投注目光。 若不是在意而已,一个才幸了一次的宫女,又哪里能做‘才人’呢?这全然是看在儿子的面上而已。 “...朕、朕又没了一个孩儿。”郭敞扯了扯嘴角,抽出一张素色大笺,提笔就要写悼文——给儿子的悼文,他竟然已经写的很熟练了。 见官家如此‘平静’,王志通反而被唬的不轻,连忙道:“官家、官家节哀啊!” “朕已经够‘节哀’的了...毕竟经历的多了。”这是郭敞的真心话,要说他这个时候有多痛苦,其实是没有的。他就是被现实伤害了,在一次次被伤害之后,又来了这么一次。奇怪,或者说不奇怪,看着伤口他已经不疼了。 只能说,这种不断‘失去’,投入了情感和期待,又一次次落空的经历,真的很消磨人。 郭敞闭上眼睛:“只是,只是,朕真的很失望。” “罢了,也罢了,朕去瞧瞧‘红孩儿’罢。”这样说着的郭敞又往外走,忽然停下来:“朕的‘红孩儿’不会也如这般——” 郭敞对素娥的孩子绝对有不一样的期待,这一点在孩子还在素娥肚子里时就能看出来了。不同于对别的孩子,郭敞刻意不在他们长成之前投注太多情感,这个孩子甚至还没出生,郭敞就想象过他长大的样子了...... 等到他出生,还红通通的时候郭敞就看他、碰他...对于这个孩子,他其实和普通父亲没什么不同。 发现他似乎能认得他,每次见他都格外欢腾(这也可能只是郭敞的错觉),郭敞甚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动容。 对于一个已经投入了这么多感情的孩子,郭敞甚至不能去想‘失去’。 王志通也是连忙道:“官家!官家过虑了!小皇子身体康健,是胎里带来的健壮。老奴瞧着,当是随了高婕妤...定能顺顺当当长大,不至于叫官家因此神伤。” 第130章 宫廷岁月130 郭敞在外间听见孩子哭声嘹亮时, 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既满足这中气十足的哭声里显现出的‘健康’,又心里着急,做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可别哭坏了。是有什么不满足吗?尽可以满足就是了, 谁能委屈他的红孩儿呢? 走进卧房外小房间, 郭敞抬手阻止了侍女和乳母行礼, 问道:“怎么了,红孩儿怎么哭成这样?” 侍女看了一眼小皇子,小心地道:“回禀官家,是小皇子睡了一会儿醒来, 非要娘娘抱着才安宁。娘娘抱了一会儿实在累了, 便放下了...这会儿娘娘去换衣裳了, 方才小皇子吐奶, 弄脏了娘娘的衣裳。” 其实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有乳母和侍女照顾, 素娥亲自照料反而比较少。她当然也会每天过问孩子的事儿,尽可能让孩子呆在跟前。但要说事事亲力亲为, 将这个孩子当成是命根子,是自己的全t部, 那确实没有。 在皇宫中, 也不可能做到那样...不然那么多乳母、侍女是摆设么? 所以, 这孩子倒不一定要素娥抱抱, 事实上他根本不认生,只要是见过的人,基本都能抱抱。只不过今天恰好认准了素娥,这大约也是一种小宝宝脾气吧...... 郭敞听得侍女解释, 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素娥不能满足孩子一直抱抱的心愿,这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是没问题的。别说郭敞偏爱素娥了, 就是没有偏爱,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妃子要在养育孩子的事上亲力亲为。 真要那样的话,这么多伺候的人做什么去?这些都是他们的事儿! 郭敞想了想道:“朕来抱罢...真是个天魔星,才将将满月,就知道折腾你母妃了,有这样为人子的么?” 郭敞抱起了孩子,他说的这些‘道理’显然没用,一个刚满月的婴儿知道什么?就知道睁着一双刚哭过、红红的大眼睛看他。这会儿倒是因为换人抱了,一时之间忘了哭,显得呆呆的。 郭敞一时更加心软,稳稳当当地抱着小儿子,轻声询问宫人:“你们娘子是在内室更衣么?” 这个时候郭敞甚至有着深深的后怕——如果林氏当初计谋得宠,素娥用了那毒云母,又或者受惊生产,最后没有这样顺利,而是不测。别说眼前的‘红孩儿’了,就是素娥也会失去...郭敞光是想想这种可能,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这样不能承担的预想之后,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相比之下,这几个月以来,和素娥闹的别扭真是无所谓了。事实上,再想想他和素娥别扭生分的原因,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他宠爱别的美女较多,少来探看素娥,他暗暗期待能吃醋,结果她没有...... 这有什么可别扭的呢?和可能失去素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听到外间动静的素娥,声音从卧房里传来:“官家将孩儿抱进来罢,妾换完衣裳了。” 郭敞抱着儿子走进卧房,素娥坐在一张软榻上,衣服已经换好了,只是头发还有些乱,要稍作整理。 换上的衣服依旧是十分家常的样子,白绸面子的夹袄素纹无花,鹅黄色抹胸以金绣线疏落绣着几支芍药,紫灰色香云纱裙子只有四破。除此之外,没有镶珠钉宝的领抹,也没有金银玉石做成的禁步佩环,就这样素净极了。 至于首饰什么的,也是一应俱无。雪白的一段脖子上光溜溜的,耳朵洁白,手腕干净,就连头发也是散开来乌压压的——苗五娘将素娥的头发散开梳顺,和往常她家常时一样,只打了一根大辫子,然后低低绾了一个缵儿。 除了一根编了银丝进去的蓝色发带扎在辫子尾巴上,半掖进了缵儿里,以及绾发的乌木素面钗子,乌发间不见别的半点儿颜色。 郭敞看着这样净扮的素娥,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在他的印象中,凡是生过孩子的后妃,无论原本是怎样的脱俗,也会变得有些‘凡俗’。玄妙些说,是生了孩子、做了母亲,便是仙女也得落到凡间来。实在些说,不过是原本单薄袅娜的,难免为了养育孩子厚实一些,想轻盈也难。 再者,做了母亲,便顾不得自己了。一些原本一丝不苟的,都不在意了...这种心理上的变化,也会反映到外在上来。这就像是一个孩子长大了,哪怕只是一夜之间,也能让人感觉到明显不同。 但素娥不一样,她似乎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不,郭敞甚至觉得她的头发更有光泽了,皮肤也更加晶莹,几乎要半透明了。 明明是冬日,夹衣压在她的肩上,可他自侧面看过去,还是觉得纤细得像是探出围墙的一支红梅。 那样的感觉又来了——郭敞常常觉得素娥离他很远,明明她是他的妃子,却仿佛从不为他掌控一样。若是她真的要走,他留她不住。 “素娥,瞧瞧红孩儿罢...”郭敞抱着儿子给素娥看,素娥不解他这个举动,但还是去看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笑了一下。见她笑起来邈远之色依旧不减,郭敞下意识空出一只手抓住了素娥。 “?”素娥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郭敞想要‘贴贴’了吗?郭敞确实喜欢和人皮肤接触,但前提是皮肤接触的人得和他已经构建起亲密关系...换个说法,郭敞能‘贴贴’的人也很有限,素娥还没发现除自己以外的人达到这个标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4节 素娥一如既往地柔顺,亲密,双手握着郭敞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旁。 郭敞的手抚过素娥的眉毛、眼尾、耳朵,一点点、不紧不慢。其他人见状,都低着头,只做看不见的。等到郭敞将手中的孩子交给了一旁的乳母,他又将素娥搂在怀里,低声与她道:“正月里事多,说好的晋封怕是要推迟些...不会叫你久等,翻过年去就封你做嫔。” “嫔位里剩下的封号,你喜欢哪个?”郭敞声音都有些低哑了,语气笃定,仿佛真的随素娥挑选一样。 嫔位就不同于以下的妃妾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封号——旧唐时,嫔位上有九个名额,所以嫔位又被称之为‘九嫔’,大名鼎鼎的女皇帝武则天就曾是九嫔之首的‘昭仪’。到本朝,则实在原本的九嫔之上,增加了八个嫔位封号。 根据一般规律,这种后加的都会压过之前的,所以新增的八个嫔位封号被称之为‘上八嫔’,旧的九嫔被称之为‘下九嫔’...上八嫔依次为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太仪、太容、婉仪、婉容,下九嫔依次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虽然都是正二品的嫔,但彼此之间也隐约有个高低呢! “都是充满美好寓意的封号,妾一时也分不出来。不如还是官家来罢,妾听说封臣妾做国夫人时,还是官家亲自定的封号呢。”素娥想了想,回答说。 这个回答似乎恰好,正取悦到了郭敞,之前他身上还有些‘阴晴不定’。但听了这话,一下却是晴空万里,点点头笑着道:“是朕定的‘宋国夫人’封号,也只有你配‘宋国夫人’了——嗯,朕再替你瞧瞧。” “下九嫔便不做考量了,虽则朕对上八嫔、下九嫔之说不放在心上,都是正二品的嫔,怎么还分出高低来了?就算有高低之分,也不该是由这来定的,应当是朕给谁体面,谁就更体面一些...但是,宫里人都势利眼,真要是下九嫔,倒叫一些蠢人轻视素娥你了。” “上八嫔中,淑仪、淑容已经有人了,婉仪过去淑妃用过,虽不是说用过的就不许别人用,但到底不算好看。再者,太仪、太容一般是给太妃用的,极少用到寻常后妃身上。这样数来,其实也就是顺仪、顺容、婉容三个可选了。” 淑容就是吕端娘,当初先皇后的养女,和曹淑妃是好姐妹的那个。至于淑仪蔡敏,素娥可以说是从没和她打过交道,只知道她出身极高,曾经和如今的张皇后一样是继后的有力候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竞争失败——蔡淑仪的家世和张皇后差不多,但品貌却比张皇后更为出众。至于性格言行什么的,至少如今看着不比张皇后差,甚至还更稳重些呢。 “顺仪、顺容、婉容...顺仪罢,婉容到底有些小家子气了,顺容也差不多,只有顺仪更有气度。”郭敞一锤定音,最终决定了素娥的封号。 素娥是翻过年去才正式晋封为‘顺仪’的,之所以推迟,倒不是郭敞明面上说的正月里事多,而是宫里刚没了个小皇子——因着素娥这一顺延,倒是和原本就准备翻过年才给晋封的方采薇,以及素娥之后生产,产下一子的苏婕妤,一起晋封了。 素娥晋顺仪,苏婕妤晋顺容,方采薇晋婕妤。 “苏姐姐怎么瞧着有些憔悴?是月子没坐好么?”晋封仪式后,素娥瞧了瞧苏妙真的面色,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她。 虽然正二品的嫔绝对算是高位妃嫔了,但晋封为嫔在此时也不算什么,就和之前一样,没有专门的仪式。能举行仪式,外臣册封,内外命妇觐见,其实是皇后的特t权。其他的,最多就是个别极其受宠的妃子,有皇帝给‘特权’,才会有类似待遇。 所以,素娥就和之前一样,是在玉殿中接受册封的。不过,因着这一次就添了两个嫔、一个婕妤,算是‘质量不够,数量来凑’,也比得上一次册封一位妃了。所以郭敞特意吩咐了,自己出人出钱与她们三个开一场小宴。 不算宫宴,并无宫外人参与,但宫里的贵人们不少都是要出席的。素娥就是小宴上见到刚出月子的苏妙真的。 “生‘好儿’时,确实艰难,元气损了不少...有的太医还叫我坐双月子,又有太医说我这样,反倒不适合坐双月子。”苏妙真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如今是血气不足,穿的这样厚实,还是这么暖和的屋子里,手也是冷的......” ‘好儿’是苏妙真所出皇子的乳名,这是苏妙真自己取的。据她所说,她家孩子这一辈儿要从‘好’。皇子的姓名自有规矩,是不可能从这个‘好’了,便取这个做乳名,聊以□□——这也是个好意头的字,苏妙真这般取乳名,郭敞倒也没说什么。 素娥是仿佛听说过,苏妙真生产时失血颇多,虽不是大出血,但也很危险了。这要是在现代,或许办法还多一些,但在此时也只能靠自身的恢复力了。 “说起来,还是高顺仪生的顺遂,虽然提前了半月生产,但半日就生下来了,皇子康健,顺仪更不必说——如今瞧着,真看不出有过生产的样子。”一旁方采薇笑意盈盈地道。 这话其实是两层意思,表面上是说素娥生产后恢复的好。嗯,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上,若不是那么大个孩子实在太明显,见过如今素娥的人甚至很难相信她生产过后还没太久。不只是身体上一如从前,更少见的是那种气质。 那种年轻的、没有成长的女子才会有的轻盈、单纯,依旧在她身上历历如绘,丝毫不见要消失的迹象。 方采薇那句话里层的意思,则是指最近郭敞常去玉殿。虽则顾忌着素娥产子不久,还未叫素娥侍寝过(若不是一点儿不在乎妻妾的身体,男子一般也不会在孩子还没百日就再行夫妻敦伦,连续生产损耗身体其实早就为不少人所知了),可这样勤见面,也叫其他人在意的不得了呢! 方采薇说这话倒不是因为她也是极在意这个的(虽然她确实在意,但在意的原因其实和其他人不同),她更多是想通过这番话挑拨一下。虽然这能给素娥带来麻烦的可能性很小,但只是几句话而已,说说又不费什么。能带来麻烦就好了,不能也没什么。 素娥本能觉得方采薇话里有话,毕竟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听话听音,她也不至于迟钝到别人好意恶意都没感觉。不过她到底没太把这当回事,她和方采薇关系又不亲近,她们这样的,在宫廷中天然就是带有敌意的!时不时有两句不入耳的话,实属正常。 倒是苏妙真挑了挑眉,瞥了瞥一边道:“高妹妹瞧那边,陆美人似乎在寻你。” 苏妙真不耐烦方采薇这样拿话头子挑拨的——她是清高,但她是真清高!她这样的人,要么是真的不通人情,要么就是其实什么都知道,正是因为太聪明、太知道了,所以清高离群,与众人不合。苏妙真就属于后者,她当然一下听出了方采薇的意思。 这样的事儿在后宫中很常见,却也是苏妙真最懒得理会的。所以她没有‘怼回去’,而是用这种岔开的方式直接略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代表了更高程度的厌恶,连分神在意都不愿意,嫌浪费时间、浪费心情。 看着素娥去和陆美人说话去了,方采薇看了看苏妙真,她的‘未来记忆’里倒没有高素娥和苏妙真关系很好的部分。是因为她知道的事情有限,还是这次她带来了一些变化,导致有了这个小小变化? 方采薇不知道,但还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心态,对苏妙真道:“苏顺容倒是与高顺仪投缘...这也是难得的,苏顺容雅量高标,能投得上苏顺容的‘缘’,这满宫里也没几个。只是妾多说一句,顺容与高顺仪如今都生了皇子,还都在官家跟前有宠。要是这般结盟姿态——” “不必往下说了。”苏妙真打断了方采薇的话,没叫她说完:“本位就不该在这儿听方婕妤说这些...方婕妤真的觉得这宫里只有你聪明么?这宫里其实不怕聪明的,也不出质蠢的,后者往往起不来,也就谈不上坏事了。最怕的,其实是两者之间,有些聪明,有不够聪明的。” “这种人往往容易自作聪明。”说罢,真的一点儿情面没给方采薇留,扭头就走了。 留下方采薇一个人脸色变了变,说起来,自她做了正经妃嫔后,几乎就遇不到这样毫不留情的场面了。只能说,这就是苏妙真的清高,她若没有这样孤介,也不会以‘清高’在后宫出名了...某种意义上,苏妙真也是能以一己之力孤立其他所有人的。 好不容易方采薇面色才重新恢复正常,这时候郭敞也来了。虽然这场小宴名义上是为素娥、苏妙真和方采薇一起办的,但谁都看得出来,官家最看重的还是素娥。自他进来,就一直只让素娥伴在左右。 而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仿佛是一个信号,之后后宫众人就见官家跑玉殿越发勤快,几乎到了每晚都和素娥一起吃晚饭的地步——仿佛是寻常人家,支撑门户的丈夫不管多忙,晚间总会回家,与妻儿吃晚饭, 至于说召后妃侍寝,都是自玉殿吃完晚饭,这才不紧不慢回福宁殿,与早早过来等候的妃嫔成事。 这般偏爱素娥,但又没耽误了召幸后妃,倒是让张皇后都不好开口劝说了。劝什么呢?劝官家不要专宠,为子嗣计,得雨露均沾么?如今可不是雨露均沾么!看着官家竟然是对谁侍寝都不在意的样子。除了一些早就无宠了、不喜欢的,竟是其他后妃轮着来的。 这样何止是没可挑剔的,甚至还有圣君气象呢!毕竟一些传说中的贤明皇帝就是这样的,会按照后妃品级高低,轮流的、一个一个召幸她们,真正做到雨露均沾、后宫和谐。 “...如此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只有一样,官家是不是太看重高顺仪所出皇子了?”郑姑姑与张皇后说起此事时有些迟疑。 郭敞几乎每天都要去玉殿,固然被认为是他宠爱素娥,但更多人只当是他是看重素娥所生的皇子。毕竟之前虽然宠素娥,却也没有这样每天都去看的样子。而如今这样,正是从素娥生了皇子后才有的。 不过,郭敞这样倒是让郑姑姑更担心些。若只是个宠妃,那不足为奇,宫里的宠妃还少么?就是那种能宠冠后宫、垄断一时的,也是有的。但如今再看,其实也都过去了——君王的宠爱都是有时限的,专宠也是。 可若是官家看中某个皇子,那就让人忧虑多了! “的确,这般喜爱亲近,就是已然长大的二皇子都没有的...官家难道不怕这‘红孩儿’福气薄了些,早早没了,叫他这一番都白费了?”张皇后听了郑姑姑的话点点头:“官家此前与皇子们都不亲近,也是这个缘故,怕到时候更伤心。” 说实话,她们的反应本该更大的,但谁让郭家的男孩儿难养大呢?在素娥所生皇子还没有长大之前,就是郭敞表现的再喜爱的样子,大家也很难真的考虑未来储君的事儿...实在是太远了,还是先活过危险的幼儿期再说罢。 不过,这样的‘不以为然’终究还是在‘红孩儿’百日时戛然而止了。 宫廷风俗,会在皇子皇女百日时举行命名式。一般皇子皇女的名字会先由礼部拟出,都是意思美好、合乎规矩的好名字,皇帝只要在这些名字中挑一个觉得不错的就是了。当然,遇到t皇帝特别喜欢的皇子皇女,不需要礼部,自己亲自取也可以。 这次对‘红孩儿’就是如此,是郭敞自己想的名字。 这本身也没什么,大家看着官家那般看中素娥所出皇子,是有想过这一遭的...但真的知道官家取了个什么名时,后宫前朝还是少不了一片议论之声。 第131章 宫廷岁月131 封建王朝的皇子皇女基本没有一出生就序齿的, 都是等几年前一批未序齿的皇子皇女一起序齿、上玉牒。之所以这样,倒不是单纯图省事儿,更多还是因为古代社会医疗水平摆在那里, 儿童夭折率高。序齿了后人却没了, 占了族谱的地方, 总归显得格外‘遗憾’。 毕竟‘上族谱’、‘告祖宗’之类的行为在古代的意义远不是现代可比的, 其中意味相当严肃,在皇家尤其如此。如皇后不可轻易废黜,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都已经上告宗庙了,随意改换, 是不是有些不尊重祖宗? 祖宗今天认可的儿媳、孙媳, 没过多久就废了, 这有把祖宗的意思放心上么? 不过, 虽然不是一出生就序齿, 但取名字却是不耽搁的,百日时就有‘命名式’...素娥算是比较早知道自己儿子名字的人之一, 她刚从郭敞那儿听到儿子的‘大名’时,也有些意外, 觉得这个名字显眼了一些。 “玺?”素娥重复了一下:“官家是说尔玉玺么?” 见郭敞表示了肯定的意思, 素娥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名字气象会不会太大了些, 妾担心‘红孩儿’受不住, 反倒折了福气。” 郭敞明白素娥的意思,但还是坚持道:“红孩儿是朕与素娥你的孩子,本身就是个有气象的,害怕镇不住名字?这‘玺’算什么?朕知道你的意思, 可‘玺’也不是自古以来便是如今这样。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前,人人的章都可以作‘玺’。”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 才有皇帝的章作‘玺’,其他人的章只能作‘印’的规矩(唐代一段时间,皇帝的章又改作‘宝’了,不过总体而言多数时候还是作‘玺’的。所以后世称呼皇帝的章,统一都是‘玉玺’)。 玉玺是皇帝相传的信物,以‘玺’做一个皇子的名字,确实容易引起一些揣度。但郭敞并不把那些揣度当回事,或者说,他的确有那样的心思——他不知道他和素娥的儿子长大后是贤是愚,甚至就连他能不能长大都不知道,但若真要传位,他想到的还是这个孩子。 郭敞正值盛年,其实是没有考虑过哪个儿子继位的事儿的。哪怕是唯一脱离了夭折危机的二皇子,冯贤妃所出的郭琅,郭敞也只是隐隐约约想过,若没得办法了,便由他继位...这是一个保底选项。郭敞本人不见得有那个心,只不过他得考虑现实情况。 直到得了红孩儿,郭敞才有了自己有个儿子的真实感受,一个从一开始就怀着巨大的期待,投入了感情的亲子。 这大概就是人的私心了,大多数人只愿意将家产给自己的孩子继承。对于郭敞来说,别的儿子当然也是事实上的儿子,可感情上他的确只有‘红孩儿’这一个儿子...这当然很偏心,但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且不说皇位只有一个,一旦有了选择取舍,必然就有喜欢的,和没那么喜欢的。就是不到皇位继承的份上,日常他能给出的爱也是不同的——作为一个皇帝,他的宠爱本来就是有限的,妃嫔子女那么多的情况下,总有人多得些,另一些人少得些,甚至没得。 郭敞过去一直认为,皇帝有这样的私心未免太可笑了。选择继承人的时候,立嫡立贤都可以,有一个标准就行了。前者稳定,大家都说不出什么来。后者的话,固然有时会出现看走眼的情况,前朝也可能会有一些波折,可上限也会更高。如果做决定的皇帝实权在手,前朝些许波折都在掌控之中,选择立贤也无可厚非。 但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儿,不是‘嫡长’,也还看不出将来贤愚。就因为私心喜爱,便对其寄予厚望,打算着将来叫他继承社稷宗庙,这多少有些不负责任了。 然而如今自己作为当事人了,郭敞才能明白当初那些皇帝是怎么想的...没办法,人都有私心、有偏好、有远近亲疏,若是没有这私心,当初夏启凭什么能做皇帝,自此公天下变为家天下? 而且郭敞也是会‘自我开解’的:他和素娥都是聪明人,天资聪颖,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质蠢?最多就是记得要好生教导,将他的聪明往正道上引而已。 再者,就算‘红孩儿’资质差一些,只有中人之姿,那也不打紧。如今开国事已毕,自己给天下休养生息,正好积累财富、增长人口。等到将来传下去的天下,必定是一个富足强盛的天下。如此,只要自己的继承人有中人之姿,能够守成,那也足够了。 说不定这样还好些呢,太过聪明的人总是会有太多想法,要折腾来折腾去的。相比之下,资质差一些,倒能够安安稳稳的,不至于叫满天下随着皇帝的脚步去‘试错’。成为皇帝可能的丰功伟绩的‘代价’。 素娥听郭敞的‘解释’,并没有说更多,最终也只是道:“既然有官家‘口含天宪’,妾也不担心了...官家之爱子,妾都有些自愧弗如了。要知道,妾自生了红孩儿以来,尚且对他没什么可想的。” “想到他的名字,念叨着这一辈皇子从‘玉’,还想着琪、瑛、珍、瑞、琮、璇这些。左右从‘玉’的字大都有个好意头,是不会错的,没想过要用心挑个字。” 素娥想到了后世父母为了孩子彻夜翻字典,就为了取一个好名字。这是因为期待,这是因为对孩子的‘爱’。从这个角度来说,说不定她真的还不如郭敞对他们的孩子上心...倒不是说素娥不爱这个孩子,只是她没法正常地爱这个孩子。 毕竟这个孩子并不是正常出生的,至少在素娥的观念里不是。 素娥的观念里,一对男女所生的孩子,怀的时候,就算不是爱情结晶,至少也是男女双方有感情基础,或者退一步,有搭伙过日子的默契的情况下才怀的吧?当然,也有那种极端情况,譬如说强.奸什么的,但那是特殊情况。至少正常的生孩子,应当符合素娥的观念。 这样看的话,素娥和郭敞算怎么回事儿呢?素娥并不爱郭敞,这个孩子绝对算不得爱情结晶。至于说感情基础,那就更不可能了,郭敞怎么想的素娥不知道,但她自己是从没‘妄想’过自己和郭敞又感情基础的。 她好不容易构建起和郭敞的亲密关系,看起来很接近感情基础了,可实际上那不过是她单方面给郭敞制造的‘幻觉’...他们真的亲密吗?显然答案是‘否’。 还有搭伙过日子的默契,这都可以说是无稽之谈了。平凡夫妻,感情说不上有多少,只不过是如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到了年纪就缔结婚姻。如此,互相扶持着生活,一个家庭的抗风险能力总比一个人强——这些与身为天下主宰的皇帝和他的妃子,有什么关系? 所以生下孩子的素娥,固然不会像一些被迫生子的人一样恨自己的孩子,但毫无芥蒂地亲密,就像最普通的母子一样,她做不到。 或许郭敞眼里,她这个母亲做的已经很好了,事无巨细地照管着儿子的事儿,很多还亲力亲为。可只有素娥自己知道,她其实没那么亲近这个孩子——面对‘红孩儿’,素娥更像是对亲戚家的孩子,譬如自己兄弟姐妹的孩子。 会很喜欢,愿意照看,甚至精心程度超过孩子的亲生父母(毕竟别人的孩子更怕照顾坏了),逗弄亲热也不在话下...但就是这样而已了,她不会考虑这个孩子遥远的将来,对这个孩子的未来抱有无边无际、多种多样的期待,那似乎是为人父母的专属。 ...... 素娥也知道这个‘郭玺’这个名字只要公布,不少人就会想到很多。不过,这点儿目光和想法,短时间内还不t会是问题,毕竟大家都知道皇家的男孩儿容易夭折,且要先看着呢——就算没有容易夭折这个问题,也得考虑一个幼儿能做什么,能聚势么?显然不能!尤其是他还没有得力外家的情况下。 相比之下,这个时候再三拒绝郭敞给儿子取名郭玺,反而容易导致更大的问题。 可以想象,本来兴冲冲地给宠妃的儿子取了一个寄托了期望的好名字,这也是皇帝的宠爱呢,结果却再三被拒绝了——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爱? 这种泼冷水的做法,往好处想能让皇帝觉得你是个守礼的、没野心的,往坏处想,只能是当事人不领情。只想自己省事,却没想过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会不会因此心冷...... 素娥构建起了和郭敞的亲密关系,这相比起过去一些宠妃的做法,要相对稳固一些、特殊一些。但这也不是毫无缺点的,这种做法就要求素娥总要记得,相比起别的,她首先要让郭敞从她这里的得到的尽是正反馈。 她要始终站在郭敞那边,不能为了一些别的东西,反而忽略了他的感受。 “素娥你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太谨慎的缘故...”郭敞又哪里知道素娥真实的内心想法,此时听了素娥的言语,却是爱怜地与她道。 很快,素娥所出皇子被命名为‘玺’的事儿在命名式之后就传开了,不出所料,引来了不少议论,还后宫前朝都有呢! “‘玺’?官家还真是偏爱啊!也不怕那小儿受不住!” “噤声吧!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再者,这也不见得是官家有那想头,真要说的话,自古以来有不少天子在给皇子取名时,也是这样的。瞧着引人遐想,实则并无那个意思。只不过当是自己儿子,就该用那些与社稷国家相干的字眼。” “呵,原来你也想了这许多!既然想了这许多,便是心里介怀的罢?” “我介怀做什么?实与姐姐说吧,这样的事儿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呢?如今要心里见怪的,无非是膝下有皇子的娘娘。不然换做其他人,便是不满也没个由头啊!” “是啊,这倒是极有理的...说起来,相比起一个才百日的孩子,官家近日格外宠爱高顺仪,这才是切切实实摆在眼前的难处。” 郭敞在之前素娥不适合侍寝前,就几乎每天去玉殿了,连带着一些政务也带到了玉殿处理。不过在玉殿呆半日,也不耽误他回头召幸妃嫔,所以当时大家议论归议论,却没有多少‘怨言’。 如今却不同了,眼见得郭敞连着临幸素娥,宠爱日益隆重...这种势头,看着是有些叫人着急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5节 过去,有过宠冠后宫成就的宠妃,也有差不多的时候,那是她们的鼎盛时期。按理说,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这时候后妃们应该没那么大反应。然而,实则不然,没有谁想要宫里再出一个宠冠后宫的宠妃。 过去姚贵妃、曹淑妃倾倒一时时,其他人虽然也有喝汤的机会。但要说起来,能吃肉的话,谁又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只喝汤呢?所以还是没有独宠,官家‘雨露均沾’最符合大多数妃嫔的利益! “如今这样,叫其他姐妹连站脚处都没有了,难道圣人就没有劝劝官家么?”当自己得宠时,没人喜欢圣人开口去劝官家‘雨露均沾’。但如果官家专宠别人,那其他人都希望圣人能做那个‘得罪人’的人。 “圣人如今倒是越发顺从官家了,哪里还敢说这话?大约还是前头林氏之事惊吓到了圣人。虽然明面上圣人什么都不知道,那进献林氏的广南东路转运使也并非是受张家指示,这才有了进献美女的事...但是,谁知道里头的内情呢?水深着呢!” “这话说的...不过有一样你没说着,便是圣人与张家真的那般清清白白,也不能说毫无干系。毕竟,林氏是被送到了圣人身边,再叫官家宠幸的。而且林氏还一直住在坤宁宫,就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呢!就算圣人不知道林氏私下做了什么,也得落个失察、监护不力的罪过!” 之前郭敞处置林美人可以说是快狠准,可以说不留一点儿情面。不过照着大家对官家的了解,倒是觉得这样正常。官家要真是为了女色,这样的事上轻轻放过,反倒不像了。 当时大家以为处置过了就算完了,谁也没想到郭敞对林美人的事在意的厉害!之后找理由对敬献林美人的官员一贬再贬就不说了,还申饬了张家——说起来,作为勋贵之家,张家不算是最荒唐的,但也说不得谨慎,所以要抓把柄去申饬,只看郭敞想不想而已。 这样的举动自然有些吓到了张皇后,表面上看,郭敞并无责怪张皇后的意思,可张皇后自己多少有些不安。由此,这些日子她与郭敞说话都小心了不少,‘劝说’、‘谏言’之类,自然也暂时没有了。 因为没了圣人这个起头的,后妃虽然对郭敞盛宠素娥不满,希望官家能雨露均沾些,可到底没人真正开口,后宫中保持了一种不自然的‘沉默’。而这一‘沉默’,就‘沉默’到了金明池开园这一日。 京城之中,每年三月初一,顺天门外金明池开园算得一大盛事。此时不仅有游人如织,更有皇家气派。 金明池每年三月初一要举办龙舟争标的活动,这一活动象征着春天到达鼎盛,也是京城百姓踏春游玩最积极的时候——自古以来,华夏便有春日踏青游玩的传统,到大燕更是兴盛。不只是春日踏青,其他季节也各有出门游玩的说头。比如说此时重阳节大兴,其中未尝没有登高赏景正符合当下的潮流的缘故。 龙舟争标指代的是此时包括‘龙舟争标’在内的,含有水战、水傀儡、水秋千、竞渡等许多和水有关的竞技娱乐活动。照例,这一活动举行时,天子及(部分)后妃、宗亲、大臣也要驾幸金明池与民同乐。 或者倒过来说,金明池龙舟争标先是皇帝和众多贵族的享受,后来才特许士庶都来此游玩的...要知道,金明池作为原本训练水军之地,后来又改为皇家园林,怎么都是一个不好对百姓开放的地界。 金明池开园的时间是每年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金明池这座皇家‘水上世界’就成了一所对所有士庶开放的所在。愿意来此赏春游玩的,悉听尊便。 对于居住在京城内外的百姓来说,金明池开园可是大事件!在最开始的几年之后,金明池早就不是简单的赏春之所了!这里倒是有点儿像大相国寺...大相国寺说是佛寺,但对京城百姓来说,分明更像是个大集市!每到开放的时候,就挤满了各种不同需求的购物者。 金明池也是这样,以各种有趣的竞技活动、娱乐表演吸引来游人后,商人就入驻了。利用这里的人气,哪怕是一个多月,也赚的不少了——这就是个周期和别的集市不太一样的集市。 当然,只是买东西的话就没意思了,京城商业发达,什么东西买不到,偏偏特意来金明池?所以在这里买东西、做饮食之类的,只是让这里更热闹、更充实,而能让金明池真正立起来的,还是开园期间,金明池的各种活动! 除了和水相关的百戏,金明池的东岸、南岸,以及金明池当心的水心五殿,都有大量的彩棚,而这些彩棚中有一些会设有舞台,这就是专门用作表演的了。金明池开园期间,多的是城中瓦子做场的著名艺人来此表演。 不过各种活动中最不可错过的,还是开园第一日的各种水上表演。因为此时官家会驾幸于金明池南岸的宝津楼观看,整天的表演不知道在过去一年里练习、排演过多少次了,力求完美、精彩、新奇,足以给人带来目不暇接的享受! 所以才有人作诗说‘都人只到收灯夜,已向樽前约上池’,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晚上通宵看灯,而这样的灯会会持续到正月十九,所以正月十九晚也被称为收灯夜。诗里所说,刚刚结束了灯会的狂欢,京城的市民就迫不及待约定去金明池的游乐。 虽然在外名气没有元t宵灯会那么大,但对于此时的京城百姓来说,来金明池踏青玩春,尽情享受各种游乐活动,这是可以和元宵灯会相提并论的——元宵节过的是晚上灯火辉煌,金明池过的是白天春光明媚。 三月初一,开园这一日,金明池的阵仗又与平常不同——其他时候官家来不来不知道,但在三月初一这一天,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官家都是要驾幸金明池看争标活动的。就算此时上到天子,下到公卿都喜欢‘与民同乐’,也不可能真的一点儿排场都没有。 后世重要的政界人物出行,还必须有一定的安保措施呢!此时国家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出门,看似与民同乐,保全却是不会少的。早在放士庶进园之前,就有禁军处处安排上了,特别是宝津楼周围,看管的死紧! 陪郭敞参加金明池开园,自不可能后宫人人都去,一般也就是四五位官家最喜爱的妃子就是了。其中,皇后还要雷打不动地占据一个名额...不过今年张皇后并没有陪着去,她最近有些风寒,便称病不去了。 最终郭敞是带着孙崇崇、韩春娘、余红云、方采薇和素娥一起出宫参加金明池开园的。 在宝津楼上观看时,郭敞便叫素娥站在自己身边——考虑到今天皇后没来,四妃也没来,只来了三个嫔、两个婕妤。素娥这个嫔站在郭敞最近的地方,倒也说不上有什么问题。 原本只是极近地站着,不知什么时候郭敞悄悄拉住了素娥的手...说是悄悄的,在场一直关注着郭敞动作的人,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不多时,郭敞又带着妃子、宗亲、大臣,离了宝津楼,上了属于皇帝的那艘龙舟。 此时金明池争标也渐渐火热起来,在最开始的水战表演后,接着是水傀儡和水秋千。 当然,最受欢迎、最精彩的还是龙舟争标,别的表演近一点儿、远一点儿的不用在意,唯独这龙舟争标郭敞怎么都不愿意错过,所以郭敞这一行也要乘大龙舟去到金明池里看——这才是真正的尊享位呢! 龙舟争标其实就是赛龙舟,只不过有更多花头。比如说比赛正式开始之前,所有参赛的舟船会有军校挥红旗指挥,做出种种排阵来,其中不乏类似于两条船互相挑衅的‘交头’动作...这些动作一个没把握好,龙舟相撞,发生一些危险也不是没可能呢。 “这金明池争标,照例是该降下些彩头的,众卿如何说?”郭敞笑吟吟扭头看着随从而来的众人,自己先将腰带上系的玉佩放到了内宦捧着的一只托盘上。 站得最近的几个妃子也纷纷要摘首饰,素娥在其中想了想,便要将耳朵上一对珍珠耳环摘下来。这对珍珠耳环的造型相当简单,就是两颗珍珠缀在耳钩下而已。但作为彩头绝对不算差,只因这对珍珠又大又圆,光洁莹润,而且看起来一般无二。 见得素娥要摘这对珍珠耳环,郭敞却阻止了她:“朕替顺仪出彩头罢...这对珠子,一枚是你从那匣子珠子里选出来的,另一个却是从旧冠上拆出来的。要凑成这一对,不容易不说,难得你那样费心费时过,如此拿出去做彩头,到底可惜了些。” 郭敞一面对素娥说后面的话,一面又将袖中的金银香球放到了托盘上。 方采薇在不远处,可以说是清清楚楚看到、听到了全部。不同于其他人,她此时思量更不同些: 她忍不住想,高素娥获得隆宠的时间提前了,别人或许只以为是郭敞的一时兴趣,官家也不少这样的。而方采薇却知道他对素娥不是这样...如今这些不同于‘记忆’中的变化,会是因为她做的事吗? 会不会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越是要改变,反而会成为推动的力量? 方采薇迷茫了,她此时已经比‘未来记忆’中的字迹去到了时间更远处(当初的她只有未来三年的记忆,现在已经超过三年了)。所以,她是要选择过平静生活,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最后试一次,看看能不能除掉高素娥? 第132章 宫廷岁月132 金明池争标的表演颇为精彩, 总共又二十艘小龙船、十艘虎头船、两艘飞鱼船参与其中。争标表演分为了前期的表演和后期带有竞技性质的争标两部分。至于说纯粹的赛龙舟,倒是也有,但那不是金明池争标的主要部分了, 最多算个餐后小点心。 此时的很多体育竞技活动似乎都是这样, 竞技性不高, 着重于技巧表现。像是蹴鞠, 要踢中那么高那么远的‘风流眼’,靠的就是球员的技巧。为了成就这样的技巧,在规则上要极其重视保护球员!如果像现代足球一样主张竞技性,直接对抗就不可或缺了——那样的话, 球员根本没机会制造踢中‘风流眼’的条件! 而且想也知道, 会非常费球员...哪怕是现代社会, 运动医学已经很发达了, 顶级运动员的收入也完全能给他们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 但因为运动伤害缺席赛季、表现不佳,甚至报废剩余职业生涯的球员依旧不少, 这就是对抗性带来的‘弊端’。 在古代的话,对抗性那么强, 球员说不定就真成消耗品了。 二十艘小龙船东西分列在前, 十艘虎头船和两艘飞鱼船列在小龙船之后, 又如两军对垒。宝津楼前水殿之上, 有临时搭建的水棚,水棚上有人招摇一面红旗。这面红旗就好比是舞龙时耍的那龙珠,是一个引导龙舟争标的‘指挥棒’。 随着热热闹闹的锣鼓声响起,三十多艘龙舟划动起来, 由之前的‘两军对垒’变为了圆形方阵,这个花样在龙舟争标里叫做‘旋罗’。 待红旗手再次招摇红旗, 圆形方阵又变成了两拨,只不过这次也不是之前两军对垒的样子,而是各自成为一个小的圆形方阵。此种花样也有专门的说法,叫做‘海眼’。 ‘海眼’既成,随着锣鼓声越来越响亮,红旗又动。两边‘海眼’便散开,成为两阵,并且还相互穿插。这个动作非常复杂,而且要在相当狭窄的范围内做出来,经常是两船擦舷而过,具有相当的危险性——这就是所谓‘交头’。 ‘交头’过头,差不多就叫进入‘争标’的部分了。此时红旗手会再次挥动手中红旗,接到讯号的桨手再划船,三十余艘龙舟便在水殿对面排成整整齐齐两列。 这个时候,又有一艘小船从旁边船坞中出来,船上有一个军士装扮的高大男子,手执一根极长的竹竿。竹竿用彩色绸花装饰,顶端还悬挂着金银器,这就是所谓的‘标杆’。争标、争标,争的就是这根‘标杆’了。 小船划到离水殿不远,但左右居中的位置(也在两列龙舟之间),军士装扮的男子就将手中长长的标杆插在水底——由此看出,标杆确实长,即使是这样,露出水面的部分也不算矮了。 插标杆完毕,红旗再招,锣鼓声也完全更换了一个节奏。 顺着这个节奏两列龙舟才动作起来,朝标杆划去,最快划到标杆附近,摘下标杆顶端金银器的是小龙船中的一艘——见到得标,来观看金明池争标的百姓都手舞足蹈、喝彩不断! 金明池争标不是一次,这样的行动会有三次,三次后就结束了,才有‘赛龙舟’。不过赛龙舟是余兴节目,很多人看过争标后就散了,并不关注赛舟的结果。 “顺仪倒是有些倦怠,难道是今岁的争标不精彩?”郭敞握了握素娥的手,笑着问她。 “争标很精彩,只不过表演重于争竞了,终究叫人不能全神贯注...”其实这是一个个人偏好问题,有人看纯表演,被吸引了一样目不转睛。只不过素娥就是那种比较有胜负欲的,旁观的话,得是对抗性竞技才能叫她认真看下去。 “朕倒不知道,你是个胜负心这般重的...难怪上回说蹴鞠,还说‘风流眼’不该高高在上,应该放到两边地上,一队守一个,成为‘球门’,球门还要做得大些——若真是那样,花样会少不少,可争竞、冲突自然就激烈多了,胜负也会明了的多。” 显然,古人也不傻,素娥只要一说改动哪些规则,郭敞就推测出了会有哪些变化。只不过这样的变化此时的人不见得喜欢就是t了,喜欢技巧性的表演就是大众的审美。虽说激烈的争胜是人类本能会欣赏的,可后天对欣赏癖好的培养和先天本能,还真说不好孰重孰轻。 就像人的口味,人天生就喜欢吃好吃的东西,香的、甜的、酥的,因为远古时先祖留下的‘记忆’告诉后人,这是高热量,吃下一些就能保证很长一段时间的生存。但在这些‘基础口味’外,各种口味偏好就看当地的饮食习惯了。 所以会出现一个地方的人视若寻常,并且还十分狂热的美食,另一个地方的人看来却非常‘黑暗料理’的情况。昆虫餐、特殊的酱料、生食等等等等,都是例子呢。 “妾更喜爱胜负分明、清爽明了的竞争,不过这也只是妾的喜好罢了。”素娥有一说一道。 郭敞摇了摇头:“表面上看,谁能想到素娥你是个争胜的性子呢?明明是最不计较的一个了。” 郭敞又想到了素娥连吃醋都不会,也不会与其他妃子争抢宠爱...心情有些复杂——他之前已经为这个纠结过一回了,甚至‘冷落’了素娥。此时倒不会再想起这个,又来一回,但心里确实有很多说不出来的滋味。 素娥有点儿担心自己对龙舟争标的‘冷淡’,让郭敞觉得今天带她出宫参加金明池开园算白瞎了。想了想,便给出了一个‘正反馈’,说道:“说来,臣妾今日看的水上表演,倒是挺喜欢那水秋千的,格外精彩。” “臣妾可能赏赐那几个演水秋千的百戏人?”这种皇家与民同乐的场合,放赏是很常见的。不只是皇帝能,其他贵人也可以,只不过是声势不同而已。 ‘水秋千’说起来也很简单,不过是用中等大小船只,船头、船尾个四名桨手,船尾最末处还有一个鼓手——这样的船上,中段便控了出来,会竖一秋千架。百戏人就上秋千表演,荡起秋千后越飞越高,直到飞出。 飞出到半空中,表演的百戏人还会做各种动作,动作很类似后世的跳水、体操,转体、翻跟头等等。 素娥大约也是从这似是而非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点儿亲切,再加上那也确实惊险、精彩,类似秋千杂技,所以表演水秋千时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呢!所以这个时候说这话,一点儿也不心虚。 “‘水秋千’?也是,方才你观瞧得认真...那几个耍水秋千的百戏人如今还候着么?”郭敞扭头问一旁伺候的王志通。 王志通连忙道:“回官家,自然是都候着的。今日表演者,无论是民间的百戏人,还是军中调拨来的军士,都要候着等赏。” “素娥你自放赏。”郭敞点了点头,对素娥说道。 素娥想了下,也没必要给什么过头的赏赐,那倒显得她轻浮了。便道:“那耍水秋千的百戏人,每人便赏十匹彩缎,钱二十贯。每船鼓手得六匹彩缎,钱十贯,其余桨手便每人四匹彩缎,钱八贯罢。” 水秋千的船不止一艘,总共有六艘,分作三轮登场。算下来的话,这也是一笔不少的赏赐了——所以说啊,宫里娘娘收入高,花销也同样高呢!凡是要放赏的场合,往往人不少,给的也不能太低,钱就这样如流水一般出去了。 素娥说完自己如何赏之后,郭敞才吩咐道:“你顺仪娘子赏多少,朕便贴补同样的...都算做是顺仪赏的,传出去只教知道是顺仪的恩德,晓得了么?” 王志通应了一声,又吩咐别的宦官去办好这桩放赏的差事。从这里起,其他人才陆陆续续放赏。 此时金明池争标都完了,之后便是还有其他节目,也没什么可看性了。接下来就是士庶百姓的游园时光,来参与开园的皇室,以及跟随皇室的达官显贵就能退场了——游园的娱乐,说起来就是看水心五楼,以及其他地方露天作场的表演,再就是一路吃吃喝喝,还能买些好玩的、好看的。 说起来,这和后世的一些游园会没什么不同...而这样的娱乐活动,显然不适合皇帝后妃们参与。 郭敞一行退场,尤其是妃嫔、宫人们,都随御驾返回宫廷。郭敞没有让素娥回自己的马车,而是拉着她同上了龙车...一路回宫去,竟也没落脚在福宁殿,而是直接去了玉殿。 福宁殿的宫人都带着郭敞的衣服,随时预备着能更衣。另外,玉殿这边因着郭敞来得实在勤快,其实也存了些皇帝的衣物。所以来到玉殿之后,素娥更换家常衣裳,郭敞也能更换一身便服。 “...本位与官家从外头的来的,不知道带了什么尘啊土啊的,先别把红孩儿抱来。”素娥进殿之后,还未洗手擦脸,就先吩咐叮嘱了一声。然后才有洗手擦脸,并进入内室更换衣裳,拆掉冠子、改换发髻。 郭敞换好了衣帽后走进化妆间,素娥此时也换好了衣服,正在重新梳头。一个宫女端着铜盆本打算往外走,见官家来了,便让到了一边去。郭敞随意瞥了一眼,见铜盆里的水白色沉淀居多,一想就知道了,刚刚素娥应该洗去了妆粉。 果然,近前去看,素娥脸上已经一点儿胭脂水粉不见了,回头看他时,只拈了些香膏要涂抹润肤:“官家好了么?燕燕,去叫乳母抱红孩儿来——若是睡着了,就不必了。” 虽然即使是婴幼儿,睡眠时间也有一定规律,但这种事也说不定就是了...... 肖燕燕应了,转身就去传话,不一会儿她就带着两个乳母返回来了。其中一个乳母便抱着一个宝蓝色的襁褓,襁褓里是精神头十足的孩子。 自从孩子出身后郭敞第一时间抱过,他似乎就不觉得抱孩子有什么问题了,完全没有过往不亲近自己孩子的习惯,也没有儒家观念下‘父不抱子’的想法。这时候,也很自然地从乳母手中接过了自己心爱的儿子,还抱过去给素娥看。 “红孩儿的精神倒很好,像是才睡醒不久。” 素娥涂抹开香脂,摸了摸孩子的脸蛋,觉得是比平常的提问稍高,但又不像是发烧。也点点头:“像是才睡醒不久呢...官家将红孩儿放到摇篮里罢,官家不大会抱孩子,到时候红孩儿又要哭闹了。” ‘红孩儿’,或者说郭玺,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哭闹的孩子。但他的需求会非常明确,若没有满足他的需求,他是不会忍耐的,会非常直接用哭声表达自己不满。当然,一旦满足了他后,他的哭声停的也很快,所以至今没有出现过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地狱场景。 郭敞虽然挺愿意抱郭玺的,但他显然不是一个有带孩子经验的,更不可能‘纡尊降贵’去练习这些。所以抱孩子不熟练、姿势不对都是有的,因此叫‘红孩儿’不舒服了,他也会哭闹出声。 这一点素娥都要比郭敞好,虽然她也不经常抱孩子,觉得手臂撑不住,久了后特别累。但她有抱的姿势不对,孩子会不舒服的‘常识’,所以特意和乳母学过抱孩子的姿势,实践几次之后就能抱对了。 郭敞答应了,但没有立刻放下孩子。而是等到一会儿孩子眉头皱起,有些挣扎的意思,但还没哭时,才将孩子放到了一边一只精美的摇篮中。这摇篮是用木头制成,外表雕刻极其精美,但只涂了一层清漆,并没有艳丽的漆料图画。 这是素娥要求的,此时挺多涂料都是矿石成分,其中不少确实有毒,最典型的大概就是朱砂了。素娥也懒得知道哪些涂料安全,那些涂料不安全,索性就不叫负责打造摇篮的司制司涂彩画了。 因为不能涂彩画,司制司在雕刻上就特别下功夫,看着极为精美。 郭敞推了摇篮几下,才半岁不到的小婴儿就重新有了安稳平和的表情,也不乱动了。见此,郭敞就笑道:“这孩子倒是个有静气的,平常不好动,自有不动如山的气象。” 郭敞倒是不讨厌这孩子哭闹,这大概是源于郭家的男孩儿很多都长不大,自小病歪歪的居多,能这样声音嘹亮地哭,在大人看来也是一种‘健康’的表现。真就是不怕孩子大哭大闹,只怕孩子哭闹的力气都没有。 另外,也有郭玺从不连绵不断地哭有关,他哭起来的原因很容易就能被发现,然后解决了原因,他就不哭了。这给人一种这孩子很‘讲道理’的感觉——说起来,这其实也是因为孩子身体健康,所t以会让他哭的,说来说去不外乎拉了、饿了、抱得不舒服了等小事。 至于说更难以发现的问题,比如说身体内不舒服,但又无法表达,只能哭...这种事还没在他身上发生过。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6节 “官家偏爱这孩子,所以才能这样说,红孩儿这样的孩子多了去了,好多这个月份都不爱动呢。”素娥也坐到摇篮旁,散开襁褓,又给孩子盖上了小被子,拿一个彩色动物布偶去逗孩子,孩子的眼睛追着色彩鲜艳的布偶动,极为灵动。 “朕与素娥你的孩子,怎么能说‘多了去了’?”郭敞有些不满意地说:“这般灵秀聪慧,早早有稳重之色的婴孩,全天下有几个?” 一旁乳母也机灵地说:“是啊,娘子!人道是‘穷有根、富有种’‘龙生龙、凤生凤’,我等小妇人自宫外长大,见过的小儿几多呢!论到清秀聪明,稳重明白,就没有见过皇子这样的,分明是随了官家与娘子。” 郭玺总共有四个乳母,原本也没个高低先后。不过随着在玉殿呆得越来越久,其中更稳重、更机灵的自然就脱颖而出了。比如说话的这个,做事有分寸,也能应对,迅速适应了宫廷生活,四个乳母中如今就隐隐以她为首了。 听了乳母的话,就算情知里头有奉承的意思,郭敞也高兴。和素娥一起逗弄了孩子一会儿,这才吩咐宫人继续看顾,两人转去了另一边次间的花厅里——素娥怀孕期间到怀孕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弹琵琶了,都生疏了。郭敞发现了倒没有不高兴,反而颇有兴致地提议,他可以陪素娥练习一会儿。 素娥用的依旧是郭敞之前赐给她的琵琶,郭敞见了就道:“这琴是好琴,当初母妃用过,朕也用过,初学极好。只是如今你也不算初学了,该换一把琵琶琴才是,朕那儿有几把好琵琶,晚些时候你挑一把合用的去。” 素娥低着头应了‘是’,抱着琵琶重新紧过弦,便试了试声。 郭敞陪素娥练习,有时会指点素娥的指法,手放到她的手指上摆正。有时也会自己拿一把琵琶,和素娥同弹,直接用乐音进行引导,让她对琵琶的‘节奏’‘韵律’有更直观清晰的认知。 练习了有一段时间,直到素娥的‘下午茶’到了,两人才停下来。 郭敞摸了摸素娥的手:“你这用指甲弹倒也使得,你这指甲强韧,不比那弹片差了...早就说过,这真是一双弹琵琶的好手——这样的指甲倒好的很,朕听人说,女子的命格从指甲上也瞧得出来。那样软的、薄的,容易折断的,就是说命格弱了。” “你这样的,便是遇事不容易摧折,哪怕遇着事了,也能化险为夷的。” 素娥静静地听郭敞说这些,说实在的,这都不像是郭敞能说出来的话。郭敞虽然是个古代皇帝,但他其实和素娥这个现代人有些像,都不信鬼神那些,这种牵强附会的命格显示之说,更是嗤之以鼻。此时这般对素娥说,说来说去,是他将素娥放在心上了。 重点其实不在于他信不信,而是素娥在这一点上,有好的‘预兆’,所以他宁愿相信是真的。 素娥不知道这算什么,只能躲开郭敞的视线,仿佛是有些羞怯:“妾倒是未听闻过这个,但想来,哪怕这不是真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编撰传闻。有官家这样说,金口玉言,也要变成真的了——若官家在,妾自然是不会被摧折的。” “...是啊。”似乎是没想到素娥会这样说,郭敞还愣了愣,过了会儿才摩挲着素娥的手指,微笑着说:“有朕在,总不会叫你被摧折了去。如此看来,这个说法倒也在素娥你身上应验了呢。” 是夜,郭敞便留宿了玉殿...他抚摸过了素娥的每一寸肌肤,越发觉得比她生产前更柔软了些,一旦陷进去更不容易出来了。 “官家...有些冷。”素娥小声说。现在还算是‘乍暖还寒时候’,寝衣被剥去了,被子又不可能盖严实,确实会冷。 郭敞胡乱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继续抚摸素娥的肌肤。到了小腹的位置,手掌还轻轻拢了拢...说起来,素娥确实算产后恢复的好的,这大部分得归功于她的体质。另外,也有她吃的好、锻炼的不错的功劳。 但即使是这样,素娥也不可能再恢复到曾经少女的样子了。肚腹如果只是看,会觉得和过去差别不大,可如果抚摸就很明显了,完全没有过去那么紧致。另外,妊娠纹也一样,是很淡,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或许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妊娠纹还会越来越淡,直到微不可察,但至少不是现在。 郭敞一开始没发觉这些,但他和素娥的亲密程度,远不是别的妃嫔那样,所以很快就发现了。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柔软一些,反而更叫他爱不释手。至于那淡淡的瘢痕,或许乍一看会觉得是白玉微瑕。出现在那如玉肌肤上,着实可惜了。可看的久了,郭敞反而觉得那就像是白纸上做的画,另有一种美丽。 若隐若现交错着的枝形纹路,有时会叫郭敞入迷,欲.望被刺激地更重。 或许,这些本来就不重要吧,重要的只有这个人...郭敞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想要在帐子内昏暗的光线下看的更清楚一点,最好一点也不要错过。 第133章 宫廷岁月133 三月里金明池开园出了一趟宫后, 时间便倏忽而过了。到了清明节前后,不期然沉重的夹衣渐渐换下,衫子也变得轻薄了许多。 “便安在这里罢, 旧年也是安在这里的。”杜春杏在玉梅林中, 指了一块空地给负责安秋千的宦官杂役:“你们结实些扎起来, 仔细不牢固, 跌伤了我们不要紧,要是叫顺仪受了惊吓,几个都不够赔呢!” 领头的宦官讨好道:“姐姐说的是,小的们自仔细着, 绝对扎的牢牢的。这一架秋千架上系两只秋千, 到时候姐姐们还能打个对秋千呢!” 清明节在古时又有‘秋千节’的说法, 此时天气晴朗转暖, 适合户外活动, 清明踏青的传统也来的恰到好处。至于‘荡秋千’,这样不需要出家门就能进行的户外活动, 自然更受闺阁女儿家,以及小孩子的欢迎! 所以清明节前扎秋千, 供家中孩子、妇女玩耍就很常见了。在宫里, 也有清明节前, 后宫每一殿都安秋千架的惯例...玉殿这座秋千就是这样, 朱红色的秋千架高高的,扎实柔韧的麻绳系着秋千板,秋千板上图案鲜艳。 “这倒是不错,我们顺仪娘娘也爱打秋千呢...旧年还与我们一同打秋千。”杜春杏眯着眼睛, 仰头看高高的秋千架:“官家也喜欢看娘娘打秋千,说是这样活泼、有生气, 倒像是外头女儿家了。” 宫廷之中不乏善于秋千戏的妃子,郭敞之所以喜欢素娥打秋千,自然不是因为她打得精彩。事实上,他只是觉得素娥立着打秋千,飞得高高的时,笑声飞出玉殿的宫墙,是难得一见的肆意明媚。 “是是是,如今谁不知道管家爱重顺仪娘娘,自然也爱看顺仪娘娘打秋千。”领头宦官连声赞同,完全是杜春杏说什么是什么的样子。这固然是对宠妃身边侍女的讨好,也算是真心话。毕竟如今高顺仪得宠,乃是宫中公认的。 似乎从高顺仪生子后复宠起,其宠爱之盛,便一日超过一日了。虽然素娥以前也算是得宠的,但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独得恩宠的气势...... 一开始时,大家还只当是官家一时兴起,并不把这种程度的独宠当做是常态。但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盛宠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反而一日比一日更加亲密宠爱。到这个时候,后宫自然就有了一些怨言。 其实,若不是去年除了‘林氏’之事,张皇后自己腰杆子不太硬,早该出头劝郭敞不能后宫独宠的——这当然没用,但借着皇后打头阵的气势,其他人也能有话说。 所以,拖到如今才有‘怨言’传出,已经算比较晚了。 不过,后宫娘娘们的‘怨言’又和普通宫人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时候普通宫人只知道高顺仪是正当时的热灶,若是有机会能讨好高顺仪,谁都不会拒绝!这些个来架秋千的,也是这样的心思。 “你们这里正架秋千呢?”罗天t香过来给玉殿送东西的时候,就见杜春杏正在‘监工’扎秋千,还住了脚,与她闲话。从这也可以看出,如今罗天香确实和玉殿上下都很熟悉了。 “咦?是罗姐姐啊?司珍司又有份例送来了么?”杜春杏早在保和殿时就和罗天香很熟悉了,此时也很自然到:“如今罗姐姐也是掌珍了,有什么送东西的活计,叫下头小宫女做就是了,怎么还亲自来?” 今年年初,尚功局缺了一位尚功,罗司珍从尚功局诸多‘司’字级女官中脱颖而出,便升做了尚功,如今已经是罗尚功了。而随着她这个做姑姑的高升,罗天香这个做侄女的也交了好运。凭借着罗尚功这个顶头上司,以及和素娥的良好关系,递补上了掌珍。 “别处送东西,叫小宫女去就是了,顺仪娘娘这儿,我还是亲自来送的好...呵呵,如今谁不想奉承你们玉殿?我既然有旧交情的便利,又怎么能不来?”说到后面,罗天香也算是自我调侃了一下。这样的话,别人倒不好说,也只自己才能笑谈了,不然就像是嘲讽了。 闲话了两句,罗天香到底是要给素娥送东西的,没有多耽搁,就往正殿去了。 她这次给玉殿送清明节份例,不单单是司珍司的,应该说尚功局四司的份例都一道送来了。其中最主要的是一批衣裳布料——毕竟,清明节前后是正经换季的时候,此后大家的衣裳就该越来越轻薄透气了。 罗天香带着捧东西的尚功局宫女,先行礼一番,然后就将几套罗衣拿了出来给素娥展示:“顺仪娘娘瞧瞧看,这是司制司、司彩司制的衣衫,剪裁缝纫、刺绣绲边都是极好的。或许不如娘娘贴身的侍女做的合心,可日常穿着也不错...实在不成,赏人也是好的。” 素娥见那些轻薄罗衣用的是上上等好罗,而且要么刺绣繁复,要么钉珠子、织金银线、泥金印彩的,着实不易。这样的‘高级时装’,哪怕是在宫外,恐怕也得百贯钱才能置备下一整套。便道:“哪里能拿这样的衣裳赏人,这般衣裳,叫侍女穿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素娥倒是没有侍女不能穿好衣服的观念,但问题是,后宫不允许有这么‘张狂’的人。其他人要是看到一个宫女都能穿的这样奢侈,就会想到这宫女伺候的主子娘娘肯定更加侈费。这样一想,可不是‘张狂’么。 罗天香笑了笑,没接过素娥这话,而是又拿出另外一匹蟒纱:“顺仪瞧,这是今年新织的进上应景好纱,宫里都是有数的。嫔位上的主子,每人也只得四匹...娘娘这四匹,分别是秋千仕女纹样、百子戏春纹样、清明踏青纹样、仕女送风筝图样。” 宫里送‘应景蟒纱’的节令固定有两个,一个是清明,另一个就是重阳了。 素娥接过罗天香手中这一匹秋千仕女纹样蟒纱看了看,除了荡秋千的仕女外,还能看到穿插的柳叶、牡丹、海棠等时令花卉,十分精细。至于说纱本身的质地就更不必说了,罗天香专门提一句‘好纱’,自然不是白提的,既厚密又轻软,着实难得。 “...其他的就算了,我的好衣裳太多,都穿不过来了。只那匹百子戏春的,你们赶紧裁出来,与红孩儿做些轻薄小衣服。”素娥这句话是吩咐伺候郭玺的几个宫女,她们平常除了看孩子,做的最多的就是针线活儿了,毕竟小孩子比较费针线活儿。 小孩子长得快,没过多久就要换新的。皇家的孩子不可能像百姓家的一样,会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也不可能特意做大一些,就为了能多穿一段时间。这样一来,费针线活儿自然就多了——而且素娥虽然不叫她们专门给小孩子的衣服做精美的刺绣,但其他方面的要求又更高些。 精美的刺绣可能叫婴孩娇嫩的肌肤不舒服,所以除了襁褓小被外刺绣精美,郭玺身上穿的衣服,素娥都是不叫刺绣的。左右用的都是好料子,看着已经很好了。 至于说素娥的‘高要求’,其实主要体现在对剪裁的特殊标准上,核心就是不要让小孩子不舒服、便于活动、便于换洗穿脱等等。为了这些,素娥算是专门设计了一些衣服(在不出格的前提下),就叫这些侍女照着做,细节还是比较多的。 “说起来,这皮送风筝的纱,到叫我想起来了,清明还是放风筝的时节呢。”素娥说着摇了摇头:“日子都过糊涂了,每年都有专人来安秋千,倒还记得打秋千的事儿。可是送风筝,若是没留心,怕是就忘了。” 既然想起了这事儿,回头罗天香她们告退了,素娥就打算起做风筝的事儿——扎风筝这部分她做不来,更做不好,但画风筝这部分,就属于她的好球区了。 一般来说,大家都是先扎好素面风筝,再在上面作画。但这样就得根据风筝的形状来,有些限定了风筝的造型——这些风筝一般就是几何形,如三角形、菱形之类,上面画些小品,题几个字就是了,无甚新意。 素娥的话,则选择相反的法子,先画,再让人根据画的形状做风筝。宫里有的是精于扎风筝的工匠,自可保证形状不那么好飞的风筝也能和普通风筝一样乘风而上。 素娥画风筝的时候,郭敞正好来到,瞧见她画完了一个美人风筝,眼下正在画另一个燕子风筝,就笑道:“你倒是有闲心的,画的这样精心,到时候送风筝,可是要送出去的,岂不可惜?” “送风筝便是送晦气,有什么可惜的?”素娥放下画笔,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此时放风筝固然有放飞了后又收回来,重复利用的。但一般特定的日子放风筝,特意提到‘送风筝’,那就是要剪断风筝线,叫风筝飞走的。 这里‘送风筝’,又有‘送晦气’的内涵。 “也是...”郭敞又看了一会儿素娥画的风筝,道:“这都不像是你平日画的了,你平日作画,道家气象太重,不然也有些禅境。这些风筝画儿么,颇有些画匠作的俗画意思,但大俗大雅的,瞧着只觉得热闹好看。” 素娥没有多做评价...民俗画么,就是这样的,颜色鲜艳,造型也比较‘实在’,大俗大雅的确是个中肯的形容。 “‘送风筝’本就是民俗,这样画风筝才好,画得写意了,反而不适宜。”素娥笑着指了指桌上笔墨纸砚:“不如官家也画一张罢,到时候一应做了风筝,回头一道‘送风筝’,臣妾代官家送...这样的风筝画容易画,官家可以随意。” 郭敞并未拒绝,拿起了素娥刚刚放下的笔,想了一下就开始作画。素娥看了一会儿就知道,他这是要画一个蝴蝶风筝,这也算是经典风筝画形象了。 画好了,他左看右看,笑着摇头:“不像,确实不像...朕从未画过这等俗画,着实不成样子,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的。有些人瞧不起画匠画的俗画,可真要他们去画那等俗画,又往往是画不好的。” 之后素娥又补了几幅风筝画,由侍女送到了意思局,叫他们扎成风筝又送了回来——这个活计做的又快又好,不过一两日,扎得尤其精美稳固的几个风筝就送回了玉殿,素娥检查过每一个,确定都是能好好飞起来的。 “...这意思局也是看人下菜的,见得是娘子要风筝,风筝画里还有官家的手笔,一个个便十分积极起来了。娘子是不知道,我前日去送风筝画,告诉他们要小心些,这些风筝画是娘子,还有官家画的。扎风筝时弄坏了,可没得换......”席玫瑰和素娥说起了送风筝画时发生的事。 左右还是后宫常见的那些事,不外乎意思局优先了玉殿的活计。至于其他娘娘的活儿,哪怕是先送过去的,他们也押后了。或者没押后,但也没那么精心。 晚些时候,郭敞来玉殿留宿,看到了做好的风筝。又想到这几日阳光明媚,正适合放风筝,便道:“怕你这几日就去放风筝,先与你说,明日不要去。明日朕有些政务,着实空不出辰光来。改成别的日子,知会朕一同去。” 素娥点点头,指了指风筝道:“臣妾画了这些风筝放晦气,预备着是官家一个,臣妾自己一个,红孩儿一个,大娘娘一t个,圣人一个...到时候一齐放出去。” 先说的当然是‘有必要的’,至于后头大娘娘(就是向太后)和张皇后,那就是‘规矩’而已。特别是张皇后,她们这些做妃妾的,倒也没和她亲到那份上,什么事儿都想着她。只不过是妃嫔对皇后,规矩上要有这样的‘尊重’而已。 “好,到时候就去后苑放,你这玉殿还是逼仄了些,打秋千还好,放风筝是差了些。”郭敞看着素娥,含情脉脉地说。 素娥与郭敞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才垂下眼睛,仿佛是有些羞怯——这些日子来,素娥当然能察觉到郭敞对她越来越不同。如果说,之前郭敞还是普通的帝王对宠妃,只能说有些偏爱(历史上从来不缺这种),那现在就能说郭敞的确爱上她了。 倒不是说古代君主就不会爱上人了,事实上,这样的事只是不常见。但放在漫长的历史上看,依旧能数出那么些——爱人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不需要人教就能会。所以只要遇到合适的人,即使是古代九五之尊的皇帝也能爱上一个人。 问题是,他们能爱上人,却很少能会爱、懂爱,最终的结果很少有好的。 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即使是现代社会,人们可以自由地去爱了,更多的人能爱、会爱、懂爱,也不是每一段爱都能修成正果...人们说着现实的难处,甚至还会说‘爱是会变的’,曾经爱,不代表永远爱。 再多的轰轰烈烈,最终也能归于平淡。 现代人尚且如此,一个古代君王,面对的选择太多了,环境也完全偏向他...他的‘爱’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素娥不知道那什么时候会消失,所以当下只当那不存在。只等郭敞这段‘老房子着火’的热恋期过去,一切恢复‘正常’。 是的,老房子着火...说实在的,郭敞最近这样的热情,乃至于真挚,素娥都有些吃不消了——素娥知道自己一点儿真心没有,虽然不至于因此觉得自己对不起郭敞的真心,但确实很难直面那样的热烈真挚。 郭敞伸出双手,握住素娥两只手,低声与她道:“朕同你去后苑放风筝,到时候再叫你的侍女多放些,替你放晦气...朕倒是不忙,多的是与朕放晦气的,不差你这儿的,朕只想着你。去岁你还差点儿吃了人暗害,更不说更早之前遭人陷害的事儿了。” “说起来,那事儿还没有个结果,只怕有人嫉妒你,要加害你......” “朕每每想到这些,就......”郭敞说到这里,眉头已经拧了起来了,眼睛里素娥看不到的地方全是担心,声音却温柔的不可思议。 素娥朝前走了半步,原本就离郭敞很近的,这下算是完全投入怀中了,郭敞也顺势抱住了她。笑了一声:“怎么一下撒娇了,像个小姑娘一般...朕最早见你时你就格外稳重沉静,不似个小姑娘,如今倒越来越孩子气。” 素娥的手扯了扯郭敞的衣襟,没有看郭敞,只是说:“都是因为官家的缘故,民间有个俗语,叫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官家知不知道?说到底,并非贫苦人家孩子更懂事,而是不得不懂事。若是生在富贵丛中,自有优裕生活,父母兄姐也有余力照看护佑,哪个孩子能早早成长起来?自是孩子气的。” “臣妾原本在六局做小宫女,说不上难过,因着有几分聪明,运气也好,得了上司青眼,算过得去的了。但说到底,依旧是小宫女,要小心做事、上下顾着,如此自然不可能如官家所说的‘孩子气’。” “但现在有官家这般...臣妾也算是——”素娥说到这里,就不肯往下说了。 郭敞却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畅快,将素娥抱得紧紧的:“这是因着朕的缘故么?那倒是好了!素娥你正该更孩子气些...嗳!朕只后悔不能早看到你,早早叫你这样。” 素娥忍不住道:“官家,再早就不成了!再早,臣妾就是个黄毛丫头,说不得官家还看不上呢!” 郭敞又笑,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好笑的! 过了两日,素娥和郭敞果然一道去放风筝,这是在后苑放的,并未避着人。甚至为了不妨碍到官家与高顺仪放风筝,这一日要到后院去玩的,都被提前过来‘清场’的福宁殿宫人‘劝退’了。 因为这个原因,几乎是放风筝时,坤宁宫这边就接到了消息。 “送风筝?送晦气?”张皇后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这些事来报本宫做什么?都是官家的妃嫔,官家宠谁都有官家自己做主,哪里是本宫能管的...特意说了,难道本宫还能对官家说,不好专宠么?本宫为了这个,都和官家对上多少回了?” “忠言逆耳呢!” 过来报告消息的宫女满脸惊恐,她本来报消息是为了表功的,却没想到圣人是这般反应。此时在场其他宫人倒不奇怪——报告消息这种事也是有讲究的,报喜自然好,报丧就别想有好事了。更难的是,一些事既不属于报喜,也不属于报丧,更需要技巧。这样直不楞登地过来就报,有什么不好也是自找的! 张皇后早就不满最近官家专宠高顺仪了,但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就是没开口点过,心里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此时再报这些消息,除了叫她发火,能有什么用? “圣人,圣人息怒。”心腹郑姑姑在旁劝道:“圣人息怒,左不过就是官家多宠了些而已,圣人观瞧,过去这样的事儿,宫中可曾少过?曾经那些得宠的人如今呢?人无千日好罢了。可圣人这个皇后,依旧在这里,这是无可动摇的。” “是这个道理,可...”张皇后长长叹息一声:“郑姑姑,你瞧,若只能以皇后之位安慰自己,岂不是...”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7节 说到底,还是张皇后本身爱着郭敞,而郭敞并不爱她,甚至不希望她爱他,只愿意她做个尽职尽责的皇后,所以才多出了许多烦恼。 “奴婢知道圣人的意思...只是如今官家偏宠高顺仪,圣人便暂且先丢开手吧。此时想这些,只会叫圣人自己难受,最后愁坏了身子。再不然,又与官家起争执?不更叫那起子人‘渔翁得利’了?” “且等等,官家不是一向如此的么?平平和和的还好,能长久召幸亲近。可若是这般轰轰烈烈,等若着了火一般,往往是不得长久的。” 第134章 宫廷岁月134 清明既过, 至于谷雨,天气就算真正有些热了。但这种热相比起真正夏日的热,只能说差得远了。即使是在后世, 也不到开空调的程度, 更别提夜里气温转低, 被子依旧不算薄呢。 不过, 衣服颜色越来越鲜艳,而且材质都换成纱、罗一类,倒是很有夏天的意思了。素娥对下向来大方,也早早赐了衣料下去, 让宫女自己缝制衣服——宫里当然也会每季发新衣, 但份例上的东西总不会有太好的品质, 更不足用就是了。 “顺仪宫里的侍女算是真正穿的用心的了...”才人宋觉真瞧过玉殿上下侍女穿上的新衣, 说道:“各殿若不是得宠的侍女, 哪能穿的这般精致?偏顺仪这里,人人都是这般的。再有, 一些得宠的娘娘那儿,也不限宫娥穿戴。得宠就是有心气些, 也不担心侍女更夺目, 抢了风头。” “可这样的, 往往叫底下人放肆了些, 眼花缭乱是有了,并不见得有气度。顺仪这里不同,这些宫娥们穿的鲜艳,却因着颜色配的极好, 不显得轻浮,这样沉静气度就有了, 叫人觉得有涵养,正该时宫里人的样儿。” 宋觉真这番话当然是有些奉承意思的,但说的也是真话。素娥身边这些宫女,大约是受她审美影响,搭配颜色上都不差,喜好更是少有以‘繁’为主的。这般搭配下来,就很有素娥的风格,至少看着不乱,这在宫女中就算比较高的品味了。 哪怕贵人瞧着,也觉得她们这样很好。 “也不见得多好,不过是宋姐姐偏我,这才顺带高看了她们...”素娥谦虚了一句,才道:“宋姐姐尝尝今年的新茶吧...这时候新茶不稀罕,但拿茶迎客也是习俗。” 随着新茶运抵京城的时间越来越重,谷雨这会儿宫里的新茶就不t算少了,至少名目上的贵人们都有份例。 宋觉真饮一口茶,便赞叹道:“顺仪这儿的茶果然比别处更好些...官家说过的,顺仪爱茶、懂茶,就连点心果子也尝尝用茶来制,特意叫每年最好的新茶都有顺仪一份——这样茶香悠远,回甘清澈的新茶,反正我今年还没尝过。” “我哪里爱茶、懂茶了,爱拿茶做点心不过是好吃而已。”素娥这是真心话,但奈何信的人不多,只当她是在‘谦虚’。 “若真说茶本身,我其实品不出多少好歹。最差的、最好的倒是容易区分,可差的不多的,实在不知怎么说。我还同官家说过,那些最上等的‘白茶’与我,着实是可惜了。” 素娥的味觉算灵敏,问题是,她的口味习惯随了上辈子,所以品味这时的各样茶时,就很容易出现评价上的偏差。她觉得好的,不见得是这个时候的‘最好’,她觉得没那么好的,或许在此时就能得到极高的评价。 “有什么可惜的?”宋觉真笑着摇摇头:“便是最好的茶给顺仪,也没有什么‘可惜’之说...以顺仪的尊贵,难道还配不得一杯茶么?” 这话其实让素娥有些不习惯,因为宋觉真并不是出于‘人比物贵’的观念说出这话的。她说这话,完全是封建式的,出于地位尊卑的考量——素娥如今已经是正二品的嫔了,地位高贵,所以她哪怕毫无品味,吃不出一盏茶的好坏,也不存在浪费好茶的意思。 甚至那些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好茶水,她没喝,就拿来浇花了,那也是她的事儿,谈不到浪费。 当然,这样不习惯的话,素娥在这个时代听了太多了,所以也只是神情不变道:“倒不是为那个...对了宋姐姐今日来我这儿,可有什么缘故?就只是为了说说话么?” 在和素娥比较熟的一些后妃中,宋觉真算是不那么亲近的。她平常也时不时来拜访,不过素娥有一种感觉,她今天应该是有事说的——平常她虽然也会奉承素娥一二,但像今天这样直白,这样多地说,还是不多见。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素娥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这...”宋觉真也不是求人的性格,虽然和素娥一直走得近,有些讨好的意思,可一开始还是因为性情上算合得来。一直以来大家交往,更多还是抱团取暖,并没有要通过素娥得到额外的东西的意思。 犹豫了一下,宋觉真才说道:“说来,我这回来寻顺仪,也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儿。原是别人托我向顺仪说项...顺仪应当知道,官家打算带着宫廷和朝廷去西京呆一段时间。这要是去西京,就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说到后面,宋觉真也放开了,左右不是自己的事,素娥这边答应了固然好,不答应她到时候也只是照实了说...说到底,她就是个传话的而已。 不必宋觉真将话说完,素娥就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郭敞要带着宫廷和朝廷去洛阳呆一段时间,后宫不是所有人都能跟着去,到时候谁去谁不去就是有说法的了——此时如同旧唐一般,实行的是‘复都制’,即除了一个都城外,还有其他陪都。 这说起来,和游牧民族的‘四时捺钵’还是挺像的,只不过游牧民族的四时捺钵有加强统治的必要,也有供养和‘游牧’的刚需,所以执行的很实在。而复都制,大多数时候就是个摆设,所以历史书上都不会提及太多。 增设陪都,可以加强对某一地区的统治,但这更像是中央的美好想象,不能说完全没用,只能说用处不大。 就比如说明朝时期设南京为陪都,南京作为陪都已经是最有实权的陪都之一了——他本来就作为明朝的首都很长时间,经济实力还格外强,迁都之后这里也有全套的领导班子,甚至连军权都有!如此安排,一则是为‘天子守国门’留一条后路,毕竟北京顶在对抗游牧民族的前线,本身是极其危险的。实在不行,还可以依托南京迅速建立一个南方朝廷。 历史上原本就该是这样,朝廷也有这方面的讨论,只不过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帝不愿意,选择了煤山上吊...而失去成年君主,只剩下太子,太子的号召力远不如皇帝,这也是造成了南方小朝廷混乱的原因之一,之后很多事也就不成了。 甚至更早的时候,土木堡之变,导致游牧民族南下,当时是打北京保卫战,还是南下南京,也是有争执的。只不过是最后选择了保卫北京...但由此也知道,南京一直是一道保险,一道最后不得已之下的一重保险。 二则,设立南京做陪都,给予那么齐全的设置,也是辖制东南。明朝那会儿南方已经彻底完成了开发,华夏的经济重心难移完成,江南可以说是全国最有钱,最能挣钱的地方,国家财赋多数都要从这里出的! 富得流油的地方如果缺乏辖制,在古代的监察手段下,腐败只能说是最微不足道的问题之一。在明朝中央政府的设计中,有了南京直接辖制东南,大约东南那边还能收敛一些——然而,这种就也只能是美好的想象了。 对明史稍有些了解的都该知道,明朝东南出过多少问题。不是太穷引发的问题,而是太富了! 大燕的陪都还没有明朝南京的实权呢,所以更是摆设!这甚至不同于旧唐,旧唐总共有五京,分别是西京凤翔府,南京成都府,中京京兆府,东京河南府和北京太原府。除了实际上的都城,中京京兆府,也就是长安,好歹陪都中有一个东京河南府(即洛阳)是有实际用途的。 且不说,唐朝有不少皇帝本来就呆洛阳比较多。就说正常情况下,普通皇帝也是要时不时跑一趟洛阳的。主要原因是,那时的长安已经养不起一个人口百万的都城了——长安周边就近提供粮食等必需品是做不到的,而要运输的话,运输条件又不够好。 皇帝带着后宫和朝廷去洛阳,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就食’洛阳。 可别小看后宫和朝廷,这些人口加起来本就不少,还都是‘高消费人群’。再算上他们一走,他们的家人、仆从也要走不少,对减轻长安的粮食供应负担真是大有裨益。 洛阳在旧唐是东京,因为其相对于正经都城,他在东边。不过在本朝,他又成了西京——也就是说,宋觉真说的去西京,其实就是去洛阳。 大燕的皇帝几乎不去陪都,最多就是巡幸时驾临。而要说几个陪都里,哪里还多去了几次,大约就是西京河南府,即洛阳。 去洛阳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一则洛阳离京兆府比较近,后宫和朝廷一整个过去也相对容易。二则,洛阳那边有上阳宫在,实在是一个‘度假’的好所在——洛阳在旧唐时主要有两宫,即紫微宫和上阳宫。 其中紫微宫更像是建立在洛阳的又一个皇宫,政治属性强。而上阳宫就属于是‘离宫’,皇家园林的属性更强,呆在那边也比较放松。 在唐末至大燕的这段混乱历史中,紫微宫因为战乱被焚毁地差不多了,倒是上阳宫虽有荒废,却保留相对平整。说起来,郭敞的父亲还正经考虑过迁都洛阳,所以在郭敞祖父修缮的基础上,进一步恢复了上阳宫。 虽然此时的上阳宫已经不能和旧唐时相比,毕竟皇帝去不了几次,但作为皇家园林,这已经是大燕规模最大的‘离宫’了。 上阳宫说起来其实没有避暑山庄之类离宫有夏日避暑的优势,所以郭敞也不常去,他继位后才去过一次,住了近一年——主要是离宫那边不比正经宫廷,各方面都松快些,让人感到轻松愉快。 说的直白些,总在皇城这边,周围都是看腻了的风景、看腻了的人,总会想换个地方呆呆。那个地方不见得比现在呆的地方更好,但‘新鲜’啊!事实上,如果不是有这种需求,‘旅游’这类活动的吸引力立刻就要少一半,毕竟旅游地很多时候真的还不如家里呢! “去西京的事儿我倒是听官家说过,宋姐姐是想一起去么?若是宋姐姐,本就有七八成的可能被带t着一起去,实在不行,我也能替宋姐姐在官家面前提一提。但如果是宋姐姐以外的人...”素娥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宋姐姐该知道,之前没什么交情的人是不好开这个头的,有一就有二。我这里到底只能为关系好的姐妹美言一二,其他的说太多了,官家也要嫌烦...或者官家不嫌烦,圣人如何想,其他去的、没去的如何想?” 这说的就很实在了,宋觉真也能理解素娥...简单来说,后宫里谁没个远近亲疏呢?素娥如今是‘宠妃’,这种事上,只要不是太离谱,帮着自己关系好的姐妹说一两句好话,无论是官家,还是圣人,给她这个体面,答应就答应了。 可她到底只是个嫔妃,这种事的决定权在皇帝和皇后手上——准确的说,是皇后列大名单,郭敞满意就通过,不满意就修改。 素娥给特定几个人说好话也就得了,要真的说得多了,是很不讨人喜欢的。不只是帝后二人,其他人也会觉得她掺和太多...所以眼下不能开这个口子。 “顺仪的意思我知道了。”宋觉真点头一笑:“其实我这也是替别人传话,倒没什么...至于我去不去,到时候若真没有我的名字,也请顺仪帮着说一二句——唉,其实我也知道,官家在我这儿淡淡的,去不去的,差别不大。” “只是这宫里人活的就是体面,到时候去的人多,我若是没去成,多少人看人下菜?倒是跟着一起去了,日子才能平平顺顺,少了流言。” 素娥知道宋觉真的想法,晓得她说这些全是真心。若说几年前宋觉真刚起来时,还是有心气的,想着争宠,如今那点儿心气早就磨没了...她不比差不多时候得宠,且住在同一殿的范明珠,范明珠在侍寝最多的时候运气好怀胎生子,怎么说后宫都有了一席之地。 她的话,如今只当是数着过日子,运道好,或者那样稀薄的侍寝之中还能怀上,命运也就由此改变。运道不好,便磨着资历,看看能不能在今上这一朝升迁一次,再新帝登基,又升一次,做个位份过得去的太妃——当然,也有可能她死在今上前头,那这些都不必说了。 “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宋姐姐不必解释这些。”素娥温和地说。 回头她在郭敞那里看到去洛阳的后妃名单时,也确实提了,但不是为宋觉真。因为名单上本就有宋觉真的名字,和素娥交好的那些,除了陆美人这个早就躺平的咸鱼,根本不在乎这些事的外,只有一个上官琼不在名单上,所以是替上官琼提的。 连李虫儿的名字都有...素娥猜测,大约是李虫儿的主位娘娘在张皇后那里有几分体面,说了要带上她——郭敞就和所有封建社会的贵族男子一样,对于李虫儿这种市井气比较重的美女,一方面觉得其格调不高,不会给她们太多尊重、太高的地位,但又时不时会被她们不同于贵族女子的气质吸引。 宠爱就算不多,但偶尔用她们做‘诱饵’也有奇效...难怪李虫儿的主位娘娘去洛阳,还要带着她这个‘帮手’。 带去洛阳的后妃名单并不是素娥主动来看的,而是就放在书案上,郭敞拿给她的。当时还对她道:“你拿去瞧瞧,朕猜这宫里也有人寻你说话,想要一起去西京。若是有不在名单上的,只管添上姓名就是。” “谢谢官家。”素娥飞快地说了一句,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才低头看那张名单。看完后道:“官家,能否添上越国夫人的名字呢?” 郭敞想了一下才想起‘越国夫人’,点点头道:“朕记得,是与你常走动、善弹琵琶的...就只添她一个么?” 素娥笑了笑:“官家,那等寻妾说项的,臣妾都拒了。这样的事开不得头,不然多的是人来说话。这宫里做人,耳根子可不能太软,不然日后多的是烦心事,且还讨不得好呢——妾不过是几个走得近的姐妹,替她们做脸。” 说着,她又隐去了宋觉真的名字,将她那番话大略与郭敞说了:“就有姐妹与妾说,宫人多有一双势利眼,此行要是去不成,是要被低看的,说不得还要有不好听的话传出来...在宫中生活,即便是贵人主子,体面也是要紧的。” “倒是这个理。”郭敞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将名单给素娥看,让她按照自己想的添名字,这固然是给素娥权力,表示对她的不同。可素娥要是真的添了别人姓名,他想想又会觉得不快——在素娥相关的一些事上,郭敞一贯如此别扭。 带后妃一起去,自然会有人分宠。而即使是这样,素娥还要提别的后妃的名字,就会让郭敞觉得素娥待自己的‘真心’。 所以现在听素娥的意思,只是为了好姐妹的‘体面’,他又高兴了。揽着素娥道:“再过半月就去洛阳了,你瞧瞧洛阳那些殿阁,选你想住的...你选中的殿阁,朕就叫圣人不安排别人去住,只你一个人。” 郭敞了解素娥,她不是那种愿意大家住着热闹,自己做主位,还要同住小妃妾的人。她喜欢‘安静’,所以当初才向他请求,叫玉殿今后不住其他人。 素娥点点头,按着郭敞说的,去看洛阳上阳宫的图纸,但图纸上也只能显示各个宫殿的方位,多的就没有了。素娥只能问郭敞:“臣妾也不晓得上阳宫的布局,各殿的形制,还是...还是官家说哪里好?” 郭敞扫了一眼图纸,这些事他是早就心中有数的,立刻道:“朕本意叫你随朕居住观风殿,但想来到时候圣人肯定也要住观风殿,又多有不便,便免了罢。” 观风殿是上阳宫的正殿,内有浴日楼、丽景台、七宝阁等建筑,所以说是都住观风殿,郭敞和张皇后还是分别住不同的地方。如果把素娥安排进去,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所以郭敞才最初考虑叫素娥去住。 只不过后来想到素娥始终怕麻烦,同住观风殿到时候不只是与张皇后见面的频率会大大增加,说不得还要日日过去请安,外头的流言也不会少...如此也就改了想法。 “想来想去,还是丽春殿或甘露殿最好,这两殿本就是上阳宫最好的宫殿之二,前者秀美,后者壮丽,都宽敞阔朗。而且一个在观风殿南,一个在观风殿北,都算是比较近的,朕去也方便。” 素娥问了问丽春殿和甘露殿的一些细节,最终选择了丽春殿。 “朕就想着,你或许会更爱丽春殿,那里左近风景该是上阳宫最好的。”郭敞也不意外素娥的选择,一边将图纸收起来,一边说道:“回头你便叫宫人收拾行李,上阳宫那边虽好,但行李依旧是带得越充足越好。” “用惯了的比新的合心意...不必担心车马不够,你若是不够,便差人与王志通说,将行李放到朕的车马上。” 这种不少后妃都要‘大搬家’的场合,为了防止队伍过长,肯定是有‘行李额’的。下头小宫女有,每个人或许就几个包袱的行李额。上头主子们也有,只不过由几个包袱变成了几辆马车。 素娥作为正二品的嫔,‘行李额’已然不少。不过郭敞还是怕她‘行李额’不够用,这算是私下给她开小灶了。 素娥当然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找郭敞开小灶,事情虽小,而且说不得到时候郭敞都不知道(王志通等下头的人办了,不定上不上报)。但有事情在那里,就是一分消耗,而消耗的是宠爱——君王的宠爱很廉价,也很宝贵。 廉价是因为他愿意给的时候,是从不吝惜的,也正是这样的架势,总让一些宠妃迷失。而宝贵则是因为,过了那个愿意给的时候,真是要得到一点儿也千难万难。 将宠爱消耗到这种小事上是不值得的,无论是将其用在可能的‘大事’‘要事’上,还是叫这盛宠延长,细水长流,无疑都要好得多...... 至于收拾出来的行李,素娥作为一个‘现代人’,古代宫廷生活又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小t宫女——并不觉得断舍离是什么难事。事实上,以她的‘行李额’,其实也说不上什么断舍离。 第135章 宫廷岁月135 素娥在为去洛阳做准备, 除了收拾东西,还有人事上的事儿——照着规矩,郭玺这个皇子身边的乳母、侍女倒是都能带去, 但素娥这样的宫妃, 却是得按照位份高低带侍女, 基本上只能带有数的贴身侍女。 素娥作为嫔, 不算内膳房的司膳内人,侍女总共有二十四人(县君、郡君应有侍女二人,郡夫人、国夫人应有侍女四人,正五品才人应有侍女八人, 正四品美人有侍女十二人, 正三品婕妤有侍女十八人, 正二品嫔有侍女二十四人, 正一品妃有侍女三十人, 皇后则是‘无数’了,严格意义上满宫宫女都是皇后的人, 毕竟她是‘女主人’,和皇帝这个男主人并立)。 这一次的话, 只能带一半人去...当然, 这也完全足够了。原本二十四人, 本来就有不少是维持玉殿运转的, 做杂活较多,可替代性强。等到了洛阳上阳宫,那边也有宫人,不怕有事找不到人来做。 素娥选定了要带走的人, 大多是比较得力的。不过也不是所有得力的都带走,毕竟玉殿这边也要有能干的人看着, 不然都是一些当不得家的留下,到时候群龙无首,也容易坏事。 “娘娘这儿倒是收拾地快...”上官琼知道素娥的行李整理进度后,道:“我们殿中,别说我们主位了,就是我这个小小国夫人,要收拾的东西少,也还没有收拾清爽呢!” 上官琼是知道了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乃是素娥替她说了话的缘故,特来感谢的——还是那句话,这宫里绝大多数时候是不存在秘密的。 “我这里东西多,却也人手多,做事自然快当...而且也是燕燕、小福她们能干,左右那些事我不过吩咐一声,还是她们安排督促着做的。”素娥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侍女,笑着说道:“尚功局前些日子送来了一匣子珠花,拿去分了吧。” “这些小玩意儿最讲究时兴,如今时兴,带出去便体面好看。等过了这一年半载的,可就老掉牙了...左右这样的小玩意儿,也不可能装进行李中,舟车劳顿地带到上阳宫去,你们各拿了去,也是一个好去处。” 肖燕燕、何小福这样的大宫女自然不会为一匣子珠花动容,应声之后依旧侍立在一旁,一点儿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倒是小宫女们面露雀跃喜色,已经想到待会儿分珠花的事儿了。 “说是娘娘身边的宫人得力,可宫人还不是主子调理出来的?掖廷不过是教了她们一些规矩,之后是巧是拙,还是看主子。”上官琼不以为然说了一句后,才转而道:“娘娘可听说了,贤妃娘娘自请留在宫中呢!” 素娥当然知道这件事,毕竟这件事是有些‘反常’的。在其他人都争着随皇帝去洛阳上阳宫的前提下,冯贤妃偏偏主动要求不去...事出反常必有妖,里头自然是有些缘故的。 “倒是听说过此事,贤妃娘娘只说是惯了在宫中生活,最怕麻烦,去上阳宫又免不了诸多不适应,便请求官家许她不去...官家已经许了她了。”素娥回答道。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8节 这种去离宫度假的场合,皇帝带妃子去,本来就不是说谁位份高就带谁。甚至有时候会特意不带高位妃子,而是选择一些位份不高,但当下正喜欢、正宠幸的...出去玩儿,过松快日子,带一些得自矜身份、讲究‘后妃之德’的高位妃子,多扫兴啊? 郭敞虽然不至于那样,就带一些小妃妾去,但贤妃这样要求,他也就答应了——他本来就对冯贤妃谈不上多宠爱,只不过因着冯贤妃乃是活着的皇子中,‘长子’的母妃,而且位份摆在那里,所以都有体面给她而已。 “是啊,不过奇的是,原本说也要去贵妃娘娘,之后又说不去了。说是最近身上有些不爽,以免换了地方,水土不服......”上官琼微笑着说。话没有说透,但暗示已然足够。 “贤妃娘娘、贵妃娘娘都不去么?这样说来,一道去洛阳的,妃位上不就只有德妃娘娘了么?”素娥算了一下说道。 如今四妃分别是姚贵妃、曹淑妃、龚德妃、冯贤妃,最初的名单里,四妃其实只有一个淑妃曹花容不在名单上。而这并不是皇后刻意打压曹花容,事实上到了四妃这份上,皇后也无法随意打压了,她不在名单上其实是张皇后揣度着郭敞的意思办的。 而从结果来说,郭敞没对这个安排有异议,可见张皇后也没猜错郭敞的心思。 和当初姚贵妃逐渐走下坡路后,还到底有个‘底限’不同,大约是曹淑妃没有姚贵妃那么‘知情识趣’,走下坡路后还不改当初盛宠时的行事做派。如此,屡屡有人告她的状不说,面对郭敞她也是越来越不讨喜——行事还是那样行事,性情还是那样性情,只是当初喜欢的时候是‘真性情’,是‘活泼生动’,如今便是不知进退、任性聒噪、小肚鸡肠等等了。 时间长了,自然是情形越来越坏,如今曹淑妃除了妃位的空架子,君王的宠爱真的几乎没有了。几个月来,除了一些宫中大家都出席的场合,她甚至难得见到皇帝一面。 这次去洛阳,郭敞对于名单上没有她,说不得还很满意张皇后这个安排。 “是这样说,不过如此一来,宫里就有三位妃位上的娘娘坐镇,倒是无忧了。”上官琼笑了笑说。 这次去洛阳,就连太后也要一起去,说是上阳宫的风水更养人,太后身体不好,正该去洛阳养一养。左右这会儿天气暖和,太后的身体情况较好,也没有不好挪动的问题。 只是这样的话,宫中就有群龙无首的问题了。宫中的运转固然可以靠女官们,但女官始终是‘事务官’,真要镇住宫廷,恐怕不行——这种情况下,在留下的后妃中托付一二,就很有必要了。 至于托付谁管理帝后离开后的宫廷,最大的考量因素,应该就是位份了。不然的话,叫低位份的宫妃去管理高位份的宫妃,那不是笑话么? 素娥知道上官琼在暗示什么,无非是冯贤妃想要增加在后宫的影响力,而后宫多数人离开的时候是个好机会。有些事只要插手了,之后就会延续某种惯性,更不说在关键岗位安排自己人这种操作了...相较于这些,跟不跟去上阳宫倒不重要了。反正冯贤妃自己也清楚,跟去上阳宫她也不可能‘争宠’。 另外,姚贵妃和皇后的关系也是一个很值得品味的点。张皇后很明显看出了冯贤妃的打算,而她也是最有动力阻止冯贤妃完成这番设计的人,所以她打出的牌就是姚贵妃。只要将姚贵妃留下,冯贤妃就不可能独掌后宫——且不说两人都是妃位,就说贵妃也是相比其他三妃,隐隐高出半层的。 所以,只要姚贵妃留下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冯贤妃和姚贵妃商量着处理宫里事务,这和一个人乾坤独断,可完全是不一样的效果。 更何况,这样‘最好的结果’基本也没可能实现,张皇后既然留下了姚贵妃,就不会在分配权力时不做设置。到时候只要轻飘飘说一句,‘若事有不决,听贵妃做主’,冯贤妃甚至要从一个决策者,降级为建议者! 张皇后之所以能打出姚贵妃这张牌,二人必定是有一些默契在的。而在过去,大家可没听说过张皇后与姚贵妃有交情!两人曾经的关系甚至很糟糕,毕竟张皇后刚当皇后时,姚贵妃就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宠爱隆重、身为贵妃,各方面来说对她这个皇后的威胁都很大呢! 看起来,是最近才有的交情...果然,这宫中交情大多看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这个时候大家都一致忽略了最早被留下,确定不去洛阳的曹淑妃...没有儿子,也没有宠爱的高位妃子,就算有体面,大抵也是空壳子体面——倒也不是说,无宠的高位妃嫔日子都不好过,只不过曹淑妃的情况还要更特殊一些。所谓‘登高跌重’,她曾经登得太高了,所以眼下跌下来,摔的更狠,大家也更乐于看她的笑话。 “这t些事也罢了...左右到时候咱们都去洛阳了,宫里的事自有宫里人操心。”素娥最终总结道:“至于咱们回宫时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到时候再说罢,那又是小一年以后的事儿了。” 西京洛阳虽然离京师相对近,但难得去一次,所以也没有去了匆匆而回的,这一去估计短则大半年,多则就一年多了。 “说不得一年后,宫里又有别的变故,这些也就不重要了...宫里的事儿就是这样的,变化快的很。” 别看当下张皇后和冯贤妃之间争的挺厉害的,一个靠皇后身份,另一个靠儿子,在宫廷的很多事上都是竞争者。但仅仅在不久之前,张皇后还更头疼曹淑妃呢!很多事就是这样的,计划赶不上变化。 等到素娥她们快离开宫廷,去往洛阳时,对于离开后宫廷事务的一些安排也下来了——最终的确是姚贵妃和冯贤妃宫廷‘共同理事’,但总的权力分配还要更复杂一些,最表面的,能参与管理后宫的人不只有姚贵妃、冯贤妃两个。 按照张皇后的原话,是姚贵妃、冯贤妃主理,曹淑妃、吕淑容、陈充媛、葛修仪四人协理,有什么事都商量着来。若有不决,以姚贵妃、冯贤妃为主,而如果姚贵妃、冯贤妃有不同意见,则要听从姚贵妃的。 说起来嫔位上吕淑容、陈充媛、葛修仪,再加上另外一个也没机会一起去洛阳的张昭仪,都有两个共同特征。其一当下都不怎么得宠,其二则是都没活着的孩子——吕淑容是先皇后当初的养女,靠着对先皇后的感念,以及一直以来的老实本分,坐到了嫔位。但没孩子,宠爱也是没有的。 有孩子的,除非是冯贤妃这种主动不去的,都是跟了去的。因为郭敞关心孩子(至少以这个时代来说,他算是比较关心孩子生活细节的),想要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也能去上阳宫好生养养。 离宫嘛,多少有些‘疗养’性质。 另外‘无宠’的话,陈充媛是郭敞祖母,也就是先太后身边的宫女,是郭敞做太子时就安排到身边伺候针线的。 因着是太后祖母的人,来的又早,格外有体面。再加上一颗心全在郭敞身上(拼命给郭敞做女红刷存在感的方式固然笨拙,但十几年如一日这般,也应了一个‘痴’,叫人感动。只可惜感动能换来位份上的提拔,却不能叫郭敞想去宠她),叫郭敞颇为感动,无子无宠也坐到了嫔位上。 葛修仪当初其实是被礼聘入宫的,起点不低,比很多东宫老人还强。因着父亲是大儒,家学渊源,她在后妃中也算是有文采的。一开始时郭敞还比较欣赏她,所以最初也是宠过的。她也是那时候怀过一个男胎,只可惜孩子成型了还是流产了。 但即使是这样,为了安慰她,郭敞还是晋升了她,让她做了嫔。 不过随着后来相处,最初的新鲜感和喜欢过去后,她那种一板一眼的后妃架子叫郭敞厌烦,也就渐渐失宠了。 至于张昭仪,她一向是宫里的一个奇葩——她可以说是天之骄女,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国公,算起来还是郭敞的正经表妹!因着身份尊贵,她一入宫就是‘昭仪’了。 不只是‘嫔位’足够礼遇,关键还是嫔位上的‘昭仪’。别看昭仪属于下九嫔,实际上如果不是大燕后宫强行加了上八嫔去,传统上就该只有九嫔的。而昭仪正是九嫔之首,如同贵妃在四妃中地位超然一样。 现如今虽然有上八嫔,但真要说上八嫔压倒下九嫔那也不绝对,反而‘昭仪’单拿出来说,比上八嫔更响亮呢! 然而张昭仪有这样好的起点,抓了一手的好牌,最后却是被她越打越烂——作为天之骄女,她性情相当骄纵。纵使后宫之中不乏骄纵的,但至少会在郭敞面前收敛,可她真的是能骄纵到郭敞面前! 郭敞又不是什么性情软弱的皇帝,他本身就是性情刚强有主见的,性格强势的女子尚且不喜欢,更别说这种骄纵的了。 所以在最开始给了一个嫔位后,张昭仪再也没好过。不只是位份一动不动,更重要的是宠爱,根本没见过。 虽然她的母亲是长公主,是郭敞的大姑姑,但显然也不可能逼着皇帝和自己女儿睡觉。平常为女儿说说好话已经是极限了——然而,这样用心说好话,好不容易叫郭敞往她那里走一趟,结果又被她的骄纵和愚蠢毁了。 是的,愚蠢,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单纯的骄纵了,必然也有人蠢的原因。 也是因为实在无宠,而且也叫人不能相信,这次留下的嫔位里,就她连一个‘协理’权都没捞到。 去往洛阳的路上,上官琼还来素娥车上说过话,说起了张昭仪,就道:“张昭仪就住我们殿西面,她们那儿有什么大动静,我们多少能听到些...那日给圣人请安回来,就听到她在自己殿中发脾气、罚宫人。” 张皇后安排后宫主理、协理人选时,是在出发离开前最后一次坤宁宫请安时。请安时开小会,‘顺便’就说了——上官琼不属于正经后妃,没能去坤宁宫请安,但她显然知道请安时发生了什么。 “张昭仪...我本不该说什么,卑不论尊么,不管怎么说,那可是昭仪娘娘。”上官琼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但她也着实让人开了眼界了。便是向婕妤,出了名的性子不好,性情偏狭,也没有她那样的。” “至少在官家面前,向婕妤没什么不好。”向美娘无宠,一方面是后宫出色的人太多了,她算不得太出众。另一方面是她出身向家,是太后娘家,反而叫郭敞不喜欢。 素娥对张昭仪的印象也很深...张昭仪原名为‘张观音’,一方面是因为家中长辈信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眉心有一粒胭脂痣,和塑像中的观音一样。然而她的个性和‘观音’这个名字真是毫无交集,就是素娥这个不与人相争的,也和她有过摩擦,有时候真是躲不过了。 当然,素娥大的亏并没有吃,虽然过去她大多数时间中,位份品级都要低于张昭仪,但后宫本来就不是一个单讲品级的地方。某种意义上,只要有君王的宠爱,哪怕只是个才穿上红霞帔的宫女,也能叫高高在上的妃啊嫔啊的,不敢轻动。 素娥有郭敞在后面撑腰,张昭仪便是因着骄纵又愚蠢,整治过她,也是有第一回 就没有第二回的——那次之后郭敞就知道了,立刻就找理由责罚了张昭仪(张昭仪的为人,不找也就罢了,要是真找理由罚她,一找一个准)。 皇帝的‘爱’在哪里,注意力就在哪里。哪怕他自己注意不到,身边的人也会替他注意到,禀报上去。 “张昭仪啊...”素娥想了想说:“有长公主在,张昭仪总不至于失了体面。” “如今张昭仪在宫中,算得有体面么?”上官琼却是不以为然。她能这样说,也说明张昭仪确实没什么体面了——当然,也有这是在素娥面前的原因,上官琼知道素娥不是那种随便往外面传话的,她身边的侍女也能闭紧嘴巴。 “如今这样当然算是体面的。”素娥没说的是,张昭仪让郭敞不满很久了,后宫中也是毫无人缘。长公主如今还在,那还好说。长公主不在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完了,至少这个嫔位绝对是坐不住的。 而长公主什么时候不在?反正眼看着是不太好。长公主的年纪可不算轻了,她是先帝长女,比郭敞年长十九岁,如今也是五十出头了。虽说贵族养尊处优,不算夭折的儿童,平均年龄达到六十岁上下很容易。但长公主有一些比较严重的富贵病,这几年一直都不太好。 她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没了都不奇怪。 一旦长公主人没了,以张昭仪那不干净的底细(她其实做过不少触犯宫规的事儿,宫廷里的事儿上位者不追究就很容易抹平而已),想要处置她只看她什么时候再次触怒郭敞或者张皇后而已...是的,她在张皇后那里也很不讨喜。 因为张昭仪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该是官家的继后,论及家世她可比张皇后更强!至于论血统,张皇后更是远不及她,她可是t官家的表妹! 为着这个,一进宫就是昭仪的张观音没少在张皇后面前挑衅,不配合的事做了一大堆。 素娥和上官琼没有一直聊‘张昭仪’,毕竟这不算是个有趣的话题。话题很快转到了最近的路程上——京城距离西京洛阳不远,那也是相对来说的,这一路过去,因着路上走走停停,要接见乡老、要歇息,也得要半个多月呢! 素娥她们乘坐马车并不能加快速度,一路上有太多步行的护卫和仪仗了,队伍行进速度其实是由他们决定的——马车只是能给他们这些‘贵人’省力气,从京城到洛阳,差不多两百公里路程,速度还是按走出来的算的。 因为这一路官道宽阔平整,速度相对不慢,素娥在马车里也还算平稳。只是贵人们不愿意赶路疲惫,肯定是做不到行军水平的——常行军就是三四十里每日,按照两百公里换算四百里看,也得十多日才能常行军走完。这样说的话,这一路走半个多月实属正常。 “还好这几日不算热,要等到抵达洛阳,今岁才算正经热起来...不然路上大热,不知多少人要中暑。”说到路程的事儿,上官琼抱怨道。 其实这几天已经挺热了,只不过不是盛夏的那种热,她们这些人又呆在马车里,不用动弹,所以还能忍耐。但素娥现在每次晚上歇下时都要水洗澡,不然身上就黏糊不舒服,由此可知此时已经入夏了。 第136章 宫廷岁月136 在皇帝带着后宫浩浩荡荡抵达上阳宫前, 上阳宫这边的宫人自然也要做好充足准备。事实上,在确定后宫和朝廷都要搬到洛阳一段时间后,整个洛阳就热闹起来了...大面上是要调配物资, 不然这么多人, 而且还都是高需求的人来到洛阳, 供应不足是要出大问题的。 至于细节上, 譬如上阳宫的普通宫人,他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只要做好分配到自己手头的活儿就是了。 首先,就是整个上阳宫都要‘大扫除’, 一些地方还要进行紧急修缮...虽然日常也有宫人维持, 可在皇帝和后妃长期不驾临的情况下, 做这些事给谁看呢?基本上就类似于当和尚撞钟, 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所以肯定有不少地方不过关, 而这些不过关的部分,都要抓紧时间弥补过来。 “那不是石秋月吗?我记得她是本枝院的, 怎么这会儿在咱们丽春殿做活儿?”‘大扫除’的时候,丽春殿的宫女看到‘同僚’中有几个不该在这儿的, 就忍不住道——她也就认得这个‘石秋月’了, 因为本枝院离丽春殿很近, 平常时不时就有打照面的机会。 “你还不知道?”旁边和她说话的宫女露出意外之色, 道:“你难道不知道,咱们丽春殿要住进来贵人了?” “知道啊,如今官家驾临上阳宫,后妃跟随, 好多贵人都要来呢。咱们丽春殿本来就是上阳宫最好的殿阁之一,分到咱们这儿的必然是贵人中的贵人...但本枝院也不差罢?虽然规制上不如丽春殿, 但也不错了,而且论及距离观风殿的距离,还要更近一些,方便往来呢!” 知道‘内情’的宫女摇了摇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要明白,这贵人与贵人也是不同的。真说起来,甘露殿也是上阳宫屈指可数的好殿阁,这次据说要住进的是德妃娘娘,四妃里就带了她一个来呢!” “可你瞧着,甘露殿的那些宫人可有高兴的?可有其他地方的宫人贿赂上官也要转去甘露殿?” “咱们丽春殿就不同了,这次住进来的可是官家新封不久的高顺仪,高顺仪你知道吧?” 上阳宫这边,各殿其实不少人已经知道分到自己头上的主子是谁了。也正是因为知道,有门路的都会想法子钻到那些当红后妃住的殿阁...上阳宫作为离宫,多少年才能遇着一回贵人驾临久住的好事?当下遇到了,大家都是各有想法的。 长得美的宫女想混个后妃身份,不辜负了自己姿色出众。脑子好,技能佳的,也不想在上阳宫埋没了,想要攀上高枝、出人头地——简单来说,就是被贵人看中,到时候带回京城皇宫去。 当然,以上两种都比较难办,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更现实的目标就是趁着贵人们都在,沾点儿好处就是了,好歹多拿些赏赐啊!而想多拿赏赐,伺候的就得是有身份、手底松,最好还得官家看重的贵人。 以这些标准来看,分到丽春殿住的素娥无疑是符合的,因此丽春殿当差也就成了上阳宫宫人眼里的香饽饽。 “高顺仪?仿佛听说过,是因着生育了皇子得封的罢?”上阳宫宫人也没什么外出机会,某种程度上,消息渠道比京城皇宫那边更闭塞。不过,到底因着是服务于皇室的宫人,所以上阳宫外洛阳的事他们不见得知道,京兆府皇宫那边的大事小事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这些消息大多也是从一些上阳宫管事那里听来的‘官面文章’,事情是事情,细节就很少清楚了。比如素娥,他们晓得后宫有这么个嫔,生了皇子,更多的就一概不知了。 “正是生了皇子的那个,不过她能晋封,可不只是因为生育了健康的皇子。高顺仪刚怀上龙胎时,官家就给晋封过了,说到底还是得宠...据说,如今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就是高顺仪了!这样的娘娘要住丽春殿,自然多的是人想过来我们这边。” 显然,因为后妃们要随驾,上阳宫这边的宫人临时‘补课’了不少。一些过去只知道皮毛的人和事,这会儿都传了许多细节出来。只不过这里头真真假假,有的还算是那么回事儿,有的就太夸张了...... “嗳,听说高顺仪也是私身宫女出身呢...真是有福,不过几年便从一个宫人变为尊贵的妃嫔了,仅次于皇后和四妃的‘嫔’呢。”另一边有人听到了两个宫女的谈话,也插了进来,言辞之间充满了羡慕。 这是必然的,素娥并无好出身,是宫廷里随处可见的私身宫女。说到这个身份,在场都是很有共鸣的——如果说,京城皇宫那边还有‘八月良家子’的宫女,那洛阳上阳宫这边就完全没有了,这里的宫女全都是私身来历。 毕竟难得见到皇帝,‘八月良家子’在这里也没盼头,良家女儿的父母谁会送人来参加上阳宫宫女择选?久而久之,这边也就不选良家子入宫,几乎全用私身了。 私身宫女出身,哪怕很有能力,做女官也难,所以基本上就是一辈子的普通宫女了。这样的宫女在宫廷中什么也不算,从来只是‘底层’。所以‘高顺仪’是私身出身,的确够让引起共鸣的宫女羡慕的了。 这和那些出身高贵的后宫贵人给她们的感觉还不太一样,出身是已经确定的东西,羡慕也没用。而出身和她们一样的后妃,就有可供遐想的空间了——人家可以,凭什么我不可以呢? 当然,只要回归理智,她们大多数也不会太把这个念头当回事...毕竟,私身宫女那么多,能出头的也就是那么几个,更不要说是‘高顺仪’这般冒尖的了。即使她们再能想,最大胆的梦里,也没想过自己能成为高位妃嫔,还专宠于君王。 能有个位份,哪怕是郡君、郡夫人这样无品的位份,那就很好很好了。那意味着命运完全改变,由奴婢到主子的改变。 “听说高顺仪长得很美。”说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主子’,八卦之心就止不住了,又有人加入了话题。 “自然是美的,若是不美,怎能以一介私身之身得到官家的宠幸呢?说起来,上回官家驾临上阳宫时,我还是个小宫女,也不在丽春殿伺候,但也见过不少当时得宠的后妃。那个个都是美人,显然官家的喜好也和大家是一般的。” “要说美人,上回官家驾临上阳宫,不是也封了几个贵人?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美人,其中可有冒头的?” “有,有一位做了美人的,只可惜红颜命薄,据说好几年前就没了...其他的就不知道如何了,只知道都没有出头。”@无限好文,尽在晋t江文学城 这些议论着后宫的宫女忙忙碌碌了数日,不只是给宫殿做大扫除,还要从库房中取各种东西——偌大宫廷,总要一些东西装点的,过去没有贵人来,一般那些东西就收起来了。如今贵人来,才从库房中取出来铺宫。 “都小心些,仔细磕碰了,吃罪不起!”摆放物件时,女官的提醒时不时就能听到。 虽然贵人驾临前,日子较之过往辛苦紧张了很多,但这种忙碌活跃也比过去的一潭死水要好。如果说京城皇宫那边,宫人的生活是辛苦和乏味,那上阳宫这边就是彻底没盼头。每天都是一样的事、一样的人、一样的景,未来不可能有任何不同,几乎是十几岁的时候就能看到‘白头宫女话玄宗’那一天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09节 更何况,哪怕还没等到贵人来放赏,只是在等待的时间,实际的好处就下来了——给上阳宫宫女做夏装的衣料发了下来,相比起过去,今年的衣料要多不少,也要好不少。 “到底是官家和娘娘们要驾临了呢,瞧瞧今年放下的料子,可比往年好不少!多数都是绸子绢罗,就算是布,也是品质不错的药斑布...这是打定主意做脸了?也是,若不这般,到时候贵人来了,见到宫女们都穿着寒碜,到底是打谁的脸呢?”在丽春殿的下所,正抓紧时间拿发下来的布料做衣服的宫女们又在闲话了。 宫女某种意义上也是宫廷的脸面,所以即便是挺穷的底层宫女,在宫外普通人看来也是穿着光鲜的——穿的都是好布料做的衣服,那些料子也大多颜色鲜艳,而且丝毫不见补丁之类。这个标准对于普通百姓,甚至是寻常殷实人家,也是挺难做到的。 为了保证这个‘脸面’,宫廷会每季给宫女发布料,让她们自己做衣服。上阳宫这边,虽然下发布料的标准不如京城那边皇宫里高,但也不会太差。只是这边‘天高皇帝远’,不少人上下其手吃油水,使得下放到宫女手中时,衣料就又少又差了。 听得这番话,就有宫女嘲讽地笑了笑:“也就是这时候,那起子人才大方些。说实话,我宁愿他们这时候没有这样大方,这样知情识趣。到时候叫贵人瞧见了,败露出来,一个也逃不过,那才好呢!” “话是如此,有好处就受着吧。”也有人想得开一些,道:“不然还能怎样——如今也不是穿的好些了,各处内膳房不是也好多了?平常吃的哪有最近好...呵呵,大约是怕一些人面有菜色,叫贵人看出不对来吧?赶着时候养一养呢!” “不错,至少每餐都有荤腥了,不像之前,要两三次才见一次荤腥...啊,终于做成了,这条裙子如何?我分得的那些布料中,只有这一块石榴红的,我就考虑着到底做裙子好,还是做褙子...最终还是决定做裙子。” “穿着红褙子,若不是女乐,只是寻常宫女,还是太显眼了一些。不晓得主子是什么性情,还是先小心些。” “是这个理,不过有人不知道这个呢!”有人笑了一声,然后无声努努嘴,大家会意,都看向了房间靠里处,正对着镜子打扮的一个宫女。 这个宫女正是打听清楚消息,特意贿赂了管事,从本枝院来丽春殿的‘石秋月’。看起来十七八岁年纪,是正当年华,生的又十分不俗,在上阳宫一众宫女中算十分出色的——那管事接受了她的贿赂,其实不是看钱办事,她一个寻常宫女能有多少钱?说到底还是看好她,想着卖个人情,说不得将来能有高回报呢? 石秋月确实有那番心思,这也不奇怪,她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孩子,又生的出众,哪里就甘心一辈子平平淡淡,过毫无盼头的生活,最后老死上阳宫? 眼下,官家驾临上阳宫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机会了,若这一次不成,下一回官家来,说不得又是十来年后了。而那个时候,她就二十好几了,哪里还有机会竞争——在现代,二十几岁可以说是青春无敌,但在古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倒不能说‘老’,只是皇帝身边竞争大,二十几岁的确很难争。 石秋月不是不知道不少人在议论她,但她并不在乎...真要她说的话,但凡有些姿色的上阳宫宫女,此时谁不是多少抱着这样心思?只不过有人觉得自己机会不大,表露出来会惹人笑话,所以隐藏着而已。 而她不同,她看着就是很有机会的那种。想来,那些议论,甚至于讥笑,未尝没有嫉妒的原因。嫉妒她这个今天还和她们一样的人,说不得过些日子就能飞上枝头,变成和她们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秋月,你今日去洗澡了?”有人高声问了一声。 石秋月‘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但也没解释太多...京城皇宫那边,寻常宫女洗澡也麻烦,但还算各有说法(侍女要经常出现在贵人面前,这方面条件就不错。而如素娥之前是六局宫女,六局是有钱有权的部门,自建浴室这种事也算解决了问题。只有一些杂役类型的宫女,这方面条件相对差了不少,不过也能过)。上阳宫这边就不同了,洗澡的问题得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的意思是得出钱...其实出钱也不是问题,如素娥她做宫女时,去六局自建的浴室洗澡,也是要出钱的,浴室的热水和设施不白用。但问题是,上阳宫这边宫女的收入很少,而洗澡的花销却要多很多。 这很正常,六局自建浴室并没有多少剥削普通宫女的意思,收来的钱也是维持浴室用。上阳宫这边就不同了,是一些人的财源呢。而既然是财源,自然就要收高价来挣钱了。 这样结果就是,上阳宫这边的普通宫人难得沐浴。这会儿天气渐渐热起来,但还不到盛夏时,宫女一般是六七日洗一次澡,半个月洗一次头。盛夏时,频率大概要高一倍,冬天则是低一倍的水平。 这种频率,对比普通百姓倒也不能说差——因为洗澡麻烦,燃料不易得,此时城中普通百姓一般都是去澡堂洗澡,而澡堂是收费的。算起来的话,频率也就是这样,很难更高了。 但她们可是宫女啊,宫女的生活条件说起来应该高于普通人才是,特别是她们还不是做杂役的宫女...... 石秋月这些日子,几乎隔一天洗一次澡,五六日就洗一次头。洗的时候还会在热水中放花钱买的‘花露水’,就是为了到时候有机会见到官家时,是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以上阳宫宫女沐浴的频率,还有清洁品的匮乏,大都有些淡淡的体味,只不过大家都这样,感觉不出来而已。 甚至,考虑到普通百姓也这样,这就更是‘正常’了。反而是一丝异味没有,气味特别好闻是一种罕见情况...因为罕见,所以难得么。 不过,这样的‘难得’在后妃中又很常见了,毕竟她们都有很好的条件...石秋月临时抱佛脚,就是希望自己能像后妃们一样,至少这方面不要成为一个减分项——临时抱佛脚也是有讲究的,若只是提前洗一两回,也不可能叫身体毫无异味,除非用很重的熏香或者花露水味去压。但这样的话,又是另一种糟糕了。 此时可是熏香都看不起‘香气酷烈’的! “秋月身上的香气...可是广州花露水的味儿?嗳,是玫瑰的味道。这种花儿用来插戴不好看,但香气确实好闻呢。”有个同屋的宫女闻了闻,又说:“听说京城皇宫那边,寻常宫女也能日常用花露水沐发,啧啧,真是比我们强多了。” 花露水差不多就是精油和纯露的混合物,此时是经过海上贸易从西亚传来的‘舶来品’,非常昂贵。不过广州仿制的‘花露水’就要便宜多了,是宫女也能拿来掺在洗头的热水里的东西。 当然,这宫女的话也有些想当然了,即使是皇宫那边的宫女,显然也不是人人都能用广州仿制的花露水洗头的。不过,皇宫那边的条件要比上阳宫这边好不少,这倒是真的。 “秋月,你这用些花露水也就罢了,可别再涂脂抹粉了...先前没有贵人在,咱们上阳宫这边的宫女t规矩上倒是宽松些,用些胭脂水粉也是不怕的。如今后妃都降临了,一应就得照着定例来了,哪有宫女浓妆的?”有人见石秋月傅粉施朱,心里不快,就笑吟吟说了一番。 石秋月瞥了对方一眼,只是轻飘飘道:“我知道。” 多的就一句都没有了,反倒是让挑起话的人一时没话说了。 就在上阳宫宫人一片期待中,郭敞带着妃子、大臣抵达了洛阳。而这一日入住上阳宫时,正好是快晚饭时,素娥来到丽春殿也来不及多看,只忙着安置。 “...真是了不得了!方才我在廊下,高顺仪从前头经过,我行礼起来后还看到了顺仪娘子...”匆匆忙忙走到内膳房准备传晚膳的丽春殿宫女,一走进内膳房,人未见,声先到。 内膳房这会儿极为忙碌,就为了给第一次来的‘高顺仪’露一手!这第一印象可太重要了,他们只想将‘高顺仪’入住丽春殿后的第一餐做得尽善尽美。 但就是这样,传膳宫女的话一入耳,立刻还是有人好奇道:“怎么说?顺仪娘娘可是如传闻中一样貌美?性情如何?顺仪娘娘身边带来的人,看着可是好相处的?” 其实相比起第一条,后面两条对大多数丽春殿宫人来说要重要得多,毕竟这决定了她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质量、工作条件。 “不过是匆匆一面,我哪里就能知道顺仪娘娘的性情了?至于顺仪娘娘身边带来的人,我都没注意到——那一眼我就看顺仪娘娘了!啧啧,真不愧是如今后宫风头无两的美人,不是还有人说,如今后宫数高顺仪最美么?当时只当是夸张,如今才晓得,传闻里也有真话呢!” “若那样的美女也不是最美,倒是不知道‘更美’该是什么样了!真没有见过那样的,大约是因为劳顿,有些精神不振,可那样好比是西子捧心,多愁多病样子更有一种天然怜爱...说起来,总管不是还预备了些美女去观风殿?当时我们也见过,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但真要和高顺仪这般真正的后宫第一美人相比,着实是差的太远了!” 自旧唐以来,上阳宫就有‘美人库’的别称。这里会积蓄美女,以备宫廷之用...此时上阳宫虽然已经没有这个作用了,但皇帝来一趟,贡献不出几个美女,那也不行——皇帝难得来一次,也就是说,数年才筛选一回美女。相比起皇宫那边,美女出一茬立刻就被割走,倒是上阳宫这边更容易一次性拿出数量颇多的美丽面孔。 这其实和后世选秀差不多,每年都选的话,好苗子也就选走了。之后哪怕是制作水准不降低,也难有之前那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选手。 说起来,石秋月也相当出众了,但她愣是没被选到观风殿伺候,而是自己贿赂了管事来了丽春殿。由此可知,那些特意送到观风殿的美女该是什么水准了——当然,纯粹以外貌条件来说,石秋月不是达不到入选观风殿的基础。 只不过,特意送到观风殿的美女往往还有别的加分项,有的人有关系,有的人有才艺,有的人有钱(至少比石秋月有钱的多)...纯粹只有外貌的也不是没有,但那得格外美貌才行,这上面石秋月也没到那程度。 “差得远也不打紧,到底新鲜么!真要是只要最好的,后宫哪有那么多娘娘?”正在煮汤羹的一个司膳内人不以为然道。 只不过她这话一出,就有人提醒她说:“如今高顺仪已经入住丽春殿了,这般话别随便说。叫人听见了报告给高顺仪,惹得高顺仪不喜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上阳宫的宫人生活是相对辛劳、贫苦,但相比皇宫那边的宫人,自由轻松也是真的。习惯了之后,大家平常说话也谈不到什么‘遮拦’,这时候还是随便说的...... 第137章 宫廷岁月137 自从官家下降、后妃随行, 至于上阳宫,这上阳宫就仿佛是一个睡醒了的人,渐渐活泛了过来。过去行走在上阳宫的宫道上, 都不见什么声音的, 如今也能隔墙听到一些笑闹声、磕碰声、行礼问安声...... 关键是, 这个不同来的这样突然, 一夜之间好像就全变了。 丽春殿这边,宫人们起早就跟着素娥带来的侍女做事。总领所有侍女的肖燕燕带人在正殿外候着时,还最后强调道:“顺仪娘子是性情最温和的一个,你们刚在她身边伺候, 不知道、不小心, 犯些错处也不打紧。只要下次记得, 心里好心, 勤快做事就是了。” “喏, 待会儿进去,跟着做...顺仪娘子喜洁, 这洗漱的一应物件都要干干净净,咱们伺候洗漱的人也要干干净净。” 正说着这些时, 卧房窗边就有守夜的侍女打了暗号, 接到暗号的肖燕燕连忙带人走进去。素娥这时已经坐起身了, 下得床来, 就在窗边洗漱。先用牙刷子蘸了蘸自制的牙粉刷牙,漱口干净了,才洗脸擦手不提。 这期间,肖燕燕就笑着说:“娘子, 咱们初来乍到,对这上阳宫也不了解。正好, 和奴婢同住的上阳宫宫娥,有口齿伶俐的,不如就叫她说一说吧。” 素娥微笑着‘嗯’了一声,又见肖燕燕身后一个捧粉盒等物的宫女闪了出来,就知道肖燕燕推荐的是她了。问过对方的名字,就道:“上阳宫可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平常官家、后妃不来,你们这边的宫人做什么自娱?” 那宫女一开始有些紧张,但还是比较顺畅地道:“回娘娘话,上阳宫这边好看的、好玩的很多。只是娘娘从宫中来,见识大,恐怕奴婢说的一些,娘娘都经历过,说来也是贻笑大方...若说上阳宫的景儿,最好的就是咱们丽春殿一带了,洛水流经,格外秀丽。临河还有好长的长廊,足有一里!长廊一路造景,一步一景,十分耐看......” 说完了一些看的、玩的,宫女才道:“过去官家、娘娘不来上阳宫,奴婢等日子其实也不比宫里的姐妹们轻松,一样有许多活儿要做。真要说消遣、自娱,那还是做女红。奴婢们在宫里,有嬷嬷、姑姑、姐姐处学女红,她们也愿意倾囊相授。” 宫里不同于宫外,手上有点儿技术都想着保密,只传给家里人。在宫里,根本就没有‘家里人’可传,敝帚自珍的结果就是自己的技术失传——更何况,这女红谁不会做呢?最多就是宫廷女子有自己的样式,做得更精美一些。 “顺仪娘娘恐怕不知道,奴婢们在上阳宫,虽说有上头关的俸禄,给的穿用,可东西大抵不当用,钱也不比宫里的姐妹来的足。多数时候,还是会拿一些东西抵。可这些东西,我们深宫中的宫人哪能换到市价?说来说去,还得托人去换东西、换钱。” “如此,又要折损一些...算起来,上阳宫这边,除非是不打算给家中拿钱的,不然钱就没有够用的。这做女红,又能打发时间、陶冶性情,做出来的活计还能托人拿到洛阳市面上卖,贴补些生活。有些有法子的,日常差事倒做得少,辰光都去做针线了!” 素娥此时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苗五娘正与她梳头,她想了想道:“你这话说的也实在,其实宫里也一样的,或者比上阳宫这边好些,但也没那么好。就本位知道的,也有不少宫女做女红拿出去卖。” 宫里普通宫女的情况比上阳宫好一些,主要是因为她们在帝后眼皮子底下,那等管事吃拿卡要也不敢太过分。而上阳宫这边,就属于是‘天高皇帝远了’...至于说赏钱什么的,宫里普通宫女也难得拿到,反倒不是拉开二者生活差距的原因。 素娥对这个宫女的印象不错,因为要她说上阳宫这边宫女的‘娱乐活动’,她没有‘粉饰’,而是相当真实地说了就是做女红。这既是女子做来,最不会惹人非议的事儿,甚至还会被赞美。同时,也切切实实能换来钱,改善这边宫女窘迫的生活。 素娥打开梳妆匣的底层,里面全都是金银打的锞子,她拿了两个葫芦形的银锞子给她:“...你说的话很诚恳,本位就喜欢这样说话诚恳的...这也不值什么,只不过是宫里的样子,在上阳宫这边或许没有,拿去玩儿罢。” 素娥喜欢这t宫女的说话方式,肖燕燕并不意外。昨晚她再是舟车劳顿也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好好观察了同屋的丽春殿宫女一番,就是为了从中挑出可用的,这个宫女正是她最看好的——无他,足够诚恳老实而已。 要说聪明,自宫中带来的宫人足够聪明了。要在上阳宫这边用人,聪不聪明倒在其次,老实本分也够了。 至于说不用上阳宫这边的人,不是不行,估计有一些娘娘来到上阳宫这边就是这般打算的。不过素娥身边的侍女们都没有那样打算,一则,人家才是上阳宫的地头蛇,要是能用他们,很多事的确方便很多。二则,上阳宫这边的宫人,难得有机会在贵人身边伺候(伺候不是关键,关键是借着伺候得好处),她们也不想上阳宫宫人一点儿甜头都没有。 也不单纯是肖燕燕她们‘善良’,将心比心外,更是她们平常在素娥跟前侍奉,好处得的够多了,也就不在乎这三瓜俩枣了。 得赏赐的宫女谢了恩,苗五娘继续与素娥梳头。素娥吩咐道:“简单些罢...咱们才刚来上阳宫,想来各处都是一样舟车劳顿,急着歇息恢复精神。这一两日间,不会有人来拜访,我们也不必去拜访别个。便是给圣人请安,也不急在这两日。” 在宫里的时候,也只有初一十五给张皇后请安。到了上阳宫这样的离宫,理论上规矩更松散的地方,就更不看重那些了。 苗五娘应了一声便动手盘髻,盘成的相对简便的‘盘福龙’。这个发髻是一种懒人发髻,‘懒人’是从两方面来说的,一个是盘起来相对简单。另一个则是适合懒人,因为这个发髻脑后部分是平的,就算是平躺睡下也不会弄乱发髻,所以梳这个发髻的人一整天卧在床上也没关系。 再者,这个发型本身看起来也挺慵懒的——它没有此时发髻常见的高耸、竖直风格,看着就比较平阔。两鬓鼓鼓的,头顶起髻也不高...这样立刻就给人以家常慵懒感,和那些高髻、女冠相区别了。 苗五娘之所以没照着素娥在玉殿时的‘家常装扮’,结更简单的发髻,主要是因为她们初来乍到,丽春殿这边的情况还不清楚。在一些不知道根底的人面前,还得给素娥端一端架子,至少不能太‘平易近人’了。 ‘盘福龙’这样的发髻自然谈不到用太多首饰,事实上,首饰多了,发型再简单也不可能轻松,这也违背素娥的本意。所以最终不过是在两鬓各插了一支插梳,不过这对插梳也够了,这可是一对绿象牙插梳! 象牙对于后妃来说不算什么,可绿象牙就不同了,那不是随便能见到的东西。 梳妆完毕后,早膳也送过来了。按着素娥‘嫔’的品级,丽春殿这边的内膳房自然送了一大桌子的菜。然而,东西虽多,却没有素娥真正喜欢的,最后她也只能选了一两品不算讨厌的吃了。之后其他动也没动的,自然会变成贴身侍女们的早餐。 “方才瞧娘子的样子,似乎没甚食欲...唉,也是,丽春殿景色虽好,比玉殿阔朗多了,但论起内膳房就是另一回事了。玉殿的内膳房是娘子调理了这几年的,阖宫谁不知道好?就连御膳房的司膳内人们也要去讨教,甚至‘偷学’呢!”轮到苗五娘吃早餐时,她就忍不住和同来丽春殿的老同事说起了这个。 ‘老同事’一边尝着丽春殿这边内膳房的手艺,一边点评道:“是不如咱们玉殿,这一来是她们难得有伺候贵人的时候,这些上色的菜肴自然手生,没法比的!二来么,就差咱们娘子的调理——也不知道这回在上阳宫,娘子有没有心思再调理一回司膳内人。” 苗五娘想了想说:“我猜娘子会出手...毕竟要在上阳宫住上一年,一年都吃不顺心,可太难了!娘子又是个极在意‘吃’的。” 听到苗五娘她们的谈话,丽春殿这边的宫女便忍不住道:“听二位姐姐这样说,你们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内膳房就非同一般了?” 苗五娘骄傲地笑了笑:“这是自然的!这事儿只要问问从宫里来的人就晓得了...这也是我们娘子了,原来不是六局宫女出来的么?虽则是在尚功局做事,可尚食局的女官也极看好,几次三番要叫当时的顺仪娘子去尚食局做事呢!” “只不过因着顺仪娘子在司珍司一般的出类拔萃,也有女官看重,这才没成行!” “顺仪娘子那时每制小食、糕饼,必定别出心裁、滋味尤佳!便是顺仪娘子才穿红霞帔时,就曾进给官家点心,得了官家盛赞。之后就更别说了,每每送去合官家心意的菜肴、糕饼,御膳房的人就要来我们殿中内膳房学手艺了——每次官家就没有不喜欢的,都要将其列入御膳房日常供奉,御膳房的人自然得上赶着学!” “从这就能看出,我们顺仪娘子这样的人,总是要出头的,不是从那里,就是从这里。” 丽春殿的人有些半信半疑,苗五娘说的那么厉害,听着是过于夸张了。但这些事听着又做不了假,毕竟是很有名的事,只要找宫里来的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你们这般说起顺仪娘子的出身来历,不怕怪罪么?”忽然有人出声说道,说话的人正是石秋月。 她虽然从本枝院临时进了丽春殿做事,但到底是临时来的,加上被其他人隐隐排挤,倒有些挤不到前头的意思。从昨天到今天,她甚至没机会在素娥面前说一句话,只有借着大家一起行礼、素娥放赏的机会,这才不远不近地看到了这位声名远播的‘高顺仪’。 说实话,的确是足以让人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美人,石秋月自问是没见过,甚至没想过这样的美貌的。在她看来,就算是故事里的王昭君、杨贵妃复生,大约也就是这样了...不过这倒是并未打断她原本的心思。 若是皇帝得了天下头一等的美女,就不会要其他人了,那后宫就不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事实就是,皇帝总会要一个又一个的新人,新的美女,新鲜感有时才是更重要的——更不必说,在外表大抵达到标准的情况下,皇帝挑人有时其实是和外貌无关的。 石秋月可不觉得高顺仪美貌无双,自己就没机会了。甚至她庆幸,庆幸高顺仪真的如传闻中一般貌美...她既然这样貌美,想来她的得宠情况也该和传闻中一样才是!这样的话,到时候官家来丽春殿多,她才有机会呀! “不怕!这里头有个缘故,你们不知道。”苗五娘轻轻松松地说:“我们顺仪娘子与一般宫人出身得幸的娘娘不一样,对于自己的出身没什么忌讳。只要我等不是瞧不起,只是就事论事,顺仪娘子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避讳的。” “我们顺仪娘子还说过呢,说她自己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嘻嘻,虽然是私身宫女来的,但顺仪娘子自来有天资,在司籍司读书学画,也和那些书香门第出来的妃嫔一样的。特别是作画,内外都是盛赞。对了,我们娘子晋封美人,就是因为画了一幅《千里江山图》。” “那幅画顺仪娘子画了一年时间,画成真是美极了!献给官家,官家也是惊为天人,还为这幅画专门开了赏画的宴会,外朝的相公也赞叹不已。” 石秋月听着苗五娘说这些,心里默默打算着:素娥不是只有美貌,这也多少在她的意料之中。后宫出头很难的,‘高顺仪’单纯靠那般美貌,倒不是说不能走到她如今的位置,只不过这其中还是有风险...她这一路走来,平平顺顺、宠爱不衰,甚至还有越来越红的架势,想来应该是有别的好处的。 不过,虽然是提前想到了这些,石秋月心里还是倒抽了口气...简单来说,就是发现后宫实在是太卷了! ‘高顺仪’那么漂亮还不够,居然还在个人技能上那么下功夫! 石秋月一边心里沉了沉,另一边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消息。之前就隐约听说过,官家更欣赏有学识的妃子,虽然后宫也有不少妃嫔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一旦靠着别的东西得宠后,也会尽快开始‘学习’。所以凡是正经妃嫔,都是读书识字的,t其中还有不少学识很高呢! 如今听到‘高顺仪’是这样,无疑是佐证了传闻...既然是这样,她得小心些,不能在官家面前显出不学无术的样子。 当然,以宫女的标准,石秋月绝对不算不学无术。她针线做的不错,善于侍弄花草,另外她也是认识字的——上阳宫这边,也有教宫女读书识字的地方。而且因为这边没有宫里的‘盼头’,所以很多人其实没有主动学习的动力(宫里愿意去司籍司学书法、学围棋的那么多,存的是什么心思,其实大家都知道)。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0节 如此一来,石秋月这种普通的宫女也有机会去上课,只要她愿意挤出时间去。 虽然不能指望女官教的多好、她多下功夫...但她最后确实算是识字了,只不过不会写而已(自己的名字,一些简单的字还是会的)。 思索着这些的石秋月吃完早饭后,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她擅长侍弄花草,所以被安排每日打理丽春殿的花花草草,浇水、除草、用肥、剪枝、塑形等等,全都由她处理。只有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在做洒扫的工作之余,还可以给她做助手。 因为上阳宫上下才经过一次‘大扫除’,明面上能整理的都整理过了,自然也包括这些花花草草。所以现在石秋月的活儿其实挺少的,做起来也清闲。她一面做活儿,一面也就将丽春殿上下逛了个遍,还听了不少闲话。 “...喏,这是早上顺仪娘娘赏的锞子,说是宫里的新样式。” 正听着得了机会,近前伺候过的人说起拿到的赏赐,忽然就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不一般。石秋月,往外探了探头:“怎么了?难道是有人来拜访顺仪娘子?这才第一日落脚呢,真正有心的,最不该这一日拜访吧?” 这就像是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也不是人家一来就请到家里的,当然,也不能久久没动静。最恰当的,就是等人休息一两日就请去,这样既显得热切亲热,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怠慢。 石秋月话音刚落,她们就看到一行人走了进来。不是哪位娘娘的排场,前后都有宦官跟随、打着最基本的仪仗——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依旧未经通传就现身的郭敞! “官家来了,怎么没有提前通报?”不等丽春殿的宫人脑海里想清楚这个问题,她们先遵循‘本能’,通通退到一边去行礼。只等郭敞一行,仿佛是脚下带风一样走过,这才重新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直到更晚时候,有里面伺候的人出来,去内膳房要点心,她们才晓得官家对‘高顺仪’是一贯如此的。 “官家待我们顺仪娘娘就是这样的,不爱通报,觉得那样显得太生分了。想要过来探望顺仪娘娘,直接就来了,没有提前派人通知——除非是需要我们娘娘提前做准备的情况。”在内膳房拿点心时,从宫里一起来的侍女这样说道,言辞之间还有些‘自豪’。 “顺仪娘娘还真是得宠呢...”石秋月小小捧了一句,又道:“官家倒是来的快,还以为官家今日有的忙,不会离开观风殿了呢...这都出乎意料了,听说娘娘今早梳妆,也是叫侍女做家常装扮的,显然是没想到官家会来吧?” 点心在茶盘上放好,侍女端起来说道:“这倒是说不好,我们顺仪娘娘本来就是这样的,好多回官家来了,娘娘都是家常装扮。其中有官家很少通报的缘故,但也有娘娘就是喜欢那样松快的原因吧。” “不过瞧着官家倒喜欢娘娘这样......”甩下这话后,侍女便端着点心走了,这可是招待官家的! 另一头,郭敞倒是不在意这拿来配茶的点心,尝了一个就道:“这上阳宫的糕饼,倒是与宫里有些不同,多少是个心意罢。只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不比素娥你调理的人,常常叫朕都忍不住放纵口腹之欲。” “说起来还是草率了,该叫玉殿的司膳内人一起来上阳宫的。” “她们是很好。”素娥笑了笑,替郭敞又点了一盏茶:“不过,官家连御膳房的人都没带,各宫也没有带内膳房的,倒不好那般了...其实上阳宫这边的司膳内人也不是手艺不好,只不过是没有变通,照着老方子做,大家都觉得‘平平无奇’。” “在宫里时就是这般,到了上阳宫还是这般,可不就差着意思了么...回头臣妾先写几个简单的点心和菜肴方子,叫她们做出来,不多时也就调理出来了。” 郭敞和素娥说话,还问起她昨晚休息的问题:“这一路也疲乏,昨晚又到了个生地方,不知道你休息的如何。本想着派人来问问,又怕你因着劳累早早歇下了,那样岂不是扰了你?” 郭敞昨晚其实是想直接过来和素娥一起睡的,不见得要做什么,就是想和她一起。只不过昨晚初到观风殿,同在观风殿住着的还有张皇后(观风殿是一个大型殿阁组,郭敞和张皇后各有正殿住,倒也彼此不妨碍),总不好越过张皇后,直接就来找素娥。 要是那样,真就是直接把皇后的脸放到地上踩了! “臣妾歇息的很好,因着累了,歇息的还更好呢!一觉到天明,比在宫里时起的还晚...说来,还不如担心担心红孩儿——好在今早乳母说,红孩儿也好好儿的,没有换了新地方就不安稳。”素娥笑着说道。 “红孩儿康健朕是知道的,这一来是你养的用心,二来也是她多少随你,身子底子好...出生几个月了,竟然从未生病,连小儿常见的腹泻之类都没有——随你是最好的,这样就好了。”郭敞看着素娥,仿佛不是在陈述,而是在说自己的‘期望’。 第138章 宫廷岁月138 丽春殿的宫人不过几日就瞧得分明了, 高顺仪得宠程度比之传闻,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就官家和后宫娘娘们降临上阳宫这几日,官家除了头一晚外, 竟是夜夜都歇在丽春殿——说多少别的都是虚的, 官家来丽春殿后, 也关照别的后妃、皇子皇女, 记得给他们赐东西,身体不好的还要派人问。 可是,人在哪里,才是真的‘爱’在哪里!那些东西太易得了, 倒是官家这个人, 没有分身术, 就只能做选择...都做出选择来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你倒是一直起得早...”郭敞起床后, 有侍女过来侍奉着洗漱、穿衣、整理。听到身后动静就知道,素娥也躺不下去起身了。说道:“怎么不多睡会儿?你平日睡得早也就罢了, 昨日却睡得比平日晚多了......” 素娥昨晚睡得晚当然是有原因的...在郭敞的视角中,素娥转了转身子不去看他, 但他依旧能看到她原本洁白的耳朵一下通红。这一眼, 他就像是被烫到了, 也不敢再看。扭开头去, 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要说什么,但最后支支吾吾又没说出来。 奇怪,话是他说的, 而且床榻之事对他一个皇子皇女都有不少的皇帝本就寻常,有什么好躲的?但他就是一时间脸红心热, 连看也不敢看她。 一会儿后,郭敞喝了一碗热热的莲子羹垫肚子,准备喝完了就去上朝。在上阳宫没有京城那么大规模的朝会,毕竟大臣也不是全跟来了。不过小朝会还是有的,三五日一次之外,其他没有小朝会的日子,郭敞还会和心腹的一些大臣私下论证——其实就是建一个小群。 不管怎么说,这都比在京城时松快多了,到底是在离宫呢! 这时候素娥还在梳妆,女子早起的相关工作可比男子费时多了(当然,平常素娥简便为要,只想轻松舒服的时候也能很快)。郭敞见她发髻梳的复杂,不像是平常那样舒适便宜,做燕居样子。便道:“怎么,今日是要出门么?” 素娥对着镜子里,坐在小桌后的郭敞道:“是呀,官家不知,是德妃娘娘起兴,叫大家去洛水边修禊、打秋千。能邀的都邀了,自然也有臣妾的份儿。臣妾想着,德妃娘娘难得有这样的兴致,肯定是要去的。” 龚德妃在四妃中是比较隐形的,她既没有姚贵妃、曹淑妃那样,曾经宠冠后宫。也没有冯贤妃那样,到底养大了一个皇子,对比她少宠的经历,更t让人唏嘘。甚至,她还没有曾经尚淑妃的气性,给后宫不少小妃妾留下了一时恐怖印象。 她有宠,但没有独宠过,她性子谈不上‘贤’,但也不会‘不贤’。她也不是无子,事实上,她是妃位上唯一子女双全的,只不过皇子没有养大,夭折了而已...随着她如今宠爱越发稀少,官家对她没了对妃子的宠爱,却更多了一种亲人的关照,她也是越发少出现在大家眼前了。 也是因为如此,更无人敢小看她。官家的宠爱是不定的,随时可能消退或者转移。反而是这种亲人般的感情,经营的好了,更能延续。可以想象,那等一时得宠的妃子,若真的觉得自己能压倒龚德妃,甚至因此去做了什么,结果可不会太好。 龚德妃也没有因为这样的特殊地位,滥用自己在郭敞那里的优待。事实上,她真的滥用的话,那样的特殊地位也不可能维持到如今了。 这表现在外就是龚德妃很少挑头露脸要做什么...她这样的人难得出头一次,自然人人给面子,素娥也无法免俗。当然,她也不厌恶赶在盛夏到来前,参加几次难得的户外活动——这种活动在宫里不是没有,但真的很少。 毕竟后妃讲究贞静,偶尔活跃一些也就罢了,常常搞些活动,多少显得出格。现在人在上阳宫就不同了,这没什么可说的...离宫的松快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打秋千也就罢了,说是清明打秋千,实则什么时候都能做。可修禊?这时可有些迟了。”郭敞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对这个活动有意见的样子,更像是就事论事的困惑:“不过,修禊事在洛水边倒是不错。” 修禊是一种在水边举行的祭祀活动,除了举行仪式的人外,普通人也可以在水边嬉戏,达到‘灌濯以祓妖邪’的目的。这个活动和春天踏青等活动可以很好结合,上古时候不少‘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场合。 因此,春天的修禊活动要比秋天的有人气的多(修禊本是春秋两季都有的)...再加上无论是《论语》中孔夫子的‘浴乎沂’,还是古代第一文化盛事的‘兰亭集会’,都是春禊,无形之中又凸显了春禊。搞得唐以后,大家都不说秋禊了,说到修禊基本默认为春禊。 郭敞说‘迟了’,也是说春禊的话,眼下迟太多了。 “官家想不到么?原来在宫中没机会水边修禊么,如今也是补上...游玩有个由头就是了,哪管这细枝末节?”宫里也有水边,但相比起上阳宫这边有洛水穿过,那‘级别’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说的话,真能让人觉得是在城外参与水边修禊活动。 “原来如此。”郭敞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喝完了莲子羹也站起了身。同时他注意到素娥要起身送她,就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可别急着送了,仔细刚结好的发髻散开来,叫侍女替你绾的紧些吧。” 素娥的发髻基本绾成行了,不过为了活动时轻易不会散开,是要多用小发钗固定,然后再用上头饰才好。 素娥没说话,只是给梳头的苗五娘使了眼色,苗五娘会意,手上速度更快了些。三五下插好小发钗后,又抓紧时间簪上花钿、步摇、插梳之类——郭敞还在一边等着呢!他的意思可不是不要素娥送了,而是不急着送! “这是今朝送来的鲜花么?”郭敞也没干等着,看到有侍女捧着的托盘里有各色鲜花,从中挑出两朵牡丹,一朵是芙蓉色的,一朵是杨妃色的。用放在一旁的剪刀剪去多余的根茎,到适合簪花的长短。 郭敞在素娥身后,将两朵牡丹簪在素娥发髻一侧靠下的位置:“...洛阳的牡丹的确养得好,平常奉上的比宫里的还强。都说洛阳城是牡丹城,不是没有道理的。” 时人爱花,但要说此时的爱花之最,又要数洛阳了,这里又被称之为花都。大约是因为每年牡丹盛开时,有官方举办的‘万花会’天下闻名,所以还有‘牡丹城’的雅号。 素娥的手轻轻扶了发髻侧边的牡丹一下,就从一旁梳妆台上拿了一枚银质的小发钗。这类似于后世的‘u形夹’,弯了弯头部就变成了一个圆,拿起托盘中雪白的茉莉,穿了两圈上去,看起来像个小花球了,这才别到郭敞的衣襟上。 “洛阳的茉莉比京城的更香,有了这茉莉,官家倒不用香袋了。”素娥别着茉莉花说道。 今天又是小朝会,郭敞穿的是白色便服,茉莉花别在衣襟上,远远看着不明显,应该不至于叫上朝的大臣瞧见——不是说朝会就穿朝服,事实上,通天冠加绛纱袍这样的朝服配置,也只有在‘大祭祀致斋、正旦冬至五月朔大朝会、大册命、亲耕籍田’等大场合才穿。 平日上朝,哪怕是在宫里,也只穿常服或便服即可。如今人在上阳宫这座离宫,就更便宜了。 本朝天子的常服和便服,一般就是红色或白色,没什么纹绣,纯色布料。看起来不甚奢华,但红色的袍子往往内衬是白色,会露出里面一点儿白色边缘,白色的袍子则腰带是红的。红白映衬,再配上黑色的硬幞头、靴子,另有一种美感和庄重。 送了郭敞出门,素娥这才慢慢吃过早膳,还做了一会儿自己的事。等到了时间,这才不紧不慢地去赴今日的修禊会——她起得太早了,而且丽春殿靠近洛水,本来就可以比别人晚出门一会儿。 饶是如此,素娥到的时候也算早的。 “顺仪娘娘来的真早...”素娥先和今天修禊会的主人龚德妃打过招呼,不过龚德妃今天做东,接待的事多,所以真的就就是打个招呼。不过今次人多,也不怕有人会落单、受冷落。事实上,龚德妃才走开,方采薇就过来说话了。 “方婕妤也来的早啊。”素娥微笑点头,带着些客气的疏离。 方采薇在素娥一过来时就注视着她了,没办法,从一开始素娥在她这里就被看的格外重,即使是素娥还没出头的时候她也坚持如此...人是很难脱离‘记忆’的影响的,无论这记忆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 忽然,方采薇笑了笑:“这会儿没什么人,正好顺仪娘娘与妾打个对秋千。” 秋千可以两个人打,也可以两个人一起打,两个人一起打就是‘对秋千’。 洛水边已经架起了几座秋千...看得出下面的人效率不错,龚德妃给众人发邀请也就是前天的事,而就这两日功夫,洛水边就架了几架极为华丽的秋千。 素娥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可拒绝的,便点了点头:“方婕妤有此兴致,本位自然是作陪的。” 两人就选中了一架秋千,这秋千十分精美华丽,立在几株柳树之间,高高的竖架是朱红金漆的,上面描画着百鸟朝凤的图画。横着坐人的画板则是绿色大漆,画了金光祥云图案。红绿相衬,不仅不俗气,反而自有一种色彩之美。 素娥和方采薇两人没有坐在秋千上,而是站着上去,双手抓住的系绳上也缠着五彩丝绦。 肖燕燕站在素娥这边,方采薇的侍女也站在她那边,就由这两个侍女送她们了——听说,打秋千厉害的可以自己荡起来,不要人送也能越荡越高。但素娥和方采薇显然不是那样的专业选手,所以还是需要有人相送的。 两个侍女送起秋千,素娥就和方采薇越飞越高,还引来了其他人来看。其他人看着,还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素娥的平衡性很好,在现代时又玩过比这惊险刺激得多的游乐项目,自然不觉得这打秋千有多高、多快、多吓人。不过方采薇显然不是如此,明明是她邀素娥一起打秋千的,这会儿却是她吓住了,飞到高空忍不住叫了起来。 素娥的耳朵就在她旁边,说实话,没被打秋千吓到,被她突然出声吓到了。 过了一会儿,秋千渐渐慢了,两人吓了秋千,方采薇都额头冒汗了。她从侍女手中接过汗巾擦汗,忍不住道:“顺仪娘娘的胆气倒是大呢,方才打的那样高,依旧是面不改色。” “原来在宫里本位也t打秋千,想是习惯了。”素娥无意证明自己胆子大,说多了也没意思,所以给了一个简单的、可以结束话题的回答。 却没想到,方采薇又说:“这可不一样,宫里的秋千哪有这里的高...妾在宫中也打秋千,这飞起来后,怕是只有这一半高呢!” 这话其实有些夸张,但也有其根据。大约是为了不叫秋千飞出宫墙去,宫里秋千的高度确实有限。而在这洛水边的空旷地上,那架秋千的边敞开了,架的秋千并不比那些演杂技的秋千矮多少。 宫里的秋千荡起来大约比这矮三分之一,不过这个高度,高了这么些,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所以方采薇出于个人感觉那样说,倒也正常。 素娥又和她说了几句,直到远远见着宋觉真来了,这才找了个理由告辞,寻了宋觉真说话。 宋觉真刚刚也看到素娥和方采薇打对秋千了,就奇怪问道:“顺仪与方婕妤相熟么?平日倒没见你们走动呢...” 素娥摇摇头:“倒是不熟,行事上合不来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方婕妤在看着我。另外,时不时的,她还会说些不明所以的话,似乎是有些挑动的意思,但每次见着我,她又一副笑脸相迎的样子。” “方婕妤善于笼络人心,不过如今也大不如前了,以前她看人可准,笼络人也是手到擒来。如今在宫里时间就了,经过了一番‘历练’,却反而不如她当初刚进宫时长袖善舞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宋觉真没直接回应素娥的话,而是想了想说。 “或许是她当初运气好,而且人在低位时,更小心谨慎些吧。”素娥想不出其中的缘故,最终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说实在的,她想不到‘真相’不能怪她,只看方采薇表面行动,挺容易当成是另一种不那么典型的‘得意忘形’的。 允许别人‘得志便猖狂’,就不允许方采薇随着地位提升,没有那么‘广结善缘’么? 素娥和宋觉真说了一会儿话,等到人多了,两人又打了一回秋千。这就差不多到了休息的时候了,有宫人过来在草地上铺设茵毯,安放矮桌——一旁树下还有小炉子等,可以用来烧水煮茶、加热食物。 茶水和小食端上来,参加修禊会的妃嫔们就三五个要好的结成一伙儿,坐在一张茵毯上。吃吃喝喝,玩一会儿行令、猜棋子、射覆之类的‘桌游’。如此,之后洛水之上还有船来,愿意游船的,还能去游船,续下一摊。 因着龚德妃这个东道做的好,准备了不少游戏。今次也没有位份高的‘高高在上’,搞得小妃妾不得不奉承着,气氛反而不好,高低都玩不愉快。这一次说游船,接着奏乐接着舞,也没什么人反对。除了几个实在不爱热闹的,大家都上了船。 素娥也上了船,游船玩耍了一通,大家在甘汤院下船(甘汤院临着通仙门,这里离宫外已经很近了)。这边京有早已准备好的台子,上可演杂剧、歌舞,下面排着案几,正可以开‘梅花宴’。 ‘梅花宴’其实很像《红楼梦》里,带刘姥姥游大观园时开的那个别致宴席。不用什么大桌,三五个人围坐一个小几就是,吃的也是用食盒装着呈上来。由于形式上仿佛是一朵梅花三五个花瓣,所以叫‘梅花宴’...当然,或许就是《红楼梦》从梅花宴上得到的灵感。 素娥她们之前休息时吃过一些小食,这会儿谈不上饿,所以正经吃饭多少有些吃不下。反倒是这样的‘梅花宴’,上的菜色份量不多,说是正经吃饭,倒更像是‘加餐’,是更适合的午餐。 于是大家吃的很开心,既吃了,又看了玩了——台子上演了杂剧歌舞,颇有洛阳这边的特色,和大家平常在宫里看到的不一样,不过水准还是很高的。 大约未正(下午两点钟),大家才渐渐散去。 素娥因着喝了一点酒,虽没有醉,但脸上微微发红,坐步辇回到丽春殿时还未散去(她如今已经是‘嫔’了,可以乘坐步辇)。 她回来的时候,却没想到郭敞居然在——事实上,何止是她没想到!之前她不在时,接待郭敞的宫人才真是没想到呢!慌手慌脚接了人,还是何小福这个大宫女沉得住气,这才没出一点儿错。 “官家怎的来了?早上不是与官家说了,今日要去赴德妃娘娘的修禊会?”素娥怔了怔说。 郭敞刚刚正在逗放在榻上的郭玺...小孩子是‘二抬四翻六会坐,八爬十站周会走,二岁跑,三岁独足跳’。现在郭玺已经会翻身了,将他放到榻上,逗他翻身是很有意思的——主要是郭敞平时见过素娥逗郭玺翻身,以此锻炼他,这才体会到其中乐趣的。 之前郭敞也没观察过这种事,哪里晓得?也是有郭玺这个还未出生就关注了的孩子,这才找到了育儿的乐趣。 嗯,的确是育儿的乐趣,毕竟对于郭敞来说,育儿中一切烦心的事都和他无关。哪怕是素娥呢,就算不用喂奶、换尿布、看孩子,也得日常关心、追究一些细节,一日之内看上几次更是基本的。郭敞就不同了,真就跟个亲戚似的,只要玩儿就好了,而且玩哭了是真的可以把孩子交出去的,不会有一点儿‘批评’。 而他偏偏还是孩子的父亲,不是‘亲戚’,可以享受属于父亲的‘满足’。 “无事无事。”郭敞刚刚盯着郭敞翻山,见他终于翻过去,心里一下也松了口气,笑着道:“政务都处置完毕了,左右无事便想着过来看你。走到丽春殿了才想起来,德妃请你们去修禊会。”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1节 “那官家怎么不叫人去叫臣妾回来?哪有叫官家等的道理?”素娥一面净了净手,又擦过脸、换了便鞋和外衣,这才坐到榻上和郭敞说话、看孩子。 “你们难得起兴玩耍,这还是来上阳宫后第一回 ,朕何必做这个坏人?”郭敞哂笑一声,靠着三围榻上的引枕,半躺着朝素娥说道。他手伸的长,还能拿起丢到一边的拨浪鼓,在郭玺眼前晃悠。 “更何况,你不在,红孩儿不是在么?还能叫红孩儿陪他父皇玩儿一会儿呢...是不是,红孩儿?” 郭玺哪里能回答,只能睁大眼睛,然后忽然一下露出一个无辜的、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的笑。素娥一下被小孩子萌到了,忍不住一下抱起孩子亲了好几下:“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这样可人爱?这样的孩儿就该被亲亲亲!” 郭敞很少见素娥这个样子,某种程度上这算是‘放飞自我’了,一时之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就笑了,笑得还很大声呢!立刻说道:“这是我家孩子呢...你还说你和孩子少亲近,就朕看来,少有比你更尽责的母妃了。再尽责、再亲近些,那就不是母妃,而是乳母了。” 在郭敞想来,这可能是因为素娥出身自平民之家,对此没有正确的认知——她自小在民间,见过母亲如何对孩子的,所以以为自己做的不够,该给孩子喂奶、换尿布什么的。却不想想,她可是后妃,宫中哪有那样养孩子的? 就是最护孩子的几个妃子,郭敞也没有见过她们‘亲力亲为’。 素娥不知道郭敞所想,只能说这就是认知不同了。 第139章 宫廷岁月139 逗了一会儿孩子, 小孩子就困了。这个月龄的孩子是这样的,吃了睡睡了吃(特别是皇家的孩子,有的是人轮班照看, 根本没人想过要纠正他们的睡眠习惯, 使之尽可能晚上睡。基本上是想睡就睡了)。 素娥让乳母将孩子抱下去, 这才和郭敞坐得近了些, 说起了今天修禊会上的事儿。 “...今日大家都吃了玩了,打秋千很有意思,因为秋千可以比宫里清明扎的秋千打得更高,真有飞仙之感。游船也有意思, 上阳宫这边的风光比宫里更情致天然一些...还有甘汤院, 德妃娘娘在那边安排了别致小宴, 召来演剧、歌舞的艺人也好, 是和京城不太一样的...” 听素娥说起这些, 郭敞点了点头:“倒不出奇,德妃过去就擅长集会、待客, 她年轻时还在宫里办过诗社呢,每t次都是她起头。也就是这些年, 她越来越不在这些事上上心了, 年轻的后妃才不清楚这些。” “也是难得她这回有兴致, 大约是上阳宫叫她想起了十来年前的事了罢, 那次她也来过,还在上阳宫主办踏青会...倒是你叫朕有些意外,你会对这些有兴趣,才是少见。往常有人请你, 无论是什么,你都是点卯应事居多, 不怎么见真心喜欢的。” 这一点一直在观察素娥的郭敞当然一眼看出来了,素娥是在真心分享今天的行程——虽然她平常也会和郭敞分享自己的日常,而且无论多寻常的事,也可以在她的叙述下充满生活情.趣。但这种受邀参加的活动,说起来还有这种‘雀跃’感,就只能是真心喜欢了。 “瞧官家说的,仿佛臣妾就真的是个离群索居的一般。”素娥嗔怪了一句,然后才解释道:“其实臣妾也不是不喜欢出门,就像过去官家带臣妾出宫一样,臣妾不是一样很喜欢...就算后头不必为《千里江山图》采风了,还是故作不知,官家传话立刻就去。” “哎呀,朕就知道!朕就知道!”郭敞微笑着说道,将素娥搂在怀中,还摇动了几下:“当时朕就想着,你是喜欢出宫玩耍的。只不过你都不说,朕想着你平素不爱出门,倒有些不好猜测了......” 素娥有些被郭敞突然的动作吓到,本能地攀住郭敞的肩膀。等他停下来,才说道:“官家...就是那样,臣妾不见得是不喜欢出门,只不过受邀去,往往得端着架子,大家交际都很累,而且一切都很无聊。若是不必端着,交往轻松,做的是一些有趣的事,为什么会不喜欢?” “所以和朕出宫就是这样好,你很喜欢?”郭敞说。这明明是一个问句,郭敞却说出了陈述句的语气。他也没要素娥的回答,跟着就道:“朕倒是懂你的意识,朕很多时候也不喜欢那些无聊的宫宴——让朕想想。” 郭敞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主意,稍加思索之后就道:“说来,朕带着你们来了上阳宫之后,还未举办过宴会,瞧着是有些不像了。不如当下就筹备一场...不过像在宫里那样的死板宫宴就不必了,大可以活泼轻松一些,君臣、后妃,甚至宫人都可以同乐。” 一旦打开这个思路,郭敞脑子里的想法就止不住地冒出来。 他这当然也不只是为了联络大家的感情,使大家更坚定地团结在皇权周围——这听起来很空泛,实则是古代君王非常重要的工作!各种各样的宫宴,接连不断的赏赐、施恩等等,可以说是在笼络人心。 站在后来人的角度,或许会觉得这作用不大,应该只是皇权的一个补充。但实际并非如此,封建社会臣子对皇帝的效忠还处在对人、对规则效忠的模糊阶段。也就是说,大臣效忠皇帝既是因为其合法,也是因为这个皇帝本身得到了他们的承认。 前者最明显的,一个小皇帝,哪怕他还是个不能自己做决定的孩子,只要他在法理上是没问题的,大部分臣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效忠——这在文明程度还不那么高的实体中,是不可想象的,大家要争抢首领之位,根本不可能接受向一个孩子效忠! 后者不那么明显,但却像是影子一样,时时刻刻昭示着存在感。就不说在储君未定,甚至储君已定的情况下,臣子们在不同的潜在继承人之间的站队行为了。就还说‘小皇帝’的例子,若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皇帝,大家效忠归效忠,却是免不了对皇权失去部分敬畏。 更不要说小部分人,甚至会因为距离权力足够近,这个时候侵蚀皇权...这即是‘摄政’,历史上摄政的,宗亲、权臣、权宦,甚至后宫,何曾少了呢? 大家说‘国赖长君’,也是因为对法理效忠没错,可对人效忠是无法避免的。 这种情况下,皇帝如何处理和臣子、宗亲等的‘私人关系’(虽然以封建社会的表面观念来说,君王不存在私人关系,所谓‘天子无家事,家事即国事’么),就是非常重要的了,甚至会极大影响到统治。 郭敞开始让人准备他想要的‘宴会’,在其他人看来很正常。来到上阳宫之后,大家居然还没有在官家的主持下‘聚一聚’,这怎么可以?没有这样的场合,官家要怎么表达对大家的关心,大家要怎么表达对官家的忠诚...最后怎么谈皇权的‘向心力’? 不过,大概没人会想到,郭敞更多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起因更是完全因为素娥——他只是想要她高兴,其他更像是顺带的。 因为有郭敞的吩咐,这次活动很快就筹备完成了...要不还是皇帝说过最管用呢。 按照郭敞的想法,这不算是宫宴,甚至连‘宴会’也很难说,更像是一场以体育活动和核心的大聚会——聚会在上阳宫内,芬芳殿以南,甘露殿以西,金华门以东,小上阳宫以北举行(上阳宫内,有一座大宫殿就叫‘上阳宫’,为了不混淆,称之为小上阳宫)。 这里好大一片地,全是草地和林木,或许不足以打猎,但要在这里玩些骑射项目,是完全足够的。 郭敞让人在这片区域设了马球场、蹴鞠场、相扑场等等,这些并不是给球员、艺人们上,贵人们就看着的。事实上,贵人们才是这些体育活动的参与者...就像统计班级同学参加运动会项目的名单一样,郭敞找人统计了大臣、宗亲,甚至后妃参加体育竞技的名单。 到时候大家一起竞技,一起快乐——其实这种活动在旧唐,特别是旧唐安史之乱前的盛期非常常见,君臣、后宫尊卑内外不忌,真正是皇帝‘与下同乐’了。 素娥还在郭敞的基础上完善了一下,给他提建议:“既然是这样,官家何不叫宫人到时摆些摊车来,买卖吃喝、玩具、杂货之类。之前臣妾与官家去宫外是看过那些有名的球社之间蹴鞠比赛的,不是有许多小贩去做生意吗?” “这样既能让场面更热闹,又能增加趣味。” 在宫里开‘买卖街’,假装买卖东西,享受民间之乐,并不是什么前所未有的事。不过在此时确实很少就是了,主要是因为此时的皇帝出入宫禁还不那么麻烦,既然容易出去见识真正的集市,自然没什么必要在宫里弄个假的‘体验生活’。 偶尔有,‘买卖街’之类更多像是一个载体,方便满足皇帝其他方面的癖好。好一点的,可能是皇帝给‘杀猪’找个理由,譬如一定要一些大宦官购买天价商品。更糟糕的,之前乱世,还有一个割据政权的统治者,是为了方便给自己和自己宠爱的妃子取乐。开的诸多‘店铺’里包含一家妓.院,于是就有了妃子‘艳帜高张’,皇帝做嫖.客的荒唐场面。 素娥建议的这个自然没有那些意思,真的就是为了热闹、趣味,卖的商品都是正常的。嗯,或许会比外面贵一些,但总的来说肯定是正常的,也不存在强买强卖。 素娥想了想还说:“这摊贩就许宫人来做,挣的钱也归他们,如此他们才能起兴做这些。另外,这也算是官家给下头宫人的恩惠。” 只要稍加限制,不让摆摊的人挣超额利润,那些总管、女官之类本就有钱的宫人是不会有什么动力摆摊的。或者,至少不会有动力妨碍别人摆摊做买卖,自己达到垄断的目的。这样的话,某种意义上还真能说是对底下人的恩惠。 虽然这样的‘恩惠’实际上惠及的人很少,也不可能惠及到真正宫人中的底层——真的是底层宫人的话,哪有本钱摆摊做买卖?就算能,他们的买卖也很难吸引到顾客罢。 郭敞觉得素娥的提议很可疑,就一道吩咐下去了。等到了活动举办当日,不只是各处都有体育竞技,小商小贩也多,其中一些摊位甚至本身就很有趣味性,宫外常见的‘关扑买卖’就是最基础的。 ‘关扑买卖’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就是卖家摆出一个商品,消费者可以有两种办法去获取。一个是正常地买,价格不低,甚至可能会比市价稍高。另一个就是花很少的钱和老板赌一局,t赢了就可以带走心仪的商品,输了钱就归老板了。 本身‘关扑买卖’是没什么花头的,所以赌的形式就是趣味所在了。从最简单的翻铜钱,赌正反面,到一些很复杂的玩法,应有尽有。 这种关扑买卖含有赌.博性质,偶尔可见倒无所谓,但市面上风行,多少就有些坏风气了。还容易导致一些穷苦人沉迷其中,更加惨淡,所以朝廷是有管制的。只不过就像历朝历代,不管明面上如何禁.赌的,实际中□□都很多一样,关扑买卖实在禁不住。 所以除了朝廷允许的,各个节日许关扑买卖,称之为‘官放关扑’外。平常关扑买卖只要数额不大,没有苦主上告,官府也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 “不成、不成!这个珠囊我一定要扑到!”上官琼看中了一个摊子上,珍珠串成的锦囊。有心要买下,但这是只许关扑的‘非卖品’,而关扑的方式是转轮盘。转了几次没转到,就有些上头地道。 在素娥看来,那个珠囊是还不错,但要说难得是说不上的。上官琼真的想要,也不是不能自己花钱让司珍司的人做一个...现在这样,果然是上头了。‘关扑买卖’这种形式就有可能有这样结果,有时候花的钱都足够买一个了,还是要玩。 这里面有的是因为‘沉没成本’,所以不能放弃,有的纯粹就是情绪到了那份上。 “这可太难了,这上头有五十个格子,只有转到唯一的白色格子才能扑到那珠囊。”素娥不看好这个,便道:“不如这样罢,拿了雌黄涂了这绿色的格子,凑够二十格白的——扑一次的前也增加二十倍。” “如此你们不亏,也免得越国夫人在这儿耗着了。”后面一句是对关扑买卖的摊主说的。 关扑买卖的摊主其实就是两个宦官,讨好素娥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素娥的‘建议’。更何况,素娥的建议之下,他们确实不亏...再者,其实素娥不说,上官琼扑的次数到了之后,他们也会将珠囊送给她。 对于他们来说,上官琼也是贵人,自然没有得罪贵人的道理。他们摆摊挣钱是一回事,自然也不会忘记今天的顾客是些什么人。接待这些顾客,他们的开价是可以高一些,但相对的,就不能让他们不高兴!真弄得不高兴了,人家下不来台,他们才真可能得不了好! 摊主答应了,上官琼想了想也点点头同意。在五分之一的成功率下,她又转了几次,转到第四次时总算转到了‘白色’,拿下了她想要的珠囊。而另一边的摆摊宫人也高兴,这个珠囊是他们自宫外进的货,不算上官琼之前扑的,其实扑到第二次时,就差不多回本了!其他的就是净赚! 关扑完了,路过一个套圈子的摊子时,上官琼又忍不住去围观——就和素娥上辈子时,公园里常见的套圈游戏一样,摊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奖品。顾客可以买圈圈去套,套中了就能直接带走。 真要说的话,这也可以看作是某种特殊的关扑买卖,套圈的行为不也是在和摊主打赌么? 所以才说关扑买卖本身很简单,花头都在对赌的形式上,换个形式可能吸引力就完全不同了——素娥不喜欢普通的关扑买卖,喜欢的话宁愿正常买一个。但如果是套圈游戏的话,她倒是愿意试一试。问题都不是那些奖品,本身套圈这个过程就挺有趣的了。 “上官姐姐要套圈么?”素娥问上官琼。 上官琼摇摇头:“顺仪瞧,是韩充容,真没想到韩充容也看得上这样的游戏...” 素娥大概知道,上官琼和韩充容的关系不太好。不,或许不能说是关系不好,以两人位份上的差距,只能是说是上官琼单方面地不满韩充容,而韩充容大概不记得上官琼,更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上官琼直到看到韩春娘手上一把圈子都落空了,还没套到想要的,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套圈摊子上,也有容易套的,但容易套到的都相对没什么吸引力。反之,那就很不好套了,所以有这个结果不奇怪。 两人逛看了一会儿,算着时间,马球赛快开始了,这才往马球场那边去。 马球是大家都会去看的,不是因为此时马球依旧如唐时那般受欢迎,而是因为马球赛上郭敞会上场!他带着一队由内侍组成的队伍,和另一队由王驸马领着勋贵子弟组成的队伍,双方打比赛。 在宫廷,不,在全天下,谁不想离权力更近一些呢?离权力更近一些的人可以分享权力,而郭敞作为君王,本身就是权力本身,是其人格化后的‘造物’。所以无论什么事,只要有他在,立刻就会成为众人的中心。 郭敞参加了马球赛,马球场立刻就力压蹴鞠场、相扑场等,成为最具人气的场地。几乎人人都去看...当然,最好的位置不需要抢。就算是先到的人,掂量着自身身份,不够的话也不会挤过去,而是会空着。 譬如此时素娥,她虽然来的比较迟,可一路和上官琼往看台最前排中央的位置去的时候,根本不拥挤。大家见是‘高顺仪’来了,纷纷让开位置。 到了地方之后,上官琼小声在素娥耳边道:“今次真是沾了顺仪的光了。” 这里除了皇后、龚德妃外,都是些嫔位上的娘娘。偶尔见一些位份低的,也和上官琼一样,是有人带过来的。 在这个位置有座位,而且看球场上的人都能看得很清楚,甚至还有球员追赶着小小的马球,差点儿撞到看台这边...幸亏看台是搭建起来的,有围栏挡板! 郭敞在球场上挥杆,从间隙里传出一球又一球,表现非常抢眼——这倒不是大家偷偷让着他这个官家,至少不完全是这个原因。郭敞的确本身就是个马球高手,他做太子的时候就和勋贵子弟、内侍卫队一起打马球了,水平极高。 不过先帝怕他出事,毕竟是郭家难得长成的儿子呢!所以比较禁着他。虽然没有完全不许他打马球,但暗示了那些陪着打马球的人,比赛的烈度自然就降下来了。这样一来,原本兴致勃勃的郭敞渐渐也对马球没那么大兴趣了。 马球变成了他日常许多娱乐活动中寻常的一种。 但今天他上得马去,一眼看到了看台上的素娥,双手交握在胸前,眼睛亮亮的,似乎在盼着他赢。一时热血上头,便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认真投入了起来——等回过神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哪怕是他最容易为女子上头,为年轻热血躁动的年纪,也没有这样容易被煽动罢?似乎只需要她一个眼神,他立时就可以为她奉上一切。也只需要她寄予期待,他就可以成为绝世的大英雄,拯救天下也不在话下。 热血在他本该逐渐冷静、理智、成熟的身体里奔涌,快乐的、兴奋的,一些他越来越少感受到的东西,却像是无穷无尽的一样,充盈了他的全身。让他抬起手臂,连带着球杆,就仿佛是抬起一根手指一样轻盈,更别说其他人的动作也在他严重不断变慢...... 最后郭敞这一队赢下胜利时,王驸马还忍不住道:“官家这些年少玩马球了,却还是这般神勇超群,果然是不能比的...非是臣说讨好奉承之言,实在是官家龙精虎猛,不同于臣这样的。呵呵、呵呵,过了三十而立,便觉没有过去的精力和气力了。” 郭敞没太在意王驸马说的好话,胡乱点了点头,视线已经到了看台上。下得马去,球杆扔给了一旁的内侍,走到了素娥身边,笑着问:“素娥你可看出什么门道了?方才朕在场上就瞧见了,你看的可认真。” “官家怎么球场上还分心,多危险?”素娥抽出自己的丝帕给郭敞擦汗——这有些拉仇恨了,毕竟这会儿周围都是妃子,张皇后也在呢。但她又能怎样呢?郭敞有意要亲近她,她是不可能避开的。真要故意避开,那就是得罪郭敞了。 相比起得罪其他人,当然是得罪郭敞麻烦的多。 而既然都是要得罪的,就不怕得罪的厉害一些了。所以素娥不只是被动承受郭敞的亲近,还会主动贴贴。 “...你从来对马球都是t敬而远之,今日难得见你有兴致么。”郭敞解释说道。 “官家...也不是臣妾对马球敬而远之,看还是爱看的,但要臣妾自己来,就有些...瞧着这么高大的马儿,臣妾就觉得怕人,生怕制不住就要出事。” 素娥这也算是真心话了,凡是和动物相关,哪怕是驯化程度很高的,也会出现种种不可控。小型动物还好些,大型动物是真的危险。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要是出个意外,那就真是听天由命了。 第140章 宫廷岁月140 自马球赛之后, 郭敞便时不时带着素娥,教她骑马——素娥本身是拒绝的,但她在郭敞面前的拒绝从来不‘绝对’。拒绝不绝对, 不就是绝对不拒绝么?在郭敞的强烈推荐下, 素娥也只能半推半就开始学骑马。 是的, 学骑马, 而不是马球...马球素娥是真的拒绝,太‘激烈’了,退而求其次,先答应了郭敞学骑马的要求。 为了防晒, 素娥带着帷帽学骑马, 一开始就是郭敞手把手教导。虽然这种基础的东西谁教都一样, 但郭敞显然从这种类似‘枕边教妻’的活动中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乐趣。过去教素娥弹琵琶等, 如今教素娥骑马, 都喜欢亲力亲为,从头开始。 在郭敞的教导下, 素娥腰背挺直,以十分标准的姿势上马、下马, 很快就摆脱了只能让人牵马而动的境况。至少, 在其他人的看护下, 可以骑在马上慢走了...说真的, 虽然行走的够慢了,素娥还是有些害怕,只有上了马才会觉得这马上很高,而且真的不稳当。 不过怕归怕, 素娥的进度却不慢,这可能和她的平衡感等很好有关。而且她真的很会找重心——这也是上辈子多年学舞蹈的一项‘遗产’吧, 在不平稳的情况下,她总是会下意识找那个平衡点,那个重心。 很快素娥就找到了那个‘点’,这样就不是马背上晃动,她再晃动之后找回重心。而是整个人和马背是一体的,顺着晃动而调整动作。稳当不说,还省力又松弛,到了这种时候素娥才找到了一点儿骑马的乐趣。 虽然还是怕的。 “...朕说中了罢,素娥你早晚也能体会骑马之乐!”郭敞与素娥并辔而行,从素娥动作里的松弛就能看出她现在对骑马早没有以前那种‘如临大敌’。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2节 素娥只得道:“官家...臣妾也不是不信官家,只是心里害怕。自来马上受伤的人不少,这马儿到底不是人,再是通人性也有意外——若不是官家给臣妾打包票,臣妾怎么也不敢试。在宫里时,还有不少姐妹邀臣妾去打驴球,臣妾也是不敢的......” 郭敞很喜欢自己在素娥口中的‘特殊’,人都是喜欢被特殊对待的。立刻就笑了:“朕金口玉言,说不会教你有意外,那就必定不会有。你骑的这匹马是朕叫人筛选过,又亲自看过的,性情温驯到了极点。不只是鞭打也不会反抗,更少见得是她不会受惊。” “许多马好,就是因为其敏捷,稍作驾驭便能随心而动。但对于初学者,这样敏捷、反应快,就不是优点了。外界稍有动静他就要动,骑手难以配合,出事也就寻常了。” 说话间,一阵风吹来...他们平常骑马的地点在甘露殿北面、仙居殿西面这一带,这里不只有平整的草地,还有一片不小的水域琥珀,水草丰美,骑马格外有感觉,真仿佛不在宫中,而是在广袤天地一样。 临湖吹来的风大了一些,就有些将帷帽上的纱帷糊到了脸上。素娥觉得不舒服,便伸手将纱帷掀开,固定到了帽子上。 这纱帷是夹杂着金银线织成的,明亮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大约是为了配合骑马的场合,素娥穿的是窄袖衫子、旋裙,都是便于行动的。特别是旋裙,属于是前后不缝合的两片裙,这样不只是行动时方便,骑马时就更方便了。 窄袖衫子、旋裙这类服装,看着是简单了,但大约是为了弥补其简单,贵族女性一般会选择颜色格外鲜艳的。素娥这身也是如此,窄袖衫子是银红色的,里面的抹胸是雪白装珠子的,裙子是菱形格子纹的,菱形格子有红、蓝、月白三色,交错跳跃,和谐又艳丽。 这样鲜艳的颜色越发衬得素娥肤色胜雪、光洁如玉,掀开纱帷后,便显露出来——郭敞这才发现,素娥今天的妆容竟然比平常还要艳丽精致。 这就是素娥和郭敞的思维方式不同了,郭敞想来,今天要戴帷帽,不露脸。不说不化妆,至少不必太精细,差不多就行了。这是考虑到素娥平常的性格,不喜累赘妆饰,这才有的想法。 而在素娥想来,她化不化妆其实是看自己心情和想法的...当然,郭敞的存在也是一大考量,为了讨好郭敞而妆扮得漂漂亮亮,属于是职业道德。不过,随着两人亲密关系构建完成,素娥也就有些偷懒了。家常情况下,这上头更讲究舒适,并且成功‘pua’郭敞接受了这个观念。 某种意义上,郭敞会觉得今天素娥郑重其事化妆出乎意外,也是素娥成功‘pua’的结果。不然换个妃嫔,不管有没有戴帷帽,这种伴驾的场合,打扮得一丝不苟不是应该的吗? “...难得见素娥你做盛妆,今日怎么有这个心思?”郭敞怔了怔才说。 素娥下意识摸了摸脸侧:“盛妆?啊...大约是臣妾这几日读唐诗、看唐画的缘故吧。再者,前几日还得了一尊唐时的仕女人俑,是戴帷帽骑马的那种。想到唐时着胡服,艳妆骑马出行的飒爽仕女了。” 郭敞仔细看了看素娥的脸,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过去少见你艳妆,其实你也极适合如此...常有人说,你不是那等浓妆女子,但其实哪有什么浓妆淡妆?不过是偏好而已。究其根本,应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说素娥不是‘浓妆女子’,大约是和之前的‘林美人’对比出来的。只不过‘林美人’犯了那样的事,是那么个结果,郭敞都不愿意提她,便没说到,只是含糊了过去。 大约是今日妆容的艳丽刺激到了郭敞,这会儿郭敞其实也没心思和素娥骑马了。又练了一会儿,等到素娥脸上泛起红色,飞霞一般,郭敞就顺势提出回丽春殿。 因为天热,素娥脸上因为运动而起的红润之色回了丽春殿依旧没消下去。 这会儿不好沐浴,所以素娥只是躲到内室屏风后面,由侍女打来温水,一点点擦身,顺便也将之前外出的衣裳换了下来。而素娥在做这些的时候,郭敞也在做差不多一样的事,毕竟他之前穿着骑马的靴子、袍子,是便于活动了,却不见得凉快宽松。更不要说打马一趟,沾了不少尘土,也是换了为好。 素娥在屏风后擦身换衣,郭敞就在屏风前由宫人侍奉着擦身换衣。他到底是个男子,这些事要快一些,弄完后,素娥那边却还未弄完。此时不知怎的,郭敞只觉内室之中安静非常,安静得只能听到屏风后的悉悉索索声。 郭敞忽地起身,拨开一时没反应改过来,挡在身前给他整理袍子的宫人。三两大步就越过了屏风——看到了只穿着抹胸和轻薄罗裤,正用拧干帕子擦着手臂的素娥。 “官家?”素娥也惊到了,她没想到郭敞突然过来。虽说他们的关系,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但不知为何,大白日突然如此,她还是一下紧张了起来。 今天骑马的时候,郭敞看到素娥娇艳明丽不可方物时,心里就有一层火起,这才急赶着带人回来。刚刚的突然动作,更像是火烧得越来越旺时,自然而然的一个发展...至于眼下,他却是再不能忍耐。 “你们都下去罢,我与你们娘子说会儿话。”郭敞听到自己以一种很冷静的声音说道。光听声音的话,根本不知道他当下是何等耐不住。 宫人们都是机灵的,立刻垂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应声退了出去。就连给素娥端着水盆、投洗布巾的宫女们,这会儿也不管活儿没做完了——她们退出去时,素娥手上还捏着一块擦手臂的布巾呢! 人都走了,郭敞伸手摸了摸素娥的臂膀,大约是因为刚刚擦过,所以凉凉的。但又因为血液在年轻的肌肤下涌动,摸着又仿佛有一股热意从底下渗上来。 此时素t娥脸上的妆已经洗去了,为了洗掉妆粉,发际线附近的头发都沾上了水,濡湿了小片。她仰起头,郭敞看得分明,看着越发像一片又一片的鸦羽...深黑到发蓝了,绮丽近乎多情。 郭敞解开素娥今天本来就不甚复杂的发髻(本就预备着戴帷帽的,就只结了一个总髻,首饰也插戴的很少)——解开发带,抽出几支小发钗,一头青丝便如同瀑布一般铺陈开。 此时的素娥没甚妆饰,纯属天然,应当是天然去雕饰了才对。但郭敞却觉得她比方才骑马时浓妆艳抹更显得艳丽,不,应该说是妖冶。 乌发、翠眉、雪肤、红唇...一切都是那么浓墨重彩!头发乌黑近蓝紫,眉毛则是恍惚间发翠,如同鸟儿的翠羽。肌肤雪白,恰似一捧雪扑漱漱铺洒,嘴唇比身后屏风上那朵杯口大的正红山茶花更红。 颜色是秾丽的、浓稠的,浓到要化开、要溢出来了,便有了近乎妖的冶艳多情。 郭敞将素娥带到了床上,放下了刚刚换上的纱帐。因为是夏天用的,所以格外轻薄,外头照进室内的日光透过纱帐,落到人身上,只是变得朦胧了一些,依旧是看得清的——但郭敞却像是看不清了,就这样跌入了一个溽热的、甜蜜又痛苦的梦。 在有些朦胧昏暗,但又不至于看不清的帐子内,原本艳丽的颜色没有变得黯淡。这样的环境反而助长了它,就像是明珠于暗室、鲜花于荒原,只要被看到了,那其实是更显眼的,更要引诱人的。 郭敞也是那个被引诱的人...... 一场‘胡闹’过去,再叫宫人送水来,正经洗澡,已经是快一个时辰后了。 “今天白日,官家和顺仪娘娘回来后...啧啧,真不愧是正得宠的呢!便是这般胡闹也可以。” 丽春殿到底不是玉殿,严格意义上不算素娥的地盘,这里的宫女也不是个个都是‘自己人’。如此,自然不能指望她们每个人都严守口风,不出意外的,有人偷偷议论起了白天这一场‘白日宣淫’。 “谁说不是呢,还是大白日呢!顺仪娘娘怎么像个小妃妾一般,官家这样,就随官家去了?正该劝谏,这才是后妃该有的品格啊。”这话是说的很义正词严,但语气中的‘酸意’真是藏也藏不住。 “所以顺仪娘娘能得宠啊,若是事事端庄,对着官家太规矩...官家怎么会喜欢?听说圣人不合官家心意,就是一些事上劝谏太多了,惹了官家腻烦。”上阳宫这边也有宫里流传出的消息,很多事一样知道,只是细节上模模糊糊一些。 “说起来,石秋月不是心里头有打算的么?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她动作?”忽然有人提到了‘石秋月’。 “那是自然的,官家如今心思全在顺仪娘娘身上,她石秋月又不是个绝色,官家哪能将她看在眼里?如此这般,莫说近前的位置她凑不上,便是能凑上,也是无用。”‘石秋月’并不是屋子里伺候的侍女,主要工作是伺候花木,极少有机会进屋,不被看到其实是很正常的。 提‘石秋月’更像是歪楼了,很快这些丽春殿的宫人又话题回归,说道:“之前还听说顺仪娘娘是个守礼的,一直规规矩矩侍奉官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生的倾国倾城,也是一步步升上来的。到生了皇子,这才得了顺仪的位份...如今瞧着,传言也不可尽信。” 虽然以素娥私身宫女出身,从红霞帔起步,能几年之内成为嫔位上的人,这在宫女中已经是传说了。但是,一旦她成为了正经妃嫔,‘出身’什么的大家就自动忽视了。毕竟到了那份上,是什么出身并不重要,皇帝也不是看出身决定晋封与否的(特殊情况除外)。 从这个角度来说,素娥作为宠妃,晋升起来的确少了些‘传奇感’...给人以相当规矩的感觉。再加上她平时在自己殿中,不结交,不夸耀,不邀宠,对上尊敬、对下平易近人,低调过日子,说起来真是被不少人盖章的‘守礼’。 这些丽春殿宫人本来是在屋后说的,也算避着人,想来她们也很清楚,这样的口舌可不能叫宫里来的那些宫人听见。但也是该有此着,杜春杏和另一个宫女要去内膳房一趟,从这里绕路虽然远一些,但一路都有树荫,更加凉快。图这树荫,两人便从这里过去了。 听到这些宫人的闲话,杜春杏生气得不得了!她也不是个藏得住、忍得了的,当下便走了出来,道:“好啊好啊!我竟不知道你们也是学过规矩的宫娥,宫里顶顶要紧的,不许议论主子都不知道么?还是这般放肆不敬!且等着罢!” 说罢,也不去提膳了,一个一个记住了说话的三个丽春殿宫人,这才转身往回走。 三个背后议论的宫女仿佛雷击一般,一时惊怔僵硬的像块木头!等反应过来要追赶,杜春杏走得飞快,和她一起的小宫女也跟着小跑起来,已然是赶不上了! 素娥此时正和郭敞说话,手上拿一把素面折扇,说着要往上面画画的事——自从素娥做过折扇,这种原本属于高丽、东瀛的舶来品,宫中也能做了。宫中不仅做了出来成为各处份例,还有意思局每年春夏制出许多,往宫外发卖呢! “...其实这扇面不只是画画,写字也不错。不如臣妾正面画一幅小品,官家在背面写几个字罢。”素娥拿着折扇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素娥你的字就很好——”郭敞还想说什么,却是被突然跑回来的杜春杏给打断了。 杜春杏自然没有直接闯进来,那不是雷厉风行有个性,在此时那叫做没规矩,甚至是‘蠢’!她还是在外面张望,想从屋内的侍女那儿得到暗示,看看适不适合现在进去告状。不过郭敞眼睛尖,也是正好,一下看到了她。 “你那侍女是怎么回事?不是去内膳房拿晌后的点心和饮子么,怎么这就回来了?”郭敞一面对素娥说话,一面朝外招了招手,示意人进来。因为素娥的关系,玉殿屋里伺候的宫女,郭敞基本都认得。杜春杏这种最早伺候素娥的,他更是熟悉。 可以不客气地说,杜春杏等几个素娥身边的侍女,在郭敞这里,其实比很多红霞帔、紫霞帔、小妃妾更熟悉。 郭敞一贯对杜春杏她们也和平易近人,杜春杏她们虽然敬畏皇权,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日常在郭敞面前比起平常宫人,是要自如的多的。这时郭敞一招手,她迟疑了一下,也就坦坦荡荡进去了。 向郭敞和素娥行礼之后才道:“回禀娘娘,奴婢这是有事回报...方才本是去提膳的,可巧经过后头,却听到了几个胆大包天的宫娥嚼舌根。口舌不忌,极为放肆大胆,有些话、有些话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着瞄了一眼郭敞,又飞快道:“她们、她们说娘娘闲话,还说起来今日白天,娘娘屋里的事儿......言语轻佻无状,还说......” 说的很含糊,但清楚才不久发生过什么的素娥和郭敞已经完全理解了...素娥的脸上有点红,毕竟是被议论到了这种事么,她作为一个现代人不会以此为耻,可本能的羞窘还是有的。至于郭敞,他却是一下冷了脸。 “哪里来的宫娥,学的什么规矩?议论起主子了?”郭敞不是生气房中事被人议论,宫里犯口舌的人从来不少,只是有的人被抓住,有的人没被抓住而已。他生气的是这些宫人对素娥的不尊重——他都可以想到她们会以何种语气,怎样的恶意去说素娥。 某种意义上,郭敞是真的爱上了素娥。虽然因为他是皇帝的关系,身份和经历异化了他作为人的感情,使这份爱不纯粹,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他依旧运用了自己生而为人的本能,爱上了她。 此时此刻,他共情、同理了素娥,而能够共情另一个人,在他/她身上投射同理心,本来就是爱的基础...或许素娥本人都没那么在意,那么生气,但郭敞因为爱她,共情了她的尴尬,感受到了那种不被尊重、被人恶意耻笑的不快。 “是哪些人?叫她们进来——”郭敞看了素娥一眼,发现她有些不安,又摇了摇头:“不,这等犯上的,朕也不耐烦见他们...王志通,你去着人处置了,该如何t罚就如何罚。” 等到王志通叫了人和杜春杏去处置这件事,一时之间,屋子里有些安静。看着低头不语的素娥,郭敞叹了一口气:“朕就知道,你向来是个心软的。本想亲自罚了她们,现在也罢了。只是照着规矩来...这是他们该得的。” “说来,朕还以为你会阻止朕。” 虽然同样是因为背后嚼舌根被惩罚,但皇帝亲自处置,还是按照正常流程处置,后续影响截然不同——前者的话,即使也很糟糕,后面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却终究是能过的。后者就完全不同了,之后罚去做苦得多的活儿,其他人晓得这番前情,欺辱会更无所顾忌。 毕竟,去做苦差事的,除了本身资质太差,只能做这些的,之后被罚去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犯了错的。既然都是犯了错的,也就谈不上高低。可要是犯的这个错惊动了官家,还是官家亲自罚的,那就不同了。 谁都知道这个人是翻不了身的——虽然被罚的绝大多数都翻不了身,但这不妨碍这个时候他们格外欺辱这个人。 素娥摇了摇头道:“...妾虽然总是‘不忍’,因而显得心软。如刚刚的事儿,没有官家在,即使处罚她们,也会拿个小事做由头,不至于叫她们被赶出去。但官家既然这样定了,臣妾也不会阻止。” “官家是为臣妾好,她们却是对臣妾不好的,若为她们阻止官家...这才是不识好歹罢。” 第141章 宫廷岁月141 端午前后, 各地、各人进上的贡品、节礼也到了。平常郭敞并不关心这种事,基本就是手下人接手入库,他大致看过, 指点一些分别赐给后妃、外臣等也就是了。但今次不一样, 他特意拿了入库册, 细细翻找了起来。 一样一样看过, 但看神情,还是不满意的样子。 王志通试探问道:“官家可是觉得今岁端午贡物办的有些不妥看?” 郭敞却扔下入库册摇了摇头:“左右不过是贡物、节礼,尽地方心意而已,能有什么不妥?真要嫌不足, 便是劳民伤财, 过于刻薄地方和下臣了...只不过是瞧见这些, 没什么特别的玩意儿, 好送去丽春殿。” 进上的贡品之类, 都是有说法的,不见得都是顶级的好东西, 只能说是宫中所需。而相关的说法定下来后,万万没有轻易挑剔改动的道理——这里面有一个非常要命的‘传导’, 只要做皇帝的想要更多、更好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点点, 下面也会层层加码, 导致对底层的吸血扩大不知道多少。 所以才有郭敞的父亲,也就是先帝,晚上想喝羊肉汤做的宵夜,却也忍住了没要。因为他很清楚, 这不是他这一次要了一碗羊肉汤的问题,而是他这一次要了, 以后御膳房晚上就会常备,预备着他这个官家要! 而以御膳房的豪奢(供给皇帝的那些灶头),别看只是一些羊肉汤,多了晚上一道羊肉汤,反映到账册上,怕是要多用至少一头羊,至于别的配料还不算——这挺正常的,给皇帝的都是最好的,即使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羊汤,也可以只用最好的肉。 一只羊最好的肉能有多少?说不定还熬不出一锅羊汤哩!嗯,皇帝虽然只喝一碗,但熬汤的时候不可能只熬一碗的分量,都是以‘锅’为单位熬煮的。 宫内物价本来就比宫外贵不少,这些食材换算成开支就更多了。而且这不是一天如此,而是天天如此——倒不是说,这样就吃不起了,主要是今天想喝羊汤,明天想吃海味,后日又思山珍,最后御膳房的开支会膨胀到何等程度? 作为皇帝,很多时候就得压制自己的欲求。不然有的时候只是很小的一个要求,‘传导’下去影响都会很大。这方面,素娥这样的妃嫔都要好些,至少她的内膳房她可以说了算。没有无上限的预算,自然不会有今天要了一样宵夜,以后夜夜都会预备的道理。如此,她反而能想点什么菜就点什么菜,不需要考虑太多。 “官家要赏赐顺仪娘娘?”王志通想了一下说道:“如此,官家何不瞧瞧内库呢?如今临近端午,各地贡物虽多,可大多是供宫廷支用的大宗物品,宫外或许算佳品,宫内却常见了。至于节礼,这里头倒是有精品,可也不见得适合顺仪娘娘。” “内库是有珍贵之物,但朕也不是为了赏赐素娥钱财,说到钱财,她又不缺。”郭敞不以为然道:“朕只是想着端午节,以往都是素娥与朕节礼,朕虽有赏赐,可赏赐归赏赐,和节礼还是不同......” 这话有些绕了,但对郭敞足够了解,也见证了官家一路以来对高顺仪不同的王志通,却是一下子理解了——后妃都会在过节时给官家送节礼,官家也会赏赐后妃。官家过去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当然,现在也不觉得。只是在对高顺仪时,觉得赏赐不好,要送高顺仪节礼才念头通达。 王志通虽然是个宦官,但也知道,若是男子爱慕一个女子,根本不需要他人催促、提醒,自己就会想方设法为那女子做更多。这不是出于别的,完全是自己愿意,并且乐于如此,能从中得到巨大的满足感。 当下,他们这位官家就有些这个意思了...想给高顺仪一些好东西,叫她能高兴。说的‘大不敬’些,这不就是要讨好么?要说皇帝讨好后妃,是有些反常识了。但如果将官家看做一个普通的男人,王志通又觉得正常。 现在难的是,寻常男子用来讨好喜欢的人的东西,对上高顺仪都不好用——寻常男子,大多可以秉持着越贵越好的原则,送些值钱珍贵之物。 虽不是说有钱就有情,但一般来说,愿意花大价钱总归比不愿意花钱更能说明一些东西。‘爱在哪里,钱就在哪里’,不是绝对真理,可多数时候是适用的。 问题是,素娥并不缺钱,因着当初的一些‘发明’,有郭敞发话,她是可以从皇店拿分红的。再加上郭敞一直以来对她赏赐不断,她一直属于后宫妃嫔中很富有的那一拨。这种情况下,单纯是值钱珍贵,并不能真的叫她动容。 “素娥每至节庆,给朕的节礼都有心意,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不可用钱来估量。如今朕想要备下一份差不多的节礼才知道,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送出的节礼要叫朕觉得喜欢、难得,其实是更难的。”郭敞半是自言自语地道。 王志通不知道该如何出主意,只能安慰说道:“官家能有这样的心,便是最大的‘心意’了!若是顺仪娘娘知道,不知道多高兴!当下,官家也不必太苦恼,官家不论送什么节礼,顺仪娘娘都会喜欢的。” “朕就是知道这样,才更想叫素娥真正欣喜——”说到这里郭敞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了。 郭敞的视线自扔下入库册的书案上一晃而过,忽然停住了,一旁打开的印泥瓷盒旁有一木匣。匣子里放的是郭敞的印章——传国玉玺在后唐时随着后唐末代君主自焚而消失了,所以大燕并没有传承到‘传国玉玺’。 但大概是缺什么,越要强调什么。大燕的开国皇帝,就是郭敞的爹(虽然郭敞的爷爷已经为郭家一统天下打下了基础,做完了大部分事,但他的确没有称帝)命人刻了很多印章。其中除了名义上的国玺外,还有总共十二枚印章,称之为‘十二宝’,都有‘副国玺’待遇,盖上是具有相对效力的。 国玺,乃至于那十二枚‘副国玺’,都是有专人保管的,所谓‘掌玺’是也。所以这时候随便放在书案上的,自然不会是那些章。这书案上放的是郭敞的私章,‘资善堂记’——资善堂乃是大燕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不过,说是皇子们都在资善堂读书,但能活到去读书的皇子都寥寥无几。譬如郭敞做皇子时去读书,根本没有同班的皇兄皇帝(他有一个养大的皇弟,如今还做着快活王爷呢,但差了好几岁,学习进度都不一样,自然不是一起上课的),某种意义上,当时‘资善堂’就是为他一个人服务的。 先帝将‘资善堂记’这枚印章赐给郭敞,倒不是因为资善堂就那一两个皇子,而是对郭敞太子地位的肯定。即使真的有很多儿子在资善堂读书,‘资善堂记’也t只会是郭敞这个太子的。一定程度上,这也是对其他皇子的一种暗示,即使是兄弟,也是君臣有别呢! 郭敞如今的私章不止‘资善堂记’几个,这只能说是他常用的两三个印章之一。以此表示自己不忘先帝,是‘孝’啊! 郭敞从这枚印章得到了一点启发,说道:“朕记得,当初为了刻那枚‘天下一人’,是将一块于阗白玉剖开了,还剩下一小半是么?”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3节 后世非常有名的印章石,现在是没有的。或许有人用石头刻印章,但总体来说,最好的印章还是金银的,或者玉的。印章石的崛起,要到宋代祥符年间,朝廷规定不许私人铸印,私人印章只能雕刻(其实就是禁绝了私人用金属印章,和基本由金属铸造的官印区分开了)。 因为印章只能雕刻,玉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但玉是非常难得的,甚至宋之前民间都少有好玉流通,那是专供皇室为中心的贵族的‘特供商品’。到了宋代,虽然民间玉多了,但还是稀罕。做个小小的玉佩什么的还行,做印章就很难负担了。嗯,这个时候印章也越来越大了,不是过去官印往往都很小的样式了。 这种情况下,读书人既要考虑经济负担,又要有审美追求,就将目光放在了一些莹润米黄色冻石材上。这些近玉的石头,虽然不是玉,缺少玉的文化内涵,但仔细看的话,其实另有意趣,同样可以很美丽——事实就是,后世印章石确实不差玉石什么了。好的印章石,如田黄、鸡血之类,没有人会觉得比美玉低一头。 当然,此时还没有大名鼎鼎的印章石,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尝试用冻石做印章。这些人可能是没钱,也可能是审美小众,总之是不成气候的。 所以,郭敞这个皇帝的私章,必然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一方小印用于阗美玉制作,一点儿也不奇怪。 “是,官家...官家的意思是?”王志通觑着郭敞的神色,心里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了,但还是要‘请示’一下。 郭敞拿着‘资善堂记’印章,摩挲了两下,道:“吩咐大匠潘美,刻一枚印章来,印钮要...就要一只猫儿的,与朕‘天下一人’的印章对照着来。当初‘天下一人’便是他刻的,他该心中有数。” 当初的‘天下一人’印章,印钮是一头老虎。老虎是百兽之王,自古也有王者的意象,倒不奇怪用到郭敞这个皇帝的印章上。至于说这个印章为什么要用猫的形象作印钮——虽然,此时的人们不知道猫和虎的亲缘关系,但二者的相似性是有目共睹的。 郭敞这个印章打算送给素娥,给素娥的印章用的是自己印章同一块玉石,印钮也对应着来...换个说法,就是郭敞想搞‘情侣款’而已。 郭敞一边吩咐着还写了一张字,是经过设计的那种‘艺术字’。就像‘天下一人’也不是直写这四个字,而是勾连藏露,一般人都忍不住来,会觉得是某种特殊的花纹...这在此时的士大夫私章中,也是比较常见的。 “一道交给潘美,印章上就刻这几字。”郭敞将写了字的纸张交给王志通。 王志通结果纸张,一时忍不住那是什么字,还露出了冥思苦想之色。郭敞见状笑道:“不必想了,是‘太阴之主’,这应了素娥的名字,也适宜她一个女子。” 要说天上哪一颗重要星宿和女性有关,很容易就想到月亮。不论哪个文明,似乎天然就会将月亮、阴性、女性等联系起来。这一方面是男权社会,男性对应更为重要、炽热的太阳后,很容易就会将月亮对应女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月经’的存在。 女性的月经周期和月亮运行周期之间神秘的相似性,甚至让父系社会诞生前的人们,就将月亮和女性联系到了一起。 只说华夏,自古以来和月亮有关的神仙就多是女性了。‘素娥’是嫦娥的别称,而嫦娥作为月亮上最出名的神仙,也是一位女仙呢。 王志通得了吩咐,就去取玉,并叫其他人送玉给大匠潘美刻印章。特别嘱咐,这是官家急等着要的,潘美要尽快做好,更要尽善尽美。 印章并不是特别难雕刻的东西,印钮部分向来都比较强调厚重古朴,基本形态刻画出来后,就是线条简单雕刻而已。真要精雕细刻,奇技淫巧,反而没有印章那味儿。所以得了王志通特别嘱咐的潘美不过一两天,就将一个打磨抛光得莹润的印章送来了。 郭敞得了印章就收到了怀中,自往丽春殿而去。 此时丽春殿这边,却是正在包粽子、煮粽子...端午节吃粽子的习俗非常古老,眼下端午节期间,到处也都有分送粽子的,吃都吃不完。但即使是这样,各处还是包粽子,不然各处分送的时候,自己难道要转手别人送来的粽子? 各处的粽子都有些不同,或者是粽子的馅料,或者是粽子的形制...甚至系粽子的彩绳也可以是一个区分点。拿别人送来的粽子转送,一眼就会被看出来,看出来后不只是尴尬,关键是在此时的观念里,这是非常失礼的! 丽春殿这边做的是锥粽,这完全是因为素娥的原因——此时最常见的粽子形制是角粽,用菰叶或者箬叶包裹成三角状。原本丽春殿也该做这种粽子,然而谁让素娥因着上辈子的习惯,更喜欢锥粽呢? 素娥上辈子的老家,传统上是包锥粽的...在她小时候,还不能通过互联网知道天下事的时候,她的认知里粽子就是锥形的。其他形状只在电视里见过,被她当成一种少数派异端。虽然长大后知道不是那回事了,但习惯吃锥粽是改不过来了。 “这是内膳房出的新粽,今日午饭就吃这个了?”看着每人分得的粽子,杜春杏问道。 “是啊,这几日应当每日都有粽子吃...新粽还好些,过得几日后——最后吃不下了,还是得赏给底下宫人。他们倒是不会挑,各处做的粽子,便是白粽,也是上等好米做的,晶莹剔透,平常他们难得吃这样的好米呢。” 午饭不只是粽子,但粽子确实是主角。不过这样也谈不上‘单调’,因为这些粽子有各种馅料的可以选,口味多样,尝个新鲜还是很可心的。 “说到粽子,不如我们来赌粽子罢?也算一个游戏。”这会儿吃午饭的几个宫女是比较轻松的。因为他们是最后一批了,吃完之后也不必去伺候,直接就‘午休’了。午后挺长时间只要有人值班就可以,其他人可以稍稍休息,养养精神。 “赌粽子?那是什么?难道是最近兴起的博戏?可记得,娘子叮嘱过,博戏玩玩也就算了,不许赌钱的。”有人提醒。 赌钱坏风气这种事素娥当然知道,宫人赌博也有可能酿成大祸。虽说宫廷里,天子眼皮子底下,没人敢明面上聚.赌,更不可能攒很多人的赌债在手上,玩高利贷,所以成不了气候。但是,即使成不了气候,也足够一些宫人闯祸了! 所以素娥的规矩,大家玩游戏可以,赌钱不可以——她拉人一起玩纸牌,那不叫赌钱,叫送钱。因为游戏的规则是大家用她给的钱做筹码,输了算素娥的,赢了算她们的。 其他人博戏也是一个道理,赌棋子什么的,赌的往往是今天加餐的点心,或者你帮我做一件活计之类。 某种意义上,这些也是能换算成钱的,如果以后世的标准,也可以归为赌(代币玩棋牌游戏不算赌,是因为代币是要钱买没错,但代币在账号下,无法卖出换钱)...不过,素娥这里倒也不用那么严格,毕竟她管着的只有身边有数的宫人,很难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事态失控。 “我哪里不记得这个!就像咱们平常一样,嗯,这回赌个东道罢。” 宫人餐食都由宫廷提供,理论上他们根本不用考虑吃饭问题。特别是她们这种得宠妃嫔身边的侍女,连司膳内人克扣都不必担心了,份例都足足的!但人么,哪有足够的时候呢?所以吃惯了份例,这些宫女也会想吃份例外的好东西,向内膳房‘点菜’。 一般点菜是要花钱的,有时候有钱都不够,还要有‘身份’! 这宫女说赌个东道,其实就是做东的人得花钱点菜的意思,不然根本不必说‘东道’二字了。 “赌个东道倒不算什么,不过这赌t粽子怎么个赌法?”杜春杏‘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点菜花的一点儿钱,也没问细节,就直接询问赌法。 “喏,杜姐姐,就是这般的。随意选一个粽子,剥开粽叶,比这粽叶长短。”解释的宫女随手选了一个红豆粽,捧在手心给杜春杏看。这些粽子在剥开前,裹来裹去的,的确很难确定粽叶长短呢。 “倒是没听说过的玩法。”杜春杏点点头:“就赌一道罢!愿意来的就挑粽子,不愿意的就算了。” “不过是我们在宫里不知道,听说民间的小娘子端午作耍,常赌粽子呢。” 这边厢还赌粽子呢,忽然就有小宫女跑进来道:“姐姐们怎么还没吃过午饭?哎呀,官家来了,正要人伺候呢!” 原本这会儿吃完饭就‘午休’了,因为郭敞来了,午休是不成了。杜春杏几个宫女,也顾不上赌粽子,只急匆匆吃了一个带馅儿粽子,漱了漱口就过去伺候了——好在素娥身为嫔位主子,身边定额的侍女多,并不差人伺候。不然哪里还能管有没有吃饭,肯定是要立刻去伺候的。 郭敞来丽春殿,是一时兴起。特意为素娥准备的‘太阴之主’印章成了,他就迫不及待要拿给素娥看,叫她欢喜,倒一时忘了这个时间颇为‘尴尬’...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白天越来越长,这会儿大家都是要午休一下的。 当然,郭敞从不用顾忌有没有打断别人的午休,这方面没有太深的概念,这次一时兴起就如此也不奇怪。 好在素娥还未歇下,正拿着上午编好的‘老虎头’细看——‘老虎头’就是用铜钱编为老虎形,是端午节时系在小孩子胸前的一种饰物。因为老虎威猛,可以降服邪祟,才有这个,算是端午节诸多辟邪之物中的一种。 素娥善于编结,这‘老虎头’自然也是编的极好的,这也算是她扬长避短吧...其他的,诸如老虎肚兜之类,同样给小孩子的手工辟邪物,她都没有‘染指’,全都叫侍女一应做了。 如此只做自己擅长的,她够省事轻松,但亲自做了‘老虎头’,外人看着,也不能说她对孩子不尽心。 第142章 宫廷岁月142 “这是给红孩儿的?”郭敞拿起素娥放到一边的‘老虎头’, 翻来覆去看了一回。 素娥应了一声‘是’,郭敞‘唔’了一声,没有放下那‘老虎头’。而是就捏着‘老虎头’道:“这些玩意儿不过是应时应景系戴一番, 你特意与他精心做了, 他也只用一回, 倒是浪费了你一番心意。这般精致, 怕也不是随手能得的。” 素娥看了看郭敞,笑了笑:“官家,这可是给红孩儿的,有什么浪费不浪费...说来, 也为官家准备了一样。不过臣妾不擅刺绣缝纫, 怕是不如这给小儿的‘老虎头’精美, 官家莫怪。” 素娥吩咐侍女取来一个匣子, 匣子里装着一些已经制好的端午节节令物。其中有一个锦囊, 素娥将锦囊的系带抽出,从中拿出一枚物什递与郭敞:“臣妾针线着实拿不出手, 也不能与其他娘娘一般,拿出几色针线, 凑成一品节礼。” “到头来只有这个, 便此时给了官家吧...官家莫要嫌弃, 若觉得过得去...”素娥没有往下说。 郭敞接过那物什, 竟是一个绝小的荷包,形制上和普通绣囊没什么不同,但大小只有一枚铜钱的样子。也因此,上面做绣更加困难——人物只有绿豆大小, 不少细节如同米粒。 素娥的手艺郭敞是知道的,能做得这样精致, 就得慢慢来,一点点细做。莫看是这么件铜钱大小的小玩意儿,不知道要多用心!比那‘老虎头’费神费时多了。 郭敞打开那小绣囊,里面果然放着一粒雄黄。他就道:“不是与你说了,少做些绣活儿?你是最不会这个的,还要做得这般细,少不得伤眼。不必说,你那手指头戳了不少洞罢?这雄黄荷包,各处孝敬的不知多少,难道少你这一只?” 素娥送的这个迷你荷包就是端午节特供的‘雄黄荷包’了,特别小巧精美,是用来系在衣襟上的。以雄黄辟邪、避毒物,乃是端午传统,不算少见。所以这玩意儿,每到端午节确实各处都有进上的。不只是六局之类,很多后妃也会亲手做了送给郭敞。 “官家收了许多,那是官家的,臣妾做这一只是臣妾的心意,怎么相同?”素娥摇摇头道:“官家也不必担心妾,妾心里有数呢...一年到头做得几件物什?再是费神也有限——也就是特意为官家了,妾自己要用的,还是侍女们动手呢。” 没有提郭玺,素娥会为郭玺做一些小东西,但为儿子和为‘上司’能一样吗?自己家孩子,糊弄糊弄无所谓,对‘上司’就要讲究一些‘形式主义’了...别看大家总是批判‘形式主义’,但这是真有用的!人可以不收,但你不可以不准备。 退一步说,就算真有人不在乎这种,‘礼多人不怪’,至少人家也不会排斥。 果然,郭敞嘴上那样说,收下雄黄荷包时,眼睛里还是带笑的。他自己立时就将这只雄黄荷包系在了衣襟上,然后才从自己怀中拿出那枚早准备好的‘太阴之主’印章,这也是他这次突然来丽春殿的起因呢! “这是什么?官家新得的小章么?”郭敞没解释,只是让素娥拿着。素娥拿了之后,顺口就道。这年头文人雅士都不止一个印章,因此郭敞新得一枚好印章,特意要在她面前‘炫耀’,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你再看看。”郭敞期待素娥发现这是给她的。 素娥首先看到这枚印章的印钮,虽然刻刀下得简练,没有描摹太多细节。但雕刻的工匠显然是个中高手,就是这样简练朴实地下刀,也能让人一眼认出这是一只猫。如此不仅不显得简陋,反而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质美。 小猫简单却又可爱灵动,素娥都觉得很可爱——说起来,此时小兽做印钮是很常见的,但猫做题材就不常见了。 看过了印钮,素娥又去看印本身,上残余着印泥,应该是郭敞试印过了。素娥便借着这残余印泥在自己手心印了一个,于是一个圆形印纹便出现了,圆形之中是一般人很难分辨的‘艺术字’。 素娥也是作为现代人,各种奇怪设计的艺术字看多了,有经验了,才分辨了一会儿,不太确定道:“‘太阴之主’?这倒不像是官家自己使的。” 郭敞笑道:“自然不是朕使的,是给你的...朕那枚‘天下一人’的印章原来是将一块于阗美玉剖开琢制的,余了一块小些的玉,一直白放着。朕想着,便叫当初刻‘天下一人’印的潘美再刻一枚印章给你。” “这枚‘太阴之主’虽然与‘天下一人’处处都不一样,但又处处有应照。凡是有眼力的都能看出,这是一对。”郭敞显然对这一点很满意,格外向素娥强调了这一点。 素娥多多少少感受到了郭敞最近越发‘上头’,所以这个时候他仿佛恋爱中少女上身的举动,也不觉得有什么——当然,回应是要给回应的,还得是那种能让对方满足的那种。不然自己投入的感情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对于郭敞这样的皇帝来说那可太难受了。 他大概是没有‘爱情不求回报,也无法求回报’的概念的,他只会觉得自己实心实意,就该换到一心一意。 素娥没有太多犹豫,非常直白地表现出了对这枚白玉小印的喜欢,摆弄一番后收了起来。 最近过节,要送的礼多、要写的帖子多,素娥也不用花押了,都用这方小印落款。一般人只当素娥多了一枚私章,不当回事。知道的多些的,倒是晓得这印章是官家送的,但也没太在意。官家特意送的,多用多显摆实属正常。 只有极个别人知道大量细节,多了许多‘猜测’,譬如张皇后。 “好啊!好啊!好一个太阴之主,高氏若是太阴之主,合该配官家这个太阳之主...那本宫算什么?”直到端午宫宴前,张皇后知道了‘太阴之主’印章的事,便发起火来。 自古以来,太阴与太阳就对应。而太阳星指的自然是太阳,在星宿体系中,他被称之为‘中天帝星’。从名字就能看出这颗‘星星’在人间的对应是什么了——古人观天象,就喜欢将t天上星宿和人间对应,所以天上有紫薇垣、太微垣、天市垣等等。 紫薇垣乃天子居所(所以凡间天子居所名为紫禁城),太微垣则代表朝廷,天市垣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 至于地上与天上星宿对应的地区,直接从星宿得名,也很常见。长沙、金华、娄底、婺源等等,都属此列。 太阳星作为‘中天帝星’,对应的是皇帝。那太阴星作为与之相对的星体,自然也隐晦地对应皇后——后者这种对应关系并不直接,不像太阳星,因为‘天无二日’之类的说法,大家一说太阳,就很容易暗示到人主。 但再是隐晦,这种对应关系也是存在的。譬如古代传统的后宫轮寝,就会把月亮最圆、最亮的那一晚分给皇后。又比如,民间传说故事里,有商纣王的皇后‘姜皇后’死后为太阴之主的说法。 张皇后发火,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郭敞送了素娥一枚印章!她生气的是那枚印章刻着‘太阴之主’,而且还和郭敞自己那方‘天下一人’印处处对应!如此,就算想解释为郭敞没想到都不行了。都和‘天下一人’是一对了,还不是剑指皇后之位? 旁人怕张皇后火气太大,控制不住,一会儿宫宴还要发作,就劝道:“圣人,圣人还是多虑了,官家并无别的意思。不过是因着高顺仪闺名‘素娥’,合了太阴之意,捧她做个人间的太阴之主罢了。只是太阴依旧是天上女仙的太阴,干高顺仪何事?” “呵呵!”张皇后冷笑一声:“真的吗?本宫可不信!官家若真是无心的,都对不起他那般用心,巴巴寻了先前刻‘天下一人’时剩的玉料,叫潘美亲手雕刻。处处都是极用心的,难道就在这处无心了?” “好罢、好罢,就算是无心的,这时候无心才是真正的有心呢!无心之中最容易将真心带出来...官家心里早视本宫如无物,给那些妃妾的宠爱也好,体面也罢那样多,要叫本宫如何做好这个皇后?” 张皇后说道此处,愤怒至极:“官家根本没想过,他叫高素娥做那‘太阴之主’,旁人会有何种揣测,到时候本宫就更难做了...不,说不得官家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在乎而已,不在乎本宫在这里面的丢脸与为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皇后其实说对了:郭敞是无心的,他是真的没想那么多,但这种无心本身就是一种很残忍的‘选择’——郭敞准备这份小礼物很用心,但那是对素娥。至于无心那部分,那是对张皇后的。 皇帝的喜恶就是这样直白且伤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不喜不厌的就是被忽视。对皇帝没有指望的人还好些,如张皇后这样爱着皇帝,想要向他索爱的,只能一次次‘无心’忽视中,弄得遍体鳞伤。 话到这份上,旁人劝都没法劝了...因着这个原因,直到宫宴上露面,张皇后的脸色都有些僵硬,和端午宫宴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回的端午宫宴因为在上阳宫这座离宫,和之前有很大不同,光是形式上就要随意不少。之前宫宴基本都是在室内举行的,这次却是选在了户外——虽然在户外也设了座次,但大家行动自在多了,不同案几之后走来走去,‘串座位’稀松平常。 特别是最初的‘三盏’之后,基本上就自由活动了(宫宴实行的是‘盏’制,一盏酒配一行菜,这一盏饮完,之前的酒菜都会被撤下去换新的。而配合这一盏酒的,还有不同的祝酒说法,不同的节目等等。前三盏最为严肃,祝酒完全是固定的,正常的宫宴上也是这三盏过去,才会进入到宴乐相对轻松的部分)。 平常这种气氛相对轻松随意的宫宴,素娥是更喜欢的,但这次却给她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她似乎成了宗亲妇女中的‘香饽饽’,不少宗妇都围着她说话。 严格意义上来说,大燕的宗室规模并不大,毕竟郭家的男孩儿难得长大。至于说宗室女子,她们还活着的时候固然还可以带着丈夫儿女混进宗室里,但只要她们一死,丈夫也好,‘外姓’的孩子也罢,半只脚踏进宗室都不能了。 不过么,当初郭敞的爷爷发家,因着自家没有嫡亲近枝,想着‘独木难成林’,便重用了不少同意族谱上,但说起来亲缘已经挺远的郭氏族人。这些人中有功的,还被武帝收为了义子(郭敞的爷爷活着的时候没有称帝,但死后被追封为‘武帝’),嗯,那个时候五代乱世,不少割据一方的霸主都有收义子的行为。 这也算是团结内部、收买人心的手段之一吧。 如今那批义子也算半个宗室,毕竟本就是在一个族谱上的,再加上收为义子,抹消部分亲缘太远的问题——平常大家说狭义上的宗室、宗亲、宗妇的时候,和他们无关,但真要死磕宗室定义,他们又是算的。 围着素娥的宗妇就属于此类,而且她们的夫家显然还是混的比较好的,至少是传承了爵位的正支。不然哪有机会参加宫宴?哪怕是离宫之中不那么正式的宫宴。 她们和素娥说话,说的多是一些家常事,最多夹杂一些近日贵族间的流言。如此听来,其实和寻常人家夫人闲话家常差不多——但很快就有人‘图穷匕见’了,主动和素娥抱怨起了最近郭敞打算推出的一项政策。 废除宗室的部分特权。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4节 大约是因为祖上几代单传,郭敞的爷爷都自己而起真的是十分优厚。继承人就不说了,就算是没继承位置的,也是方方面面照顾着!照顾着儿子这一代不算,还要考虑后面生发出的子孙...素娥粗略知道大燕的宗室政策,乍一看就觉得很像明朝。 当然,如果郭家的男孩儿如果一直这么难,那宗室问题大概是不会成为包袱的。哪怕以最乐观的估计,大燕最后是因为‘王朝周期律’亡的,即王朝后期人口暴涨而土地兼并剧烈,大量农民吃不上饭,于是最终改朝换代——那时候郭家宗室怕是也没繁衍出足够拖垮财政的子孙。 真的,相比起那个,更应该担心皇帝没有儿子活下来,只能从宗室里挑。而宗室里,正经的宗室子弟,哪怕从武帝的儿子发出去的开始选,也没几个可选的...真要是那样了,真搞个皇太女出来,说不定还能给华夏史添上不一样的风景。 女皇有,但皇太女还没有呢! 当下的问题是,郭敞的爷爷自己就两个儿子,而资源那么多,漏一些给‘义子’们也很正常。等到郭敞的爹称帝,制定宗室政策时,‘萧规曹随’给广义上的宗室的政策也很好——现在的问题是,郭敞觉得那些政策有问题。 以那些远亲的繁衍速度,很快供养宗室这一块儿,开支绝大部分就要在他们身上了。武帝这一脉,也是本朝正脉,反倒成了添头...自家这一大笔钱,要真是自家花了也就罢了,花在‘外人’身上,总不得劲。 特别是这笔开销当下还以很快的速度膨胀着,这等于是每天提醒郭敞这件事,能心气顺才有鬼了! 所以郭敞最近是有和大臣商量,改革宗室政策。对此大臣是很赞成的,毕竟这笔给宗室的钱朝廷又用不到。相反,朝廷的收入就那么些,给宗室多了,别的地方不就少了吗?大家都是在抢‘预算’,巴不得如此呢! 对此宗室当然不乐意,武帝传下来的本朝正脉倒是不担心,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因此和郭敞的关系都很亲密——这就像是后世,独生子女政策执行的好的地区,普遍都是独生子女,堂兄弟姐妹往往和亲兄弟姐妹差不多。 这些正经宗室都很清楚,刀砍不到自己身上。甚至说不定从那些远亲身上砍下来的好处,有些还会分到自己身上...真正对此不乐意的宗亲,就是那些远亲了。 他们家里当初也是开国功臣,毕竟郭家族谱上人不少,就他们被认做义子,当然是有原因的。如此他们在勋贵中是很吃得开的,自身的爵位更是一半来自宗室,一半来自军功...联合勋贵,再加上自身本就有实权,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可以和郭敞‘博弈’t一番。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并不想真的博弈...且不说勋贵本就是团结在皇权周围的,是皇权意志的延伸,他们和勋贵的那点儿共同利益,根本不够让他们在这件事上出力太多。换个说法,打打辅助,帮忙说几句话可以,别的就别想了。 就说这些远亲宗室自己,他们难道不是皇权的延伸吗?他们这一代的超然地位,还可以说是一半来自皇帝,一半来自自己的功劳。等到他们的子孙后代,长于深宅大院,又天下承平,那就得大部分靠皇权了——事实上,都不用等,不少远亲宗室已经换代了。 嗯,这不奇怪,皇帝都换代了,先帝也是正常年纪驾崩的,这些和他同辈的义兄弟家换代也是应该的。 所以,能不‘博弈’还是不要博弈的好,就算非要和官家做过这一场,大家也希望没有直接对抗。像是通过讨好官家身边当红的人,在官家耳边说好话,强调宗室拱卫皇室的意义云云,就是不错的路子。 一些远亲宗室找上的勋贵其实也属于此类,而除了勋贵外,他们也找过心腹大臣、宦官,以及宠妃。这三类人各有各的不便之处,如那大臣,都是官家心腹了,加上此事朝堂上整体是赞成的,就很难被讨好说服。 宦官倒是容易打通一些,但郭敞是个对宦官有戒心的人。旧唐末期,宦官之乱实在是个太深刻的教训,这还没过去太久呢!所以如今宫廷里的太监,权力很是受限,基本被圈在宫廷之中。若要对宫外的事说道,郭敞立刻就能要了他们小命。 相对而言,走宠妃路线也有为难之处,可也比前两者靠谱。因为这个原因,最近宫里的娘娘们,多少都能得到这些远亲宗室家的宗妇们的‘亲近’——主动接近是一方面,上赶着‘孝敬’钱财之类是另一方面。 如素娥这般,当下最得宠的妃子就更不要说了!这些宗妇都想和她‘亲近’,只可恨素娥平常很少和人交际,加上过去低调到了极点,宗妇们就算强行拉关系也做不到...她们甚至很难寻到搭话的空子,送礼都难得名目。 “...倒不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非要议论这些,只是这些日子听着外子忧心忡忡,也知道了一些。我们自然知道官家的意思,为了开源节流,减少朝廷负担么。可天下事哪能只看一面?供养宗室是开支不小,可宗室拱卫皇室的作用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个宗妇就侃侃而谈。 “史书上宗室虚弱,导致国君不振,臣子‘以下凌上’的事儿又不止一次两次。春秋时的晋国、三国时的曹魏......” 其他宗妇也从这话起,各有说辞...说真的,若是个寻常后妃,缺乏政治素养,真的很容易被她们说服——当然,被说服不代表就会愿意帮忙办事,只不过是心理障碍没有了,真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有利于国家,有利于官家的好事。 至于到底帮不帮忙,还得看这些人其他操作。 素娥的话,算是卡在第一层了,根本不能被说服...素娥上辈子接受了十几年教育,学过历史、学过政治,还在网上看过无数论政、键政的。这些根本连小水花都不算,就是平静的流水,从她左耳朵流进去,又从右耳朵流出来。 第143章 宫廷岁月143 对于远亲宗妇们的有意‘讨好’, 素娥都是表面上客气,实则什么都没答应。甚至后续送来的一些过于珍贵的礼物,素娥也回赐了价值差不多对等的东西——只要不是装傻, 都能觉出其中的隐藏含义。 送礼、回礼就是这样的, 一方有求于人时, 另一方如果直接收下, 没有回礼,或者回礼基本就是象征意义,那就是答应办事的意思。反而很客气地回以价值对等,甚至比礼物价值略高的东西, 这不是什么‘好事’。其潜藏意思是, 我们不熟, 也不需要变得更熟。 “娘子, 这珍珠冠也要回礼么?这可有些难办。”记录收进礼物的何小福一边做账, 一边心里算计着价值。 本朝女子妆饰极重珍珠,甚至还有‘珍珠妆’的名目, 就是用珍珠代替了旧唐时女子妆奁重常见的面靥之类,将半颗珍珠用‘呵胶’粘在嘴角、眼下、脸颊、太阳穴周围。因此, 用珍珠制成此时最受欢迎的冠子, 也就不足为奇了。 为了让素娥给郭敞吹‘枕头风’, 有一个远亲宗室竟然送了这一只北珠制成的珍珠冠。 珍珠自古以来似乎就是‘奢侈品’, 但其实哪怕是在几乎没有人工养殖珍珠的古代,珍珠的价格也没有想象中的高。更具体地说,天价珍珠只是极少数,大多数珍珠其实挺便宜的。 珍珠的价值要看大小、颜色、形状等等, 其中最重要的是大小,最不重要的也是大小。若是其他方面都好, 那么只要稍微大那么一圈,价格就不是几倍十几倍地翻了,而是几十倍上百倍往上翻! 但如果其他方面表现不好,个头再大的珍珠也值不上高价。 而如果是真的好珍珠,百贯一颗,甚至数百贯一颗,也没什么稀罕的。 此时不算一些天价珍珠,一颗就能卖几百贯,甚至上千贯的。‘普通珍珠’范畴内,第一等可做首饰,放在后世算是‘珠宝级’吧。这类珍珠是论颗卖的,一颗要价数贯不等。第二等的就差的多了,这类一般称作‘圆熟珠子’,形状一般近圆,大小也还可以,但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千颗市价也不过二三十贯,平常殷实人家女眷,领抹、抹胸、鞋子上装珠子,大抵就是用的这种‘圆熟珠子’,真是丢了、损了也不必心疼。 至于说更次等的珍珠,那都不值钱了,基本上用来做珍珠粉的就是这种珍珠。真用这种珍珠做饰品,别说增光了,反而跌份。 送素娥的那只珍珠冠用的是北珠,北珠在此时算是有名的好珍珠了,价值不菲...这也是真有财力,那只珍珠冠至少价值四五千贯了!这还是‘至少’,这在此时是真的很有购买力了,哪怕是在宫廷之中,也是素娥这个正二品的嫔差不多一年的现钱俸禄了——不算其他实物,只单说钱的话,嫔的月俸是五百缗。 这么多钱,在宫外也一样很了不得,即使是寸土寸金的京城,也足够买一所很不错的宅子了。毕竟万贯以上的大宅,即使是在京城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由此可知,这些远亲宗室的事儿有多难办了——这还只是一个宗室给素娥的礼物,而素娥也只不过是他们送礼买通的对象之一。即使是重点‘公关’对象,相对于总体‘公关费’,也不能说多吧。 “有什么难办的?我们库房里找找罢,虽则带到上阳宫的东西不多,样样都是不好赐下去的。但这些日子官家又赏赐了些,实在不成,‘拆了东墙补西墙’,拿别的宗室送的礼回赠,也是一个路子。” 素娥很少对朝堂之事发言,不是她没有那份能力,而是‘不合适’。除了极个别外,想来皇帝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妃子对前朝之事开口。说的不好了惹人烦,说的好了,说不定更叫人不喜...当然,皇帝也不喜欢自己的妃子一点儿政治嗅觉都没有。 某种意义上,对前朝之事随便开口,本身就是没有政治嗅觉的体现。 素娥当然不属于那种,所以她很清楚,这些宗室也是很精明的。眼下肯付出这么大代价,只能说他们所求的东西要比这重要的多。为此搭上的钱财、人情、体面等等,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都是要加倍收回来的。 这加倍收回从哪里来?不就是剥削百姓,或者吸血朝廷么。而吸血朝廷,本质上也是间接剥削百姓...朝廷的钱财也好,别的东西也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郭敞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整治这个事儿,素娥就不可能为了一点点钱财给他吹‘枕头风’。这不只是因为她的性格做不来这个,也是因为现在的她是真的已经不在乎钱财了——她现在还不够有钱吗?即使在后妃之中,她也算最富的几个之一了。 她想不出来变得更富有,对她有什么意义...事实上,已经足够富有的当下,她其实也没有真的快乐幸福。 她不后悔从一个小宫女成为后妃,毕t竟这让她一定程度上掌握了命运,而不是原来那样任人拿捏,生死都能轻易被操纵。但是,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生存和安全之外,更高级的需求她一直没被满足过。 “...实在寻不来合适的回礼,便把前头官家赐的那批香料拿出来。”素娥想了想,提醒何小福。 不同于当年郭敞送给素娥的香料,那时候郭敞更像是送礼物。给素娥自己使的,齐全为要,量倒是不多,每样半两而已——对于日常自己使用来说,这已经够用很久了。 最近这次给素娥香料,真的就是赐物了。赐的什么不要紧,关键是这些东西价值几何。本质上,这就和给钱差不多。只不过封建社会钱不是一切,甚至顶有钱的一些人,他们的资产也往往不是埋在底下的铜钱和金银。 将贪官抄家,抄得的最能反映其家财的,可能是丝绢,也可能是胡椒。 郭敞作为皇帝,给下面的人赏赐时,直接赏钱时也不多。而他赐的那些东西,如果真的是给人自己用,不说一个人了,就是全家一起用也用不完!所以说,本质上就是在送钱,反正都是可以换成钱的。 端午节进上的贡物,香料、药材之属是很多的,这大约是源于端午节避五毒的传统吧。药材不必说,烧香也是自古以来除污避秽的手段之一呢...... 郭敞得了许多进上的香料,自然有分赐后宫的。其中给素娥的是两只箱子和两只小匣子,一个箱子里装的是三佛齐进贡的上等乳香,市面上售价要六贯多一斤。这一箱子装了一百斤出头,少算一些也是大几百贯钱了。至于另一个箱子里,则是‘钦香’,这是海外来的沉香,因多在钦州集散,所以有此名目。 沉香也是非常名贵的香料,但舶来的海外沉香因为香气过于浓烈,反而不符合此时烧香的品味,所以价格和海南沉水香不在一个档次上。海南沉水香来到京城、洛阳等‘内陆发达地区’后,其中第一等的要价十贯钱一斤。至于‘钦香’,大约只是五贯出头。 所以这两箱子香料就是一千多贯了,颇为值钱。不过,这两箱子相较于那两个小巧的多的匣子,又相形见绌了——那两个小匣子里,一个装的是龙脑香,另一个装的是龙涎香。 龙脑在之前就是极贵重的香料了,就是香药榷易院在估价的时候也以‘星’计算,一星值一到两贯!换算成斤,那就是十几贯了!而近几年,龙脑更是涨价厉害,因为朝廷规定官员死后赙赠要用龙脑。 一时之间供不应求,龙脑价格应声而涨!如今每两就要五贯左右,匣子里装了两斤,就是一两百贯了——但这还不是‘大头’,大头是另一个匣子里的龙涎香。 另一个匣子里空荡荡的,周围全是塞满空余空间的丝绸,只有龙涎香专用个琉璃瓶子封着,上面贴了妃红色笺子,写了是上等龙涎香,重五两。 龙涎香有‘诸香之中,龙涎最重’的说法,哪怕是在广州的上岸价,如今上等也是一两不下百贯,次等五六十贯。而抵达京师之后,龙涎香不以‘星’来卖,而是用‘钱’算账,上等龙涎香一钱值二三十贯呢! 只这一瓶龙涎香,就要抵过其他香料的总价了。 素娥因为善于调香,平常郭敞多有赏赐香料,所以哪怕是最稀罕的龙涎香也是不缺的。这时候拿这批香料做回礼,并无不舍...毕竟那么多香料根本用不完,她又不是个礼佛拜神的,要特别豪奢地倾倒成小山地烧香。 “娘子,这怕还有些不够。”何小福提醒素娥,列了那批香料的‘内容’,算账给素娥听。 素娥听了也懒得费事,便道:“既然如此,就添些金器,再加上前些日子蜀国公主送的福建异色锦,我记得好有五十匹,一气送出去吧。” 异色锦是一种很昂贵的织物,原本只有官营织造坊才能出,定价是三十五贯一匹。但这个定价真的就是一个定价而已,因为供不应求,早就被宫廷,以及一些有门路的贵族包圆了。 不过最近异色锦又在市面上出现了,因为福建那边的织坊似乎破解了异色锦的‘秘密’,能够仿制了。虽然质量上有差异,但其实差异不大。更重要的是,出货量相对于官营作坊打了不少,还便宜!‘只要’十五贯呢! 蜀国公主的驸马,原来在福建履职,今年才回来...带了不少福建仿制的异色锦,算是给京城这边亲友的福建特产。 对于素娥这个正当红的宠妃,她自然更为大方,出手就是五十匹——别看平时做礼的丝绢彩缎,动辄就可能上百匹。这种工艺极其复杂的昂贵织物是不同的,就算是熟练工人也不知多久才能织一匹,所以五十匹确实不是小数目。 福建异色锦的‘出厂价’确实是十五贯每匹,但到了京城、洛阳这地界,算上运费和商人的利润,市价肯定就不止如此了。如此五十匹福建异色锦,再加上‘金器’,算上之前的香料,这才能抵过之前那一只珍珠冠。 素娥如此回应远亲宗室的‘买通’,着实是有些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了。倒不是说后妃都贪财,一些财货就一定能打动她们,只是后妃贪财的多。毕竟后宫是一个很‘势利’的地方,处处都要用钱。而除非是极个别有宠且位份高的,不然谁的钱都是紧着花用的。 而且就算是有宠且位份高的,平时不缺钱,谁还嫌钱多呢? 退一万步说,便是不在意钱财的,被人捧着也容易飘飘然吧——远亲宗室们送礼,不只是送钱,本身也是一种奉承。有的时候,对于这些深宫妃嫔来说,钱都是其次的,这种其他人都捧着自己的感觉倒更能让她们陷入其中。 “...这倒朕叫人没想到,高顺仪竟是个如此知进退的。” 几个公主坐在一起,还说起了这件事。对于‘远亲宗室’们的烦恼,她们是不能感同身受的。甚至因为她们身为正根正派的公主,也无法将‘宗室’身份传递下去,这些‘外八路’的亲戚却能挂着宗室名头,日后子子孙孙都享受优待,而乐得看远亲宗室的好戏。 宫廷里没有秘密可言,如今在离宫,内外防的不严,各种小道消息就更容易流通了。没过多久,这些公主们就知道了远亲宗室送礼的种种细节,以及素娥是如何处理的。 “是啊,倒没有那等新荣宠妃的放肆...我还记得呢,前头曹淑妃盛宠时,各处的礼几乎来者不拒。一些人办事请托,也常寻她的门路。官家也是纵容,只要不是那等着实不当的,也给她这个体面。” “呵呵,要我说,这也是高顺仪的聪明之处了。虽然咱们看着,曹淑妃失宠,和那些事没甚干系。可官家的心思,谁能猜得透?说不得就有那些事日积月累而心中不满,最后失宠的那样彻底,倒不如前头姚贵妃的局面了。” “高顺仪瞧见如此,记在心里,至少不犯人家已经犯过的错儿......” 公主们议论起这些,也是一些猜测加事后诸葛亮,到底如何大约只有郭敞自己知道了——但说实话,郭敞对曹淑妃替人请托多有纵容,的确不是他不在乎,心里是有不满在积累来着。只不过,他之前不说,还多数都应允了曹淑妃,就不完全是因为宠爱了。 一半或许是因为宠爱,另一半则因为只是‘宠爱’。这种‘宠爱’,本质上带有消遣性质,完全谈不到平等、珍惜等等...郭敞如果真的珍惜曹淑妃,甚至不需要将她视作平等的爱人,都应该在曹淑妃第一次‘犯错’时劝她、教她了。 告诫她不要这样做,以及为什么不要这样做...这才是为她好,为两人长远关系做打算的样子。 完全的纵容可以是溺爱,爱到了没理智的地步,不觉得对方有什么错。而郭敞这种显然不属于,他是知道对方错了,但依旧纵容——这就是不在乎!当下觉得还有趣,就随她去了。至于将来渐渐不喜欢了,不能容忍了,那就抛弃掉好了。 对于一个随时可以寻找新人的皇帝来说,这显然不算什么。 “所以,说不得高顺仪未来的福气还大着呢!听说她膝下的皇子也养得极t好,也就是咱们家的男丁难长成,现在说一些事太早,不然......”说到这里,一位公主摇了摇头。 “现在说这些是早了,但也不是没影子的事儿...我是见过高顺仪所出皇子的,却不是在高顺仪那儿见到的,而是在官家怀中。那日家宴你们不在的多,是没见到官家何等宝贝亲热高顺仪所出皇子。便是咱们家男丁难长成,个个都宝贝,也没有那样的。” ‘宝贝’体现在物质上给够,态度上重视。可那种真心实意的亲密、喜爱,却不见得比历朝历代皇家父子更甚。甚至,因为郭家的父亲都害怕儿子长不大,不敢感情上太过投入,父子关系还要更生疏呢! “官家喜爱高顺仪所出皇子,我也听说过,但没思虑太多。咱们家男丁难得,这实属寻常,只当是和之前的诸皇子没什么两样。怎么,真的有传闻中那样夸张?”有公主显得有些不解和意外。 “传闻并无分毫夸大,官家是真的喜爱高顺仪所出皇子。有人说是因为这孩子格外康健,自打出娘胎就没有叫人担忧过,但更要紧的还是高顺仪得宠,所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本就是照应着的......” “这样说来,圣人没得生育,高顺仪的福气说不得真在后头呢。”有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就是圣人有生育又如何?”有公主不以为然,更加激进道:“自古立嫡立长不错,可这样的规矩拿到皇家说,不见得说得通,各种先例摆着呢!” 皇权是古代‘规矩’最大的权威,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规矩’的体现。然而皇家又是最不讲究规矩的地方,因为他们凌驾于规矩之上。 在皇帝没有格外属意,非其不可的儿子时,‘嫡长’才具有不可辩驳的优势。而一旦在位的君王有所偏好,这个偏好程度还不低时,哪怕偏好的那个不是嫡长子,他也会为贯彻自己的意志行动...当然,最后成不成是另一回事,这要看皇权与其他权力的博弈。 历史上有成的,自然也有不成的。 不过考虑到郭敞是很有权威的皇帝,这位公主的态度‘激进’,倒不奇怪。 “哎呀,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为时尚早...”大约是觉得‘激进言论’太吓人,有人就出来说道:“还是说说宗室的事儿罢,如今可怎么说?给那些人说话的也不少,官家到底怎么想的呢?” “官家秉性刚强,不愧是武帝之孙,这种事不说便罢了,既然都拿出来说了,必定是打定主意了的。”说话的公主没有从政治的角度考虑问题,只说郭敞的个性。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5节 而这反而更有说服力,其他人频频点头。还有人说道:“是极是极!这几日还有人找到我这儿,我本来想着,都是亲戚,帮着说说话也不是不行。但这样说来,还是算了,为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开罪官家,实在没必要。” 大家没明着说的是,郭家的皇帝都很记仇的,这会儿表面上不发作,不代表将来不发作。这种事最让人不安的了,一下就熄了帮忙的意思——虽然这忙肯定不白帮,远亲宗室那边许诺了好处呢! 事后一些事,倒也没偏离这些公主的猜测。在郭敞面前帮远亲宗室说话的人不少,但并没有动摇郭敞的想法,新的宗室政策终归要落到白纸黑字上了。 至于那些收了好处,给远亲宗室说话的,郭敞也没有处罚。这种事要是处罚,那就是制造高压统治了,少不得一个人人自危——不过,有些人留了一个不好的印象是肯定的。 郭敞很满意素娥在这件事上的缄默:不是她回礼拒绝了那些人,关键是从始至终的沉默,仿佛没有这些事一样。 郭敞知道素娥的性格,她真的收礼给人请托,郭敞才觉得意外呢! “后宫之中,还是素娥最合朕心思,朕自来就不喜欢后宫与前朝走的太近。”郭敞还和王志通说起过这件事,他显然也是没人可说这些了。 “其实一些聪明的妃子也知道该如此,不怎么帮人请托说项,替家里人求到朕这里都少。但还是比不上素娥,她们是因为聪明才这样做的,事后难免想显摆,想要朕知道她们的聪明,有所回馈。” “素娥不这样,她真心视这些为寻常,都不值得说...这便是她本性聪慧又恬淡的缘故了。” 对于官家这番话,王志通也只能是微笑,仿佛是赞同的样子——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他们这位官家‘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又一体现。不是说高顺仪不好,当不得官家这般说,只是这些‘美好品质’,官家真的在乎吗? 宫廷里品质低劣的人很多,但也从来不乏品质出众的人。然而不得官家喜爱的话,后者不见得比前者有意义。 第144章 宫廷岁月144 端午节后不久, 盛夏就倏忽而至了,一日热过一日。等到这时,原本这上阳宫中频繁的游乐活动便少了许多, 毕竟这么热的天, 就是再爱玩闹, 也得考虑中暑的可能性。 不过, 这也不是说这会儿大家都不玩了,毕竟这可是在离宫啊!所以避过了最热的午后,特别是晚上,时不时就有一场宴乐呢!这些活动的发起人不定, 但左不过都是此时上阳宫中有头脸的。 除了郭敞、张皇后、向太后、龚德妃等一等一的贵人, 还有一些王侯、公主也会主办活动...是的, 这些人此时有一部分也住在上阳宫中, 只不过和后妃们的居所限于‘宫禁’, 分别在不同区域而已。 这些王侯、公主主办活动,不一定比郭敞等人主办的规模小, 只不过在名义上规制低一些,请一些人的时候要‘恭请’, 而不是正常的‘相邀’。 如这一次, 蜀国公主做主, 请来包括郭敞在内的一干‘自家人’, 办的是家宴。来的宾客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输前次向太后名义上主办的一次家宴(向太后身体不好,她召开家宴也只能是名义上, 具体事都是别人做的)。 “四姐到底还是四姐,瞧这家宴料理得多好?过去几年她人不在京中, 倒是少了一个‘宝贝’!”看着今次家宴的场面,一个年纪不上三十岁的贵妇人说道。从她的话语中很容易判断,她应是一位公主,是郭敞的姐妹之一。 皇室之中皇子皇女是分开序齿的,蜀国公主在公主中排行第四——并不是说,她前面只出生了三位公主,毕竟出生不代表序齿。若是没赶上序齿就夭折了,那自然在排行中体现不出来。就比如说现在的郭玺,其实也还没序齿,若是他早夭,就不会占用一个排行。冯贤妃所出的二皇子就不同了,哪怕他今后夭折,他这一代也不会再有二皇子了。 蜀国公主上头有三个姐姐,但长公主身体不好,守寡后又信佛,基本上过着居士生活,平常是不露面的。三公主生第二胎时遇到了双胞胎,情形不好,没迈过那道鬼门关,十多年前就没了。至于说二公主,大约是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自小就不受宠,性格有些懦弱,平素也不在宗室中出头。 这样算来算去,就显出蜀国公主了。她们这一代中,但凡有什么事需要出头,她宗室不二人选——不算远亲宗室,她们这一代中除了郭敞到还有个兄弟为王,但谁让皇室‘阴盛阳衰’呢?就算是男丁,在近二十个姐妹中间,也被淹没了。 另外,蜀国公主被显出来,也是因为她的性格。她性格活泼、做事爽快,先帝在世的时候都称赞过这个女儿‘有决断’,若是个男儿就好了,便把她当皇子一般养大(郭家渴盼儿子的又一大佐证)。 如今蜀国公主为人.妻、为人母,甚至长子已经要考虑亲事了,却还是如年轻少妇一般,爽快、脆利。八面玲珑,行走在一大家子中间,叫人人都说不出个不好来。 “是啊,谁让四姐夫去了福建做官呢?还一去几年。” “这也是官家的信任,寻常人哪能在泉州市舶司呆这么久?” 蜀国公主的驸马姓周,之前在福建做的是‘泉州知州’。此时知州只能说是小官,具体品级因为当t下颇为复杂的官制不太好说,但大多在五品、从五品、六品,其中又以从五品最为常见。不过泉州知州是比较特别的,不能以品级而论——这特别就特别在‘泉州市舶司’。 本朝重视海贸,市舶司其实过去就有,但在本朝得到了大发展。港口数量,以及海贸进出口数额都远超过去...由此,市舶司真是一个金山银山堆成的地方,这里的官员每天都要接手海量的金钱。 所以,‘提举市舶司’,也就是‘市舶使’,就是一个很重要,而且很考验官员操守的职位了。而统治者显然深谙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道理,尽量不去考验官员。‘提举市舶司’基本上换的很快,在官员还没来得及被腐蚀,或者被腐蚀地太厉害前,就将人调走了。 因为此时‘提举市舶司’并不是专官,而是由市舶司所在州的州官兼任。所以周驸马这个泉州知州就是泉州市舶司的市舶使,这些公主才会说他是呆在了泉州市舶司...毕竟相对于一个平平无奇的泉州知州,还是全国有数的市舶司重要的多。 与其说他是泉州知州兼任泉州提举市舶司,还不如说他是泉州提举市舶司兼任泉州知州。 “听说最近四姐和高顺仪走的很近,一力交好高顺仪...四姐是个闲不住的,我就不同了,散漫度日也就是了。那些事不沾,我也照样是大燕的公主,日子总是不会错的。”这显然是暗指蜀国公主讨好宫里的宠妃,权欲比一般人大。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她们这些公主虽然生来就是金枝玉叶,但作为皇室之中的女性成员,别说是嫁人后离开宫廷了,就是之前在宫廷时,也很少有机会发挥影响力。真正能成婚后出入宫廷无忌,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有权有势的,都是极少数。 身为公主,若是无心这些‘蝇营狗苟’,其实大可随心所欲过日子。无论是自己的小家庭,还是宫廷之中,对她们都多的是敬着。毕竟作为公主,她若是不理事,几乎不会得罪任何人。对于这样一批金枝玉叶,大家自然是愿意给予体面的——这体面不见得是给她们本人的,更多还是给她们背后的皇家。 但若想要‘权势’,那就是另一番操作了...如蜀国公主这般,积极在宫廷中活动是很有必要的。 她经常去探望嫡母向太后就不说了,能奉承郭敞这个‘弟弟’的机会更不会放过。至于说结交宫里的宠妃,这只能说是基本操作。 当然,就是这个‘基本操作’是非常讲究眼力的,蜀国公主交好素娥其实并不是因为素娥当下极为得宠。真要说的话,当初姚贵妃、曹淑妃当红的时候,她对她们也只是客气而已,谈不到主动交好。 毕竟,宫里的妃嫔那么多,哪怕是宠妃也是时常‘更新换代’的。若是交好的宠妃失宠了,之前的投入(无论是物质投入,还是情感投入)都打了水漂就算了,最怕是的因此叫官家不喜——有爱屋及乌,自然就有恨屋及乌。 一位宠妃由盛宠到失宠,有好聚好散的,自然也有生出怨憎的。后者的话,迁怒他人也不是不可能。 蜀国公主自觉没必要冒那个险,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官家的姐姐,而且还是关系亲密、相处的不错的那种——而且,蜀国公主这个人,性子里是有些侠气的,虽然爱权,但却做不来前头交好,后头人不行了就避之不及的事。索性,那些来来去去、总在变化的宠妃,她就都只是客客气气的,谈不到着意交好了。 素娥这里,却是郭敞主动开的口...郭敞将素娥介绍给自己的姐妹和弟弟,尤其是相处的好、有感情的那些。他其实也没有多想,不过是想这样做,那就做了。但蜀国公主却从中看出了很多,譬如郭敞对素娥的喜爱早就超出皇帝对一个妃嫔的喜爱了。 不是‘量’的差别,而是‘本质’就不同。 他爱护她,不是因为要从她身上取乐,事实上只要她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对他没有别的、更多的指望。虽然这种‘利他’,本质上还是一种‘利己’,但就事论事,这就是世俗意义上足够无私的爱了。 敏锐意识到这一点的蜀国公主特别观察了这位最近‘鼎鼎有名’的高顺仪,一开始她确实为素娥的美貌所迷惑,觉得郭敞是为色相所迷。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或许感情的起因和这有关,但到现在已经能分开看了。 这位‘高顺仪’似乎很会和‘皇帝’相处,她的那种恰到好处的柔顺、聪明、亲密,对于一个九五之尊来说,都有着不俗的吸引力。不过相比起和‘皇帝’相处,她可能更善于和‘郭敞’这个人相处——蜀国公主认为,前者可能是刻意,后者却更像是误打误撞。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天缘凑巧,或者‘不是冤家不聚头’!上天就是要叫这样一个人来,叫自己的‘儿子’也做一回情种。 意识到素娥的特殊后,蜀国公主自然对她格外热情。而且随着两人接触增多,她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利益冲突的话,很难有人会拒绝素娥做朋友——这个如今宠冠后宫的女人,和外界对宠妃的一贯认知完全不同。事实上,她单纯过头了,而且从来都很‘诚’。 说她单纯,并不是说她不知道后宫的权力斗争、尔虞我诈,而是她知道,也会防备,但依旧没有被后宫特殊的环境改变。蜀国公主和素娥接触时,时常有一种感觉,她面对的不是一个后宫摸爬滚打多年,从一个私身宫女升到正二品嫔,还生下了皇子的宠妃。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对一切都还有本能的善意、好奇、期待。 “...素娥过来,这边来!正好我们投壶还差一人!”蜀国公主在家宴上准备了很多游戏,此时正拉着几人要玩投壶,看到素娥就招手让她一起来。她这个人在后世也算是‘社交恐.怖分子’了,其实素娥没和她接触几次,她就开始叫素娥的闺名了。 “公主殿下...”素娥走了过来。 蜀国公主笑眯眯道:“这里许多公主呢!你这一声‘公主殿下’,怕是都不知道你说谁...要么就叫我闺名‘雯娘’就是,要么如官家一般,叫‘四姐’罢!” 蜀国公主的本名‘郭雯’,未下嫁时,若有人能称呼她的名字,那也不可能是直呼其名‘郭雯’,而是‘雯娘’这种。 素娥作为一个现代人倒也不是一个死死守着‘尊卑上下’的,而且就算论尊卑上下,她作为嫔,其实也不差一位公主什么了——这方面的‘尊贵’自然是来自郭敞,天子的女眷位在其他女眷之上,包括自己的姐妹,这没毛病。 所以当下顿了顿,便从善如流:“四姐姐,你们玩儿投壶呀?” 蜀国公主答应了一声,又点点头:“是啊,我准备了许多游戏,偏你八姐一定要玩投壶!还撺掇我们多多出彩头...你是不知道,她是个一等一的投壶高手,官家投壶足够厉害了,遇上她也是输多赢少!显见得是想大大占一回便宜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以她们的身份,又哪里是在意一点儿游戏彩头的。 素娥冲其他人打了个招呼,顺势加入她们。这时一旁殿中空地上,已经有人布置出了投壶的场地——投壶是从射箭而来,古时‘射礼’也是很隆重正式的。不过‘射礼’到底要求很高,对射手的技术、人员、场地等等都是,所以门槛更低的投壶很快取代了‘射礼’。 最初投壶还和‘礼’牢牢绑定,整个过程,包括主人和宾客的对话都有一定之规,至于投壶的玩法更是一板一眼。不过,很快投壶的游戏性越来越凸显,玩法越来越多。直到旧唐至于如今,投壶完全变成一种游戏了。 投壶游戏要求的场地也不大,在殿中中央大家宴饮的场地外,很容易就能找到合适的空地。 带双耳的几只青铜壶被摆到了一定距离外,侍女们又捧来了许多没有箭簇的、专用于投壶的‘箭’。甚至还有人抬t了两三张小几来,上面摆上美酒、点心,供玩投壶游戏的公主们和素娥任意取用。 “八妹,你可收着些!若是你一个人出风头,今后再没人陪你投壶了!” “哪里能收着?游戏么,快活就好,还要算计着来,那不成了折磨人了?”行八的蔡国公主不以为然道,又追着说:“我来第一个投!” 投壶的规矩,大家是每一箭轮流投的。如蔡国公主要第一个投,倒也没人反对,她很快就拿起一支箭,只稍作瞄准就潇洒地投了出去。看得出来,她确实很熟练——结果也没有辜负她的自信,一支箭利落地入壶。 “蔡国公主,有初!”‘司投’在旁边报道。‘司投’就是投壶游戏的裁判,大约是从‘射礼’中的‘司射’而来。这位做‘司投’的宫女口中的‘有初’,算是投壶游戏的一个专业术语,特指第一箭投中。 这种情况下投中可以计十分,如果是普通地投中,名叫‘散箭’,一般就是一分!差别不可谓不大。由此,每个人的第一箭都很关键,很多时候真就是第一箭定了输赢——其实要素娥来说,这个规则显然不合理。 不过这个时候不合理的游戏规则多了去了,倒也不在这一个。 “到底是八姐呢!”“四姐来第二个吧,四姐投壶也不差,说不得也是个‘有初’!” “我哪里能和八妹相比,且看看吧...”说着蜀国公主也没有推辞,拿起一支箭。瞄准的时间比蔡国公主长些,但箭投出的轨迹是一样的清晰,看得出她投出时并未犹豫,手是很稳的——加上一点点运气,也投中了! 每个参与投壶游戏的都有一个壶,这大约也是为了公平。毕竟投壶游戏里投进去的箭是不拿出来的,这就意味着后面投壶的人难度更高(壶口更小了,还容易被支楞着的箭弹出去)。所以一人一壶,面对的处境都是自己之前的‘锅’,也不能怨别人。 “蜀国公主,有初!”‘司投’又报道。一旁的一个宫女听到,立刻放上算筹计分。 “我就说么,不可能叫八姐一个人专美的...这下可有的看了!” “接下来我来吧,我是个不擅长的,早早投完,早早死心。”剩下的三位公主中,有一位主动站了出来。 “素娥可擅长投壶?”下来后的蜀国公主走到素娥身边,一边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巾擦手,一边问道。 “会一些,但不精通...到底原来在宫中,这样的游戏不好多玩。”素娥解释了一回。 一会儿之后,素娥也登场了,第一箭给她投中了——其实如果不算心态的,第一箭本来就是最好投中的。 “还说不精通,这不是中了?”蜀国公主笑着揶揄了一回。 大家一边玩投壶,一边闲聊,并没有真的只专注于游戏。譬如玩过一轮后,大家就从小几上取了冰镇过的美酒,各饮了一杯解渴,同时也是休息。 “说起来,四姐家的勇儿,是不是要寻摸亲事了?”有人闲谈中就说到了孩子的婚事。没办法,别说是这个年纪的妇女了,就是素娥上辈子那会儿,到了一定年纪的妇女,也是爱做媒,爱谈些儿女婚嫁事的。 这辈子因为女人做母亲、做祖母较早,这个‘一定年纪’也有些提前。显然,以在场几位公主的年龄,都算是到了。 听这话的人,原本在饮酒的,都立刻转移了注意力:“真有此事?哎呀!说起来,勇儿早该定一门亲事了吧?就算年纪不到成亲的时候,先定下也是应该的。不然真到了年纪再说,好孩子都被别家挑走了,还能剩下什么好的?” “我一直以为四姐不提这个,是想着叫勇儿走科举的路子。如此,先金榜题名,才更能结一门好亲。”虽然有个出身望族,眼下当着官儿的父亲,母亲更是公主,想要结一门贵亲并不难。但若是自己能考中科举,那就更不同了。 “原本是那样考量的,但这些年叫他读书,一直都是平平常常的。考不考得上不知道,左右不能指望他二十几岁就考上了。我这打算着,若是他明年科举再下场,依旧不中,就先给他结一门亲事...我们家的孩子,总不能真的如那许多进士一般,等着三十几岁了金榜题名、榜下捉婿罢?” “是这个理......” 大家说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旁隔着帘子有歌声传来——蜀国公主办家宴的宫殿自然是阔朗的,但为了不使这才宴会死板,除了中央的表演场地,以及排下来的食案外。室内其他其他地方彼此之间则是用柱子分隔成‘间’,辅以帷幕、竹帘、屏风等分割空间,大家可以几人聚做一堆,自得其乐。 而这些空间分割根据要用地方的多少来,也十分方便。 听到美妙歌声,蔡国公主就拉起了声音方向的竹帘,看到有穿红褙子的女乐在一边清唱,旁边摆放了两张黑漆条桌,桌上各有两盘鲜果、两盘点心、两样酒,桌旁几张藤面黑漆方凳,几位男客就坐在上面。 “长相思,在长安...”歌声清越,十分不俗。 在这个‘小隔间’另一头,还有一位穿蓝色胡服的女乐站着,气息有些不稳,似乎刚刚还跳过舞蹈。其旁边还有一个美貌女子坐在一张加了帛罩的粗藤八圈圆凳上,怀中抱着琵琶,是负责弹奏琵琶的,一个乌衣男乐师站立着手执檀板,也是伴乐。 “你们倒是会享受!”蔡国公主笑了一声说道。在这里的是几位驸马,说起来不是姐夫,就是妹夫,她还在其中看到了周驸马。 素娥和其他人一样,顺着蔡国公主的话看过去。目光掠过几位驸马,在漂亮的女乐身上停留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到美丽东西的本能。 一切都很普通,素娥也没有多在意,但很快她的视线凝住了。这个变化被她旁边的蜀国公主注意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宫女。这个宫女是很美丽的,但显然没有美丽到让人特别关注的地步,特别是在素娥本身就是一个大美人的情况下。 蜀国公主哪里知道,素娥这是看到‘故人’了...故人是谁?顾月里嫦娥。 第145章 宫廷岁月145 顾月里嫦娥也见到了素娥, 两人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然后很快,顾月里嫦娥就错开了视线,仿佛她没见过素娥一样。而素娥——数年不见的‘故人’再见, 她亦是怔了怔, 就不再看了。 素娥已经不在意曾经那些事了, 也对顾月里嫦娥的‘现在’没有多少好奇, 却不代表别人也这样。一旁侍奉素娥的贴身侍女,虽然她们来到素娥身边时,‘顾月里嫦娥’这个人已经被贬,没有了位份, 只以‘红霞帔’的身份被赶到了上阳宫。但是,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很快也有人注意到了那个被素娥特别关注过的侍女, 回头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这一来是因为‘高顺仪’的侍女, 想讨好她们的人不少, 打听消息别人都是抢着说的。二来也是顾月里嫦娥在上阳宫这边,本来就颇有名气。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6节 毕竟, 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才人贬为红霞帔,然后被远远发配到上阳宫这边来的。 “...听说这些年她的日子可不好过。”打听到消息的杜春杏在侍女住的下所里说道。 “这时自然的。”肖燕燕不以为意:“这样从高处跌落, 还是犯了事发配来的, 最好欺辱, 不怕他们有朝一日翻身的...这宫里少有雪中送炭的, 却多的是落井下石的。这顾氏早先还做过才人,怕是不少人觉得欺辱她更能取乐呢!” “姐姐们是在说‘顾月里嫦娥’么?我也听说过她呢。”丽春殿这边的一个‘坐地户’就道:“说来,早先还有一个管事瞧中她生的貌美,要与她对食。若那事成了, 说不得她日子还能好过一些。不过后来晓得她以前是官家的才人,到底不敢, 便没再提了。” 欺辱一个落了架的凤凰是一回事,知道对方这辈子不能翻身了,那自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但要和对方对食?事情不传到上头也就罢了,一旦被有心人知道,往上递了,那都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就像是皇帝宠幸过t的女人,哪怕只是这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了,身份上始终是一个宫女。之后再是后宫放宫女,也轮不到她!被皇帝宠幸过的女人,死也只能死在宫里——皇帝的女人,他不要了是一回事,却也不许别人‘染指’的! 某种意义上,这和雄性动物标记自己所有物、领地,自己标记过的就不许别的雄性再碰了,是一个道理。 “没有也好,对食难道是什么好事?特别是这等宫女无从反抗的...”肖燕燕摇了摇头,虽然她因为素娥的原因,对顾月里嫦娥这个人天然没有好印象,顾月里嫦娥如今过得不好也谈不到同情。但要说‘对食’的话,她以一个‘宫女’的身份,很自然地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虽然说到‘对食’,总觉得是深宫之中,可怜而孤独的宦官与宫女抱团取暖。即使宫规森严,一般都禁止这样做,也架不住‘人情’‘人心’如此。 但是,那一般只出现在底层宫人身上,一个身居高位的宦官和一个小宫女这种的话,天知道里面有多少血泪——别以为宦官就做不出什么了,就是因为是宦官,没法直接做什么,才有种种变态的手段呢! “肖姐姐说的没错,听说有些宦官能出宫的,还会在宫外置一房家室。这种都是买的那等穷到快饿死的人家的女儿,可真心想过日子的内宦是少数,多数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听说...”说到这里,宫女都说不下去了。不过不说大家也知道,不外乎就是蹂躏那些‘妻子’,在她们身上施展别处施展不了的淫威而已。 “...听说顾氏刚来上阳宫时,还想着能回去,买通一些管事递信。但时间久了,宫里始终没信儿,也只能放弃。这回官家驾临,在上阳宫小住,她也想去观风殿伺候呢!不过管事的不敢安排她来,哪怕她还有些底子,拿的出钱财来,也一样!” 顾月里嫦娥当初是被削去了位份,还被‘流放’到了上阳宫,但她攒下的体己还是她的。就算在贬谪的过程中,免不得有些人上下其手,她损失了不少,相比起寻常宫女,她也是身家丰厚的。 若不是有这些钱,她何谈买通管事递信?在上阳宫的日子也恐怕会更难过。 “怎么敢将她安排到观风殿?被官家瞧见了,天晓得官家是高兴,还是生气...谁活得不耐烦了,要赌这个?”肖燕燕淡淡一哂,宫里生活这么多年了,这种小心思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顾月里嫦娥人要是安排到了观风殿,郭敞有可能因为‘一夜夫妻百日恩’,心里可怜她,加上顾月里嫦娥自己‘表现好’,又重新宠幸她。但更可能想到顾月里嫦娥曾经做的事,以及下面的人自作主张而发怒! 丽春殿的‘坐地户’宫女在旁既是补充,也是奉承地道:“肖姐姐说的是!再者,那些管事也得想想顺仪娘娘啊!听说顾氏与顺仪娘娘过去有些不和...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管事们消息灵通,肯定是知道的。” 当初顾月里嫦娥被贬、被发配,表面上的原因当然不是她要害素娥。当时顾月里嫦娥是才人,素娥才是一个宫女,她要对素娥做些事,即使道理上不成立,但终究尊卑有别,不好重罚——宫里还有娘娘治死了手下的宫人呢!按理来说,这也是不许的。可最终这种事就算被揭开了,也往往是小惩大诫而已。 顾月里嫦娥被贬为宫女,流放到上阳宫,表面上的原因是她对官家不敬,犯了‘大不敬’的罪过。这种过错才是能轻能重,全看郭敞这个皇帝想怎么处置的。在他自己站台说顾月里嫦娥‘大不敬’的情况下,怎么罚都有理。 宫里的人不少都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就算当初不知道的,随着素娥日益得宠,视线投注到她身上,也多少品咂出一二了。但上阳宫这边不一样,离得远了,大多就只知道顾月里嫦娥被贬的表面原因,不知道这里头还有素娥的事儿。 所以当下也只说是顾月里嫦娥和素娥的关系不好——这件事倒是有些人知道,因为有人晓得了顾月里嫦娥和素娥都曾是尚功局已故顾尚功的养女,觉得顾月里嫦娥可以借素娥的关系,谋划回宫之事。 但出了这个主意给顾月里嫦娥,她只是支支吾吾,并未尝试去做。时间久了,一些人自然有猜测,再加上隐隐约约打听来的消息——要知道,为了谋划回宫,顾月里嫦娥递信的对象无所不包,凡是能扯上的都有尝试,突出一个‘普遍撒网’。这种情下,偏偏漏掉了素娥这个‘异父异母的姐妹’,这是很可疑的。 如今‘高顺仪’宠冠后宫,那些管事们也是会见风使舵的。原本就不想去赌官家的态度的,这下就更不愿意帮顾月里嫦娥了。 肖燕燕她们知道丽春殿这边的宫女理解错了,上阳宫这边的人不知道内情,她们这些宫里来的,还是素娥的侍女,会不知道当年旧事?不过当下也无人纠正。说那些做什么呢?陈年旧事了,说出来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让素娥多一些不知所谓的留言。 对于素娥来说,与顾月里嫦娥匆匆一面过去也就过去了。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落下一片树叶,泛起微微的涟漪后很快就重归了平静——然后这个夏天就这样轻巧地过去了,等到素娥再在上阳宫见到顾月里嫦娥,就是九月中旬了。 九月天气凉爽,重阳节会有登山习俗不是意外,若真是天气太热或太冷,都是不适合登山的。 素娥也是受人邀请去游玩,回来时穿过宫道,有些宫人退到了一边。其中有转角处宫人躲避不及,素娥这才在几个宫人中看到了顾月里嫦娥。不过这一次就连‘涟漪’都没有了,素娥平静地回到了丽春殿。 素娥回到丽春殿,照常整理了一番自己后,首先就去‘游戏室’看孩子——郭玺如今满打满算有十个月了,正是非常需要关注成长状态的时候。 素娥过去看时,郭玺正在爬来爬去,发出大笑声。相比之下,盯着他的乳母和侍女就辛苦了,得眼不错地看着,生怕这小祖宗磕了摔了...郭玺自从学会爬之后,迅速变得好动!也是少见了,才这么大就能爬的那么灵巧了。 因为太爱活动了,床上、榻上都容不下他了。素娥特意让人开辟了一个房间做‘游戏室’,‘游戏室’内就没有家具,地上铺了一层草垫、一层皮革防潮后,就铺上了柔软干净的褥子。游戏室的墙面上画着菜色鲜艳的图画,褥子上散落的都是他的玩具。 郭玺在‘游戏室’可以随心所欲爬来爬去。 “今日皇子怎么样?”素娥斜坐在一边,用能活动的小马车模型逗郭玺。这个月龄的孩子往往特别喜欢移动的东西,素娥让人制作了不少能动的玩具。放到郭玺这里,他果然很喜欢。 其中最精致的,是类似后世小火车的玩具,金属的马车车身上机关,能够在轨道上平稳行进。不过这大概过于高端了,在郭玺眼前和普通的玩具差别不大,所以素娥暂且收了起来,准备他长大一些再给他玩儿。 “...小皇子喝奶的时辰是照旧的,再者,按着娘娘的吩咐,与小皇子玩了捉迷藏游戏,还叫小皇子自己抓东西...”乳母絮絮叨叨说着,事无巨细,包括郭玺今天换了几次尿布都讲了。 这也是她们应当记着的,也就是眼下郭玺身体健康,不然宫里寻常婴孩,总有个大小病的时候。婴孩自己没法说哪里不舒服,就得她们讲一切细节记得牢牢的,告知太医——莫说是孩子了,成年人其实也有这个规矩!太医望闻问切,其中‘问’这一节,相比起问本人,倒是问身边的宫人更多呢! 毕竟本人记不得许多没关系,可要是侍奉的人也不记得,那就是罪过了。 素娥听着点头,这个月龄的孩子需要和他们玩游戏,这本身也是一种智力开发。想了想后她又问:“皇子今日还是没学会说‘爹爹’么?” 教小皇子说话,一开始自然都是从最容易发音的叠词称呼开始。素娥这里为了叫儿子讨郭敞开心,也是着重教他叫爹的...这不算什么,身为妃嫔的基本素养了。 乳母小心说道t:“回娘娘的话,今日奴婢们又教了一回,爹爹、娘娘、嬢嬢之类都教过,却是没叫小皇子跟着学出来。不过娘子也不必担心,小皇子平常也叫出声过...再者,如今小皇子才多大?多数婴孩这时都是不会叫人的。” 乳母其实有些觉得素娥操之过急了,大约是想让自己的孩子立一个神童身份,讨官家喜欢吧——乳母倒是能理解这个,毕竟这宫廷之中,得到官家的喜欢就等于是得到了一切。皇子虽然珍贵,可珍贵与珍贵也是不同的。 如果可以,乳母当然也喜欢自己伺候的皇子更得官家的喜爱。 假如素娥知道了乳母的想法,她大概会哑然失笑...现代孩子因为有科学的养育法,古代孩子相较于他们,各阶段大多有些‘滞后’。类似‘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十二走’这样的,现代孩子几乎人人能做到,古代就只有一小撮了。 像是说话能力、反应能力、理解能力等更需要有针对性培养的能力上,还会体现的更加明显。 这和古代孩子是不是出身富贵没有关系——当然,出身富贵的孩子会养的好一些,穷人家的孩子,母亲甚至没有太多心力去管。生下孩子后很快就要重新操持家里、纺织工作等等,月龄小的时候就放在床上。月龄大了能爬了,就放到地上爬...自然谈不到长时间陪玩陪说话,对孩子的种种给出反应。 富贵人家会雇奶母和丫头,这些人围着一个孩子打转,这种‘互动’多了,孩子才能早早显得机灵。但这和现代人有目的地‘幼教’,还是不同...前者的效率完全不能比的。 实际上素娥没有操之过急,就是按照正常规律来而已——她自认为养这个孩子,并不差现代孩子什么的,各方面条件甚至更好。 乳母似乎是怕素娥依旧想不通,还换了一种话术,道:“娘娘,奴婢家乡有一句俗语,叫做‘贵人语迟’。说的就是未来显贵的幼儿,说话都迟呢!就奴婢知道,早些年乡里有一个四岁才会说话的,如今却是极发达的。” “听说是往北边贩盐巴、药材之类,又从北边运来牛马,好大赚头!是本乡第一等的富商,如今还和贵人家作了亲家......” 素娥听着乳母说了一些家乡故事,应是半真半假的...真实的故事不大可能那么有传奇性,但是大体应该有这么个人——乳母都是从京城左近县里选的,能在这种地方做‘第一等的富商’,说是‘极发达’倒也不错。 这乳母颇会讲故事,素娥和侍女们都一时听住了。等到她故事说完了,才有侍女嗔怪道:“许乳母这话说的有些欠妥当了!真要是这样,宫里的皇子皇女得多大才能开口说话?他一介商贾就四岁才说话,皇子皇女们难道七岁、八岁才开口?那时候皇子都要到资善堂上学了!” 古代都说‘虚岁’,所以所谓的四岁其实是三岁,不过就算是三岁开口说话,也很迟了。 侍女这话表面上是在点这乳母,实际上却是在为她说话。这个时候点破了,大家当玩笑话,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就算对素娥没有深入了解,伺候这么久也该知道,至少她不是对宫人苛刻的。 相比之下,让人回头琢磨出来,觉得这话说的不妥当,甚至有不吉利之虞,那才比较糟——要是过不得几日,小皇子就开口说话了,按着‘贵人语迟’的理论,岂不是说小皇子算不得贵人了?一个皇子,只要顺顺当当长大,没犯天大的错,怎么可能不是贵人! 这样的话,简直没法深想...就算娘娘不信,说不得也会觉得晦气吧。 素娥听出一些意思了,笑了笑说:“这些俗语都有其道理,却又不能全信,特别是说命数那些的,大多无稽...我倒不是着急,只是想着这么大孩子,平素养得好好的,能叫人。不过迟一些也无大碍,你们照看玺儿是照看的极好的。” 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她又给负责照看郭玺的乳母和侍女发了一回赏:“这孩子长这么大,一直康健极了,如今还这样喜人,你们的功劳很大...如今你们还要照看他,好吃的好玩的倒是不好赏赐,索性赏钱最实在,这些拿去吧,都攒点儿底子。” 素娥让自己的侍女取来了一个装着银锞子的匣子,一人给抓了一把。 乳母要喂奶,东西不能乱吃。同时为了照顾孩子,也不好玩什么——当然,这就是素娥的一个说法而已,更多是为了解释自己做什么直接赏钱。这宫里放赏的时候,直接给钱是很少见的(金银也算钱了),总觉得过于俗气直接了。 这也不奇怪,但凡是富贵了很久的环境,多少会有些‘厌金银’...若不是这样,‘阿堵物’这类说法也不会在特定人群中流行了。 当然,直接拿到金银的乳母和侍女却是很高兴的,她们可还没到‘视金钱如粪土’的份上!特别是素娥说的诚恳,给她们攒攒底子——乳母就不说了,她们负责奶孩子,到了孩子不吃奶时也就出宫了。因此也只能趁着人在宫里时,希望多多得赏赐,积攒下来带出宫去。 一般是三年吧,三年后乳母基本就得出宫了...虽然以皇家的富贵,孩子想吃奶到几岁都可以。但孩子年龄大了还吃奶,总归不好看,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一些故事里,嘲讽小少爷好几岁了还要在奶娘怀里吃奶。 所以,皇子皇女也有断奶的一般时间,而断奶之后乳母还会陪伴皇子皇女一段时间。这大约是照顾皇子皇女的心态,不好断奶了立刻就将亲密的乳母送走,说不得孩子还要哭闹呢!一般都是慢慢来,分批送出。但至迟也不超过三年,除非那个乳母比较特别,脱离了乳母身份,混成了宫廷贵妇。 至于说给小皇子做侍女的宫女,她们是来素娥这里比较晚的,只比素娥封顺仪时新来的宫女早一些。而且作为照顾小儿的宫女,平常自然是谈不到好处的,也只有素娥和郭敞想起来时才有赏,她们就指着这个了! 素娥刚赏过这些乳母、侍女,郭敞就来了。瞧她人在‘游戏室’,便也脱了鞋走进来席地而坐。 素娥给他拿了一双游戏室里可以穿的干净寝鞋,道:“官家怎么不穿鞋?这屋子里虽然光着脚也成,可到底不方便。” 古代的袜子不是弹性布料做的,虽然会系带固定,但到底容易滑脱。再加上不够贴脚,脱鞋了后真是松垮垮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踩到脚底下去了。 郭敞接过寝鞋,也没叫侍女动手,自己就穿上了:“懒得麻烦了...红孩儿爬的真快!这时候还只会爬,能在一间屋子里呆着。真怕他学会走啊,到时候照看他的人怕不是得满院子追。” “也快要学着站了,学站之后学走就快了。”素娥想了一下小孩子成长的进度,摇了摇头,一副头疼的样子:“到时候再说罢。” 郭敞喜欢素娥谈到孩子未来如何如何的样子,不只是因为这是一种隐隐的期待,仿佛期待足够多,所期待的未来就一定会到来——这个孩子这样活泼可爱、聪明机灵,见谁都不怕,那么爱笑,而且他还那么健康,他一定会好好长大的。 更因为这种谈话塑造的家常温馨氛围,仿佛他们就是普通的、富贵宁馨的一家人,和睦安乐、完满无缺。 第146章 宫廷岁月146 素娥如今宠冠后宫, 但这其实并没有引来太多侧目——若不是后宫,以及后宫利益相关的人外,除非这个宠妃有‘祸乱朝堂’的倾向, 不然谁会特别在意呢?皇帝也是男人, 总会有特别喜欢的女人, 是这个, 还是那个,有什么关系? 过去官家盛宠过一个又一个,也不差眼下一个,在大多数人眼里, 素娥和之前的姚贵妃、曹淑妃等人, 也没什么不同。 相比之下, 郭敞对郭玺这个年幼皇子的喜爱, 才更容易叫大家侧目。如果不是皇子容易夭折, 现在说一些事太早,这种‘侧目’还会醒目的多!但就是现在这样, 也越来越多的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持续观察了。 “眼见得官家对高顺仪所出的小皇子是越来越看重了。”私下里,一个随驾来上阳宫的妃嫔意有所指地道。 “何止是看重, 应当说是‘喜爱t’!”另一人强调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 从来如此, 倒也不奇怪...官家膝下皇子还是单薄了些, 每一个皇子都十分看重。可看重归看重,喜爱却是另一回事了。” “是啊,官家对高顺仪所出皇子的偏宠,有眼睛的都瞧得见...要说是偏爱小的, 苏顺容所出的皇子怎么没有这样?” 其实素娥生子之后,除了苏妙真外, 还诞下了一皇子,这也就是今年的事。只不过苏妙真所出的皇子和郭玺离得近,而且她本人和素娥一样也是嫔位上的有宠妃嫔,所以容易拿到一起来比较...... “嘘——,可别说苏顺容了,听说最近苏顺仪所出的皇子不大好,太医竟是离不得了,就连官家也去瞧了几次。” “吓?真个如此?难道这是要不好了...”说话之人的意外不似作伪,应该是真没听说过这个消息。默然了半息后才道:“当初苏顺容生产倒还顺遂,就连高顺仪都比不得,高顺仪当初其实是受惊早产了。” 另一人接过话说道:“可见有些事是说不定的!前头都说范美人所出的四皇子病歪歪的,养活不了。可如今瞧着怎么说?序齿完毕这几年依旧好好儿的。相反,一些皇子康健活泼的很,却说没就没了...唉,若不是如此,看好高顺仪的人怕是更多,丽春殿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这话也就是咱们私下说说了,外头可不兴说,忒得罪人不说,传到官家耳朵里更不入耳!仿佛是咒了皇子皇孙...”提醒了一句后,这嫔妃又道:“话是如此,别人怎么看不说,官家却是对高顺仪所出皇子寄予厚望呢!” “听说,官家已经下定决心了,要在今岁年末给皇子皇女们序齿一次。虽说上次序齿已经过了几年,该有这么一遭了。但高顺仪所出的小皇子就是冬月出生的,那时正好周岁刚过,这次序齿却是轮得着了...若说这回序齿不是为他安排着的,我是不信得到。” 皇子皇女序齿的事不是每年都有,一般隔小几年才有那么一次。有的皇子皇女‘运气好’,很快就轮上了。有的运气不那么好,说不得几岁了还没个排行——运气更差的,到夭折也没有排行,真就是‘风过水无痕’了。几年过去,说不得大家都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孩子存在过。 大燕皇子皇女序齿的规矩,一般是不让未满周岁的序齿的,即使遇着序齿了也不行...主要是周岁以前皇子的夭折率还是太高,不想白来一场,更不想将来看皇子的排行,稀稀拉拉间隔着,着实不好看。 郭玺是冬月出生的,岁末序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郭敞有意的,叫他也能序上皇子排行。不然即使到了该给这一批皇子皇女序齿,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就这么‘恰好’,能让郭玺赶上呢? “就这么‘寄予厚望’么?也不怕...”这一截话虽然没说完,但说话人的难以置信和嫉妒已然溢于言表:“以前官家何曾如此过?皇子难得生养,便是官家也怕了,从来不敢寄托太多。难不成如今官家转了性子?” “哪里转了性子?瞧官家如何看后头的皇子就知道了。苏顺容就不说了,只比高顺仪稍晚些生产,几乎就是比着来的...也不是说官家就不关心了,只是那样的关心到底透着生疏,和前头妃嫔生下皇子没什么不同。” “至于苏顺容后头的那个,呵呵,那更是差的远了...出身不高,又恰好撞着官家盛宠高高顺仪,一应待遇不过是该有的都有,其余的就别想了——下头的人可会捧高踩低了!见官家只是寻常,自然就跟风而行、变本加厉!” 苏妙真后头那个平安生下皇子的,位份不能说低微,但也确实不高就是了。加上宠爱平平,妊娠产子更多是运气...可以想见,即使生下皇子,后宫真正有体面的人依旧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或许将来真的将皇子养大了,会有不同吧。但现在,即使是素娥这样得宠,郭玺又如此得郭敞的看中,下面的人也还多是观望着,那样的就更不必说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宫里生下孩子来不算什么,养大了才算!不然冯贤妃哪里有如今的超然?当初虽然也是东宫里有体面的太子妾了,可和其他良娣、良媛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的。如今再看看,除了圣人,谁能越过她去?” 听到这话的人笑了一声:“圣人?圣人恐怕也忌惮着冯贤妃罢...不然此次来上阳宫的妃位岂能只有龚德妃一个?如今宫里虽然已有五个皇子了,说起来也不算少,多少皇帝都没这么多皇子。但到底只有二皇子一个算是长成了,若是不出意外......” 郭家的男孩儿难长大,但生育能力倒还算不错。过去家里穷,只有一个正妻时,还能不停生育,到底养活出来孩儿。这里头既有运气好的原因,也有生的确实比较多的缘故。等到郭敞祖父这一代发迹了,女人多了起来,孩子更是一个接一个降生,只不过男孩儿依旧难得平安生产、健康长大而已。 真要对比历史上的皇帝,就算算上夭折了的,不少皇帝也没有五个皇子呢!真要有五个皇子养着,怎么不会到担心将来皇位继承的程度——但在大燕,这很正常,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哪个皇子就夭折了! 而一旦这样,就要从宗室过继,可郭家血脉近的宗亲是有同样的问题的!就比如郭敞唯一的嫡亲兄弟,情况还不如郭敞。膝下养着两个儿子,但也没有一个不让人担心的,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否长大。 “二皇子的确是最稳妥的,如今前朝都盯着二皇子的课业,不也是为了这个么?”就是将二皇子当储君了,不然何必事事都放到放大镜下看?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7节 “不过官家没有立皇太子,之前也就罢了,如今却是让不少人动了心思。” 之前一来是年纪小,怕长不大。要知道死个普通的皇子和死太子是完全不同的!太子一旦定下了,总是换来换去的也难堪呢。二来就是,除了二皇子外,郭敞也没有对别的皇子另眼相待,大家就算是想在别的皇子身上投资也没有‘绩优股’可选。 现在就不同了,素娥所生的皇子也是一个选择了——是的,他还未满周岁,以皇子来说还远未到脱离‘危险期’。但谁让郭敞喜爱这个儿子呢?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若这个皇子顺利长大,其他皇子是真没有竞争力。 哪怕上头还有年纪更大的皇子,官家也有的是办法立他为太子! 立嫡立长这种事,对于开国不久,还很有威信的皇帝来说,问题真的不大。 因为皇子难得的关系,郭敞其实对每一个儿子都看得很重,即使这种‘看重’更多是理智上的、程序上的。但不管怎么说,看重就是看重,谁也没觉得郭敞那样有什么问题——然而凡是就怕比较,将之前那种看重和当下郭敞对郭玺相比,差距就明显了。 郭敞对郭玺是真的有慈父心肠的,不少人亲眼所见,真觉得和民间寻常人家的父亲相比,郭敞都还要更宽和、包容、耐心许多。而凡是见过这些的,几乎不会怀疑郭敞的‘选择’。现在的问题只是,郭玺能不能长大而已。 “瞧瞧,如今红孩儿已经能自己走了!”郭玺的周岁宴上,郭敞自豪地向一干皇亲国戚们‘炫耀’,仿佛一个周岁的孩子能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事实上,正常发育的孩子,12个月时能独走,15个月时能走的好,都是很常见的——在古代的话,富贵人家的孩子也不少是这个水平。 大家瞧着站在铺着褥子的榻上,稳稳当当的小皇子,自然是顺着官家的意思道:“哎呀!小皇子才周岁就这么稳当了么?这可难得!不愧是官家的骨血,自有一股不一般的气度...这样的软榻上,不少孩子都是站不稳的!” 郭敞笑了一回,还伸手去逗弄儿子,用郭玺喜欢的玩具。郭玺也确实被吸引,立刻朝他走了几步,还是稳稳当当的。 眼下是郭玺的周岁宴,今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离宫,且无甚大事发生的缘故,总觉得时光过得极快。t好像没察觉过来,就到了冬月...郭敞事先已经吩咐过了,郭玺的周岁要大办——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皇子皇女周岁也算是大日子了,特别是皇子,周岁宴大办的不在少数。 所谓的‘大办’,就是操办人不只是皇子的母妃,往往由皇后,甚至皇帝经手。至于操办地、受邀参加的宾客,‘档次’也全然不同。 郭玺如今的受宠程度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办不奇怪,不大办才让人意外呢! 众人看着不远处待客的‘高顺仪’,又看看近处照看孩子的官家,感慨两人的角色有些颠倒的同时,也更进一步确认了一些事——若不是真的宠爱孩子,还有孩子的母亲,焉能这样有耐心? 待客本就是要有耐心的了,照看着孩子与人寒暄则更要耐心!这等周岁宴上,一般是母亲负责后者,可不是因为男主外、女主内,至少不完全是因为如此。说到底,很多约定俗成之事,最开始也只是因为‘拈轻怕重’。 郭敞对郭玺确实很有耐心,或者准确地说,对着这个儿子,他都无所谓‘耐心’的。他根本不觉得这个孩子有什么行为消磨了他的耐心,这个孩子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健康、活泼、聪明等等,全都是好的! 这样说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郭玺确实算天使宝宝了...至少对素娥和郭玺来说算。毕竟一个没怎么生过病,一切发育都正常得不得了,不怎么哭闹的孩子,怎么不算天使宝宝呢?即使有其他的不完美的地方,也不是素娥和郭敞辛苦了...... 郭玺向郭敞走过去,抓住了郭敞逗他用的玩具,抓握显然很有力气,郭敞顺着他就松开了手。看着低头开始摆弄玩具的儿子,圆嘟嘟的脸蛋,因为格外认真,有一种一本正经的搞笑的眼神,郭敞忍不住笑了起来。将郭玺抱在怀中,轻轻咬了一口郭玺的脸蛋——他时不时见素娥如此,倒是有些‘学坏’了。 郭敞并不觉得自己当下的举动有什么的,不过是父母之爱子,如何喜欢都不够,所以亲昵了些而已。但落在其他人眼里,却真是惊雷一样。大家互相看看没说话,可心里面一下是想了很多的。 “这孩子十足的可人意,是不是?朕有时都觉得喜爱太过了,不该如此...若是将来惯过个混账来,怎生得好?”郭敞一遍摇摇头,一边接过一旁王志通递上的帕子,给孩子擦了擦脸蛋。他咬得很轻,没有咬痕,留下的只不过是一点儿口水湿迹而已。 “官家能想到这处,就不会有那样的事儿!”蜀国公主在一旁凑趣道:“如今不过是红孩儿还小,先宠爱亲昵着。等到红孩儿大一些,自然是如前头皇子一般去读书明礼的。以官家的英明,皇子们哪有不好的?” 郭敞听了却没有立刻肯定下来,而是笑了笑:“这话朕却是不敢说的,朕且不知如何对这孩子下狠心,着实是不能...并非第一回 为人父,但这般心慈却是第一回。如今才晓得,那些养出败家子的人家,不见得是不懂不知,只是舍不得。” 见郭敞说的这样‘坦诚’,其他人倒是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了。还是素娥从人群中脱身,走了过来。蜀国公主忙道:“顺仪娘娘快来!方才官家说话,娘娘没听到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样说着,蜀国公主大略复述了郭敞的话,然后又笑着道:“娘娘听听看,官家着实宠爱红孩儿!还是娘娘养得好,不然哪有这般可人意的小皇子...听说娘娘对红孩儿是一等一的上心,就差事事亲力亲为了?” 素娥听了,看看一边的父子两个,笑了笑道:“四姐姐着实谬赞了,妾其实也只是第一回 做母亲,什么都不懂。不过是官家和圣人指派的嬷嬷、乳母、侍女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今教妾生受了这功劳。” 蜀国公主不以为然道:“这些人哪有不好的?但宫里的皇子皇女一样有教养的好的,也有养育疏忽的。这样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做母亲的是否上心...顺仪娘娘做得好,看红孩儿就知道了,做什么说‘生受’了?” 郭敞也在一旁说:“素娥就是这般,平常只觉得自己待红孩儿差了一层,旁人称赞就觉得过意不去——宫里养育孩子,哪能像外头那样,还叫嫔妃亲力亲为?” “退一步说,便是下面人做得好,头功不也该是她的?就如同战场上的将军,不管是先锋官破阵,还是中军、后军得了头彩,最后算起来不都有大将一份功劳,而且还是头功?这叫用人得力、调度有功!” “顺仪娘娘这还叫差了一层?”蜀国公主‘啧啧称奇’了一番,也上手去逗郭玺。郭玺或许算不上真正的天使宝宝,但在‘不怕生’这一点上,确实比较少见。蜀国公主这个‘陌生人’逗弄,甚至上手抱他,他都一点儿不闹的。 当然,也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一点,蜀国公主才会这样随意地逗郭玺。不然周岁宴上弄哭了,固然也有说法,就如同喜宴上打碎了器皿,还能说‘岁岁平安’,但终究不美——谁都知道官家喜爱郭玺,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果然是我们‘素有静气’的红孩儿,好生乖巧!”蜀国公主笑着对素娥道:“顺仪怕是不知道,我是个没孩子缘的,家里的小孩子逗不得,一逗就哭...红孩儿却不这样,叫我瞧了好生欢喜!” 蜀国公主当然不为所谓的‘没孩子缘’遗憾,事实上,她多数时候只觉得小孩子吵闹麻烦...即使乖巧听话又漂亮的小孩子她也喜欢,那也终究是少数么。不过当下话不是那么说的,她这样说果然就见到素娥还没说什么,郭敞先笑了。 “是这样的,四姐别说如今了,便是未出宫前,宫里的弟妹也是挨不着的。”郭敞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又道:“红孩儿这样的孩子十分难得,前头还有人与朕说,这里头可有说法。你们是知道的,朕向来不信那些......” 什么‘说法’?说起来也就是些佛道之说,给郭玺牵强附会一个来历或者宿慧之类的奇遇。郭敞是不信那些东西的,所以听到了也只是一笑了之——但不信归不信,并不妨碍他这个时候拿出来作为晒崽的谈资。 其他人也看出来了这点,很配合他...其实有的时候做皇帝,真就和过家家酒差不多。素娥也就是这种时候才深刻理解为什么后世会把一大家子溺爱的孩子称之为‘小皇帝’,可不就是像哄皇帝一样哄着么?幼稚程度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大家又‘过家家’了一会儿,便有宫人来回话,这是要给郭玺抓周了。此时已经有了抓周习俗,并且风行南北,特别是富贵人家特别时兴这个,皇家自然也成了定俗——抓周没什么好担心的,左右放上去的东西都有说法,只不过是有些吉利,另一些更吉利而已。 至于说提前训练才周岁的孩子,选择某些特定的物品,那更没必要。哪怕是孩子也需要争宠的宫中,也没有这个风气。毕竟官家要是喜欢,那孩子抓什么都是好的。若是不喜欢,抓周抓得太好了,说不得还要犯忌讳呢(比如说印章这种很引人遐想的)。 此时抓周不叫抓周,而叫‘试晬’,有试其志向的意思...等到郭敞亲自抱了郭玺过去,正殿中央已经布置好了一张大案。这张大案比平时读书、宴饮的桌案还要更大,长有三四米,宽也有近两米了。这样的大案上,上面铺设了锦席,锦席中间空出了一条‘小道’,小道两边则摆满了物品,是供抓周所用的。 此时民间试晬,东西就很多了,文具书籍、金银七宝玩具、佛经道经、印章、算盘、弓箭、糕饼水果、金银铜钱、绫罗绸缎、古董...真可以说是世上有的、适合那孩儿的,全都放到这里了。这有些是六局准备的,有些却是今天宾客添置的,说起来都是好意头。 郭敞将郭玺放到了锦席空白的地方,让他自己选择感兴趣的玩意儿。 郭玺显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站在锦席上,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郭敞和素娥,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呢。但很快他就被身边琳琅满目的物品吸引t了注意力,走了两步,顿了一下——他现在站得挺稳的,但走起来还是有些随时可能跌到的感觉。 因为这个原因,乳母和侍女都紧紧盯着,生怕他摔倒了后磕着碰着。虽然抓周准备的物品都是没有锐角的,但硬物可是有一些呢。 ‘哒哒、哒’地走了几步,郭玺似乎被左边的一把琵琶给吸引了,这琵琶制作的尤其精美,上面不只有彩色的漆画,还有精致的螺钿。不过这把琵琶也不比旁边的东西更显眼,引起郭玺注意,更多还是因为他经常见素娥和郭敞摆弄这个。 郭玺指着琵琶,对素娥和郭敞含含糊糊地‘啊啊’两声。 素娥笑着点了点头,给了郭玺回应,郭玺就满足了,继续往前走。这让一些人松了口气,虽然抓了琵琶这种乐器也不是说不来吉祥话,但总归没那么好说...沉迷乐器什么的,很容易让人有不好的联想呢。 郭玺之后又‘遛’了大家几次,直到这张大案快走到底了,他才一屁股坐下,随手抓起一旁的一个物件,算是结束了这次抓周——这却不是六局提前准备的抓周之物,而是宾客放上来的一枚晶莹无瑕的玉佩。 玉自然是好物,在华夏文化里,玉石身上是寄托了各种美好品德的。这个时候郭玺抓了一枚玉佩,不只是吉祥,更是不会有什么‘后患’。这甚至比郭玺直接抓了书本、印章之类更好!那些东西都太‘实在’、太‘直接’了,在素娥母子正当红的当口,其实更容易被说闲话。 相比之下,美玉无瑕,说这孩子品格好,未来会‘金尊玉贵’,这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毕竟是官家的儿子,将来人品贵重、身份尊贵,这有什么错?不是这样才真正大错特错了! 于是一连串的吉祥话都随了出来,不少女宾还将挂了钱币的白线挂到郭玺的脖子上——这也是抓周时的习俗之一,甚至不抓周也多有给小儿送此礼的。只不过民间用的钱币基本都是铜钱,这个时候都是金银钱,甚至玉钱! “...这玉佩是十六妹放的?”听了蜀国公主在耳边的提醒,郭敞笑了笑,冲着隔了几人的妹妹道:“也是十六妹与红孩儿有缘分,等这孩子能说话、会行礼了,定叫他先敬你这个姑姑!” 公主中行十六的是一个极年轻的妇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郭敞这一辈所有公主中,比她更年轻的只有一个十七公主...想也知道,她们这些年纪小的公主都是在郭敞的宫廷中长大、出嫁的,说是妹妹,其实更像半个女儿。 当下十六公主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哪里当得官家这样说...” 说这她也多看了郭敞怀里的郭玺一眼,过去给孩子挂了一个金钱:“今日侄儿得了玉,臣妹就再添金,也是金玉满堂的意头。” 郭玺的周岁宴就这样顺遂地过去了,这一场周岁宴表面上平静,私下却暗流涌动。之前不少人只是知道官家宠爱郭玺这个高顺仪所出的皇子,却不知道是何等宠爱。这一次算是亲眼见到了——也因此,不少人有了其他的想法。 这样的‘暗流涌动’,直到翻过年去,郭敞命令宗正司给过去几年出生、年满周岁的皇子皇女序齿后,达到了新高峰。 第147章 宫廷岁月147 郭玺序齿时行六, 也就是六皇子。 他也是这一次皇子皇女序齿中唯一的皇子——原本苏妙真所出的皇子也够年纪了,但那孩子在郭玺周岁后不久跟着办了周岁宴,没过半月就没了。至于更小的一个皇子, 年纪尚且不够呢! 苏妙真生的皇子没了, 没有太多人‘意外’...宫里的皇子能长大的才是少数, 长大的才叫人另眼相待。不然先帝, 还有郭敞,都只有一个亲生的弟弟活到传宗接代,这难道是巧合?若真按照那样的‘先例’,如今活着的皇子, 还有的要‘死’呢! 知道这件事的素娥也只能叹息, 她甚至不好亲自去安慰苏妙真。毕竟人家的孩子死了, 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却活得好好的, 如今还正得宠。这时候她去上门说话, 哪怕苏妙真性情孤高,应该不是在乎这种事的, 也怕情绪上来了心里不舒服。 郭敞也为又没了个儿子难受,不过到底这样的难受有过太多次了, 某种程度上算是有了‘耐受’, 他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就连序齿的事也没有耽搁, 等到年前年后一摊子忙完, 就让宗正司赶紧将郭玺的名字敬告祖宗、排上排行。 “玺儿行六,是六皇子。”郭敞将一枚金锁挂到郭玺的脖子上,那是他新命人打造的。上面錾刻的诗句含了郭玺的名字和排行,这也算是郭敞的小小仪式感了。 在郭玺序齿之前, 所有人就都知道他是六皇子了,上一回序齿, 皇子们序到了‘五’。这几年生的皇子,在郭玺之前的又都没了,他自然就是六皇子。这个时候郭玺强调这一句,素娥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郭玺和郭敞一样都行六。 郭敞曾经也是六皇子呢! “行六再好不过了,六是吉祥数字。更何况,这也随了官家,臣妾惟愿官家的福泽能余些来,庇佑玺儿无病无灾地长大。”素娥看了看系着那枚金锁的璎珞穗子,竟然是旧的。想来下头的人不会失察到这地步,给皇子用旧东西,那就只能是郭敞的意思了。 “这穗子...官家哪里得来的?”素娥拈起来,觉得这东西保存的特别好,或许使用的年头比看起来的要早得多。 “若是‘福泽’真由朕做主,朕再多的福泽也舍得分给玺儿。”郭敞这话并不是说着好听的,身为皇帝他本就没必要给谁说好听话糊弄。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时此刻这话再真心没有了。 这话说完,他才回答素娥道:“这是朕儿时用过的长命锁所用...朕原本想将用过的长命锁给玺儿,去寻了才记起来,早些年就赐给大侄儿了,当时也是担心那孩子留不住——但就是这样,那孩子也到底没留住。” 至于当初赐下的长命锁,就和其他很多玩具日用一起,做了郭敞大侄儿的陪葬。 “除了那把锁,其实朕还有许多人送的长命锁。但大多没穿戴过,和新打制的也没什么不同,还少了一份为人父母的心意...倒是这穗子,说起来是康成太后亲手编结,一丝一缕也是母亲的心意。当年庇佑过朕的,如今庇佑孙子也是正当。” 郭敞对郭玺这个儿子真的是肉眼可见的不同,在有其他皇子做参照组的情况下,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一碗水端平了——这本身也不是大问题,即便是家庭教育已经成为一门大学科的后世,大家多少有些对孩子要一碗水端平的常识了,一碗水端不平也是绝大多数! 这里的一碗水端平指的还是表面上的端平,至于说内心里端平,那几乎不可能!只要存在比较,基本上就会有高低。如果出现极端情况,两个里面只能救一个,那就会有选择。而一旦存在这样的选择,哪里还能说什么一碗水端平? 当下的问题是,郭敞这端水实在太不平了!不,应该说,他只端了一碗水,其他的甚至都没有上手去端。 对待其他皇子,郭敞更多是远远看着,‘扮演’父亲这个角色。直到有了郭玺,才真正和儿子亲近,成为父亲。这之前,他哪怕是对女儿也没有这样的——面对女儿,他虽然容易亲近一些,甚至带着弥补心态,更加纵容宽和。但那也称不上‘父亲’,还是扮演的意味居多。 旁人看郭敞如此宠爱六皇子,六皇子又十分健康。这样,即使‘健康’也不保证一定能长大,也有人愈发在意起郭玺的存在了。 直到准备回京了,还有人有闲情议论这事——回京之前,繁杂事很多,不管是主子,还是宫人,都是很忙的! “这次可好了!回去后也不晓得‘那位’会怎么想!”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美人楚小怜意有所指地道。 婕妤余红云摇摇头:“能怎么想?那位一贯是宫里的好人,人如其名,‘贤’得很呢!便是心里有许多想头,面子上也不会流露出来的...不过官家对六皇子的喜爱还真是不得了,如今看着不少人因着这个,愈发重视高顺仪了。” 她们所说的‘那位’自然指的是冯贤妃,冯贤妃因为手握t二皇子这个大杀招,随着儿子年纪越来越大,优势自然显现,根本不用与人去争——她就连争宠都不必了,还会和其他妃嫔有什么冲突?长久下来,名声好得不得了。 不过,谁都不可能得所有人喜欢,冯贤妃的名声是好了,但有的人看不惯她的‘好名声’也是一样的。过去这样的事不好说,毕竟人家就是‘贤’,就是养大了皇子,能怎么说?如今却不同了,有了‘六皇子’后,一些人就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不一定是喜欢‘六皇子’或者素娥,说起来大多也是些乐子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毕竟身处深宫,若是自己没什么希望上进了,那就真是数着日子过...能看些‘好戏’,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狗咬狗、一嘴毛’,不也很有趣么? “重视高顺仪不是因为高顺仪如今得宠么?干六皇子什么事儿?贤妃娘娘因着二皇子或许心里头想得多,其他人何至于?”楚小怜忍不住道。在她看来,郭玺这个六皇子还是太小了,将来着实说不准。也就是冯贤妃,实在是利益所在、关心则乱,这才有些说头在里面。 “高顺仪又不是如今才得宠的?过去就已经很得宠了,该巴结的早出手了...如今这些人,不少都是为了六皇子。”余红云知道的多些,摇了摇头:“这些人很多其实根本不在乎得宠的是谁,毕竟再得宠也有新人换旧人的时候,只有皇子才是屹立不倒的本钱。” “这一点,瞧瞧贤妃娘娘就知道了。” “可六皇子才多大?”楚小怜不可置信道。 “就是因着六皇子还小,所以阵仗也不大!真要是六皇子大了,哪里还是这般样子——你真心实意地说,若六皇子能长大些,下头的人揣摩着官家的意思,会不会提议立六皇子做太子?下头的人提议了,官家会不会听从?”余红云白了楚小怜一眼问道。 “定会啊!说不得还是官家暗示相公们提议立六皇子呢!”楚小怜脱口而出。 实在是最近郭敞对郭玺的宠爱令他们印象深刻,那不像是天家父子,甚至民间寻常父子也不是那样亲密的。毕竟此时还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传统上父亲就不该对儿子太过亲密宽容,不然就有溺爱的嫌疑。 “不就得了?”余红云轻轻哼了一声,又道:“二皇子一年大过一年了,也不是没人提过要立二皇子做太子,但官家都给否了。早几年还能说二皇子不见得能长大,如今都十几岁了,眼看着都要挑教引宫女了,还担忧不能长大?” “若官家爱重圣人,尚可解释为官家在等嫡长子出生,可如今情形都看到了的,绝不是为这个。说到底,不过就是官家对二皇子不够满意...若是没得选也就罢了,可现在不是有了六皇子?” 说到这里,余红云压低了声音:“都能想到了,‘那位’说不得已经在求神拜佛,只期盼着六皇子长不大。不然真叫六皇子大了,哪还有二皇子站的地方?二皇子若只是个寻常皇子,她又能如何呢?” 和之前盛宠的妃嫔不一样,素娥生下了皇子,而且这个皇子非常得宠...这必然会给某些人极大的压力,其中冯贤妃尤甚。在这件事上,张皇后都比不得她。毕竟张皇后现在还没儿子,还谈不到为这件事感到压力山大。 事实也和不少人私下议论的那样,冯贤妃此时可谈不上‘安稳’...她人在宫中,上阳宫这边的事虽有人传信,可到底隔了一层,是不大清楚的。上阳宫这边说,官家宠爱高顺仪所出皇子,周岁宴特意大办、小皇子一过周岁便赶紧序齿云云,冯贤妃听是听了,却不算走心。 之前在宫中时,郭敞难道不宠素娥、不对郭玺另眼相待?在冯贤妃想来,不过是之前的延续。如今素娥这样‘当红’,母宠而抱子,也是应有之义。也就是之前同意盛宠一时的姚贵妃、曹淑妃恰好无子,这才显出了素娥母子。 直到郭敞带着后宫从上阳宫回来,冯贤妃、姚贵妃、曹淑妃三妃领着留守宫中的众妃嫔迎接,冯贤妃才慢慢品出意思来。 刚回来,舟车劳顿了一回,接风宴放在第二天,基本上大家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各回各家了。郭敞也应该如此,自回福宁殿才对。但他偏偏对王志通道:“你不必在朕身边侍奉,先去瞧瞧顺仪和六皇子...玉殿那里有什么不好的,你就替他们打理了。等到事了,再来回朕。”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8节 让王志通这个第一心腹去玉殿,自己这边许多事却交给别的宦官打理,这是王志通在郭敞面前失宠了吗?并不是的。至少郭敞身边的人不会这样以为。大家都知道官家何等看重高顺仪和六皇子,此举反而说明王志通的‘贴心人’地位不可动摇。 冯贤妃瞧着王志通得令离开的身影,皱了皱眉。第二日便叫了心腹温美人到自己宫里,美人□□这次是随驾了的,甚至不只是随驾,还有侍寝了几次,如今已然怀有身孕——这事儿看起来简单,却要知道,素娥这段时间盛宠,其他人分不到几次侍寝!由此可知,□□也有她的过人之处。 “你如今也有身孕了,处处要仔细着...”冯贤妃与温美人寒暄了一会儿,分享了一些孕期注意事项,表达了关心。然后就问道:“本位收到了你的信件,听你说过官家如今格外偏宠高顺仪与六皇子。” 温美人是冯贤妃在上阳宫的信息来源,但不是唯一的。 “正是如此,如今内外都知道这件事。”□□言语间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娘娘,官家待六皇子不是偏宠,是格外不同。” 郭敞如何对待素娥,其实并不叫□□在意。毕竟她也没有听过两人的墙角,见过两人关起门来如何相处。在她眼里,素娥是得宠,但和之前的宠妃又能有什么不同呢?甚至她自己,也曾非常得宠过一段时间呢!反正她没看出其中的差别。 但‘六皇子’不同,郭敞对他俨然和之前的皇子完全不一样。 冯贤妃原本只是隐约觉得不安,叫□□过来说话也更多是了解了解而已,还没真到坐不住的时候。但此时听到□□特别强调,也忍不住道:“怎么说?怎么叫‘格外不同’?要说重视哪个皇子,官家向来都重视。” “至于说偏宠么,那是有一些...可那难道不是因为高顺仪得宠的关系?当初高顺仪怀着身孕时官家就关照地比别人多,六皇子生下来后也常去玉殿走动。如此,看的比别的皇子多,自然要喜欢一些。” □□摇了摇头:“娘娘,不是那样说。或许这宠爱真源自于此,可到现在,已经是官家真起了慈父情怀了——不是官家待其他子女的慈父情怀,唉!娘娘且等着,只要瞧着官家是如何待六皇子的就知道了。要让我形容,却是形容不出来的。” 这个时候冯贤妃还不算完全理解□□的意思,等到稍晚之后接风宴上,她就看到了。 接风宴上,自然还是郭敞坐首位。向太后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之后更需要歇息,所以没来,最靠近官家的两个位置就空了一个,只有皇后在她该在的位置。 左右最接近郭敞的位置之后是四妃分列,然后就是嫔们——冯贤妃坐在殿中右边,与素娥就隔了一个曹淑妃,因此看的更加分明!一场接风宴下来,官家俨然多半的心思都在高素娥和六皇子身上。 素娥带了郭玺参加接风宴,主要是这会儿郭玺兴头正高不肯睡觉,素娥索性就带他过来了...这种宴会气氛都很轻松的,素娥就让侍女和乳母带着郭玺在自己身后位置玩耍,吵闹一些也无妨,全当是给宴会增加一些背景音了。 郭敞自然也听到了郭玺嬉闹的声音,就对身边伺候的宫人道:“将这盘橘子捧给顺仪娘娘,难得去岁的橘子存到了如今。难为他们怎么做到的,还一丝坏味不见,只是略软了些...还有,去瞧瞧六皇子在玩什么,回来报与朕。” 其实也谈不上‘怎么做到的’,无非就是将最晚一批采摘的橘子存到冰窖里头去,每个都分别用纸单独包裹好。如此不容易坏,坏了也不容易‘传染’别的果子。等到了年后要食用时就打开来,由经验丰富的宫人进行择选。 一筐里面也不见得还能有一盘不坏味的!如此t‘基数’够大的话,怎么也会有味道不错的留下来。这种最拔尖儿的自然是供给官家、太后、皇后这些人,其他人若是足够当红,位置也高,也有机会挨着,别的人就不用想了。 郭敞派去的宫人捧了橘子给素娥,素娥挺喜欢吃水果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奉上水果后,宫人又去看后面在锦席上玩耍的六皇子,见他用各种颜色鲜艳的木块堆垒还有些意外——明显不是瞎堆的,堆出来的东西是有样式的。 这是素娥让人给郭玺做的‘积木’,为了防止积木上涂画的颜料不好,有害身体(小孩子很喜欢将这些东西往嘴里塞,需要格外注意),她还特意把关。 说来,郭玺这个年纪的孩子正适合玩积木呢——一岁左右的孩子就能开始玩积木,郭玺已经快一岁半了,积木正好可以锻炼他的精细动作能力、思维能力、手眼协调能力等等,还能培养专注力。 恰好郭玺也爱玩这个,素娥让人做了整套的积木给他,这套新玩具到手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玩。其中一些用的比较多,又容易脱色的木块,边角上已经褪色,变得旧旧的了...果然还是此时的颜料固色能力不能和后世的比。 宫人观察了一会儿郭玺的动作,回去就报与郭敞听:“...顺仪娘娘也说橘子风味甚佳...六皇子正搭房子,就用那彩色木块,这新玩具该是与七巧板一样的说法。” 积木确实与七巧板有些相似,不过七巧板的拼搭是在二维上,积木则是三维的,所以差别还是有的。 郭敞见过郭玺玩积木,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笑着道:“那是顺仪与六皇子制的新玩具,名曰‘积木’。你倒有些见识,确实与七巧板一个意思。不过七巧板要这般大的孩子拈起来,到底不易,还是这积木更适宜。” 郭敞还喜滋滋与周围人道:“红孩儿甚是聪明,这才多大,便懂得以‘积木’搭房子了!” 很难说郭玺现在搭的积木房子算怎么回事,说不得他自己都没有这个意思,就是随便搭搭而已。不过这并不妨碍郭敞为之自豪,并得意洋洋地与人分享。 对于郭敞这番表态,张皇后早在上阳宫就见惯了,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附和过了。至于其他人不管见没见惯,都有眼色地配合着郭敞——说起来,坐的近的四妃,除了冯贤妃外也无人膝下有皇子,这上头配合着些,倒也谈不上难。 只有冯贤妃,谁都知道她是倚靠着二皇子才有如今超然地位的。虽然二皇子已经长大了,眼看就能封王,未来不管继不继承大宝,她有这个儿子在都不用愁了。可‘地位超然’和‘不用愁’是两回事,真要是二皇子无法继承皇位,她在高位妃嫔中也就泯然众人了。 因此,冯贤妃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都凑趣说了好话,似乎为郭玺‘聪慧过人’很是欣喜。实际上却是有些紧张的——不是为郭玺的聪明,会用木头块搭小房子在她看来聪不聪明还两说呢!就算真的代表了聪明,她其实也不在意。 她真正在意的只有郭敞的态度,郭敞那种溺爱的态度,万事皆好的口吻,冯贤妃从未见他对自己的儿子郭琅使用过。 这不只是对比其他皇子更喜欢,而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情与联系了...冯贤妃想起了之前□□说的,看到了就会明白,形容不出来,居然不是夸大之词。 姚贵妃注意到了那之后冯贤妃的心不在焉,不了解的人会当冯贤妃是有些累了,今天的筵席又很无聊。只有姚贵妃这种与她同在宫中多年,极其了解的人才看得出来,她是心里有些乱了。 见证这一幕,她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回头便与自己的心腹侍女道:“过去只当贤妃是个平和大度的,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过去平和大度、万事不争、平淡如菊,那是因为不必那样,尽可以姿态好看些。现在一旦知道不能那样了,可不是就动摇了?” 心腹侍女完全明白主子的意思,就接话道:“娘娘说的是,如今宫内宫外,谁不知道官家喜爱六皇子?若是...也就罢了,可一旦叫六皇子长成了,哪还有二皇子什么事?两年前外朝有个小官儿突然出头请立太子,虽没有说立谁,可谁看不出来推举的是二皇子?结果呢?” 毕竟郭敞的儿子里,二皇子是现活着的皇子中的长子,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他最名正言顺。另外,二皇子郭璧之外,其他的皇子年纪都太小了,以皇子的情况,谁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没,立为太子几乎没可能。 “结果就是官家轻描淡写就按下去了,只当没有这回事。”姚贵妃淡淡地道:“大燕的皇子难得,然而即便如此,二皇子这样难得长大的皇子,官家还不肯立为太子,就足见不满意了。要知道,官家被立为太子,也差不多是那个年纪呢。” “若是没得选也就罢了,将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现在不是有好得多的选择了么?” 郭敞不讨厌二皇子,但就是没法说‘满意’。非要说的话,二皇子郭琅只是平庸了些,至少和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相比,真的太平庸了...都说人的一生必须要意识到三次平庸,分别是意识到自己的父母很平庸,意识到自己很平庸,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很平庸。但这件事显然和郭敞不搭,他的父亲显然不是平庸之辈,他自己同理。 换个说法,作为一个没有被现实毒打过的九五之尊,郭敞不能轻易地接受自己的继承人很平庸这一点——当然,这是两年前他没有点头册封太子的原因。他还想再等等,等一个更好的继承人,又或者郭琅能变得更出色。 至于如今,他的想法其实又经历了一轮变化。别看他总是对外炫耀郭玺,但他其实并不会因为郭玺‘平庸’就不喜欢他了。或许会有一些失望,但喜欢还是喜欢的,就像大多数父母对孩子的爱,它其实是无条件的,不是说要孩子优秀才会爱,不优秀就不爱了。 甚至他有时候会不自觉担心郭玺,怕他太聪明了会早夭,所谓‘慧极必夭’。如果是那样,他宁愿郭玺就和郭琅一样,做个平庸的人就可以了...‘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大约也是天下真正为人父母者,极容易有的心思了。 第148章 宫廷岁月148 从上阳宫回京的时节与当初去洛阳的时节也差不多——这当然不是纯粹巧合, 本来就是卡着这不冷不热的时候上路,这样才最舒适。 不过等回宫安顿下来后不久,就如同去年刚到上阳宫时一样, 气候便有了初夏的微微燥热。这期间宫中倒不算忙碌, 毕竟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节庆, 而要等到下次过大节就是端午节了, 还有挺长时间呢。 大家正好乘此机会养精蓄锐...当然,说是没有值得拿出来说的节庆,小节还是有一些的。 “说来,咱们寻常过日子, 哪一日不是节呢?都有说法, 只看想不想过罢了。”玉殿的内膳房中, 罗颂贞一面做事, 以免和过来玩的席玫瑰说起这事儿:“这也不奇怪, 毕竟一年三四百日,一辈子几十年, 哪有那么多事发生?就要用这样的法子让日子不那么‘一日复一日’。” “这一日供花,哪一日做糕的, 每天都有事做, 日子也就不难过了。” “是这个道理!”席玫瑰过去上手帮忙。这会儿内膳房在做的五色糕, 东西做起来不难, 但也算得上节令食物,难得做一次的。因此,既然做了,那肯定要多做一些, 到时候好做礼送到宫中各处去。 这就忙坏了准备五色糕的司膳内人,日常准备饭食之余还要做这个。 五色糕就是用米粉染成五色做的糕点, 平常这种糕点并不突出,所以少做。不过在当下,因着马上要过‘吕仙诞日’,它是必备的糕点(又被叫做‘神仙糕’)——传闻中吕洞宾的生日是四月十四日,此时吕洞宾可是很有人气的神仙,所以民间相应的生日庆贺很多。 “最近的神仙生日也忒多了些吧。”内膳房一小宫女在一旁磨米粉,磨了一会儿累了,停下来休息就忍不住掰着手指头算道:“四月八日过了浴佛节,是佛祖生日,提前做了好多青精饭。昨t日又刚刚过了蛇王生日,还好蛇王老爷不要特别的贡品...今朝又得为明日的吕仙诞日准备五色糕......” 青精饭又被叫做‘阿弥饭’‘乌米饭’,就是将糯米饭用乌叶染成乌青...用乌米饭供佛、舍僧也有很久远的历史了,过浴佛节要多多地准备青精饭也是应有之义。 “说到生日,这月还有一回没算进去,二十八日是药王生日。好在这也不需咱们准备,不过意思局要敬上一些特别的香药,用来供奉药王。”罗颂贞听着补充了一句。这里说的‘药王’并不是药王孙思邈,而是说的扁鹊。 “药王生日啊,听说娘子的老家过药王生日,专一祭祀的是韦古,却不是扁鹊,真是一地一风俗...”席玫瑰是素娥的贴身侍女之一,这样的‘内部消息’也算是她间接在炫耀身份了。 果然听她这样说,内膳房的司膳内人不少都露出了艳羡之色。 “...生日不生日的其实也不打紧,这些小节小庆的,娘子有心思过,咱们帮着准备也就是了。”罗颂贞慢悠悠地说道,又看向席玫瑰:“明日过节,要用千年蒀和龙爪葱,下头可送过来了?” 席玫瑰挑了挑眉:“早就送来了!下面那些人最是乖觉,眼瞧着娘子最近的样式,就晓得‘吕仙诞日’不会错过。早巴巴送来了千年蒀和龙爪葱...至于其他神仙花,就不是今天了,到时候要用鲜花的,得等明日。” ‘吕仙诞日’有一种习俗就是剪‘千年蒀’,将剪下来的‘千年蒀’旧叶子弃置在门前,有‘厄运去、好运来’的意味——‘千年蒀’就是万年青,在后世算是一种很常见的园艺植物了,街头巷尾、园里园外都能见到。在此时也不少见,不过和玉殿的风格实在不搭,所以这边没有种。要剪‘千年蒀’的话,就只能提前准备盆栽了。 至于‘龙爪葱’,那是一种蔬菜,也是一种花。据说吕仙诞日当天栽种最合时宜,所以民间过吕仙诞日都是提前准备好,到四月十四日正好栽种。 除了千年蒀和龙爪葱两种花外,吕仙诞日当日自然少不了大量用花——此时人们爱花、重花,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可能和花扯上关系。另外也是吕仙诞日的时节好,正是万物萌发,各色花朵都应季的时候! “说到神仙花,这几日为了吕仙诞日,大相国寺有花市。听说城外花农都担了自家花来,绕着回廊那边出摊,摆出来的花挤挤挨挨看不到头,世上的花应有尽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宫女惦记着宫外的‘西洋景’,一时有些痴了。 吕仙诞日、端午等这段时期的节日,城里都会有大型花市...吕仙诞日的话,蹭吕洞宾的流量,这些出现在花市上的花都有一个‘神仙花’的说法。 “大相国寺出吕仙诞日的花市?这僧不僧、道不道的,算什么意思?”听到大相国寺花市,席玫瑰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么,大相国寺一贯如此,听说那儿什么都有,买卖道家的‘神仙花儿’,也不算什么。” 大家聊了一会儿明日吕仙诞日的事儿,席玫瑰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开。罗颂贞赶紧给她装了一壶饮子,又送她出内膳房:“这壶饮子你提了去,这几日也有些燥热了,喝些饮子去热清火最好不过...这壶不是内膳房的,是我自己的,到时候你记得还就好。” 乌黑的陶罐用绳子结了,方便提拿。席玫瑰揭开盖子闻了一口,味道十分清香酸甜。即使不知道这是哪种饮子,也估摸出是自己会喜欢的风味,便也没推辞,伸手接过后谢道:“多谢你这也想着我!估摸着晚间就能还你罐子了,这饮子大家都爱喝,回头一下就喝完了。” 席玫瑰自然也不会一罐饮子自己一个人喝,回去后还是和大家分享。这一罐看起来不少,但几个人来喝的话,一个人大半碗,也当不得一回分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席玫瑰提了饮子回去下所,用井水湃过的饮子算是凉的了,酸酸甜甜十分好喝,一人大半碗很快就喝完了。同住一间房的小宫女乖觉,主动拿了罐子和碗出去清洗,席玫瑰就和其他人留在屋子里说话。 “...这饮子若是用冰,风味应该更佳。可惜如今还不到用冰的时候,冰窖还未打开呢!”有人惋惜道。 “其实娘子要用冰,也不是用不上。便是宫里的冰窖因着规矩,不到时候不能开,那民间的呢?民间冰窖可不讲规矩,有钱就能买冰!往年盛夏之前,宫里头那些冰是哪里来的?还不是从宫外运来的!别说官家、圣人那儿了,就是御膳房这些地方,宫里冰窖不开窖,也不妨碍他们该用冰时用冰啊!” “咱们娘子讲规矩么,这些年也没有在这等事上掉以轻心过。” 其实也不是素娥‘讲规矩’,实在是她人在古代后,很多物欲自然就消失了。毕竟那些东西再好也就是那么回事,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属实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比如用冰这件事,怎么都比不上现代的冰箱和空调,渐渐的素娥也就无所谓了。 有冰度夏当然好,但没冰、冰少的时候她也不在意,没动力去破坏规矩。 “咱们娘子讲规矩,却不代表人人都是讲规矩的。”有人轻轻哼了一声:“说到冰,我可听说了,因着今岁热得早、热得快,不少殿阁中已经闹着要用冰了!便是房中摆不上冰山,也该膳房里用上冰,冰鉴之类也要有。” “为了这个,就叫内宦弄冰进宫...比起平常夹带东西,这算是过明路,不也没人说?”宫人经常需要宫外的东西,一些能出宫的人都会夹带东西,这算是一种牟利手段了。但那到底是偷偷夹带,和现在这种光明正大弄冰进来是不同的,现在这样看着可不像了! “没人说归没人说,可焉能不议论?那几个从宫外买冰的娘娘,无事也就罢了,不过被议论几句。可一旦有什么事,这些旧账就得被翻出来...除非这从宫外买冰的事渐渐成了定例,上了宫中采购的账本。如此坏规矩的事成了规矩之内——只是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成?” “是啊,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席玫瑰想了一下说道:“说到这些事,娘子确实自来不同,都不能说是小心谨慎了,而是习惯如此,心里真不在乎。不然以娘子如今形势,怎么也该有些得意,小小放纵一回吧?” 这不是席玫瑰瞎说的,实在是如今的素娥烈火烹油,实在是太红了! 当一个皇帝的宠妃到底能夸张到什么地步?如今素娥才算是真正体会到。这么说吧,如今的她在宫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没有人会驳她一句话!哪怕她说一句月亮是方的,大家也只会绞尽脑汁圆这话,并且要圆的毫不勉强。 甚至宫外,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攀附素娥——大家都知道宫里的高娘娘在官家面前说话管用,谁不想通过她办事呢?而‘最糟糕’的是,素娥如果真的愿意,是真能给那些人把事办成的! 就比说之前在上阳宫时,远亲宗室们不想郭敞改革宗室之事。若素娥真被说动,在郭敞面前进言,素娥有一种感觉,郭敞会给她面子,叫她得偿所愿的。这固然会消耗她在郭敞那里的好感,但能办成就很了不起了! 这倒也不是说郭敞是个昏君了,而是封建社会就是这样的。哪怕是圣主明君在位,他们也会优先给自己人‘好处’,若是自己人都养不熟,谈什么稳定统治——既然是这么个生态,为了自己人的一些私心改变一些政策也就不算什么了。 是的,这于国无利,但那终究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类似的事不多,可每年总有那么几件呢。 别看郭敞那么坚持改革宗室之事,那是没有关键人物出来站台!不然的话,也是有协调的余地的。为什么那些远亲宗室为此四处奔走,正是因为若能找到关键人,t那是真的有用哇! 总之,素娥如今的状态近乎于‘无所不能’,凡是她开口就没有不成的。实在不行了,对郭敞说,那不成也得成——这样的状态着实容易叫人迷失,不说历史上那些宠妃了,就是如今宫里,不少恃宠而骄的妃嫔,也是明证吧。 其实这些妃嫔也不是一开始就那样不小心的,不少最初都算规矩谨慎。不过是后来事事顺心如意,时间久了就失了慎独之心。 素娥的话,因着有现代人的认知,对宫廷看的比一般妃嫔通透,倒是没有真正迷失过...对于她来说,再是荣宠一时,再是无所不能又怎样呢?她能回去现代社会,做一个普通而自由的女孩么?不能的。 她终究只能被禁锢在这宫廷中,成为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的众多女人之一。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堪称恐怖故事!也就是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反抗不了也就躺平了而已。可躺平不代表喜欢,只能说不适感没那么强烈了。 不过旁人可不会知道素娥这番百转千回的内心活动,只会看到素娥依旧如故,感到佩服。如上官琼来探望素娥,就忍不住道:“顺仪娘娘真不是一般的,妾在宫中许多年,宠妃见过不少了,如顺仪娘娘这样能‘荣辱不惊’的,从来都是凤毛麟角。” “许多人以为,能做到受辱而不改变,比经历荣宠依旧淡泊,要来的难。实际事情正相反,就妾看到的,这宫中前者十个人里尚且有一个人能做到,后者十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能做到的,多的是‘得志便猖狂’的。” “哪里就那样值得上官姐姐夸了。”素娥下意识谦虚了一下,她是真的没想过这件事。无论是出于上辈子已经培养出来的三观,还是看宫廷题材文娱作品得到的经验,她都没法在如今形势下得意忘形。事实上,正相反,现在的她更加小心谨慎了。 水满则溢,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的时候,最容易有人看不过去出手了。 素娥的这种小心谨慎,郭敞自然也是有感觉得。大约这是人的根性吧,以往宠妃到了盛宠时,往往会得意非常,一切规矩都不再看在眼里——她们因为与郭敞这个权力的象征前所未有地近,也暂时攫取到了无上权力。而权力足够大的话,失去对规则的敬畏,凌驾于规则之上是很自然的事。 那样的宠妃会或快或慢地消磨掉郭敞那里的好感,到了一定时候,郭敞不耐烦了,也就抛弃了。 而素娥如今这样,郭敞却是反过来的,希望她能放肆一些...她如此地小心,甚至让郭敞有一种没法为她做点儿什么的焦虑。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郭敞自来就成长在不正常的环境中,他其实不算学会了正确地去爱,这上面他其实是照本能做事的——换句话说,他若是真爱上了,就会索要对等,甚至更多的爱。这个过程中,他只会做一些很简单的事,比如说给对方物质上的好处、分享自己的权力等等,这就是他的‘示好’。 这本质上和那种迷上年轻小姑娘,又深知自己并无别的长处,只有钱的富裕年长男性没什么差别...本能地拿钱去砸。对方若是不接受金钱,往往就无计可施了。 素娥本就算郭敞的后宫,郭敞倒不至于‘无计可施’,但那种类似的焦虑其实是一样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119节 郭敞又一次来到玉殿,看到素娥起身迎他,摆了摆手。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虑,温和笑道:“别忙了,每回都说,每回还是不听...朕几日没来了,听太医说你有些胃口不好...难道是今岁热得太早了?” 说是几日,其实也就是三日而已。而且这些天前朝有些事,郭敞不是没来玉殿,而是根本没空踏入后宫!眼下其实也没忙完,但听说素娥胃口不好,到底赶了赶进度,在晚膳前结束了政务,立时来了玉殿。 如今玉殿里的事,无论大小都是要报到郭敞那里的。王志通也清楚这一点,不敢丝毫怠慢,每天这些事他甚至要先过一遍,然后呈送到郭敞面前——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非常有用的。每回郭敞问及素娥的事,他都对答如流,竟是愈发满意了。 “官家实在是...”素娥眨了眨眼,等郭敞擦脸擦手完了,与她挨着坐到三围榻上,才道:“官家难道不知道太医们的话头子?左右无事都要开平安方的,总不能请一回脉,全都说好,一点儿事也无罢?” 这就像是后世一些东西,哪怕没有副作用,也要编一个无伤大雅的副作用出来。这样更能取信于人,毕竟要接受世上真有完美无缺的存在,真的很难。 素娥最近确实因为气候转热吃的少了些,但绝对没到胃口不好的程度,完全就是正常的换季反应。 郭敞听着素娥说的,先点头又摇头:“太医确实有这毛病,不过这也是他们职责所在,要防微杜渐。朕知道你的身子一贯好得很,这上头不需要太过虑...但你也不能全不放在心上,许多事都是从小处来的,不可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久随性起来。” 其实郭敞这些‘告诫’都是老生常谈了,素娥是真不知道这些道理吗?他不知道素娥知道吗?答案不言自明。但即使是这样,郭敞依旧要说,不是他没话找话,而是面对素娥,他渐渐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郭敞与素娥挨得很紧,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一下抓住了素娥的手。反应过来了也不放,握的紧紧的,都能感受到水汽了,汗津津的依旧不放。他和素娥说话,凑得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低。屋子里虽然还有人,但除了素娥外,其他宫人也是听不清了。 “...你今日在宫中做了些什么...”郭敞离得近了,素娥身上的气味就更清晰了,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香味(各种香味物质将素娥腌透了,混合出了独一无二的味道)。这种与素娥越来越近的感觉让郭敞着迷,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满足,只能越来越近。 “...读了一册志怪故事,准备明日过吕仙诞日的事儿,上官姐姐还来了,与她说了一会儿话...”素娥一件一件说过,观察着郭敞的神情,判断他可能会对哪件事感兴趣,再往详细了说。然而郭敞虽然问了这个问题,但他似乎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 事实上,素娥觉得郭敞可能更想直接‘进入正题’...但问题是,马上就要用晚膳了,且不能‘乱来’。 如果郭敞知道素娥是怎么想自己的,恐怕会打觉‘冤枉’——他确实有些想‘进入正题’,但绝对没有到迫不及待,不顾素娥体面的地步。甚至,在他那里,和素娥说话、吃饭并不比和素娥睡觉来的差! 不过,他当下这种状态,确实有些‘急’了。不说素娥有这种误会,就是屋里其他人也有,已经打量着要不要避开了。 但郭敞到底没有动手动脚,只是揽着素娥说话。过了一会儿,晚膳上来了,两人也就分开了。 用过了晚膳,郭敞和素娥才洗漱了去卧房。这时素娥穿了一件豆绿色的寝衣,说到这件寝衣,其实很是‘平平无奇’。既没有颜色鲜艳寝衣的夺目显眼,又没有白的、浅蓝的这些颜色的清纯。至少在此时的‘色谱’里,真的一点不显眼! 毕竟整个绿色谱系,总体在古代都算是最廉价的,这也能带来某种刻板印象呢。 然而,此时在素娥身上的寝衣却不是这样的,素娥这件寝衣不知道哪里来的料子,染出了一种格外温柔的绿色——这甚至可能不是特意染成的!考虑到此时手工作业,可以说每一匹布料都是非标准品呢!谁知道这匹布料是不是意外之下的产物? 郭敞瞧了一眼,只觉得素娥携带来了这个初夏夜晚的生机与温柔...只看了一眼,便生出无限的柔情。 当然,事实上也可能和这件寝衣完全无关,他只是已经完全被这个人迷住了而已。 是的,被迷住了...郭敞自己都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t一日比一日更沉迷,完全不能从素娥身上挪开注意力了。郭敞尚且能‘察觉’,作为旁观者的其他人就看的更清楚了!说实在的,这都让一些人不安了,生怕大燕也要来一回‘红颜祸水’的故事。 好在前朝的人看不到后宫具体情况,最多就只知道官家如今专宠高顺仪——这种事其实不算什么,郭敞之前又不是没有专宠过!之前姚贵妃、曹淑妃不都有过差不多的势头么?当初还有前朝大臣劝过郭敞呢! 不过看着郭敞专宠了又毫不留恋地走开,大臣们如今也不会轻易跳出来惹人烦了...官家最上心的时候说这些,不是找不自在么? 但即使是这样,后宫也有不少闲话传出来了。 第149章 宫廷岁月149 王志通忙着四处送官家赐给后宫的赏赐。 一般来说, 这样的活儿落不到他这个大红人身上,都有跑腿的裹头阿监或者小宦官来负责。不过,总有一些重要的赏赐, 以及重要的人是不一样的。这一回原是外邦进贡了一批难得的宝石——华夏自古以来崇尚的是‘玉’, 还诞生了玉文化, 仿佛与玉相比, 宝石是小众的,格调上也低了一层。 事实却不是这样,宝石确实相对小众,但格调可一点儿不低。只不过是因为华夏很少有宝石出产, 基本只能靠进口, 这才造成了缺乏宝石文化底蕴的现状。 但单论‘价值’的话, 宝石并不比玉差, 同档次之内甚至更高。这一点从历朝历代代表品级的一些物品就能看出来了(前提是这个朝代有稳定的渠道进口宝石), 如明代,帽顶帽珠的规定, 官居一品、二品才可用金玉,五品至三品只可用金, 不能用玉, 九品至六品则是银质的。至于庶民不能用帽顶帽珠, 是为僭越。 听起来这里没有宝石的事儿, 其实还有比官居一品更高一级的——皇帝及诸王的帽顶往往使用金镶宝石。 宫里不缺好东西,即使是宝石这种舶来品,也有最顶级的货色供应。可以说,大燕宫廷里的贵人们得到的宝石, 丝毫不比宝石产地的贵族差...毕竟华夏富庶,这里能为好的宝石开出天价, 商人自然逐利而来。 不,应该说宝石这种重量轻而价值高的商品本来就是长途贸易的第一选择。此时长途贸易的成本极高、风险极大,因此贩运的本来就是利润高,重量也相对较轻的商品。丝绸、香料、染料、药材等,莫不如是。 从这个角度来说,宝石真是天选商品——还是那句话,华夏富庶,难得有需要进口的商品。而商人总不空手而来,买了华夏的商品带回去就满足了。一次做两回,甚至更多回买卖才好!这就需要找到华夏也喜欢的商品。 翻开此时市舶司的‘进口目录’,除了香料外,就是各种宝石和半宝石了:珠宝、琥珀、珊瑚、象牙、犀角、玳瑁、玛瑙、水晶...(象牙、犀角、玳瑁等,在此时从作用上来说其实和宝石无差别,都是做饰品的) 不过,有供应不代表供应充足,真正的上品宝石在宫廷中也不是贵人都能得到的。于后妃而言,这不是份例内的东西,只能靠赏赐。而赏赐的话,还是要看宠爱来,甚至品级什么的,也只是一个参考。 这回也是极难得的,有一批上等的宝石送来。郭敞将其中一些收入内库,其他的自然要赏赐内外,‘外’先不说,‘内’主要就是后宫了。 因着难得,所以才有王志通四处带人送东西的事儿。 “这狮子国也不大,却是个宝地啊!听外头相公们说,他们那儿各种出色的宝石都有,旁边的海里还有上色的珍珠,这些好东西不只是打东边贩到咱们这儿,也去西边卖给极西之地的贵人。这回暹罗送来的几箱子宝石,除了红宝外,大多也是自狮子国来,他们不过是转一道手罢了。” “暹罗?也是,他们到底比咱们大燕方便弄到西边的东西...不过,此回进贡这些,其中不乏极品,不是一时能得到的。应当是暹罗王室不止几代人贸易积累,属于王室内藏,这就送来了?” “嗐!这等外邦,大多也不见多少忠义,进贡好东西也罢了,到底是一国之地,对于他们的国主而言算不得什么。可要是如今次这般,舍下血本,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大约是有事求于上邦了......” “是极是极!有些事不过是官家发话而已,对那等外邦来说却是极大的助益!” 从张皇后处出来,送完了一些宝石的宦官轻松了一些,也说起了这些闲话。主要是四处送赏赐总是好事,各处走一走基本不会有为难人的,都是给些赏钱打发。就算有些后妃心里因为比较和嫉妒不满,也没有对福宁殿的人摆脸色的。 王志通人在前头,也没有制止他们,宫里说是忌口舌,可实际这些怎么禁得住呢?眼下说的是‘外邦’这个极为安全的话题,他自然也没必要做这个恶人出面制止。 就这样,之后一行人又按照贵、德、贤、淑的顺序去给‘四妃’送赏赐的宝石。四妃之中,除了贵妃隐约高出半品外,其他三位倒是没有明显的上下之分。一般来说,各种待遇只看在位的妃子实际情况而已。 “师父,咱们这就往德妃处去?”一边随着王志通的年轻宦官忍不住道:“贤妃住的也不远,不如先送贤妃罢。” 送过姚贵妃那儿,见着王志通领人往龚德妃的宫苑而去,跟随的小徒弟就有些不解了。要知道以如今四妃情况,最先送冯贤妃也是应当的!不过贵妃到底是贵妃,所以王志通先送姚贵妃那里,到底有个说法,至少明面上无人能说不对,所以没人提出问题。 可到了第二个,总该是冯贤妃了吧?哪怕王志通是官宦里头的天字第一号红人,也不该忽略这种细节啊?是,冯贤妃不可能为了这等小事与他发作,可他这样的谨慎人,越不会在这种事上疏忽才对。 宫里很多事就是这样的,眼下不发作,看似是因为是对方性格宽宏,事情也不足挂齿,并无很多隐患。实际不过是不到时候...宫里这些贵人,日常其实很无聊的,在一些小事上较真也难免。王志通当红,自己也没有足够的权势时不当回事只是表面,未来就天知道了。 王志通却只是道:“无事,贤妃娘娘这儿近些,更顺路。” 王志通没有解释太多,照他的说法也说得通,但也只是说得通罢了。这其实就是后宫或者宅斗题材小说里常见的桥段,给这么多人送东西的话是要讲究一个先后的。不是说因为顺路,怎么方便就怎么来,而有相当的说法。 而且这还真不是后世的小说作者想的太多,对古代后宫后宅生活的臆想。就如同《红楼梦》里展现出来的一样,一盒十二支的宫花,给到处送,如果没有一定的先后说法,林妹妹何必那样怼人呢? 林妹妹小性儿只不过是书中人的一面之词,实际上她是那个时代相当标准的大家闺秀,无理取闹这种事是不至于的。 虽然不少人都心中疑惑,但这时候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不知,就随着王志通先送龚德妃处了。 王志通笑呵呵地送过了龚德妃处,这才往冯贤妃处送东西。冯贤妃也像是根本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乎一样,相当和气地接待了王志通。与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叫宫人放了赏赐,这才叫王志通能告辞离开。 至于之后送曹淑妃那里,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四妃之中只曹淑妃资历最低,也因此她做一宫主位时,宫里与福宁殿一样在福宁宫内的宫苑已经都有主了。后来曹淑妃即使盛宠,也只是比别的普通妃嫔住的更好、地段更佳,本质上却没什么不同。 所以从‘顺路’的角度来说,最后送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虽然若是她最得宠时,顺路不顺路从来不是什么问题。 “这就是外邦进贡的珠宝了?”曹淑妃看了送来的东西,轻轻哼了一声:“这些东西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当然,也看和谁比,和前两年比,这次的东西倒还算过得去,但还是没法儿和先帝,还有官家刚登基时相提并论。” 曹淑妃当然没赶上过先帝在t位,或者郭敞刚登基时的‘好时光’,但那时候的东西她是见过、得过的。毕竟她也是盛宠一时的妃嫔,最鼎盛的时候,官家私库里的好东西,她什么弄不到手? 对于曹淑妃这般说法,王志通等人能说什么呢?不过是笑着奉承几句,将之应付过去而已。 离了曹淑妃的漱芳殿,才有人道:“淑妃娘娘的性情倒是与之前没什么不同...都说宫里人心易变,可到底有些人不同。”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甚至有些褒义。毕竟宫里的人大多势利,因此是有多副面孔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好的时候一套坏的时候一套、对上一套对下一套等等,再常见不过了。若是有人能一直如一,那真是难得的‘赤诚君子’了。 但对应刚刚曹淑妃挑剔的表现,装腔作势的姿态,显然不是夸人的。这是在内涵曹淑妃已经大不如前了,架子却不倒,仿佛自己依旧是后宫第一的宠妃呢! 只能说,曹淑妃先前红的时候高高在上,对下随意,确实得罪了不少人,这个时候可不是让人说这样的‘刻薄话’?另外,这也是宫里的常事儿了,就是曹淑妃之前没有得罪人,宫里也少不了势利眼偏要落井下石。 这样的闲话就不是先前那种了,王志通清了清嗓子提示...刚刚说话的人立刻就闭了嘴。 有人似乎是想给个台阶下,跟着转移话题道:“都知这是往玉殿去罢?也是,应当先给高顺仪送去!” 皇后和四妃送完了,就该给嫔位上的贵人送了。不过不同于皇后和四妃,这种规模比较大的放赏总少不了,她们之下的妃嫔有没有份儿就得看个人情况了。虽说品级高的,得赏的可能性更大,但世事无绝对。 比方说这次嫔位上,就只有不到一半的后妃能得赏。至于之后的婕妤、美人、才人,能得赏的,更是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当然了,不管别人有没有,总少不了‘高顺仪’的。如今宫中谁不知道,这位是真正的当红!以这次赏赐珠宝为例,真要说的话,四妃也不见得比她得到的东西更好——表面上,她所得的珠宝数量、品类都与曹淑妃、龚德妃一般,略少于姚贵妃、冯贤妃。考虑到她位份低一级,但膝下有皇子,还特别得宠,这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实际上,数量、品类算什么呢?是写在纸上,到时候要用来留档记录的,至于东西实在好坏,只有经手的人能看到。给‘高顺仪’的东西是官家一样一样看过定下来的,可以说件件都是这批珠宝中的极品。 珠宝这种东西,向来是好上一等,价值就要指数提升的!特别是到了极品那一等。 大概也只有给张皇后的那些,才能从总体价值上超过给素娥的,但从平均价值上来说还是不如。更不要说有没有用心,其实是看得出来的——给张皇后的,郭敞也只是按照价值指了足够的量就是了,给素娥的却是都看了,拣着她会喜欢的来的。 王志通一行人来到玉殿,稍等片刻就见到了素娥。素娥不是那种自傲自矜,又或者因为身份不够,反而更要强调排场的后妃。所以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出来了,将原本过于家常的褙子换成一领轻薄大袖衫,头发又抿了抿,如此也就算了。 见了礼后,赏赐就摆到了素娥面前。宫人给王志通等人拿了茶水和果子招待,素娥便与王志通说话。 “这是暹罗产的珠宝?暹罗有这许多好宝石么?怎么瞧着,品质忒好了些。”素娥看了看,觉得有些不像。暹罗在后世虽然也是世界彩宝交易中心之一,但所产宝石其实没那么齐全,也就是红宝石最为出名了。 “顺仪好眼力。”王志通笑了笑:“这里头也只有红宝大多是暹罗产的,其他各色珠宝,多是从狮子国而来。” “狮子国?”素娥一下没想到是哪里,甚至觉得这可能不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国家。 可能就是华夏人道听途说来的,所以才有这样不正式的名称。就好像《西游记》里许多国名,很多听着像虚构的,其实都是有本而来,或者有古籍记载,或者人们口耳相传。但这不能说历史上就真的有那些国家——所以还是虚构的。 “回顺仪,‘狮子国’是旧唐时的称呼,如今四方馆的通译翻译了许多外邦文字,各国名也规矩了起来,不再是狮子国、女人国这样不成体统的了。就像这‘狮子国’,按照大食人的记载,便被翻译成了‘细兰’。不过这也是从音而来,并不表意...” 说‘细兰’素娥就完全明白了,点了点头道:“细兰国?那儿倒是盛产宝石的,不只是咱们这,西边的‘欧罗巴’也从细兰国获取珠宝——自然,这些珠宝也不只是细兰所产,那儿可以说是集散了东西方最好的珠宝。” 细兰就是‘锡兰’,也就是斯里兰卡嘛!后世斯里兰卡最出名的就是旅游、锡兰红茶和宝石了。 “顺仪明见,细兰国自来产上等珠宝,旧唐时大食商人便携带这些珠宝来朝...”王志通不急不忙地讲起了古。他虽然只是个宦官,自小受到的教育有限,但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一向也是以善于学习闻名的。不说成为学究吧,至少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知道。 ‘大食’便是华夏古代对阿拉伯人的普遍称呼,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商道上的‘使者’,这一点素娥知道,当下顺耳就听了不少如今外头大食商人的事儿。 说了一会儿话后,王志通再次告辞。素娥也知道他作为郭敞身边头号人物,不比她这个后妃再得宠也忙的有限,要告辞就是真的有事,不必去留的。便笑着点点头:“王都知且去忙罢,别在我这里耽搁了。” 离了玉殿,有人便说道:“到底是高顺仪呢!再是得宠也一如往昔,前头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不是瞧着高顺仪当红,咱们私下里说奉承话,不一样是真不一样!” 后宫中多的是会装、会演的妃子,但再会表演的也无法全无纰漏。上头的人也就罢了,下头的人焉能不知?毕竟贵人们表演很少会用到寻常宫人身上,而且真想要那样演也几乎做不到,那意味着凡是行动就不能松懈,毕竟主子跟前总是有人的! 如冯贤妃,她在宫里的风评够好的了,依旧有不少人不以为意呢! 所以一开始时素娥对下宽和慈爱,对同等地位以及地位不如自己的人从不摆架子什么的,大家并未当回事。这样的情况在宫里其实并不少见,所谓‘王莽谦恭未篡时’,不少后妃位置还没那么高、宠爱还没那么盛时,也是能小心谨慎,挑不出什么错来的, 但随着时间流逝,素娥一直如此,甚至如今郭敞对她的宠爱到达了顶点,她还是对下和善,从来没有看不起人的样子。大家才信了她本性如此,之前种种并非‘表演’。 “高顺仪么,的确是难得...唉,别说这些了,被人听了去,还当是指桑骂槐。”宫里前后不一、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听这话确实可能会心里不自在。 “对了,之后还有几位娘娘要送?”有人问道。 “咱们只随着都知再送过四位娘娘就是了,其他的自有别人去送。” 虽然这次是比较重要的赏赐,但显然也不是所有后妃都有‘面子’叫王志通亲自送上门的。而就在差不多的时候,另一路送赏赐的也顺利进行着,直到最后完成工作——这一天结束后,这一次赏赐花落谁家,赏赐的名目也就传开了。 没有得到赏赐的自怨自艾,得到了的也会暗自比较,以此确定自己如今在后宫的位置。 在这些人之中,要说最心态失衡的,大约是那种有得到赏赐的可能,最终却没得到的吧。重点不是赏赐的价值,而是这份赏赐背后代表的东西。 比如清新殿,方采薇等了一天,没有等到送赏赐来的人。表面上没什么,内心却是相当焦虑的...她如今是婕妤位份,膝下养着一个皇女,说来也很是得宠过一段时间,如今形势也不能算差——差与不差也是对比出来的。 但即使是这样,方采薇也和这后宫之中多数妃嫔一样,无法眼睁睁看着宠爱一点点流失、稀薄。相比起和不如自己的人比较,从而获得一定宽慰,这种状况中t,还是更无法接受自身地位的滑落,以及一旦滑落几乎无法重新上位的现实。 后宫太多年轻的、漂亮的、吸引人的新人了,‘注意力’移开后想要再吸引回来,可以说是难于登天。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0节 或许等到以后,不长不短的以后,慢慢适应了平淡的、不怎么得宠的日子后,心态会变得平和,也能慢慢接受现实。 毕竟后宫许多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从最开始得宠时,根本想不到未来会有那么长、那么长波澜不兴的日子。到‘后来’,也只能接受,不然后宫那么多消磨时光的消遣是怎么来的呢?‘无所事事’的日子是能把人逼疯的,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不是现在,尤其不是方采薇的现在——大约是因为曾经拥有的‘未来记忆’吧,确定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是得天眷顾的。同时也确实利用那些‘未来记忆’得到了不少自己想要的,甚至一度让所有事完全按照自己设想地进行。 不管表面是否承认,方采薇内心深处确实因为这些而有一种特殊的居高临下的心态。而登高跌重,也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更不必说,她现在是两重焦虑‘结合’了,除了逐渐稀薄的宠爱,失去‘未来记忆’的优势同样让她难以适应...虽然失去未来记忆这件事并非当下才发生的,但只有结合了宠爱稀薄,且怎么做都无法挽回的现实,才让普通的压力变得无法忍受。 拥有‘未来记忆’时,不管是怎样的不利境况,方采薇都有办法摆脱。想要达成的目的无论多难,也有那么一线希望火中取栗——有些事没有成功,真不是她的计划出问题了,纯粹就是运气。 而现在,已经习惯那种近乎掌控一切的状态的方采薇,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任何尝试都是在碰运气,成与不成要看‘他人脸色’,如此无力——然而这就是后宫之中绝大多数妃嫔的日常。 大家都想争宠,都调动了主观能动性,但这真的不是努力就行的事。因为这件事的决定权完全不在妃嫔人身上,而只在唯一的皇帝身上。 对于现在的方采薇,似乎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此沉寂,安心做一个普通妃嫔,凭借着‘婕妤’这个还不算低的位份,一宫主位的便利,以及膝下一位皇女傍身,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坏。至少相比起未来记忆中的自己,如今已经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好光景了! 要么,依旧怀抱着争宠的心,再往上争一争! 这也不算什么,后宫之中有躺平了的,自然也有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不然后宫怎么会这么‘热闹’呢? 方采薇首先排除了第一条路,而要选择第二条路的话,高素娥首先映入了她的脑海。这既是因为未来记忆里盛宠的高素娥带来的‘压迫感’,也是因为当下高素娥确实有独宠的气势。此时若要争宠,对付其他人都是虚的,只有将高素娥拉下来才有用! “试一次,就再试一次!”想到之前针对素娥的两次计划都功败垂成,方采薇也难免觉得对方是‘气运在身’的,老天爷也要高素娥赢。但转念一想,若老天爷眷顾的是高素娥,自己得天庇佑,得到未来记忆又算什么? “就试最后一次!若这一次还不行也就罢了!”方采薇决心利用最后一点儿未来记忆里得知的隐秘消息来做最后一搏! 第150章 宫廷岁月150 暹罗进贡的珠宝成为了后宫的一时新闻——显然后宫就是一个如此‘无聊’的地方, 稍微有一点儿事发生,立刻就会引来关注...毕竟,像是火药味浓重的宫斗事件也不是天天都有的。宫廷剧里, 事件一件接着一件, 除了影视剧作品需要戏剧性外, 也有跳过了日常时间线的原因吧。 别看只是一些珠宝, 那样极品的好东西到哪里都不会多,哪怕这些东西背后没有别的意味,后宫也是很在乎的。说到底,哪怕是富贵已极的宫廷, ‘富’与‘贵’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要说好东西在这里就没有吸引力, 不能引动名利心, 那显然不可能。 这某种程度上也不知道是低看了物质的吸引力, 还是高看了后妃们的性情, 把她们都当做了‘淡泊名利’的人。 实际上来说,宫廷里除了少数后妃, 大多数后妃都是能被钱吸引的。这甚至不只是因为自身缺钱(虽然多数都是因为缺钱,宫廷富贵归富贵, 但真要说不缺钱的, 还是少数。后妃们的俸禄多是多, 可用钱的地方也不少), 不缺钱的后妃一样能被钱打动。 就比如曹淑妃,她得宠时,外廷都会有人送礼请她办事。她盛宠时足够有钱了,不是一样会被‘礼物’收买? “这就是此回暹罗进贡来的珠宝?”后苑这边, 几个妃嫔看稀奇一样,打量着婕妤余红云手上的一对嵌宝镯, 发出啧啧称奇之声。 只见余红云手腕上黄金打造的宽镯上嵌着一圈宝石,中心是一颗红宝,这是最大的,有一粒大蚕豆那么大。这颗红包两侧则依次、对称镶嵌着蓝宝、碧玺、珍珠、青金石等宝石,这些宝石从指甲盖那么大到黄豆大小不等,品质上乘,都十分名贵。 这对手镯所用宝石显然大部分都来自于这次赏赐的暹罗进贡珠宝,余红云得到赏赐后就镶嵌了这样一对手镯——这显得有些眼皮子浅,迫不及待就要炫耀了。但这在宫廷之中其实并不少见,若后宫妃嫔各个都是韬光养晦、低调做人的,宫廷里也就没有那么多明面上的撕逼了。 余红云不傻,不然也不能以王府舞姬这样的出身,进宫后顺利坐上婕妤宝座。婕妤也算是高位妃嫔了,多少出身名门的后妃最后也不能呢! 只不过,人的本性无法完全抑制,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所以余红云这个时候就炫耀了!这一方面是她性情喜好浮华夸耀,这种心事根本藏不住。另一方面,这也是她向其他人显示自己存在感,巩固后宫势力的方式。 维持后宫势力有很多种说法,有人靠家世,有人靠孩子,有人靠人缘,有人靠头脑...但说出花来,最关键的其实还是宠爱。只要拥有宠爱,哪怕出身低微,哪怕是个笨蛋,哪怕得罪的人不知道多少,依旧能在宫廷站稳脚跟,还有的是人去讨好。 相反,若没有宠爱,哪怕是皇后的日子也难过呢! 出身极低的余红云是有‘亲身经历’的,对此自然更加熟稔于心。眼下官家盛宠素娥,其他人分到的宠爱愈发稀薄,这种时候更得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增加底气了——嫔位上的娘娘有一半没得到的赏赐,婕妤、美人、才人更是加起来没有一掌之数得到,而偏偏余红云有份! 这不是‘宠爱’是什么?有这样一遭,余红云也能理直气壮地压服一些已经没那么恭敬的妃妾了。至于说给贵人们提供各种服务的宫人与宫廷机构更不必说,他们都是见风使舵的...要知道余红云作为婕妤,位份不低,宠爱淡一些不至于就被欺负,但不被欺负不代表就不会被‘边缘化’了。那对当惯了红人的贵人,又是另一种痛苦了。 “是啊,除了这几颗青金石,其余都用的是这回暹罗来的珠宝...再剩下那些,倒还能镶些簪环钗钿,不过眼下也不缺那些,便先留下了。”余红云略有得色,又要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说来,好些珠宝真就是外邦才有上品,就如同美玉,咱们这儿才出好的。” “只是好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难得,这样的好珠宝到底可遇不可求。若不是眼下这回遇上了,得了官家赏赐,平常便是花钱也买不到...叫司珍司那边造作些首饰顽器,她们也没有好材料,又能如何?” “正是这个道理!宫里好东西都不会是份例上的,花钱更是得不到。好东西都记在册子上入库了,专得等赏赐呢!”一旁的一个小妃妾正是余红云殿中的,立即奉承道:“所以还得是婕妤这样的,受官家爱重,这才能得。” “听说这回赏赐,就连嫔位上的娘娘,也一半没份儿。至于嫔位娘娘以下,就更别说了,得了的人屈指可数...果然余姐姐还是和我们这样的全然不同,始终是被官家记在心里的,有什么好东西总记得留余姐姐一份。” 方采薇来后苑时,不远不近就听到了一干人对余t红云的奉承。乍一看没什么反应,嘴角却飞快撇了一下,显然她打心底里对余红云这样的浮夸炫耀看不上。 当然,方采薇在后宫的人设一贯是与人为善的,所以即使她也是婕妤,并不需要在意余红云的脸色,当下也没有直接表现出什么。反而是温温和和地走了过去,和以余红云为首的一群妃嫔打招呼。 她们并不是约好了在后苑见面的,只不过是都来了后苑,恰好遇上了。 “如今入夏了天热,大家都不爱出门,倒是难得在后苑见到妹妹呢!”余红云笑眯眯地朝旁说,原本坐在她一旁的低位妃嫔已经将位置让给了方采薇这个婕妤。 方采薇笑了笑说:“是啊,天太热了,也就是早晚还能凉快会儿,所以妹妹这不是趁着傍晚这会儿来散步纳凉么?” 这当然不是全部事实,实际上是郭敞今天打算傍晚这会儿玩玩蹴鞠,一些人就‘闻风而动’了——也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动静不大,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另外,有些妃子自恃位分高,又或者年长什么的,是不屑于用‘偶遇’这种邀宠手段的,所以‘闻风而动’的人倒也不多。 余红云以及她带来的两个小妃妾是一路的,其他人的就都是各自行动来的了。只不过来了之后,余红云这个婕妤已经带人占据了最好的一个亭阁了,其他人只能过来问安行礼。而这一来,没得余红云发话,哪里又能轻易告辞? 方采薇说的话余红云没全信,官家刚好来蹴鞠的时间你就来散步纳凉了,怎么就那么巧呢?不是没可能是‘巧合’,只不过她们这样的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不过余红云心里还是有些意外方采薇会来的,毕竟方采薇也是‘婕妤’,作为高位妃嫔要来‘偶遇’官家,这是得舍得下面子的。 余红云自己无所谓,是因为她本来就是后宫脸皮最厚的了,她在后宫从来也谈不到什么名声。若她真的在乎那些,也不会走推荐美女这条路子固宠了...但在她的印象里,方采薇并不是那种不要脸面的。 是的,当初她为了邀宠也做过很多事,但邀宠和邀宠亦有不同。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刚开始时为了吸引官家注意,谁没有用过各类手段、耍过种种心思?不过是后来位份高了,资历深了,渐渐就‘端庄’‘稳重’了而已。 方采薇现在就属于是‘彼一时’了,位份到了‘婕妤’,膝下又有一位皇女。再如小妃妾一般邀宠,就有些不是那个意思了——这不只是要过去自己心里那个坎儿,也得想想皇帝的观感。 鲜嫩的新人用些花招,哪怕察觉到了也很难觉得不快。可要是有地位的妃嫔,那就是另一种感觉了。皇帝平常会更多照顾后者的体面,相应的她们也不能自己不要自己的‘体面’...这也算是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要求了。 方采薇和余红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最近宫里的大小事,不多时就等到了此行的‘目标’,只不过这目标身边还跟着另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 “韩充容?官家原来召了韩充容伴驾么?”方采薇皱了皱眉,原来和郭敞一起来的还有韩春娘。 虽然韩春娘是后宫之中最擅长户外运动的妃嫔,蹴鞠更是她的拿手好戏。但方采薇是确认过的,郭敞这回应该是和内侍玩儿,并没有叫后妃作耍的意思。前者说明郭敞更多还是享受竞技游戏的乐趣,后者则是更泛泛而谈的玩乐了,蹴鞠不蹴鞠不重要,换成另一个游戏也完全没问题。 “哪里是官家招了韩充容伴驾?”余红云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道:“想来是韩充容晓得官家要来蹴鞠,特意过来搭个伴的。这也不奇怪,韩充容一贯是爱这些的,这种时候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哪有不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韩春娘已经不是素娥刚出现在郭敞眼前,还颇有宠爱的高位妃嫔了。那时的她在后宫有着独一份的‘人设’,在郭敞心中确实有些位置。如今呢,这些年过去,便是再独特的人设也腻了。 再者,岁月流逝,带走的也不只是‘新鲜感’,还有韩春娘的青春年华...当初韩春娘才二十出头,正是好时光呢!如今则是二十大几——别看就这么几年,但在时人眼里,差别可大了! 一个二十大几的女子若是嫁人生子够早,说不得都得考虑子女的婚事了! 这个年纪在民间或许不能说老,多的是这个年纪的寡妇再嫁。至于这个年纪初婚的,在一些女子可以自己讨生活的城市也不少见(这么迟嫁人倒不是这些女子觉醒了独立意识,大部分还是家里人故意晚些嫁女儿,以此获得利益)。 但是在‘更新换代’很快的宫里,二十几岁就实在不能说年轻了。那么多十几岁的少女等着上位,每天都可能有新人出现,二十大几的年龄除非是本身就正当红的,那意味着有别的有优势抹平了年龄,不然只会不断走下坡路。 现在的韩春娘就是这样,一年到头没有侍寝的机会,伴驾也轮不到她。平常宫里有什么好事,官家也没有特别想到她。就像这次赏赐的暹罗进贡宝石,韩春娘作为嫔位上的人,也没她的份儿。 以韩春娘当年的情形,其实下坡路不该走的这么明显的。毕竟大部分皇帝对后宫都是喜新而不厌旧的,不起眼的也就算了,韩春娘这种曾经颇为得宠,位份也高的,没有特殊问题,怎么也不该滑落地这么快。 只能说,很多事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大家固然可以分析出一些道理,比如官家如今盛宠素娥,很多原本还不错的都被抛到脑后的,她这种本来就在走下坡路的,自然只能加速滑落——但这些都不是根本!有些同样再走下坡路的后妃,也没有韩春娘那样的境况啊。 这或许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圣心难测’,真就是官家一时厌了她这样的了。或者更‘无辜’一些,官家一开始只是忘了她一次,然后两次三次无数次,时间久了就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了。 这样的事儿很没有道理,但后宫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有人没有道理就得宠,也有人没有道理就失宠了。真要是每一回都有固定的道理,岂不是可以批量推出宠妃,让一切都变得可操控了? 听着余红云的说辞,想清楚了其中的内情,方采薇其实也是有些感叹的,感叹韩春娘的能屈能伸——‘偶遇’这种邀宠方式,就连她们这样的‘婕妤’也很难放下身段去做的!现场能有余红云和她,都有其特殊原因。 余红云是一贯不大在乎脸面,再者她是带着小妃妾过来的,从这就能看出,她其实也不是给自己邀宠。她是借机让那两个小妃妾在官家面前露脸,到时候讨好官家,也在小妃妾那里落人情而已。真正说起来,这也是她一贯的路径了。 至于方采薇自己,她是有不得不达成的目的——既然已经决定要再试一次了,那就要尽快动手、尽快促成,一拖再拖不是她的风格。 方采薇再想到该怎么做后,当下就算是第一步了。 韩春娘没有她们的特殊原因,本身还是嫔位上的贵人,眼下却这样邀宠,说一句‘能屈能伸’绝不为过。 当然,这种想法方采薇没有直说出来,只是道:“韩充容蹴鞠是好,只是听说她如今身体沉重,倒不如当年那般灵巧了...也不知道她陪着官家蹴鞠,能不能教官家满意。若是官家不满,反而不美。” 韩春娘是喜欢户外活动的,理论上来说,相比起宫里其他后妃,她其实更不容易发福——发福问题在年长妃嫔身上很常见,毕竟后妃们整日不事生产,活动不多,还餐肥食甘,随着年龄增长、代谢降低,发福的竟是大多数。 这个发福不会太夸张,但肯定会让这些后妃不在符合此时审美取向里的‘苗条’一项...至于说为什么不能狠下心为了宠爱保持身材,的确有那样有毅力的,只不过是少数而已。毕竟到了要发福的年纪,还能维持宠爱的也是少数,宫斗之心锐减,摆烂之下也就随便了。 韩春娘倒不是因为摆烂了才发福的,她平常运动不少,之所以发福更多还是因为吃的太多了——若是一个现代人,大约很t容易看出她的问题,她其实就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多少有了些暴食倾向。 听到方采薇的话,余红云挑了挑眉,也没有说更多,只是道:“方妹妹是这样想的么?倒也是的。” 余红云一早就看出来了,方采薇其人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善温和,在她的伪装之下,她甚至可能是这后宫里最刻薄的一撮人之一。现在更是印证了余红云的想法,虽然方采薇有些话没直说,可这说辞和直说又有什么不同?一般的刻薄。 相比之下,一贯‘快人快语’的余红云可能都没她那么‘厉害’。这不是说余红云就不‘刻薄’了,对于这宫里被边缘化的、不断滑落的人,她也会落井下石,余红云的势利眼和宫里其他人是一样的。只不过她认为自己还算表里如一,方采薇就有些虚伪了。 余红云和方采薇说了几句,郭敞、韩春娘一行走近了些,便停下了话语,主动上前给郭敞行礼请安。 郭敞摆摆手,没太当回事。他来后苑蹴鞠不是什么秘密行动,有后妃借机过来亲近属于意料之中的事。 打过照面后,郭敞果然与内侍蹴鞠去了。韩春娘倒是想一同去,郭敞却道:“春娘倒是不去的好,你的技艺虽好,可那些内侍哪里敢近你的身?如此,蹴鞠也不爽利了。” 内侍都是年轻侍卫,此时也不是风气开发的旧唐了,面对后宫妃嫔确实容易放不开手脚。不过大家都明白,这也就是个说法而已。就韩春娘自己都知道的,在洛阳时,后妃、宫女、外臣、内侍还在宫宴时一起厮混过,蹴鞠、马球、拔河,甚至相扑都有! 那个时候怎么不讲究男女之防了?嫌弃玩不爽利了? 韩春娘可是亲眼看到的,拔河时官家见高素娥混在男女队伍之中看入了神样子。不止不厌恶,还喜欢的很,只觉得鲜艳明媚呢! 而曾几何时,官家也是这样看她场上蹴鞠的,现如今这样韩春娘只觉得是‘色衰而爱弛’——她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 郭敞不知道韩春娘这番哀怨心思,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在乎,他只是在后苑好好踢了一场毬。结束了后休息时,边上已经坐了不短时间的后妃们才和他说上了话。 年轻的妃妾们是最活跃的,娇笑声中活跃气氛。只不过她们中大多数都缺乏经验,更缺乏在郭敞面前保持平常心的心态,对于现在的郭敞来说,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看个乐呵了。相比之下,韩春娘、余红云、方采薇她们,至少还能轻松地说上话,至少让郭敞感觉她们是‘轻松’的。 如果是以前,郭敞倒是不在意这些,后者并不一定比前者更让他满意。毕竟都是‘乐呵’,哪里又有什么高低之分? 但现在他倒是喜欢后者一些,这大约是他日常与素娥形影不离、关系亲密久了,变得更习惯这种轻松的,至少不那么紧绷的相处方式——人就是这样的,不可能一遍汲取一份关系中的温情脉脉,由衷地感到温暖,又在别的关系中更偏好那些冰冷的东西。 于是,郭敞也更多和韩春娘、余红云、方采薇她们说话。 方采薇见郭敞情绪不错,话也刚好到那儿了,便趁机说道:“官家,妾是个嘴馋的,今次倒想和官家讨个便宜...南方有几样果子将好,到时候进贡了来,可千万记得给妾多留一份。” 听起来像是玩笑话,毕竟一点儿水果而已,即使是稀罕的南方贡品,对于宫廷之中方采薇这个等级的贵人,也早就过了需要向官家请求恩典才能得到的阶段。要是真的十分在意这个,就是方采薇太傻了,要将难得的恩典用在这种事上。 所以其他人真的就当这是方采薇的闲话,在方采薇的刻意引导下,围绕着市面上一些水果说了几句——现在正式夏日,大家都爱迟一些冰镇的水果,结合日常也不是无话可说。 “南方果子多甘美...”方采薇说着笑了笑:“荔枝、杧果...皆是此列。” “宫里要说最爱这些果子的,大约就是素娥了。”郭敞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跟着道。最喜欢吃甜味水果的当然不一定是素娥,只不过只有素娥给郭敞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所以说到这个他当然只想到了素娥。 这样说的郭敞嘴上答应了方采薇的‘请求’,同时心里也决定叫负责这些贡物的人多留心,挑一些好的、稀罕的,专给素娥。 第151章 宫廷岁月151 刚刚供应过玉殿上下的早饭, 还不到立刻准备午膳的时候,玉殿内膳房总算能够短暂休息一会儿了。罗颂贞喝完内膳房特意留的羊汤,抹嘴漱口后就去玉殿宫门口阴凉处呆着了——眼下正是夏天, 哪怕是早上也没什么人耐得住厨房的火头子。 说来罗颂贞在玉殿内膳房也很有地位和资历了, 算是原本的管事姑姑郭姑姑之下头一个。 郭姑姑如今还因为素娥做了嫔位娘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得了‘掌膳’的官职,手底下管着玉殿内膳房其他七名司膳内人呢(才人、美人做主位的宫殿,内膳房是四名司膳内人的名额,婕妤则是六名, 嫔是八名, 玉殿这些年不只是侍女添人了, 内膳房也一直在增加人手)! 而主子到了嫔位, 主管其内膳房的司膳内人, 其领头人就能做‘掌’字女官。这是入流女官中品级最低的,但已然是宫中绝大多数宫女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了! 对于自己当初主动离开御膳房, 来到玉殿,伺候一个‘小小才人’的决定, 郭姑姑真认为那是极大的一次冒险。不过也是这次风险巨大的冒险, 才带来了现如今这般丰厚的回报——罗颂贞可不认为‘嫔’就是素娥的终点!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1节 瞧官家如今爱重高顺仪的样子, 好处还在后头呢!而只要素娥能成为妃, 这玉殿内膳房的领头人就能得到‘典’字女官的殊荣。且之前的‘掌膳’之位也不会消失,而是会安排另外的人担当。这要论起来,这玉殿内膳房,能担当这个位置的, 舍她罗颂贞其谁? 至于说,如今宫中四妃俱全, 就算是官家再宠高顺仪,都不可能将她捧上妃位。这在罗颂贞看来倒不是问题,参考当年的曹淑妃,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在明天就发生——曹淑妃当年也是宠冠后宫,官家都答应要给她封妃的,只不过是四妃位置上都有人了,封无可封,这才拖着了。 但就是这样,后来不是也出了尚淑妃的事儿,一下尚淑妃变成了尚才人,空出了淑妃之位?当初能出尚淑妃的事儿,今后说不定就有别的意外。就算什么意外都没有,瞧官家待玉殿不同的样子,罗颂贞也不觉得官家会让自家娘娘‘受委屈’。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规则也是人制定的,重点从来就不是规则不允许、没有办法,而是看官家有没有那个心。毕竟官家可是天子,他若是想,从来就不会被规矩束缚,而是要反过来改变规矩! 之前就又有九嫔变十七嫔的先例,凭什么四妃就是定额,不能增加名额?是的,这种违反传统的事儿,肯定会有闲言碎语,前朝压力也不会小——但都在可忍受范围内,只要官家有那个心的话。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在内膳房很有地位的罗颂贞不用管这会儿内膳房擦擦洗洗的活儿,就站在宫门后头树荫下,坐在一块台石上。侧耳听着外头宫道上,宫人洒扫声、脚底擦着石板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然而还没休息多久,这样安谧闲适的一点儿时光就被打断了。打头是一个衣着光鲜的体面宦官,领着两个小宦官,抬着一抬箱子站在门下拱了拱手,十分谦卑的样子。 在门口洒扫、看门的两个宫女连忙回礼并打听来意。 “赵大人怎么来了?哎呀,可是供应司有东西送来?这做什么要赵大人亲自来!使人来也是一样的。”常在宫门□□动,迎来送往的,负责这里的宫女人头熟。立刻认出领头的体面宦官是供应司颇有权势的宦官管事之一,姓赵,便也客客气气称呼做‘赵大人’。 赵宦官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姑娘们言重了,我哪里那样金贵了?再者,侍奉贵人,为主子们鞍前马后,本就是应当的...这不是,眼下天热,官家命咱们给顺仪娘娘送些冰果么!哎呀,多是外地进贡来的,颇为稀罕呢!官家知道顺仪娘娘就爱这些,特别命t供应司掐尖儿了送来。” “原来是这样,赵大人有心了!”负责门口这一块儿的当然不止一个宫女,能领头说话的冲另外一个宫女使了个眼色,然后才道:“赵大人稍待些,这就进去替赵大人通传...赵大人随奴婢来。” 去通报的宫女小跑着在前头,领头说话的宫女就带着‘赵大人’一行不紧不慢走在后头。 罗颂贞看着这一幕没太在意,以如今玉殿的当红程度,宫里时不时就有来孝敬的,从来就不少人来踏门槛。当然,眼下供应司出手,还是赵宦官这个得力的亲自来,不是为了‘孝敬’,而是奉官家的命,但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官家爱重顺仪娘娘,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玉殿一份儿。别说是前段时间暹罗进贡的珠宝了,就是一口吃喝看到了觉得好,也会特意送来玉殿——这一口吃喝其实不算什么,价值远不如珠宝那些,但这才是懂行的人着重看的。 值钱珍宝固然是宫里有牌面的妃嫔才会有的,可那不代表官家就真的多在乎了,很多时候近乎于‘虚应故事’而已。反倒是一些琐碎小物,连‘赏赐’都谈不到,偏偏想起来要给某个人,那才是在乎呢! 没出罗颂贞意料,不一会儿赵宦官他们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之后不久两个宫女抬着他们送来的一抬箱子来到了内膳房这边。 “供应司送来什么好东西了?听说是进上的果子,倒不知是什么稀罕果子,还巴巴的特意送进宫”罗颂贞随口好奇问道。 “进上的也不只是稀罕果子,寻常果子才最多。只不过贵人们掐尖了用,其他的还有宫人受用呢!喏,你自己瞧罢。” 送东西的宫女,其中之一掀开盖在箱子上的厚褥子,然后才打开箱子。这却是一个箱子套箱子的物件——外面一个大箱子,里侧都包着一层锡,底部放着冰块,然后就是锡制的内箱,与外箱之间不算窄的缝隙里也填满了冰块。 这显然是一个冰鉴,轻量化、可移动的临时冰鉴。 锡制的内箱一打开,里面却是分做了数格,有大有小,都放着洗干净后的水果。这些水果每一个都像是精挑细选的,所以显得饱满、水灵、色彩鲜艳、芬芳扑鼻。在这个夏日里十分吸引人,让罗颂贞看到了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啧啧,这甜瓜瞧着真好,味道如何先不说,只看卖相就可以了!白的像玉像冰,一点儿瘢痕不见,形状也好。听说供应司最会讨好贵人,往年送寒瓜进宫,也不知道谁想的,特意挑那等圆的,不够圆的一概不要!靠这个倒真讨好了贵人。” 寒瓜其实就是西瓜,此时刚刚引种来。远没有后世的鲜红,内瓤都接近白色,味道也不怎么甜——其起源于非洲酷热干旱地区,算是当地一种安全的水分来源。后来传到地中海沿岸,被接受的原因也一样。 地中海自古流行海上贸易,而常年漂在海上,保存水就是一个问题,所以船员们发现西瓜后如获至宝,出航前都会带不少。 如今西瓜传到了华夏,大家也不是吃它的味儿。更多还是觉得夏日炎炎,有拔凉过的西瓜吃,甚是解暑解渴。 “甜瓜算什么?其他几样南边来的果子不是更难得?先放在你们内膳房,娘娘吩咐了,待会儿天更热了。别的先不说,有一样杧果,先要取出肉来,切成块儿了,浇上冰镇过的牛乳,再放些蔗糖...” 杧果其实就是芒果,受限于运输条件,此时热带水果哪怕在京城也极其难得。荔枝这种有杨贵妃带货的知名水果还好些,一来荔枝其实没那么‘热带’,就连蜀中也有比较大的种植范围。二来么,受众比较广,在利益驱使下,有些商人总会在保存和运输上下功夫,使其能送到京城销售。 芒果相对而言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芒果也有芒果的好处,如果摘下还是青色的未成熟芒果,运输时不仅不怕磕碰,‘保质期’也会大大延长!在这个过程中,芒果甚至会慢慢成熟,最后呈现出漂亮的明黄色。 现在送来的芒果就是这样的。 “杧果?”罗颂贞这个司膳内人,见惯了稀罕食材的也不认得芒果,便问了一句:“杧果是哪一个?” “就是黄的那个。”箱子里的水果不止一样是黄的,不过既是黄的,罗颂贞还不认得的,就只有那一样而已,所以一说就知道了。 送东西的宫女离开后,罗颂贞还有些奇怪道:“娘娘怎么点名要这南边来的杧果?难不成以前吃过?可以前咱们玉殿没得过这个啊...别说咱们玉殿了,这东西怕是宫里都不多见,上回进贡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进贡到宫里的东西,有些是成定例的,算是日常供应,有些则不然。后者很有可能就是地方官,或者去到地方的外戚勋贵之流,看到了什么不错的特产,以自己的名义‘孝敬’到宫里的。宫里如果觉得好,说不得又会多一样新贡物。 这种事有时是好事,有时是坏事。在大燕就还算好事,因为大燕的宫廷运转是相当‘商业化’的,地方进贡都是采购制——这在后世看来是理所应当的,拿钱买货、天经地义。然而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就不见得了。 地方特产是可以演变成特别的税赋,规定当地一定要无偿进贡的,最多就是允许拿这抵别的税赋——这听起来尚可接受,可放在地方就是一个大麻烦!因为规定是规定,具体执行的还是人!这种独立于系统之外的特例尤其如此。 遇到个好官,当地百姓或许还能正常生活。遇到了不好的,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不是地方特产的东西有时也好不到哪去,很多时候宫廷会有一个定死了的价格,不管别的情况,反正就是这个价格——杜甫诗中,宫内的宦官用系在车上一点儿微不足道的绢布换走了一车炭的故事,就来源于此。 站在宦官的角度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这一状告到天上去,自己也有理!因为宫廷获取‘贡物’的成本就是这样的,定例如此。只不过往常都是宫内直接找到京城里各行各业的行首,直接‘交易’,行首也不可能让某一人、某一家承担,大家一起平摊,就能接受了。 杜甫诗中,国家的掌控力已经不行了,没有了原本宫内宫外的那种‘默契’。只管‘照章办事’,而不在乎明摆着的‘不合理’之处,这才祸害到了民间。 玉殿内膳房如今的‘掌膳’郭姑姑知道一些,就道:“这原是早先那位广南东路的转运使在任上时,曾进上过的。不过当时官家只当是地方的稀罕物,也没有鼓动下头人都这般进上的意思,所以收下后别说归为常例,连个多余的话儿都无。之后又有林氏的事儿,那位相公虽没有一贬到底,可也受了牵连,这下更无人接着提一个小小杧果了......” 这里说的广南东路的转运使,其实就是当初推荐过林美人的那位。 林美人用带‘毒’的云母片害人,入宫前还有过害人性命的往事(与这相比,曾经流落娼门倒不值一提了),事发之后自然是悄然没了声息。只不过为了宫里的体面,她的事儿没有摆在明面上办,都另找了名目掩人耳目...... 林美人如此,推荐他的官员自然也是一样的,不可能有好下场。虽然那官员当初也不知道林美人手里有人命,但封建社会‘连坐’是普遍的,没人觉得这有问题。作为‘林美人’的举主,原广南东路转运使不受连累,在知情人看来才真是不合理呢! 更何况,那官员虽然不知道林美人手里有人命,会用那种‘致命云母’害人。但林美人出身风尘他还是知道的,他甚至亲自出马替林美人掩盖了出身,改换了一个至少没那么糟糕,达到最低入宫标准的来历。 别的不说,这就是‘欺君之罪’了!也就是事情不好公开来说,不然正经治罪,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掌膳!”发现郭姑姑过来,罗颂贞忙道:“掌膳晓得这杧果的事儿?如今怎么又有了?” “说来也没什么。”郭姑姑解释道:“好像是官家命人去宫外采购一些少见的南北果子,这才寻见的,本就不是下t头人的孝敬。” 罗颂贞还没说什么,一个年龄极小的司膳内人就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官家为我们娘娘特意吩咐的,这宫里的娘娘嫌瓜果之类的寒凉,就是夏日都是不敢多吃的。也只有咱们娘娘格外喜爱,素来也不忌口。” 宫里的后妃大多抱着朴素的认知:女人身体属阴,本来就容易体寒,‘寒凉食物’最好少吃。不然的话,身体不好是小事,最怕的是因此有生育上的障碍。 后妃们都指望着生儿育女、后半生有靠,自然格外在意这些。 对于小司膳内人的话,其他人没说更多,以免隔墙有耳,传出去显得轻狂。但从心底里来说,她们也觉得就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话,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她们却不知道,这回特意送来的一些水果没那么简单。这固然是郭敞的一番心意,但并不是完全出自他的‘自觉’,这里面隐隐有一双手在推动——方采薇自从上回在后苑,在郭敞身边提到了想要常常稀罕水果口味后,又通过间接迂回的方式,几次让郭敞想起这件事 并非每次都是她亲自在郭敞面前提及,那也太违和了。事实上后苑那次后,方采薇就隐于幕后了,完全通过别人造成了巧合一样的局面,让事情一点一点朝自己预设的方向而去。 这种迂回的方式让她对计划的掌控性大大削弱,最后能不能成很大程度上得看别人的,她能做到的只有一部分而已。但与之对应的,也让她安全了很多,这样之后不管事成事败,都几乎不可能将火引到自己身上。 这和方采薇之前引导做的一些事是一个风格,未虑胜先虑败!如果她不是有这样的心态,说不定之前一些事上就败露了!别的不说,就说那次诬陷素娥淫.乱后宫并杀人灭口一事,有帝后的双重重点持续关注,如果不是方采薇从一开始就考虑了最糟糕的情况,哪里能干净脱身? 现在,似乎是运气站在了方采薇这边,虽然事情不由她控制,但最后官家还是让人将杧果送上到了玉殿——高素娥有个秘密这宫里无人知道,就连高素娥自己都不知道,那就是她不能吃杧果! 就如同有些人不能饮用牛乳、羊乳等,饮下容易拉肚子,还有人不能碰海里的鱼虾,吃了就会有各种症状,严重的可能要命...此时的大夫们已经知道人与人的体质不可一概而论,有的人就是不能碰某些食物。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常见的事,也很难提前防备,所以很多人也只能是吃到了自己不能吃的食物这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有人比较幸运,最后可能就是短时间内稍微有些瘙痒,很快就好了。有些人则不然,会非常不适,休克昏死,最终死亡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在方采薇曾经的未来记忆中,林美人没那么快倒台,至少来得及给宫中引入一些家乡广南东路的‘特产’,其中就包括了杧果——对水果很喜欢的高素娥理所当然地品尝了那些宫中少见的水果,直到某次吃到杧果后,立刻出现了强烈的不适。 那次她几乎死去,若不是太医院有位太医对这类食病有些经验,死马当活马医用了一回针,说不得高素娥就死在那一回,再没有后来的宠冠后宫了! 这回因为林美人倒台太快,高素娥还没来得及暴露自己不能吃杧果...方采薇计划利用这个弱点,一次要了高素娥的命! 第152章 宫廷岁月152 玉殿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太医院的御医来了数名, 但眼下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供应司送来的芒果经过司膳内人的处理,切成小块后浇上加了蔗糖的牛乳送到了素娥面前,吃完后大约有一刻钟, 素娥身上就开始起红疹, 浑身发痒、口腔刺痛等症状也随之而来。 这不适来的急, 等到宫人们去太医院请御医来时, 素娥已经半昏迷了。 腹痛、发热、咳嗽气喘、呼吸困难等等症状一齐上来不说,她现在表面看起来就够可怖了——大片的皮肤不正常地、不均匀地红,还遍布着皮疹,加上全身水肿, 使她这个后宫出名的美人一点儿看不出来平日风姿, 甚至有些恶心。 这里的动静很快突破了玉殿, 不多时宫里上上下下就都知道玉殿的高顺仪疑似中.毒, 已经命在旦夕了。 是的, 就是‘中.毒’,这一方面是御医对杧果过敏的情况不了解, 只看得到症状,一时不能确定病因。另一方面么, 流言可不就是这样的吗?三人成虎, 越传越不像样。相比起吃了什么东西害了食病, 有人给如今宫里最风光的妃子下毒显然要有戏剧性的多, 更能引起流言蜚语。 真要是阴谋论起来,每个人恐怕都能有自己的猜测。 “竟有这样的事儿?”听到宫娥打听来的消息,方采薇在自己的清新殿里挑了挑眉惊讶道,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 她什么都知道,这甚至就是她的谋划, 眼下不过是一种表演而已。 “如今怎么说,御医可有法子医治?”方采薇又追问了一句。 打听来消息的宫娥回道:“回娘娘的话,如今玉殿上下乱的很,也不知道御医有什么说辞。不过听人说悬的很呢!之前高顺仪还好好儿的,一时就那样了。有知事的,私下就悄悄地说,这回高顺仪恐怕难过!” “...哎呀!娘娘您是不知道,高顺仪那病发了,瞧着就十分吓人,整个人肿起来了不说,脸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疹子,看一眼就叫人起鸡皮疙瘩!” 方采薇不知道?方采薇怎么会不知道呢!记忆中的她虽然没见过高素娥食用了杧果后的狼狈样,但流言当钱,后宫就是个筛子,早就传开了!眼下听说素娥不好,她没有一丝惊讶,只希望这食病来的更急更猛,一次带走高素娥最好! 便是没能带走,也要多折磨她一些时日,拖垮她的身体,给她留下病根或者毁容——大家都知道的,官家的宠爱不必指望太多。不管之前有多少山盟海誓,一旦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病人,或者干脆毁容了,官家的宠爱会流失的相当快! 若不是这样,李夫人也不必病中不肯见武帝,还对劝说自己的人发出了‘色衰爱弛’的千古警句。 想着这些,方采薇表面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然后又听那打听来消息的宫女说到了御医们一时手足无措的事,而这也没出乎方采薇意料...记忆中高素娥吃了杧果没出大事,是因为当时的太医院里有一个平时不显的御医恰好知道这个此时极其冷门的病症,而且真有一手针灸可以缓和症状! 既然要借‘杧果’对付高素娥,方采薇自然不会忘记处置掉这个‘障碍’!所以在推动这局面前,方采薇就设计那位太医给小皇女(方采薇之女)诊病时犯了低级错误,向官家和皇后告状,使其被逐出了太医院。 如今没有了那太医,玉殿的情况自然不可能好转! 而随着情况越来越糟糕,就连郭敞那里都惊动了!这时如何坐得住,立刻便赶来了玉殿。 郭敞人到了,便要往寝房内走,还是王志通劝道:“官家!官家!官家莫要着急,这会儿御医都在屋内诊病,官家急急忙忙进去,怕是帮不上顺仪,反过来要叫御医们不安,不能够一心诊治了。” 听到王志通的话,守在外边的何小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倒不是为了字面上的意思,事实上这会儿太医们本就一筹莫展,也不差郭敞去看了。实在是因为素娥如今看着着实可怖了些,怕郭敞看了后会不喜欢。 日后素娥好转了,官家记得今日所见,说不得也会心里不自在,甚至因此慢慢厌弃了素娥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是什么情形?有谁知道的,与朕分说!”郭敞眉头紧蹙,暴躁地道。 官家命令,谁敢不从?立刻就有人去寝房里要叫出一个太医回话。何小福此时也和郭敞说了之前的一些情况:“回官家,我们娘娘这病一时来的急,原是上午吃了官家命供应司送来的杧果,不过一刻就发作了起来。” “...御医们开始时说不准,争论了一番t,才说可能是食病。有些饮食别人用了无事,有人却是不能碰的。虽然不知道杧果是不是娘娘不能吃的,但奴婢们数了这几日娘娘吃过的喝过的,都是旧有的,当不会有错。只有这杧果......” 这时也有太医被‘推’出来给郭敞回话了,郭敞当即逼问道:“你们说顺仪这是害了食病,因食杧果所致。既然知晓了病因,可有应对?顺仪如今又如何了,何时可以好转?” 太医战战兢兢,不敢说现在的情况,但郭敞盯着一定要个准确说法,他又不能不说。只能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回、回官家的话,臣等、臣等已经用了汤剂。只是食病与食病也不同,寻常食病少有顺仪娘娘这般厉害的,一般只是寻常瘙痒起疹或者腹泻一两回而已。这、这般也不必如何医治,只要那几日少用些发物,不许饮酒,也就是了。” “今后、今后记着不要吃那些饮食,就不会、不会有事了。” “再有,杧果中原少见,因杧果而有的食病,便是医书上也未曾记载。娘娘这样,臣等实、实不知如何是好...眼下只是用了一样汤剂、一样外敷药膏,为的是镇痛止痒,原也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无法治本......” 说到后头,太医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了。这不是他胆子小、见识少,在宫廷做大夫,治疗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群人,‘医闹’是从来不会少的,‘医闹’的强度也非寻常可比。真要是胆子小,根本不可能在太医院长久呆下去。 而且大夫也不是神,哪怕是医学相对发达了很多的现代,也多的是绝症,更不必说古代的医生了。所以对医治宫里的贵人们无能为力,御医们或多或少也会遇到,不能说没有经验。 眼下这位太医如此,还是郭敞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从他开始回话起,郭敞便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随着他回话目光就越来越重——以皇帝来说,郭敞并不是那种脾气很大的类型。他当然‘说一不二’,但总的来说是讲道理的。 臣子们一般不会畏惧他畏惧地做不好事,不过当下显然不是一般情况。 他始终是个‘皇帝’,是天子,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一个手握近乎无限的权力,动辄可以决定百万人生活与生死的人,他的喜怒哀乐不再是普通的喜怒哀乐,而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面对这样巨大的能量,就像是面对一座火山。当它安静的时候,山脚下的居民还可以一边警惕,一边小心维持着平静生活。甚至因为火山灰等原因,土地更加肥沃,生活地比普通人更好。可一旦火山爆发,一切就都毁了!见证这一幕的山脚居民,不可能不畏惧。 郭敞难看的脸色似乎在酝酿某种可怕的风暴,但他一时什么都没说,这反而让其他人更紧张了。于是寝房外的空气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沉重,仿佛要凝结成固体了一样!就在所有人快要气都不敢出时,郭敞终于动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2节 他没有责骂、恐吓太医,不再管劝说的人,径直就走进了玉殿的寝房。原本屋子里的太医和宫人,没料到官家会进来,一时之间行礼有些参差不齐,而且能感受到强烈的不安——在素娥躺在床上,情形糟糕的前提下,没人不害怕因此发怒的皇帝。 郭敞一点儿不犹豫,根本没管跪倒一片的宫人和太医,大步走到了床榻跟前。为了方便太医诊治,这时床帐是拉起来的,床头旁原本擦药的宫女让开位置后,郭敞就能很清楚地看到此时的素娥了。 说实话,素娥看上去很不好,整个人水肿了起来。特别是那张脸,原本是流畅的鹅蛋形,现在肿成了发面馒头,脸颊红通通地鼓了起来。那红还不是发烧了后那种红晕,而是一片一片不均匀的斑块,仿佛是画家拙劣的涂抹。 那些红色的斑块上还有挤挤挨挨着的细小丘疹,有些人看不得这些的,看一眼也要半边身子发麻! 郭敞平常也不是太能看这些,但这次却是在发麻了一下后,立刻坐在了床边。他想要握住素娥的手,又怕碰了手背上的疹子,叫她疼痛。只能凑近了在她耳边道:“素娥?素娥?可还能听到朕的声音......” 郭敞确实被素娥现在的样子吓了一下,但在最初的自然反应后,他很快就不在乎那些了。相比起素娥容貌损毁的可惜、不适之类情绪,强烈的忧虑和痛苦抢先挤占了他全身——情况如此严重,让郭敞模模糊糊意识到,素娥可能熬不过去! 即使他是天子,这个世界上也多的是他做不到的事! 事实上,他的遗憾不见得比普通人少。就像现在,如果太医们没有办法,素娥又自己熬不过来,他也不可能留下她来。而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失去素娥,郭敞完全没办法往下想了,只觉得一片空白。 素娥似乎没有完全昏迷,还能给郭敞一些反应,但回答郭敞是做不到了。实际上她都听不清谁说了话,说了什么话,反应更像是一种本能。 郭敞自然也无法,只能坐在床边守着素娥——他甚至没有给太医下死命令,发挥皇帝的特权之一,以前途、性命威胁,叫太医发挥更多的‘主观能动性’。 不过,太医们倒没有因此轻松一丝一毫,眼下压力之于他们是一样的!有些话官家说不说都是一样的,眼下没有说,难道事后愤怒的君王就不能一样处置了? 太医们小心地在玉殿伺候,素娥寝房旁边的屋子,时不时就有太医低声争论。争论该不该用药,若要用药,用什么药。若不能用药的话,又有别的什么法子缓解症状。这时郭敞也在玉殿,就守在素娥床边,谁劝也不听。 这般作为之下,宫里其他人哪里敢怠慢?其他后妃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要上门表示一番关切。只不过来的人大多根本见不到素娥,就以防止打扰救治的名义被阻挡在了门外。不好立刻就走的后妃,也只能在玉殿正厅汇聚。 正厅里的后妃这时候说的自然都是素娥,婕妤向美娘吹了吹刚染的红指甲,道:“高顺仪倒是个福气不浅的,瞧官家这般心爱她,这会儿都守着...若是我有这个福分,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 这话听起来似乎只是宫妃们寻常的怨叹,无宠的对有宠的,都是这般。最多就是向美娘作为太后的侄女,胆子大一些,说这些话也比别人直接。但实际上向美娘的语气相比起自怨自艾,更像是幸灾乐祸! 什么叫做‘若是我有这个福分,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意思不就是若有这个福分,就得拿命去换?在素娥命在旦夕的当下,要说没这个意思,未免把听的人当傻瓜了。 “也只有向婕妤能说这话了。”苏妙真没看向美娘,淡淡地道:“毕竟向婕妤是不可能有这般福分的,也不怕说这话。换个人来说,就有咒自己的意思了。” 这就是那个经典笑话了,发誓的时候都拿没有的东西发。如果一个人真的有一头牛,就不会拿他那头牛发誓。 苏妙真本就是极为清高的一个人,看不上向美娘这等说很正常。加上她和素娥的关系不错,所以有此一说。而其他人此时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此时来的人不少,多数人都是来做给郭敞看的,就连张皇后都在上首位置坐镇。 这种情况下,没什么地位的妃嫔来一回、问一声也就回去了,做得更多也入不了官家的眼,立时离开也不会触怒官家(郭敞甚至注意不到这些)。只有一些有地位的妃嫔才留了下来,而这些人哪里会怵向婕妤和苏顺容的交锋?只不过也没有蹚浑水的意思罢了。 “你!”向美娘狠狠瞪了苏妙真一眼,立刻就站起身,似乎要和苏妙真对上了。 所谓‘揭人不揭短’,向美娘无宠,完全是靠着太后这个姑姑才一进宫就有高位份。而进宫之后,郭敞就真当她是个摆设,位份不再变化,宠爱一丝都无...对于向美娘来说,苏妙真的话真是踩到痛处了,以她的性格不跳起来才怪! 苏妙真却不怕和向美娘对上,她本来就谁t也不怵,这是性格原因。早些时候因为官家喜欢她,也不觉得她的性格有什么问题,反而认为这是后宫‘一股清流’——官家都这样发话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如今官家对她也没有当初的喜欢了,但她位份上来了,膝下又有过皇子(即使孩子没长大,这在宫里也是一份资历。宫里生活孩子,尤其是皇子的妃子,有宠无宠,郭敞都是多一份印象的)。有这些倚仗在,苏妙真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不过是‘不会说话’‘不会做人’了一些,能有什么事?如此行事也就越发随性了。 “好了,向婕妤、苏顺容,你们二人都少说些!现如今玉殿乱作一团,高顺仪不好,官家忧虑的不得了。你们不好好与高顺仪祈祷,与官家分忧,却因为一些口角就争执起来,难道要让官家更加心烦?”还是张皇后开口打断了向美娘和苏妙真。 这不是张皇后帮谁,纯粹是因为这两人真的争执起来,惊动了此时心情绝对不好的郭敞,向美娘和苏妙真怎么样说不好,她这个坐镇于此的皇后肯定有一份责任。到时候官家怪罪,少不了记她一笔。 经过张皇后这一打断,其他人哪怕还有些幸灾乐祸,或者更为隐蔽的喜悦的,这时候也暂时压制了下来。表现在外的,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虽然也有真的担心的,毕竟后宫也不全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像朋友甚至姐妹一样相处的人一样有。但是,多数人谈不到这些,特别是素娥如今是宫里最得宠的,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宠。 这时这些人心里是不可能祈祷她好的!心里求神拜佛的,怕都是在咒素娥,咒她最好就这样死了。 龚德妃扶了扶鬓边簪的金钗,询问侍立在一旁的玉殿宫女:“说来,本位还不知道高妹妹这儿到底怎么了,只听说高妹妹不大好便赶来了。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有人说你们娘娘是中.毒了?吓!青天白日的,还有人敢在宫里给一个嫔下.毒?” 宫女连忙说明了一下情况...在场的妃子中,有人来之前听到的只是一点儿流言,确实不清楚情况,也有人来之前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就算是什么都知道的,这时候也装出了不知道的样子,安安静静听这玉殿宫女说明。 等她说完了,吕淑容先道:“就说么,宫里哪里会有下.毒的事儿!唉,高妹妹这般却是运气不好,哪里能想到南边进贡的一样果子是她不能吃的。不能吃也就罢了,还反应这样大,比一般的食病严重多了...我也不能饮牛乳,却没有高妹妹那样严重。” 宫廷里确实很难有下.毒的事,这一方面是因为毒.物的管理严格,不是谁想就能轻易弄到手的。另一方面也有下.毒的机会不好找的原因——贵人们吃什么喝什么,过手的人都明明白白,一旦出了事是很容易追责的。在这样的机制,想要买通这些人几乎做不到。 “也是顺仪有些馋嘴,就喜爱这些水果,不常见的都要吃吃看。”韩春娘随口说道:“这杧果什么的,我先前从未听说过——不,就听方婕妤提过一嘴,当时还不知道‘杧果’是何物。” “呵呵,你与官家提过,叫官家记得南边进上的水果留你一份,还说到了杧果。如今高顺仪吃了这个是这样,你还敢吃么?” 本来一众妃嫔中敬陪末座的方采薇就这样被点到了,方采薇有些不自然地摇摇头:“官家也记得当初答应的,供应司一样今日送了些水果到清新殿,其中就有杧果...不过还没来得及动那些,就听说了玉殿的事,哪里还敢呢?” 方采薇多少有些‘做贼心虚’,就算知道素娥芒果过敏这件事基本只会定性为‘意外’。哪怕官家待高素娥不同,多上心一些,也不可能仅凭这一点儿前情怀疑到自己身上。当下也不愿意加深别人眼里,自己和‘杧果’的联系。 于是接着就转移话题道:“...太医们是如何说的?难道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哪怕是没见过的病症,多少也该推敲出个应对之法才是。” 方采薇提到这个,既是转移话题,也是真心想知道这个。她提前设计,将那个知道如何缓解素娥芒果过敏症状的太医逐出了太医院,按理来说就应该没人能治素娥了——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在官家的压力之下,有的人死马当活马医,真能提出正确的治疗手段。 方采薇将这次针对素娥当做是最重要的一次谋划,若是不成的话,她也就‘认命’了...所以尤其在意计划的‘进度’。 “哪有什么法子?说来说去不过是做一些不功不过、不痛不痒的治疗,便是熬了药,其实也是没甚用的那种。”说起这个,倒是有后妃同仇敌忾起来:“宫里的太医一贯如此,不敢担责,只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用药下针没有不保守的。” 第153章 宫廷岁月153 方采薇的确在意素娥的情况, 她给自己下了一个‘最后通牒’,如果这次不成的,她也就认命了。在这样的‘压力’之下, 她虽然不至于有孤注一掷的紧迫感, 却也没法不时刻关注着事件‘进展’。 一众妃嫔在玉殿等到了下午, 等不到一个结果, 陆陆续续也就告辞离开了。只有张皇后,因为是一宫之主,也因为郭敞始终都在的原因,依旧留了下来——方采薇不知道张皇后什么时候走的, 她自己是其他人都走了, 留下来太扎眼就顺势离开的。 不过她虽然走了, 却派了人时刻盯着玉殿这边。这种‘小动作’并不突出, 这时候只要有办法的, 多少都会关注着玉殿这边。她如果什么都不做,反而还扎眼一些。 等到回了自己的清新殿, 便有宫女张罗着送了一些肴馔来...刚刚在玉殿,上下忙乱慌张, 虽有张皇后身边的人安排了御膳房送膳, 但素娥一直不好, 她们也是以担心素娥的名义来的, 不好没心没肺随意吃喝。以方采薇为例,她就没吃什么。 这会儿回到自己宫里,身边早有机灵宫女提前传信来了,清新殿的司膳内人自然有所准备。 方采薇之前因为担心自己的‘谋划’, 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是十分费神的——她既要格外关注素娥那边, 不漏掉任何信息,又要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这般说起来也不容易。 当时不觉得多饿,这会儿回到自己的地盘,饥饿感就加倍还回来了。首先吃了一碗肉羹,这才问道:“这半日殿中有什么事?小皇女可好?” 方采薇出去时守着清新殿的大宫女回答道:“回娘娘,宫里没什么不好,公主也不闹。午前乳母抱着在廊下看了看外,就没有别的了,这会儿睡醒了还在玩儿,娘娘可要乳母抱过来瞧瞧?” 方采薇还想着高素娥的事,没心思逗女儿,摇摇头道:“不用了,先这样罢,本位一会儿要休息,仔细动静小些...另外,这时候盯着玉殿那边是第一等要事,若有消息传来要立刻来报,哪怕本位睡了也是一样。” 吩咐完这件事,方采薇才继续用膳。用膳完毕,精神也有些疲倦了,但这时候是没办法去睡的。一方面早过了午睡时间,另一方面疲倦是真的,精神头也是真的,计划开始推进的紧张感让她又累又专注。 她一直等着玉殿那边传来新消息,最好是高素娥的死讯,次一些也该是‘准备后事’之类的‘病危通知’——直到她离开玉殿时,素娥的情况都还是那样。 看情况很危险,除了表面就很可怖外,如发热之类的症状,在此时本身也是极大的麻烦。但除了这些外,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加糟糕...当然,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就是了。 然而直到当晚睡下,方采薇也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晚膳后派去盯梢打听的人传信回来过一次。但从传来的消息看,高素娥并没有比之前境况更差,虽然一直那样迟早要完——因为这个,这次去玉殿的御t医们有些已经做最糟糕的打算了。 因为这些消息,方采薇是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睡下的...既失望,又不那么失望,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情况没有改变也算好的。只要没有素娥好转的消息传来,只要维持现状,胜利的天平总会向她倒去。 第二天早间,方采薇起的比往常更早,这一晚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所记挂,根本没睡安稳。她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有关于高素娥的,也有关于她自己的,这些梦没什么逻辑,乱七八糟。到最后醒来,她几乎都不记得,只有零星几个片段还模糊想得起来。 不过,等到她坐到梳妆台前,由侍女梳头时,她再要去想昨晚的梦时。就连那几个模糊的片段也越来越淡,让她不确定那是昨晚的梦,还是自己瞎想的了。 “别点香了!天本就热,脑子还晕沉沉的,烧上香就更昏沉了。”方采薇阻止了要往香炉里投香料的宫女:“端一盆香果子来,屋子角落里再洒上些蔷薇水也就是了——清风露还有么?若有的话,也洒些。” 侍女连忙回答:“回娘娘,有的,自然是有的。清风露再稀罕,也是宫里能造的...就算少了别人,也不能少了娘娘。” 清风露,或者说花露水,最开始造的时候,的确产能有限,只有宫里比较露脸的人才能供应相对充足。其他人有的还能沾上些,有的若非运气好,估计连清风露的瓶子都没见过。 不过这几年过去了,早不是当初的情形了。这如今都算是宫妃们入夏后的‘份例’,甚至赐给外臣一些夏季福利时(冰、避暑药、夏布等等),也时不时有这个。所以别的不说,方采薇这种膝下养着皇女的中高级妃嫔,肯定是不会缺少的。 洒上了蔷薇水、清风露之后,屋子里空气越发芬芳的同时,还叫人精神一振。方采薇连帕子上也洒了一些清风露,闻了闻道:“说来着清风露还是当初高顺仪制的,真是好东西,宫里如今度夏是缺不得了...玉殿那边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消息?” “正要与娘娘说这事儿。”心腹宫女赵秀姑在旁说道:“刚刚才有信儿传回来,昨晚玉殿的灯是一晚上没灭!不过太医还是没什么办法,只是尽人事而已。他们只能想法子叫高顺仪的体热退下来些......” 赵秀姑传达了一下玉殿的消息,又道:“...也悄悄儿问了太医院,这般光景可怎么说。照着太医院的说辞,高顺仪上吐下泻了一番,伤身的同时也算排毒,又过了这最凶险的一夜。按理来说,人是已经保住了,只是不知道今后怎么说。” 方采薇皱了皱眉,不太满意,但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没有表露出太多...她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已然是不可能了,不过眼下这样也不是不行。这样大病一场,身体虚弱,今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不定再有点儿小病小灾的,人就没了。 竟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就算不死,一个身体康健的宠妃和一个病歪歪的宠妃,那也是不同的。别说争宠就不需要好身体了,争宠最需要好身体!且不说生孩子需要基本的身体素质,就说皇帝的喜好——‘病美人’从来就不是一个主流的审美,最多就是偶尔调剂一下口味,没人把这个当‘主食’的! 而且真的只有极少数人病了更好看,绝大多数人生了大病只会‘病骨支离’‘形容枯槁’,那就是不好看! 更不必说,方采薇是听说过高素娥食用杧果后的样子的,可以说丑陋!就算今后会慢慢好转,也极大可能留下一些痕迹而毁容——在方采薇看来,高素娥或许不完全是因为美貌而独得宠爱,可大多数原因绝对在此!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她出身好?她更有才艺?更能媚上?说实话,就方采薇所见,高素娥其实不算很有才艺,至少有比她更有才艺的(她没亲耳听过素娥唱歌)。至于说媚上,那就更是笑话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高素娥都是以不会奉承官家出名的!大家都说,若不是她生的实在貌美,官家早就对她失去兴趣了! 因此,只要高素娥失去美貌,宠爱逐渐流失也是很快的事。 有方采薇这般想法的当然不只她一个,这个时候宫里只要知道玉殿内情形的,都有差不多的想法。这些人大多数也为此高兴,哪怕没了素娥,皇帝的宠爱也落不到她们头上,她们也惟愿如此...说到底,后宫之中一个男人、许多女人的生态就决定了,多数人都乐于见别人不好。 与之相反的,玉殿内的人就愁云惨淡了。 “...也别太忧心了,方才娘娘不是清醒了会儿,叫了饿么?这清粥都送去了。”玉殿内膳房中,一个司膳内人见罗颂贞愁眉苦脸,便安慰她道:“能吃得下东西就是好事儿,凡是能吃东西的病人,大都是要好了!” “但愿如此罢。”罗颂贞叹了口气:“也是咱们不小心!似杧果这等少见的水果,不小的好歹,本就该劝娘娘少吃些的。结果想着娘娘身体一贯康健,嘴上不怎么禁,就随了娘娘的意,竟无人阻拦。” “若是娘娘少吃些,说不得现在情形要好许多。” 这件事的根底是郭敞让供应司专门送一些水果来给素娥,真要说的话,郭敞才是那个‘万恶之源’。不过世上无不是的君父,谁能、谁敢将责任推到郭敞身上呢?所以罗颂贞她们也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是自己没劝娘娘的原因。 宫女作为侍奉贵人的奴婢,不只是要做个奴仆,也有劝导的职责。当贵人要犯错时,只顾着顺从,而没有真正为贵人好,出声劝阻,这本来就是最典型的错误之一——当然了,这个‘典型错误’犯的人也特别多! ‘忠言逆耳’么,若是说‘忠言’人家不领情,反而会由此受罚,想来再是‘忠婢’也坚持不下去。 玉殿的侍女没有劝阻素娥少吃些杧果,倒不是她们不敢劝素娥。素娥一贯平易近人,也知道谁是真心为她好,宫女为她好劝她,她不管最后是否听从,总归是记人家的好的——问题是,玉殿宫女都晓得素娥喜欢吃水果,平常也一直没个忌口。 她身体好,也从未因为这个身体不适过,久而久之,大家也忘记这上头的事儿了。 “别提这个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平白让有心人听到了,到官家面前提一嘴,怕是上下都不好。”安慰罗颂贞的司膳内人左右看了看,有些紧张地道:“这会儿官家可还在这儿,连早朝都没去上呢!” 大家都晓得官家如今情绪极差,从昨日过来玉殿就没再离开过,就连今天的早朝也免了——偶尔的大早朝不算,平日的小早朝本就有‘请假’不上的时候。毕竟皇帝也是人,少不了个头疼脑热、家里有事,甚至‘犯懒’的时候。 不过郭敞确实算是勤政的皇帝了,免早朝的时候极少。为了一个妃子身体不好免早朝,这还是第一次...不过此前也没有宠妃急症快要死了,大家也不觉得以郭敞对素娥的偏爱,这会儿不上朝很奇怪。 总之,郭敞这个官家从昨天赶来,就一直在玉殿守着,昨晚也只后半夜睡了两个时辰——睡的极不安稳,中间还醒过来一次,非要确定素娥人还在,这才重新躺了回去。之后再惊醒,就不肯继续睡了,只在素娥的寝房中坐着。 大家都知道官家这样不正常,之所以到现在还没罚人,不是因为他情绪稳定,而是因为他这会儿的心思不在找人出气上!他一心都在素娥身上,只想着她好转过来,偶尔又怕出现最坏的情况...心神不定,找人出气反而是要‘尘埃落定’后才能排到前头的事儿。 这一点,对御医如此,对玉殿的宫人也是如此。 御医和宫人们只能祈祷素娥能尽快恢复,有她劝着官家,他们这些人才能过眼下这一关! 另外,郭敞眼下没有寻玉殿宫人出气,也有她们的错处还不够突出的缘故。乍一看她们其实也没有太大的错误,水果是郭敞赐的,有时素娥主动要吃的。她们听命料理了送到素娥面前,谁t又能想到素娥不能吃呢? 真要说有什么错,只能说是有些‘失察’,再就是运气不好了——宫里很多时候确实就是这样的,要受罚的人不见得真的有什么错,其中不少人就和其他人一样当差做事。但最终出了事,总要牵连一批人。 主子出了事,不管怎么说,这一批伺候的宫人总有责任,无非责任多少而已。 这种时候,要是有人提醒官家,玉殿的宫女们还犯了失之劝导的典型错误。有这么个站得住脚的罪名,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便是眼下不发作,回头再想到,也是重重治罪! 听得同僚提醒,罗颂贞也噤了声...她虽然对素娥忠心耿耿,可这种事又不同,总归没有了一时后悔,叫所有人都推到不可测境地的。 过了一会儿,罗颂贞才转而道:“官家也是忧心娘娘...早膳提盒拿回来时你是看到了的,几乎没动过。” 郭敞的早膳原本按理有御膳房送来,但原本这就不是郭敞吃早饭的时候——他日常都是在早朝后吃早饭的,要比今天迟一些。至于说早起后用来填肚子的一些粥羹,其实是福宁殿的茶房准备的。若是晚上不是在福宁殿歇的,也有皇后或其他妃嫔的内膳房提供差不多的东西。 免早朝的事儿又不是昨晚决定的,今天再要去通知也麻烦。再者郭敞因着睡不安稳起得极早,想到昨天官家就没好好吃东西了,王志通着急得不行,便让玉殿内膳房先准备了一些东西做早膳。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3节 那些膳食罗颂贞等人自然是一等用心地做,但做得再好也没用!大家都知道这会儿官家没有进膳的心思,基本上送过去的早膳都原样退回了。 “官家,还是用一些吧...您如此这般,怕是顺仪娘娘晓得了也要不安。”午膳时,王志通见郭敞依旧食不知味,略动了两筷子,勉强喝了一口汤便扔下了筷子。心里十分担心,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如此说道。 王志通从未见过郭敞这样,一直以来,郭敞都算是标准的‘明君’。他有明君的志向,也恰好有明君的才能,如今又是国朝前期,国力走上坡路的时候,就该他做个青史留名的明君——想来未来他的谥号不是‘宣’,也是‘仁’‘昭’之类,总之都是上上等的美谥。 ‘文’‘武’是不用想了,皇帝中也算顶级的谥号,在大燕朝已经被用掉了。郭敞的祖父谥号为‘武’,父亲谥号为‘文’(郭敞祖父活着的时候没有称帝,但大燕的基业是在他手上打下的,理所当然被追封为帝,也有相应美谥)。 剩下的谥号中,美谥多少还有些,不过适合的也就那么些,最可能的还是‘宣’。其他的,如‘仁’,一般要给臣子不少好处,让他们觉得‘仁’才能得到。郭敞对待臣子就算不是严酷,也算严格了,要谥号为‘仁’就有些困难了。 还有‘昭’,别的都好,只是历史上有名的昭帝大多数都英年早逝...郭敞十六岁继位,如今都快二十年了,一直以来身体健康,可没有要英年早逝的样子。 至于其他谥号也是这样,各有各的不合适,算下来‘宣’已经是最合适的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开始就望得到头了。 总之,多数人都认可郭敞会是一个合格的明君。至于他性情里有不近人情、冷心冷情,防备心重,不容易被打动等特质,这其实不是问题。大多数皇帝都是这样的,甚至在他有明君的志向和才能的基础上,这也有利于他做一个好皇帝。 太容易被儿女私情牵绊的皇帝,不是说就没法做好皇帝,但总归是一个障碍。 王志通因为没见过这样失魂落魄,完全为私情牵绊的郭敞,甚至劝都不知道从何劝起,他本能觉得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但又无法什么都不去说,最后只能拿出素娥来劝郭敞。 “她如今要是能不安,那倒是好了...只是她那样不省人事,知道什么?朕只等她清醒过来,知道不安才能安心!”郭敞说到这里,既觉得心里沉重,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时甚至无法往下说,良久才哑着声音道:“朕...如今朕才知道,天子也有无能为力之时。” “若是...若是素娥...”郭敞甚至没法把那个可能说来,只能停顿了一下道:“朕不能不能如此,朕不许如此,明白吗?” 王志通当然明白,但他也没办法,只能去找太医...压力又给到了太医这边——当然,之前哪怕没人叫他们立军令状,压力也已经给到他们了。这个时候王志通又给他们强调一遍,他们其实也不能感到更多的压力。 事实上,他们现在的感觉其实比昨晚还要好一些:不管怎么说,最危险的一晚已经过去了。至于说今后怎么样,那是今后的事儿。 素娥似乎也在回应御医以及玉殿上下所有人的祈祷,自早上清醒了一会儿,吃了一碗清粥外,傍晚又清醒了过来。这次清醒的时间比早上长,精神也更好,除了要吃喝,甚至能和郭敞逻辑清晰地说一会儿话了。 这极大地抚慰了郭敞的不安,当晚在玉殿倒是休息好了很多。翌日如往常上早朝时一样早起时,素娥也‘起床’了(当然只是醒过来,坐在床上,由御医们围着观察病情)。郭敞高兴地和她说了会儿话,还陪她吃了些东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玉殿去上朝。 而等到郭敞下朝,急匆匆赶回玉殿,素娥却是又睡下了。 “官家别担心!御医都说了,娘娘这回是耗了极大的元气,除了多多进补,也要多睡才能补偿回来。眼下虽说虚弱,却也已经脱离险境了,只要好好将养,都会好的。”王志通觑着郭敞的神色,连忙说道。 被王志通留在玉殿看着的福宁殿宦官刘亮也跟着道:“是呀!官家可知道,您上朝去后,娘娘还说要沐发洗身呢...显见得是精神好了。” 郭敞虽然依旧是担心,但听到这话也下意识心里一松,勉强笑了笑道:“素娥都记着要沐发了?果然是见好了...她就是喜洁,当初就是生下红孩儿后,月子里也受不得。擦身不说了,不能沐发,还要用香粉擦头发,谓之‘干洗’。可别说,真能使油腻腻的头发重新变得清爽分明,如今宫里不少人怕洗头害病,又实在要洗头时,就学她这一招。” 当然,话是这样说,郭敞不可能真的轻松。真的轻松又等了两日,素娥这才清醒时间慢慢增多,最后大体如常人...郭敞每日听太医说明素娥的情况,说的最多的不是病情具体如何,这上头实在也说不出花来,说的最多的还是太医赞叹素娥的身体底子好。 同样的病症,换别人就算挺过来了,怕是也得元气大伤,今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可看素娥的恢复情况,却是远超一般的好了。 郭敞过去也听过太医说素娥‘先天壮’什么的,只当做是一个说法,还拿这个说法与素娥玩笑。毕竟素娥看起来纤弱,是极符合当下审美的美人,和‘先天壮’之说有着微妙的反差感——然而现在,他前所未有地庆幸素娥有这样健康的身体。 第154章 宫廷岁月154 自从素娥好转, 每日清醒大体如常人后,又是四五日。御医判断她基本已无碍,只是之前的‘亏损’得养回来——不只是身体内看不到的地方要休养, 看得到的地方更是十分紧要。这一点是玉殿上下都认可的, 毕竟作为一个妃子, ‘卖相’是很重要的。 素娥因为芒果严重过敏, 全身水肿,脸更是肿得像猪头。不过水肿的问题比较好解决,很快就消下去了。像红斑之类,没有水肿消得那么顺利, 可一日一日的, 好转也是看得到的。到如今大片大片的可怖红斑颜色已经褪去大半, 虽然看着还是很碍眼, 但剩下的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 真正需要慢慢修复的是长满了疹子的皮肤, 素娥身上无论是大颗大颗的疙瘩,还是细密纠结的丘疹, 好转都需要一个过程。而修复其留下的痕迹更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这不奇怪,宫里也时不时有妃嫔或者宫娥害皮肤病, 发疹子的哪怕治得顺利,t 一两个月不能见人也是常有的(不能面君, 面君失礼, 至于见其他人就是妃嫔自己不愿意了)。 若是不顺利,那就没有上限了,脸烂掉不能恢复的也不是没有。 素娥的自制力还比较好,能控制自己不去抓挠那些让人觉得瘙痒的疹子, 尽可能做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再加上太医治疗这些也算得心应手,开了对症的敷料...如今看着, 却是康复得很好的样子,只是看起来可怖而已。 到这时候,虽然还不能完全放心,但玉殿的气氛到底松快了些,日常生活也渐渐回归往日的节奏。这一日正逢着六月十四,祭祀灶神,内膳房便多了一件差事,要早早准备好祭祀灶神用的供品。 此时夏日祭灶有三次,分别是六月初四、六月十四、六月二十四,在宫廷之中,夏日祭灶还更胜于年前那一次。毕竟相较而言,夏日祭灶更加源远流长。 虽然有‘女不祭灶,男不拜月’之说,宫里夏祭灶时,也确实只有官家领着皇子们来。但那是正规的祭灶,至于各殿内膳房,甚至御膳房自己在灶头祭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家并不祭祀灶神,可礼多人不怪,这个时候也会献上供品。 这时用的供品却不是麦芽糖之类,之所以会有用糖的传统,是大抵是因为古时传说,灶王爷和灶王爷夫人有六个女儿,都叫做‘察洽’,神如其名,掌监察人间百姓之事,会在月晦日上天告状。后来这份工作逐渐也融合到了灶王爷身上,而为了让灶王爷不要告状,这才有糖果供上。 一来吃人嘴短,而且吃的是糖果,可不是要嘴甜些,尽量说好话么?二来古时糖果多是麦芽糖,十分粘嘴,用这些糖果祭灶,也是要粘住灶王爷的嘴,叫他不能说的意思。 上天告状是月晦日才有的事儿,月晦日就是每月最后一天,类似于月底总结报告。一年中最后一个月晦日,又叫做‘大晦日’,这就是年终总结报告的时候了——后世灶王爷上天告状的工作,由每月分别来做变成了一年一次,也不知道这是减负了,还是让工作更难做了。 总之,夏祭灶时灶王不会上天打小报告,如此祭灶不用糖果在逻辑上也通顺了。此时祭灶最常用鸡,有个别地方习俗不同,也有用羊、猪头或者鱼的...宫里也用鸡,各殿的内膳房一般准备一只鸡、一斗酒供灶神就够了,这就是所谓的‘只鸡斗酒定膰吾’。 “鸡准备好了么?”罗颂贞问今日去供应司领取份例的司膳内人。宫里不比宫外,各方面都更讲究一些,祭灶用的鸡也不是什么鸡都可以,非要白鸡才行。 “早取来了,就在鸡笼里,与另外一只芦花鸡一同关着...那芦花鸡晚些料理,娘娘晚上要吃‘鸡圆’,是要用的。”司膳内人说着还道:“那是我挑的好鸡,浑身雪白,不见一点儿杂色。虽则因着要祭灶,宫里这月总会准备一些白鸡,可白鸡和白鸡也是不同的。” 所谓‘鸡圆’,其实就是将鸡肉做成丸子(圆子)的菜色。做起来也简单,将鸡脯肉剁好,团成杯口大小的丸子就好。讲究的是要放萝卜和猪油,再拌芡粉,这样才口味鲜嫩而丰富。 “那倒是不错,赶紧去杀□□...虽然夏祭灶上供品也不必赶早,可这事儿向来是宁早不晚的。”罗颂贞吩咐那司膳内人道。 司膳内人应了声,转身出去抓鸡并料理那鸡去了。罗颂贞又安排另一司膳内人:“你米粉团子做得好,上回拿花汁染的米粉团子娘娘和官家都说好了,这回祭灶也用你的,好歹在灶神那儿讨个彩。” 宫里各殿内膳房给灶神上供品,只鸡斗酒也就够了,不过还是那句话,‘礼多人不怪’!所以逐渐的,各殿在‘只鸡斗酒’的基础上总会加一些别的供品。玉殿的话是多一盘米粉团子,好像是郭姑姑老家有此习俗,便带到了内膳房。 灶神的供品安排人去做,罗颂贞便和其他人准备午膳。眼下素娥还在身体修复期,吃喝上面禁忌很多,但对内膳房来说却是工作变得简单了——病号饭就是这样的,这也不许吃,那也要少吃的,最后反而简单了。 比如这午膳,不算看盘和小配菜,除了两样清炒的时蔬外,就只有一道酸萝卜鸭汤、一道烧豆腐。 “如今娘娘忌口的多,我还听说娘娘原本是想吃‘灼八块’的,只是那‘灼八块’要放酒,哪里能吃?这才晚膳改了‘鸡圆’...”准备好午膳,内膳房就有人说道。 素娥最近需要忌口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牛羊肉等发物,咸鱼腊肉等重盐食品,海鱼虾蟹等海货,牛乳鸡蛋等可能导致过敏复发的食品,口味辛辣的食物也不行——至于酒,更是绝对的禁止! 不说酒精不利于皮疹等恢复了,之说芒果过敏本身,酒也是能使其更严重的。 而‘灼八块’的做法正需要用酒,要将斩成八块的嫩鸡入滚油炸至金黄,沥干净油后再用一小杯酱油、半斤酒去大火煨熟。不必加一滴水,所以格外鲜美——油炸食品已经是素娥现在不该吃的了,更别说这道菜里还有御医明令禁止的酒。 “娘娘忌口多,我们才更该用心!即使忌口也要娘娘吃的高兴,这样才能日常心情愉悦...太医也说过了,如今娘娘养着这病,心情愉悦比别的都重要。要是心里头郁闷,用再好的要,嘴上管得再苛,也不能好全。”郭姑姑此时说了句提点的话,然后又赶紧提醒道:“别多闲话了,赶紧装盒子罢,该进膳了!” 简单的膳食很快被装了起来,就像是配合好的一样,提膳的侍女在她们装好后就到了。只点了点头,两人便提膳回了正殿。 素娥这会儿躺在卧房的美人榻上,正和肖燕燕几个侍女说话。提膳的宫娥从外面进来,门口站着的宫女连忙打了帘子让她们进去。一走进去,就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原本外头带来的燥热便散了大半。 这会儿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一段时间,这又是正午时分,打外面走过,哪怕是拣着树荫下和回廊里走,也免不了被热浪扑一身! 而素娥如今养病的屋子则正相反,在太医的叮嘱下十足十地凉爽——往年过夏,素娥也会在玉殿布置一个‘凉屋’,一般都是在书房那边,房间相对小,又方便消遣白日时光。在那里大量使用帘帐去遮光,门窗也尽量封着,然后就在屋子里摆放足够的冰盆冰山。 这样再有人打扇(或者用转轮扇),基本上就不差空调房差不多了。最多就是后世的空调房可以开到十几度,享受空调房里盖被子的舒爽,这里只能维持着三十度空调屋差不多的体感...但总归也还不错。 素娥如今皮肤疱疹得慢慢退下去,这种皮肤上的问题,还附带炎症、瘙痒,都是很怕热的...炎热的天气本来就容易发痱子,加重瘙痒感。至于流汗导致感染,更是不可控。因为这些个,太医特别叮嘱过。郭敞知道了,也特意分配了素娥更多的冰。 素娥如今也是嫔了,膝下还有一个皇子,份例的冰也还够用(夏天的冰,除了皇帝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都只能说‘够用’)。不过为了养病,肯定要多用一些,她又不能占用郭玺的份额,这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起来。郭敞开口多给素娥一些,这一下就充足了。 冰充足了,素娥又不是会委屈自己的,自然在寝房里营造了新的凉房——她如今养病,不好挪动出寝房,倒是在这里营造凉房更便宜。 素娥看到午膳摆到屏风前的黑漆海棠花桌上,这才起身坐到桌边的海棠式花腿凳上,慢慢道:“原来我是顶顶不喜欢在睡觉、消遣的屋子里吃饭的,吃完后一股子饭菜味儿。往年也不在凉房里吃,宁肯用膳时受些热,也要去外间摆饭。” “今年却不成了,真是一点儿热都受不得。外头要么是个烧热的干锅,燥得要冒烟儿了。要么就是一个大蒸笼,要把人从里到外蒸熟了...我这一去外头,疹子上就又刺又痒。”素娥看着那些清单菜色,笑着道:“还好都是些清淡的,饭菜味道也少了些。” “娘娘,用了膳后洒些蔷薇水,保准没有那些饭菜味儿!”席玫瑰连忙说道。 这会儿两个侍女又一t齐动手,将一个原本摆在角落的冰桶抬到了她身后。而原本摆在美人榻旁的,也移到了她身旁。如此又在冰盆后扇风,凉风便徐徐扑到了素娥身上——常言道,‘吃饭乃是真功夫’,一顿饭吃的浑身冒汗可不少见,大热天更是如此。 素娥慢慢用过这一顿饭,她吃饭时,肖燕燕就去看放在冰盆里的凉茶。这时上午熬的凉茶,用净水湃凉得差不多了才放到冰盆里冰镇着。 原本素娥喝凉茶也不见得要冰镇,‘凉’茶的凉意本来就和冰不冰无关,真材实料的好凉茶,温温地喝下去,不一会儿也有肌体生凉的效果!不过么,最近素娥比寻常年份更怕热,这才要冰镇的。 要说这样的冷饮凉食不好多用,后宫里的女人尤其注意这一点,素娥过去多吃一些冰镇的酸梅汤,侍女也会劝。这回却不同,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按照太医的说法,相比起贪凉之后的一些小问题,素娥现在更怕热。 热毒由内发出来的话,就天知道皮疹什么时候能好了,这几天后加重了也说不定。 “饮那凉茶前,先搽药罢...正好擦身。”素娥见肖燕燕动那凉茶,便开口说道。她如今外用的药有两种,一种拿来煮洗澡水,洗澡的时候就正好用了。另一种则是熬出来的草药膏,用的时候和水对半化开,擦在皮肤疱疹处,还算清爽。 这擦药是早中晚各一次的,除了晚上那一次素娥是洗澡后再擦,其他两次素娥都会擦身一次再擦药。 吃过饭后,素娥就躲到了屏风后的床上,由肖燕燕和席玫瑰两个帮着擦身。她们擦的又好又快,轻柔又利落,不一会儿就弄好了。相比之下,涂药倒是更没难度一些——正涂药的时候,郭敞带着郭玺走进了寝房。 今天郭玺老早就由王志通来接,有乳母和侍女抱着出去了...六月十四,宫里男丁由郭敞领着祭灶,郭家皇室这一支的男丁凋零得很,似郭玺这样才一岁半的小孩子也不能缺席,好歹到场了撑撑场面。 当初苏妙真生下皇子到如今,这期间又有两个皇子被生下来。不过其中一个生下来就不好,没两日也没了。至于另一个,刚刚满月,如今瞧着还好,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说实在的,不少人都不看好。 屈指数来,郭敞现在活着的、序了齿的皇子就三个,冯贤妃所出二皇子郭琅,范美人所出四皇子郭璧,素娥所出六皇子郭玺。因为他们序齿都是双数这个巧合,大家就私下悄悄说这一辈的皇子得逢双才能得活! 而才满月的小皇子和六皇子之间没有别的兄弟,哪怕能长到下一次序齿的时候,也是‘七皇子’......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只算儿子的话,皇家依旧子嗣单薄,这是没得洗的。 二皇子郭琅还好些,再过一两年都能开始考虑王妃的事儿了,只要没有导致英年早逝的意外事件,为皇室开枝散叶不是问题。其他的,四皇子郭璧如今还是病歪歪的,即使一直病歪歪的还能到如今也是一种本事,也保不齐哪一天就无了。 六皇子郭玺么,则是最基本的问题,孩子年龄还太小了。哪怕他现在看起来再健康,也让人不免担心养不大。 其实历代皇家子嗣有多也有少,不必这么紧张。但谁让郭家男丁艰难呢?眼下是生育力还可以,若是哪一代的郭家皇帝生育力不行,生的数量不够,运气又不是极好,很容易就无嗣了。 那种时候就得立宗室子弟,而以皇室这一支来说,若不趁眼下皇帝生育能力不错的时候多传出几支近宗。说不得未来宗室都没有几支,叫小宗入嗣大宗都艰难! 郭敞今天祭灶,就带了郭琅、郭璧、郭玺三个,哪怕郭玺不懂祭灶的规矩,但他很机灵,很能听懂话。十天前六月初四祭灶,郭敞叫他学着两个兄长的动作,他们跪他就跟着跪,他们起他就跟着起,竟也从头到尾没出错。 上回没出错,这回再来一次就更不会出错了。 虽然以郭敞对郭玺的钟爱,郭玺哪怕表现不好郭敞也不会生气,只会觉得郭玺还小。但喜欢的孩子表现好,那又是另一种高兴了——特别是郭敞在郭玺身上投注了许多关心、期待,他一直在爱他、看着他,甚至教导他,这就更有一种成就感,以及隐秘而光明正大光明的、属于父亲的自豪感。 这回祭灶完了,郭敞就领着郭玺一起吃的午饭。他倒是愿意和素娥一起吃午饭,但想也知道,他和儿子一起去,到时候排场不小,人进人出,倒还不利于素娥休养...用了午膳,郭敞又自带了儿子来玉殿。 郭玺一进来,小孩子就能弄出各种动静将原本的静谧完全打破。素娥等宫女给郭玺擦了身,换了一套轻薄的孩童小衣服,就道:“别再抱回去了,就将六皇子安置在我这屋子里吧,他这会儿该睡了。” 小孩子贪睡,躺到屏风后素娥的床上,都不需要乳母哄睡,很快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素娥就在屏风外和郭敞说话。郭敞也在洗脸洗手脚后,擦了擦上半身,换了件家常的袍子。这才和素娥一起坐到了三围榻上,喝着凉茶低声说话。 郭敞见美人榻旁的小几上还放着琵琶,就道:“你如今闷在房里养病,要晓得自娱,不然也太难熬了。当然,女红之类的手工活儿不许,那些大多费眼费神,你最近却是不好费神的。” 一面说着,还仔细去看素娥脸上的、脖子上的疹子,因为有些结痂了,反而看上去更令人不舒服。但郭敞不在意这个,素娥挡着他还道:“这有什么不能瞧的?不看看康复的如何,朕也不放心...倒不是说朕不在意容貌,只是你我之间哪里还在这些皮相上?” “腌臜的很。”素娥垂着头道,没有看郭敞的目光。 “哪里有那回事?罢了,你爱净爱俏,不愿意叫朕看见...”郭敞不再看素娥的脸,但还是撩起素娥的袖子看她手臂上的疱疹如何了。仔细看过后才道:“还好,养得精心,都在康复。” “这回是真把朕给吓着了...朕已经下了命令,日后杧果之类,都不许在进贡了。以免你一时贪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一下又出这样的事儿...再经不得第二回了。” 素娥只能低头称是,不然还能如何呢?难道她能说,自己上辈子一点儿没有芒果过敏,不只是芒果,如海鲜、花生等常听说的过敏源,她也从未过敏过。甚至说到‘过敏’,没有做过详细过敏源检查的她,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对任何食物过敏。 这辈子身体底子比上辈子要好得多,几乎从未生过病,加之上辈子的‘经验’,是真没想过还有芒果过敏,还过敏得如此严重! 第155章 宫廷岁月155 因着郭玺在屏风后头床上说着, 素娥和郭敞都只是低声说话...这也算是‘体谅’别人的行为了,郭敞很少为别人做过,但在素娥这里却是经常的。这并非是刻意为之, 就是很自然地就做了, 做过之后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有多‘反常’。 “...官家饮凉茶饮子么?”素娥问道。她原本就打算搽药之后就喝凉茶的, 因为刚搽完药郭敞就带郭玺回来了, 这才被打断的。这会儿想起来了又要喝,当着郭敞的面,自然也要问他喝不喝的。 郭敞一来,其实就有温温的茶水摆上来, 毕竟夏天热, 奉上的茶水除非是现场烹的, 不然都会略略放温了再端上来。只不过茶水归茶水, 随便什么时候都要有, 却是不耽误喝饮料的时候准备别的。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4节 “凉茶?”郭敞瞧了一眼冰镇在冰盆里,用银罐子盛着的饮子, 点点头道:“朕也要一碗,你这里的凉茶饮子也是宫里头一份了, 明明御膳房都知道方子, 还看过内膳房怎么煮, 味道却总是差了一些。” 素娥向来不吝惜给自己人说好话, 就笑笑:“臣妾运道好,分来玉殿内膳房的司膳内人都很能干。这些食方儿,臣妾只要与她们说一说,一两回的就能做的很好了...外头说臣妾擅长烹饪, 还差点儿进了尚食局,其实臣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哪里就那样了?” “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食方,也确实会烹饪一些简单食物,可t真要说手上功夫,其实是没有的。那些尚食局的宫人,自小调理刀工、火候、调味等等,不能比的。如今臣妾殿中的菜肴在后宫有些许名气,到底还是司膳内人得力的缘故。” “她们是不错,只是能干归能干,侍奉的本分没尽到,这样能干也不算什么了。”平常素娥说身边人的好话,郭敞都是随她意思说的,金口玉言一番赞赏,甚至直接赐下赏赐,都没有少的。今天却不一样,话语中有一丝不赞同。 “要朕来说,这宫里的宫娥内宦,能干什么的倒还要排到后头。毕竟只要不是蠢得无可救药的,总能教训好。他们排第一条的应当是忠心、尽心这些,有了这些才能真正长久侍奉得好...过去朕见你是一番好意,觉得这些宫娥侍奉贵人不易,便格外宽待宠爱。再见你这宫里的,倒也没有眼大心空、不识好歹的,并未纵得轻狂了,如此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可经过如今这次,朕该说的还是要说...你瞧瞧,若不是你平日待宫人太宽,叫她们胆子大了些、心粗了些,万事不再紧着些想,失了那份谨慎,又怎会如此?” “按理来说,杧果这等外头来的、见都没见过几次,更没吃过的玩意儿,肯定是要劝着些的。当然,这是朕给你的,她们肯定不会劝你不要尝,但必得劝你少进一些...唉!这样说起来,也是朕的错!” “朕见你往日身体康健,从未有过头疼脑热不说,更不必忌口。肚肠好得叫朕都比不得,吃什么也不见不适...如此也失了警惕心,仔细想想,进上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做什么偏偏赐你吃的喝的?” 郭敞居然真的开始反思自己了!这可罕见。 郭敞的性格是很典型的皇帝的样子,会自我反思的皇帝本来就极少了,将难得的反思用在国事之外的更是凤毛麟角——按照皇帝的典型性格,就是‘错的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这是中二了一些,但考虑到大多数皇帝从来都是被各种赞美、奉承包围,这又不奇怪了。 所以汉武帝晚年下‘罪己诏’才那么值得大书特书!那个时候皇帝可不是后来,下罪己诏是非常严重的——然而,就算是后来,罪己诏‘贬值了’,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政治作秀,也不是所有皇帝都愿意走这个过场去作秀的! 对国事的话,考虑到朝野物议、天下之口,皇帝硬挺着不认错、不反思,总是会有一些压力的。而因着这压力,算起来多少会有些认错和反思(哪怕是假装认错和反思呢)...国事之外就不同了,真就是皇帝是不会错的。 所谓‘圣明无过陛下’,不外如是。 所以郭敞眼下说这话,严格来说是非常‘重’了,很多时候做皇帝的这样也不是真的后悔或反省,而是去压别人用的。 皇帝怎么会错呢?错的只能是下面的人。皇帝的心总是好的,人总是智慧的,若有什么事不好,只不过是下面的人把事办坏了而已——这个时候皇帝说自己的错,下面的人就得争抢着认错,赶紧把锅背到自己身上。 但郭敞这次素娥知道,他这不是生气找补,发泄自己的不满,他说这话就是表面意思。他是真心实意地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即使素娥以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也不觉得他哪里做错了——他又不知道杧果会让一些人过敏,更不知道素娥就是其中之一,还是最严重的那种。 素娥之所以这样确定,倒不是有切实的证据,这就是一种感觉...说起来她也和郭敞相处数年了,还一直揣摩着他的心思,要说这么点儿情绪都读错,那几乎不可能。除非郭敞演技超群,刚刚是一番故作情深的表演来的。 可关键是郭敞演什么?作为一个实权天子,对一个出身卑微的宠妃他有什么可演的? 也只能是真心的了。 当然,即使是真心的,素娥也不可能就这样看着郭敞反思下去。终究反思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郭敞如今是喜欢她才自觉如此。真要是放任下去,等没那么喜欢她了,说不定就是一处隐患。就如同有些妃嫔年轻骄纵,喜欢时那是活泼爽利,心思淡了时就是不知进退了。 “官家做什么这样想?常言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官家又不知道还有这样稀罕的食病,更不知道臣妾恰好就中了。若是官家这样都是错,臣妾岂不是错得没边儿了?”素娥先是轻轻劝了几句。 见郭敞听进去了才一面亲手给郭敞倒凉茶,一面接着道:“是臣妾十分馋嘴,这才有此一劫的,今后再不敢了。” 直截了当认错才是该有的态度,能干有效减少对方的懊悔,即使素娥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这件事前前后后就是一个意外,就像走在外面被屋檐落下的瓦片砸了一样,总不能抱怨当年有人在这里修了房子,又或者抱怨自己今天出门吧? “是啊,你也该戒这嘴馋了!”郭敞点了点素娥的额头,饮下一口素娥倒的凉茶:“朕晓得你的意思,不该为这无妄之灾降罪别人。真要迁怒于人就没有边际了,是不是当初提醒朕杧果之事的方婕妤都要怪罪——” 忽然,郭敞怔了怔,引得素娥看他:“...官家?” 郭敞笑了笑,掩去了刚刚一闪即逝却没抓住的想法,道:“没什么,朕只是觉得有些古怪,但又想不出哪里古怪了。” “有时是会这样。”素娥没太放心上。这种突然而至的古怪感是很正常的,熟悉的东西一下觉得陌生,或者陌生的场景觉得是再次经历,都有可能觉得古怪。 郭敞和素娥又说了一会儿话,素娥见郭敞似乎因着今天主持祭灶有些累了,还是劝他午休一会儿。郭玺一个小孩子睡在大床上根本不占地方,郭敞大可以和他一起睡一会儿。郭敞也没推拒,自去歇下了。 只有素娥最近养病,晚上睡得更多了,便是夏日日长,午休也免了。郭敞父子两个睡午觉时,她就在屏风隔开的外间读些外边来的评话、传奇——这种书只要不是淫.秽的,或者别的方面导致成为禁.书的,后妃读一读问题也不大。 属于是不提倡读,但光明正大出现在后妃的书架上也没什么问题。 素娥读书半个多时辰的样子,郭敞就醒了,然而比他先睡得郭敞却还睡得很香,果然是小孩子觉多——郭敞由宫人伺候着穿衣时觉得有趣,还戳了戳郭玺睡得红扑扑,甚至有些汗津津的脸。 “红孩儿还真是红孩儿!如今长得粉白是像你,可泛红起来还是比别的小儿更红。”郭敞抬手穿衣,又问道:“还不叫他起么?可别午间睡过了头,走了觉晚上睡不着。” “原本还能叫红孩儿睡上一刻,他平日晌后就是要睡这么长的。不过官家既然醒了,便也叫醒他吧。”素娥朝乳母挥了挥手,乳母便会意,轻柔地叫醒了郭玺。 身为皇子,其实和自己父亲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也没多少,除了考校学业外,一年到头只有几个大的节庆才能见到‘父皇’的皇子可太多了。基本上除了皇后所出的嫡子或者宠妃之子,普通皇子遇到私下和父亲亲近相处的机会,都是非常珍惜的。 大燕皇室因为儿子难得长成的,所以尤其重视男嗣没错,可出于政治、权力等原因的不得不重视,和出于感情的重视是两回事。实际就是,郭敞和他的父亲一样,并不会和皇子很亲密,甚至因为担心皇子长不大,投入感情后又十分伤心,会刻意和年幼的皇子保持距离。 但显然郭玺是特例...一开始是‘子凭母贵’,后来是他本来就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孩子,郭敞确实对他上心。平时父子俩相处的机会太多了,多到泛滥后郭玺倒不必抓住每一次机会亲近郭敞。 只不过这一次是到了这份上了,素娥总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样反倒有些‘轻慢’郭敞这个皇帝了。还是那句话,对于皇帝来说,喜欢的时候什么都好,有些许不妥当的地方不是错,反而显得更亲近、真诚。可一旦不那么喜欢了,谁知道呢? 郭玺一旦醒来,屋子里就热闹多了。他是一个‘天使宝宝’没错,既不会内向怕生,也不会过于活泼导致‘聒噪烦人’,t平常总是生机勃勃、活泼灵巧的同时,还很懂事。但他始终是个不到两岁的健康孩子,刚睡醒后不久,就让不大的寝房里多了很多声音。 不算很吵闹,但总归是不能安静了。 郭敞很喜欢郭玺这种生机勃勃的样子,看宫女给只穿着肚兜的郭玺穿上小外衣就道:“日子过得真快,仿佛红孩儿出生还是昨日,如今就这样大了。说起来,待他去资善堂读书,也就是三四年后的事儿了,快得很呢!” 对别的儿子,郭敞是不敢想‘以后’的,怕想了以后人就没了,徒增悲伤。这还会形成一种习惯,像是二皇子郭琅都那么大了,他也能想想‘以后’了,如今也不会想了...只有对郭玺,即使也会担心他长不大,却还是能付出期待。 这也是‘习惯’使然。 又和素娥一起逗了郭玺一会儿,郭敞才起身道:“不能再呆了,朕非走不可了。” 郭敞今天下午计划是要见几位即将离开京城的新上任地方官吏的,这几位地方官都是科举出身、天子门生,其中两位甚至就是中书舍人来的——此时组成皇帝‘内朝’的也就是翰林学士了,而翰林学士往往又会加中书舍人或知制诰的实际官职 中书舍人和知制诰都负责辅助皇帝起草诏令,别看中书舍人只是做文书工作,实际非同一般。一来他们和皇帝走得近,天然就容易‘简在帝心’。二来站得高、看得远,长期在皇帝身边工作,眼睛看到的都是最核心的权力运作,对未来可以说是受用无穷。 郭敞离了玉殿就去垂拱殿接见臣子,完事后干脆就在垂拱殿处理一些政务,还在垂拱殿用了晚膳。 这个时候总算清闲了些,有空想些事了。一开始他也没想什么,却想着今晚要不要去玉殿——这些日子素娥需要休养,侍寝是不行的,郭敞也没那个意思。只是前头素娥差点儿没了,他正是不能叫她离了眼前的时候。 只是郭敞是有这个需求,张皇后今日却在祭灶后与他念叨。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素娥如今不好侍寝,他不该去玉殿——简直是一种‘资源’浪费! 这有些干涉皇帝的私生活了,但张皇后作为皇后,为这个事情劝说郭敞也是名正言顺。毕竟皇帝和后妃们睡觉,从道理上来说就不是为了取了(即使实际主要还是为了取乐),而是为了生下皇嗣。不能睡觉生孩子的‘睡觉’毫无意义,根本就是‘浪费’! 好比是拿珍贵的牲口去耕种根本无法长苗的盐碱地。 郭敞有些不爽张皇后‘教他做事’,也不是不能以皇帝的权威置之不理。但他到底不想一件小事最后惹来更多风波,叫前朝后宫都议论起来——郭敞是个任性的人,可也不是什么昏君,这种事肯定也是在意的。 因为这个,一时之间倒有些踌躇起来了...要真心来说,他当然想去玉殿见素娥,但又不愿意为这么点儿事儿弄得好大阵仗——他又不是恋爱脑,素娥是他的妃嫔,随时都能见,这一晚两晚的确实是小事。 想着这件事,又想到素娥这些日子养病难熬,下意识便开口道:“吩咐意思局、尚功局等,攒造些游戏、把玩之物,尽快送到玉殿去......” 一旁的王志通立刻领了一声‘是’,朝另外两个宦官使了眼色,那两个宦官就退了出去,显然是照着郭敞的命令去了意思局、尚功局。 本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王志通只在一旁静静垂手站着,觉得这顿饭该不会有别的事了。却没想到郭敞端起酒杯又放下,露出了惊疑之色! 郭敞想起来了!之前他在玉殿和素娥说到了素娥这次食病谁也怪不着的事。当时他一时口快,顺嘴说了没有迁怒的意思,不然的话最初提醒他‘杧果’是稀罕水果,可以赐给后宫的方采薇也要怪罪了(方采薇说的是希望赐给自己)。 当时说到这里的时候,郭敞脑海里仿佛是一缕火光划过,一下点亮了什么。只是那太突然、太短暂了,以至于他当时一时没将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然后火光熄灭,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现在他又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有些灵感就是这样的,并不是说忘了就全忘了。而是潜伏在了记忆的角落,在下一个不期而至的瞬间才会被重新想起来——他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提到那些会觉得古怪了。 那不是平常那种无由来的古怪感,而是因为事情真有古怪! 说来,这几个月在他耳边提及杧果的人是不是太多了?提及素娥喜食瓜果的人也多...虽然后者是事实,在素娥正得宠的情况下,有不少人说这个很正常。但问题是,素娥喜欢的东西又不止这一个,瓜果在其中并不突出。 考虑到瓜果之类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哪怕是京城左近不出产的稀有水果,在宫廷之中也算不得高贵。这一点看那些给素娥送礼的人拿出的礼物就知道了,人家讨好宠妃送的也是既得喜欢,也格外珍贵的物品。 至于提及‘杧果’的人多,这就更不可理喻了!杧果难道是最近京城风行的水果不成?怎么一个产自广南东路等地,没有多少名气(不是荔枝那种有杨贵妃带货的人气水果),宫里都没进过几次的水果,一下就值得那么多人在他耳边说了? 郭敞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巧合’,特别巧的事儿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但一件表面看是巧合的事,其实是阴谋算计的结果的可能性也很大,在宫廷之中尤其如此——这件事还落到了素娥身上,这让郭敞一旦有所怀疑就不可能轻轻放过了。 想到素娥的命悬一线可能是一场阴谋,这些日子以来的后怕结合了盛夏酷热气候下的烦躁,让郭敞的负面情绪一瞬间被拉高 他几乎没做多想,下意识站起身来回踱步着道:“王志通!你去给朕查一件事...这几个月在朕耳边提过杧果,还有说到顺仪喜爱瓜果的,都名列出来——你去查他们,查他们那之前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人。” 郭敞还强调道:“尽快去查,不可错漏一点儿!” 第156章 宫廷岁月156 在皇宫外头的人看来, 宫廷是个极神秘的地方,对宫廷有着种种想象——基本上,对天宫如何想的, 对皇宫就如何想。这本来也不错, 皇宫是‘天子’居所, 作为天之子, 住在‘天宫’也正常。 当然,现实的逻辑其实是相反的,没有人知道天宫是什么样,所以实际是天宫按着皇宫来塑造。 只不过皇宫的真实情况知道的人很少, 而少数知道的人也不会随意说。所以无论是前朝遗迹, 还是本朝漏出去的风声, 最终也只能拼凑出一个半真半假的‘宫廷’。譬如说, 外面的人会觉得宫里肯定无处不精美宽阔, 但实际却不是这样的。 哪怕是宫里的主子,那些级别不够的, 也多的是住得逼仄的,居所更谈不到华丽精美。至于主子以外的奴婢就更不必说了, 哪怕是奴婢中有权有势的, 有官职在身, 又是贵人跟前的红人, 依旧要住到条件很艰苦的‘下所’! 像王志通,他可以说是宫女和宦官中做到顶尖了,论职位,他如今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都知’是个挂名的)。论荣宠, 他乃是皇帝心腹,如此无论是外头的相公, 还是后宫的宠妃,谁在他跟前不是客客气气的? 但即使是王志通,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落脚的地方也很普通,甚至‘艰苦’——他倒是不住福宁宫的下所,因为官家实在是太离不开他这样一个忠仆了,所以他歇脚的地方其实离皇帝的寝殿不远。 但福宁殿的正殿好房子哪里能给他用?就是下面的人奉承他,他也不能真住正经房子啊!真住了,那就叫做‘僭越’!怎么着,还想和官家做邻居吗? 所以他住的地方其实是在福宁殿正殿一侧一间偏房后头,给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这间偏房本来就不是用来住人的,原来是专用来熬药的。在这里熬药离得近,送来的药汤不会凉。同时又不像茶房之类,离得太近了,熬药期间叫官家闻着药味儿。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小空间,也是这两年有官家特别恩典才能有的!至少在这里安置,王志通就不用回下所了,这给他省了不少时间。这就像后世的上班族,就住在公司附近,可以t步行几分钟上下班,省了不少通勤时间。 现代打工人通勤时间长一些还没什么,至少不到不能接受的地步,毕竟普通打工人的时间大多不怎么‘值钱’。而王志通不是这样的,他要在皇帝需要他的时候立刻跟上——如果当时他恰好不在皇帝身边,就得离得近才能反应过来了。 这跟得上与跟不上,或许就是得宠与失宠的差距! 另外还不只是省时间,关键是省下的时间可以拿来休息。对于王志通这样一个全天伺候官家的大宦官来说,那可太重要了! 他日常是郭敞在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郭敞休息了他不能立刻休息,郭敞没起床他要先起床。皇帝的作息本来就很紧凑了,而他作为皇帝的跟前红人,作息只有更紧凑的。 这一日午后,郭敞在福宁殿歇下午休了,王志通也回了住处,得闲休息一会儿...他晚上睡的时间不够,白日里比一般人还需要午休。而郭敞人不在福宁殿时他还难得休息,毕竟在别处他不见得有合适的地方休息,所以今天算是好运的了! 然而一回住处,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有人来求见了。伺候的小宦官觑着王志通的脸色,连忙道:“大人,小的瞧着似乎是于大人!莫不是有事来说...都知道您晌后要歇息,哪能这时候劳动您?” 这其实是撇清关系的意思,表明自己没有收来人的好处。若真是收好处了,这时候该帮着说话,熄灭王志通的怒火才是,毕竟这个时候来拜访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于德忠?”王志通的脸色很快就变了,转为了办理正事的那种平静。他点了点头道:“既然是他,那也罢了。你去叫他进来......” 很快一个严严整整的大宦官样子的人就走了进来,他穿着青莲色的外袍,行动与一般内宦不大一样,身材魁梧、脊背挺直、行动脆快——宦官要伺候主子,早习惯了低着身子,行事上也最讲究一个不紧不慢,但又分毫不差。 这人就是宫廷里颇为有名的‘于德忠’,只不过他的名气和一般的宦官不一样。一般的宦官出名,大都是伺候主子好,得了权势。再不然就是行事最厚道,又或者行事最奸诈这些,是品性上的事儿。 当然了,后者也可以归类为前者,毕竟若无权势,谁管你是厚道是奸诈?那最多就是几个认识的人知道了。 ‘于德忠’的名声,属于是‘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虽然后宫里也没有小儿夜啼需要用他的名去止(后宫里小儿只有皇子皇女,这些人自然用不到一个太监的名去恐吓,这又不是太监专权,可以左右皇帝的时候)。 这于德忠年少时据说是个游侠儿,‘游侠儿’听起来是挺高大上的,但哪怕是游侠兴盛的春秋战国,以及沾上兴盛尾巴的秦汉时期,其中‘大侠’也很少。多数还是地方上的黑恶势力,泼皮混混、亡命之徒才占游侠人数的多数。 到此时,游侠早就衰落的不成样子了,此时说起游侠就是街溜子、泼皮无赖等的同义词。不见得他们都是坏人,但确实是社会的不安定份子。 于德忠就是一个典型,他年少时家贫,饭都吃不起。但大约是天赋异禀,即使是这样,也自小生的高大敦实。又因为他有一个做低级军官退下来的舅舅,时不时去舅舅家混饭的同时,还学了几手军中武艺——这些成了他十多岁时在街面上混饭吃的本钱。 说是混饭吃,其实也就是给赌场做打手的同时,兼收些保护费。若是他的人生没有意外,估计也就是年富力强时欺压百姓,有成算的话,将来自己也能成为一霸。没成算的话,到老也是潦倒,当初做的孽都要还回去。 当然,到不了老,江湖子弟江湖了,这也很可能。好勇斗狠的,死在那些事上再寻常不过。 但于德忠的人生偏偏就出了意外,他十七岁那年,县里新来的县令是个精明强干的‘青天大老爷’。一通扫黑除恶下来,于德忠上头的人就没了——他这样的小喽啰没有特别大的事迹的,只要不做出头鸟,倒不少躲过去了。 于德忠就躲在他舅舅家,好歹没被抓进大牢。只是这样一来,他的日子就难过了,加上在投奔舅舅家那些日子,舅舅一家也难免说些奚落、嫌弃的话。年轻人气性大,于德忠左了性子,竟然就通过一个同乡的路子净身到宫里做太监了。 想着的是舍得这一刀,将来一定要在宫里混出个人样来...大家看不起太监是真的,但一些出身底层的太监不断靠近权力,从而有钱有势,大家也是看得到的。 封建社会哪有那么多‘上进’的路?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考进士,又或者做生意发家致富的,至少于德忠家不行。相较而言,进宫当太监竟然已经是于德忠难得的上进的机会了,即使这条路其实也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能混出来的很少。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5节 但于德忠刚开始的也不知道这些啊,是进了宫才晓得宦官也不是人人都能出头的,更多的还是底层的碎催杂役。 总之又经历了种种,因为一些风云际遇,也因为于德忠聪明又手狠,他在宫廷很快成长起来。如今他也是相当得力的宦官了——别人办不好的事他总能办好,即使办的手段狠了些,时不时还要杀人,上头也愿意用他。 “都知。”于德忠向王志通拱了拱手,也没有多废话,直接便道:“前几日官家吩咐查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王志通就猜到他要来说这个了,毕竟最近要用到于德忠的事儿就那么一件——官家觉得高顺仪害食病那事儿有蹊跷,自己想到要赐高顺仪杧果等稀罕果子就不正常,所以叫王志通安排人手去查。 要王志通来说,这能有什么蹊跷呢?便是官家赐高顺仪杧果不正常,里头巧合多了些。可就一样,高顺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能吃杧果,旁的人哪里能知道?就是官家关心高顺仪太过,所谓关心则乱,一时想得多了,便要叫人查个干干净净,才能安心! 当然,即使是这样想着,王志通也没有轻轻放过这件事的意思。他若是会糊弄郭敞,也做不到今日的位置了。有些事哪怕有自己的想法,也要一丝不苟地执行官家的意思——这件事不重要,表露自己的忠心和能干很重要! 至于说‘想法’,面对一位聪明的君主,他们这种人最好不要有自己的想法。 虽然王志通有所预料了,但于德忠承认自己是来汇报那事儿的,他还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事情那么不着边际,于德忠应该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有一个结果——在王志通的印象里,于德忠行事上也不蠢,是不会糊弄差事的。 想到这一点,王志通心里有些没底了,难不成内里还真有事儿?这样想着,王志通面上一丝异色闪过,又很快恢复平常,道:“没想到德忠你这么快就有眉目了,不愧是你,一向办事都是又好又快...你且说来。” 于德忠看了看周围一圈,王志通会意,对伺候的小宦官道:“这天热,将门啊窗啊都开开,也好透风。弄好了,你再去外头弄些饮子来,你于爷爷来这里,一点儿奉承也没有,真是一点儿眉眼高低也没学会。” 说罢,王志通又转而道:“德忠你瞧,这些小子就是蠢笨,这宫里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们那时候要是这样的,哪能分来福宁宫,更别提福宁殿了!怕是一辈子都没有踏进这福宁殿的福气!” 于德忠此时看不出平时的心狠手黑,反而比一般的宦官还显得平易近人,有一股爽朗的市井气。就笑着道:“都知说的哪里话!都知身边的人不知道多机灵...便是原本不好的,到了都知身边也调理的好了。” 等到伺候的小宦官都退出去了,门窗又开着,确定很难被人听壁脚,于德忠才道:“...都知上回传的官家口谕,我听了后即刻派人去查。一开始查不出什么来,这事儿瞧着就是赶着了,不过有一点却叫我上了心。” “先前在官家耳边提过‘杧果’等稀罕瓜果,还有说过高顺仪喜爱果蔬的...都分散在各殿,并不见得有更多往来,瞧不出什么t来。” “但在下看了名单,却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这些竟都是与清新殿有些往来的——您也知道,后宫里的娘娘们,不少都喜欢打听些事儿。有的不过是好这个,有的却是想着靠这些趋利避害,甚至借力打力...” “这本来没什么,只要没有过界,便是我等知道了,也只做不知的。” 这也是真话,后宫贵人们很多都讲究一个耳目灵便。这种事是禁不住的,所以郭敞这个皇帝也只要保证大约知道,能够把握的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采薇因为占了未来记忆的便宜,且深知要做事必须得有人,在搭建‘人脉网络’上尤其有效率,做得也极好——这些不可能完全避着人,至少以于德忠为首的皇帝在后宫的‘耳目’,多少都知道。 表面上看,方采薇对‘人脉网络’的利用不出大面,就是后宫中都称得上正常的那种,所以于德忠往常也没有多查。毕竟私底下的细节本来就不是想查就能查的,无事发生的情况下谁费那个事儿? 真要能做到事无巨细,那得给于德忠增加十倍不止的人手,另外还得配上帝视角。 “清新殿...”王志通沉吟了一声:“说来清新殿方婕妤一向是个和气好相处的,与各殿娘娘们少有过节。要说与她有往来,大半个宫廷都有吧?”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这终究是值得怀疑的。大半个宫廷都与清新殿有往来,可不还剩下小半个宫廷么?怎么这回这里头一个也不见?”于德忠精明地说。 “因着这个,在下特意来和都知您禀报...按理来说,此时应该抓人,上刑逼问总能有所收获。但在下也怕打草惊蛇,所以不动则以,一动就要一次把人抓干净——这样阵仗就大了,没有实打实的说法,我自己是不敢动手的。” 于德忠是敢于任事、心狠手黑,但这不是说他做事就莽了。事实上,他做事相当会把握分寸,有些事看起来厉害,其实要么是照着程序来,自有说法,要么就是有一些默契在里头。凶险是表面的,实则相当安全。 眼下这件事也是如此,有官家口谕在,他其实是能抓人的。但涉及到不少贵人,哪怕只是抓一些宫人,也容易一石激起千层浪,非得有个更确定的说法才好动作。 而且就像他说的,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就要干净利落,不然打草惊蛇,之后再想顺藤摸瓜怕也麻烦。可要‘干净利落’,一次就不留后患,那动作就小不了!这种大动作最需要实现得到许可了。不然莫说中间有人挑刺,就是事后也有的是办法‘回报’他这个权宦。 “不能只动清新殿么?”明知道这不太可能,王志通还是尝试着问道:“若是怀疑清新殿,将清新殿上下都拿住了,总能问出来...其他的,别说有干系不大可能,就是真有干系,呵呵,水至清则无鱼么...” 于德忠却摇了摇头:“在下知道都知有都知的顾虑,可都知也当差这么多年了,难道不知道不能侥幸的道理?都知办事是如此,在下办事自然也是如此。或许里头的事儿不是清新殿的首尾在其中,又或许清新殿的人其实也知情不多,非得有其他人问话...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若是那般,只拿了清新殿的人,说不定就得不出什么结果了!反倒是警醒了人,毁了本就不易查出的蛛丝马迹。”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到底没法说定,王志通只得答应稍晚些时候禀报官家——其实王志通不大愿意事情没办好前去和郭敞说的,虽然于德忠说的言之凿凿,可谁知道呢?若是事情不干清新殿的事儿,事后来个反转,说不得就是一地鸡毛! 那时候会是给出旨意的官家的错吗?错的当然只能是下头办事的人,包括于德忠,当然也包括他王志通。 不过不愿意归不愿意,王志通却知道还是上报了官家更保险。上报了后,风险无非是事后若一地鸡毛,他们这些人得背锅。可这种程度的锅,别说是对他这个入内内侍省副都知了,就是于德忠,也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可一旦这时候不说话,自己先行动,到时候弄的一发不可收拾。那就不是替官家背锅,而是背自己本来的锅,还要在官家那里留下一个‘行事无度’的印象——而如此做,唯一的好处事,如果事情朝着猜想的方向去,差事办得漂漂亮亮,最后能得到更高的评价。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露脸担更大的风险。 若是没出头的小角色,或许不在乎这些风险,只为了出人头地,叫官家记住自己。但王志通和于德忠都过了那个阶段,对他们来说显然‘稳妥’更重要。 转头午休完毕了,这个晌后根本没休息的王志通提早就回了寝殿这边,在外头早早候着。等郭敞起身,他就进来伺候——平常他这个都知大人虽然也伺候,但一般没有他亲自上手的道理。不是他拿架子,而是这些事本就有不同的人做,那是人家的差事! 王志通这回却是示意做事的宫人让到一边,自己和其他人一同动手。一边做事,他一边就低声道:“...官家,您前次吩咐的事儿,老奴叫于德忠去办了,今晌后他来了一趟,说是有些眉目。” “不过......” 郭敞沉声道:“不过什么?” “回官家,只不过照着于德忠的说法,怕打草惊蛇,所以要么不动,一动就要一网打尽。如此一来,抓的人就多了,到时候恐怕会惊扰到贵人们......” 郭敞冷哼了一声:“朕原本只是怀疑此事,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却没想到,叫人一查还真查出些东西了...你瞧瞧,要是这里头真有事儿,那能是小事儿吗?有人不动声色就能置人于死地了!这样的心计,这样的人脉罗网,就连朕都要怕了!” 王志通倒是能明白郭敞的想法,虽然事情的起因是为了素娥,但若果宫廷里真有这么一个手段莫测,又不甚安定的神秘人物,那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危险源。当下只阴谋算计了素娥,可焉知对方有没有下一个目标? “怕什么?叫于德忠只管查,查这些东西惊扰不到贵人,不过是落些埋怨罢了。可要是不查,那才真是要惊到宫中这些人了!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在朕的后宫,谁能睡得安稳?不怕下一个就是自己吗?” 第157章 宫廷岁月157 清新殿一大早的忙碌后, 主子起床完毕又用了早膳,这时候宫人们就能稍稍清闲一会儿了。除了昨晚上夜的这会儿要去下所歇息,跟前伺候的还得陪着, 其他人都能摸摸鱼、打打盹儿, 小姐妹们聚在一起串闲话也大多在这个时候和晌后。 不过晌后天热, 主子歇午觉(或者不歇午觉, 但也闭门不出),宫人们也精疲力尽,多是要休息的。所以比较起来,串闲话什么的, 还是在这个时间段比较多。 大约是因着马上就要过七夕了, 这些宫女聚在一起, 不少都在比较最近做的针线活儿——眼下是六月底, 看着离七夕节还有几日, 但对于宫女来说,真的少有节日是属于她们的!所以她们一年到头几乎都在盼望过七夕。 六月底对她们来说, 真就是七夕临近地不能再临近了。 七夕节宫女们也可以参与不少活动,如果主子足够体恤和善, 不当值的甚至能放假...而在七夕节中, 最常见的活动, 除了日常的乞巧、拜织女等外, 宫廷里还有一样就是‘赛巧’。这时候女红出众的宫女都可以去报名参加,其中比的就是女红! 不过具体比什么的,还得看当年的出题。而一般出题的则是皇后跟前当红的贵人——皇后为一个宫女的比赛出题到底显得过于郑重其事了,所以一般都是皇后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主持这事儿。宫里有的贵人喜欢看热闹的, 或者单纯为了奉承皇后的,到时候也会来看这个‘赛巧’。 譬如去年主持这‘赛巧’的就是当今官家膝下最大的公主(只算活着的), 这位大公主去岁八月出降,张皇后叫她临出宫前主持这些事也是叫她玩乐放松兼露脸。 “到底还是你啊,瞧瞧这个绣囊,不能更精巧了。” 有一个宫女拿出了自己新做的绣囊,这绣囊十分精美,巴掌大葫芦外形,粉色缎子上绣着一个插花的仕女。插花用的花朵t,每一朵都只有小绿豆那么大,却形态分明、妍态舒展,至于最为主要的‘仕女’就更不要说了。 这样的作品一下就引来了小姐妹们啧啧称赞,又有人道:“你这回去‘赛巧’,保准拿个头名来!到时候贵人们放赏,你可就发达了。” 绣囊作品的主人却只是笑了笑,谦虚道:“这是你们与我相好,这才觉得不能更好。其实这宫中手巧的宫娥多的是,我又算什么?不说别的,尚功局那么多针黹出众,日常就专做这些的宫人呢!” “尚功局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好女红的,司制司、司彩司也就罢了,司珍司、司计司却不一定。再者,哪怕是司制司、司彩司,也只是人人都善针黹,比一般宫娥强得多。可真要说神乎其技的,却是多出在各殿。” “说到底,尚功局又或者别的局司,不过是供应宫里多数地方,可总有贵人要更好的,还要叫人只服侍自己一个。譬如太后娘娘身边,太后娘娘是最喜欢手巧的人的,也就是这几年精力不如前了,不然身边的侍女一个个都要调理的比别处都巧才好!” “你的针黹在咱们清新殿是拔尖的,比较起来可不会比别人差,别妄自菲薄了。”好姐妹有理有据地说道。而她这话也不只是听起来有道理,实际也确实如此! 如今宫中手最巧的宫女,可不是尚功局的,多是福宁殿又或者当红的后妃身边的。 “姐姐这话说的有理,或许尚功局的人不必担心,可别的宫的...就说玉殿高顺仪身边的,高顺仪一贯宠爱身边的宫女,如七夕这种时候,想去赛巧没有不成的。我听说高顺仪身边的卢金玉、卢银珠姐妹最善针黹,要是她们也去赛巧,哪还有别人的事儿?” 说到‘卢金玉、卢银珠姐妹’,大家似乎很有话说。有人就道:“听说这卢家姐妹原来是宗室进上的,靠的就是巧夺天工的手艺。姐姐卢金玉最擅刺绣,她的绣品本来就是贡品,真正一幅千金。妹妹则擅编织,咱们一把线攥在手里,最多也就是打个络子、结个领抹之类,她却是无所不能编的。” 大臣、外戚、宗室都时不时会给宫廷敬献女子,这些女子并不都是预备着做后妃的美女。事实上,这种才是少数,多数是具备各种技能的女子,这些女子进宫本就是做宫女,给宫廷服役的。 这卢金玉、卢银珠姐妹就属于这种情况,郭敞是见到进献的册子上写了她们的情况,想到素娥不擅长针黹,正逢着素娥晋顺仪,身边要增加人手,这才金口玉言安排过去的——一般宫妃身边增加人手,也不用官家开口,特意安排。 “是听说有这回事,官家喜爱高顺仪,高顺仪又不擅长针黹,便与了她卢家姐妹,正好使唤。也不知道这卢家姐妹有没有说的那么厉害,我就不信了,宫外头来的还能比咱们宫里调理出来的更巧!”有人不服气道。 还有人道:“说来高顺仪也是尚功局出来的,却不擅针黹满宫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如外头传闻说的,她是尚功局老尚功收做养女,原来就预备着要承宠,差事便随意糊弄了么?啧啧,这实在是个榜样,如今女官收养女的也越来越多了。”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高顺仪原来就是尚功局司珍司出身,司珍司是掌珠珍、宝器之类的,不擅针黹是常理...高顺仪擅画也是从这而来,据说她自来就有天赋,能出新奇点子。寻常样式的钗环顽器不能得贵人喜爱,就显出她了。因为看出她的天赋,司珍司叫她自小学画,也好发挥这份天赋。” 素娥离开尚功局也有数年了,她当初的事逐渐淹没,有宫人不知道并不奇怪。不过她到底是如今头一个的宠妃,所以总有人能‘答疑解惑’,说出正解。 “那些女官收养女有什么用?似高顺仪这样的一朝能出几个?后宫多还是明堂正道礼聘来的,再不然也是‘八月良家子’出——” “你们在说些什么?”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小姐妹们串闲话。 说话的宫娥转头一看,立刻就收声了。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清新殿有名的‘母老虎’吴慧芳。众人见她来,立刻就低下头齐声道:“吴姑姑。” 吴慧芳是方采薇的心腹,早几年她进宫不久就设计收服了她——因为‘未来记忆’,方采薇知道吴慧芳会有什么难处,也知道她这个人有恩必报,而且确实能干。要知道,在她的‘未来记忆’中,有个小妃妾帮了吴慧芳,她之后是肝脑涂地!若不是那个小妃妾本身太不争气,有她这么个臂膀在,最后总该成气候的。 这一回方采薇帮了吴慧芳,同样也叫吴慧芳对她死心塌地!无论是最开始陷害素娥与人私通那一回,还是后来暗搓搓叫林美人觉得素娥威胁她,都是吴慧芳出去串联,做穿针引线的工作...这些是机密中的机密,要害中的要害,走漏一点儿风声就完蛋了,所以方采薇也只放心叫忠诚和能力都得到验证的吴慧芳去做。 吴慧芳如今也二十几岁了,这个年纪要是混得还不错,那得底下宫女一声‘姑姑’也是应该的。不过清新殿的宫女们叫吴慧芳‘姑姑’不只是为她的资历和地位,也为她平时管教下头普通宫女的那股严格劲儿。 清新殿管事的姑姑大家都犯怵,毕竟除非是闯了祸,一般主子不会打罚她们小宫女。可姑姑就不同了,日常都是受她们拘束的。犯错的时候少,可日常拘束管理却是每时每刻都有的——不过要说哪个姑姑最叫小宫女犯怵,那还是吴慧芳。 吴慧芳瞥了一眼刚刚说话的小宫女,道:“宫里话不是乱说的,我罚你一个月俸禄,又在日头地下站到日落,你服不服?” 哪里敢说不服,小宫女只得道:“是,姑姑。” 她这样说是因为不能‘顶嘴’,‘顶嘴’的话就罪加一等了!其他的小宫女却可以帮着说话,见她去日头底下站着了,连忙求情道:“好姑姑,便些许饶恕她吧!这日头是极毒的,站到日落她这小命说不得不保...姑姑有好生之德,不如打她吧!打得疼了更记得住,也好日后当差。” 大夏天的日头下站着,不准多阴凉,从上午站到日落——那必然是站不到的,估计时间没到人就中暑倒下了,更严重一些热射病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即使‘只是’中暑,如果严重一些,以此时的医疗水平,一个普通的犯错宫女能得到的医疗救护,也是可能最终导致死亡的...所以其他宫女说,这一番罚下来,这小宫女可能小命不保,并不是夸大其词。 显然吴慧芳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冷冷看了其他宫女,道:“此回犯了口舌之忌的不只是她,只不过是只抓了她一个,再者罚了她也好震慑你们——你们背后说闲话本就不妥当,何况是贵人们的闲话!竟然还胡言乱语起娘娘们的出身了...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也不明白么?” 说完这句话后才道:“就叫她晒着!若是命大,今后也该知道如何说话,如何闭嘴。若是她没得今后了,对你们也是个教训,今后肯定知道谨言慎行。”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不管身后宫女们面露惊恐之色,眼睛里都含着一包泪——刚刚还欢欢喜喜串闲话,从一直期盼着的七夕节赛巧,说到宫里贵人。这只是一转眼功夫,就有人受罚,说不得还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吴慧芳转过长廊,转进到正殿东边屋子里,方采薇吃过饭就在这间屋子消磨时间。下头的人送来了一批茶叶,她正查看呢...本来这些事是用不着她这个主位娘娘来做的,不过她的茶道水平出众,因此也在这些事上格外留心些。 “...这些东西也是时好时坏,供应司的人像样的时候还过得去,一旦做事的人手太松、心太大,送来的东西就不能用。这回便是,本位这里都是这样了,也不知后头的妃妾是何等样子。”这里方采薇没说下头宫女,茶叶作为份例,小妃妾都不多,宫女的份例里更是没有。 “娘娘心善,还挂记后头的。要奴婢来说,有什t么好挂记的,总归她们也不能记得娘娘的好,还只当娘娘要辖制她们、害她们呢!不如随她们去...这些东西什么的,哪怕欠缺些,娘娘这里也不会欠缺。”赵秀姑一边给方采薇扇风,一边说道。 方采薇如今好歹是‘婕妤’位份上的人,是一殿之主,膝下还有一位皇女。在宫廷里也有自己的地位了,确实如赵秀姑所说,一些寻常份例哪怕是欠缺了,也不会欠缺到她头上。 方采薇和赵秀姑正说着话呢,吴慧芳便走了进来,问安之后便道:“...娘娘,有玉殿的消息。” 方采薇怔了一下,便抬抬手。早听得吴慧芳说‘玉殿’的侍女,立时便有几个乖觉地退了出去,留下的除赵秀姑外只有两人,都算是方采薇的心腹。 吴慧芳见不可信的人出去了,才道:“玉殿如今倒还松弛,据太医院的学徒东旭说,他师父刚与高顺仪换了擦身的药,内服的养身药也停了,显然高顺仪是渐渐康复了。如今还用药,只是为了消去之前出疹留下的瘢痕。” “至于那些瘢痕,高顺仪不出门,便是每月与圣人请安,眼下也没到,更别说圣人到时候应该会免了...咱们也无从得知高顺仪脸上、身上恢复的好不好。” “太医院难道没人见过高素娥?”方采薇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回娘娘,治病请脉的太医倒是能见着高顺仪,可底下其他人就不许了。官家说了,不让高顺仪殿里进太多生人,只说是生人之气怕冲撞了,且人多杂乱不好养病。” 古人或许不懂得病毒传播的种种复杂原理,但很早就知道虚弱的人最好少见生人了!从外而来的人身上不知道带了什么,平常身体好扛得住,可身体虚弱的时候就不同了,很可能会因此得病。 听了这话方采薇才冷笑,道:“这就没法子了,谁叫官家格外珍而重之呢!如今谁不知道呢,玉殿那位就是官家的心肝,她动一动,还没怎么样,官家先要疼了...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本事,如今还养病呢,脸上都不能见人了,还让官家离不得!” 这样的话也就是身边只有心腹时才能说了,不是说了素娥的问题,还是连着郭敞也一并说进去了。 见方采薇生气,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屋子里一时极为安静。过了一会儿,还是方采薇自己道:“呵呵,你们是瞧见了的,真不是本位见不得玉殿那位好,着实是她就是个祸害!有她在一日,后宫其他人都出不来头了!” “...本以为经此一遭,至少她那张狐媚脸没了,官家能少些心思在她身上,也好后宫雨露均沾。却没想到,她都那样了,官家还日日关怀着,这些日子都歇在玉殿多少回了?圣人劝一回,官家还说圣人冷心,说高素娥刚生死关头走过一回,她也不晓得多关照些。”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6节 “如此真是狐狸精转世,专魅惑人来着!” 方采薇这一回真是失望到了极点,以至于最后愤愤不平,说反话道:“只惟愿官家能一直这样‘情深义重’才好呢!” “本位倒要看看,若玉殿那位真的一张好脸全毁了,官家还能不能一直如此。”显然方采薇也是将皇帝看的比较通清楚的人,并不觉得皇帝的‘深情’真能一以贯之。 感情是真的有感情,所以刚开始时能不在乎,甚至在某种‘自我感动’下比其他任何时候都爱那个容颜不再的人。可感情是会变的,皇帝有足够多的选择,所以变的还会比一般人快很多——不管郭敞未来会不会变,至少方采薇是这样希望的。 方采薇又静默了片刻,忽然对吴慧芳道:“咱们在太医院的人,能不能接触到玉殿的擦身药?” 吴慧芳还没说什么,赵秀姑先道了:“娘娘,这不可啊...这要是出事,太容易查出来了,到时候——” 方采薇不耐烦道:“也不是叫他们下.毒,不过是有些药的份量减一些,有些药的份量增加一些。本来太医们斟酌用药时,就有份量的增减。能叫妃嫔的病好的或好或慢——这种法子不是早就有了?本位也曾听说过。” “这...这恐怕很难做,高顺仪如今用药,经手的人都极为严密谨慎。咱们的关系顾不到那儿,再者便是能顾到那儿,眼下见官家如此看重高顺仪,怕是也不敢做呢。” 其实这是一个说法,赵秀姑没说的是,清新殿在各处编织的人脉网很大,但为了不引起注意,人脉网大归大,却很少有真正的自己人。过去方采薇有‘未来记忆’加持,这也够用了,毕竟借力打力而已,也不需要太有参与感。 但现在要想直接一些做什么事,却是很难了...那样寻常的人脉,是不能叫人家帮忙做这种程度的风险的事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今天方采薇的心情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因此当午后有宫人禀报,外头有受罚的小宫女日头底下晕过去了,平常会表现自己体恤下面的方采薇并没有叫停吴慧芳安排的惩罚。反而是冷冷地道:“哦,晕过去也不必管,只叫依旧晒着就是了。” “我知道这宫娥犯了什么事。怎么,她倒置喙起宫里后妃的出身了?真要说起来,本位也不是‘八月良家子’出身,更不是什么礼聘入宫的。照着她的意思,倒是瞧不起本位了!” 因着那受罚小宫女中暑晕倒在大日头底下,一些清新殿的人就冒头朝那边张望,就连后头住的小妃妾,还有小妃妾身边的侍女,也有过来‘看热闹’的。有人在传这小宫女到底犯了什么错,也有人面露怜悯之色。 为这个清新殿一时之间有些混乱,以至于一些来抓人的健壮宦官和嬷嬷来了,都没有第一时间被察觉! 第158章 宫廷岁月158 七夕节前后, 原本应是宫中上下氛围最轻松的时间段之一,今年的七夕前夕,宫中却是愁云惨淡。不, 应该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才对, 一时之间气压拉满——说不上动荡, 大家甚至刻意维持着一种表面的‘一切正常’。 但真的太刻意了, 反而另有一种透不上气来的猜疑...事实上,在私下不同的说法早就以不同的方式满宫流传了。 清新殿抓人那日同时,宫里其他地方也有抓人。只不过不同于清新殿几乎‘一勺烩’,其他有抓人的地方比较‘客气’, 基本上只抓了几个宫人。对其他人, 包括殿中的后妃, 都是当场问话、做记录而已。 饶是如此, 阵仗也够大的了, 抓人的走了后立刻就有各种流言传开。只不过上头没有出来说什么,反而大家越不敢说话, 只做无事,这才没有叫流言出现在明面上。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但介于清新殿几乎全被抓, 连带着方采薇这个主位娘娘一起, 大家都认同是方采薇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至于说到底是什么事, 那就说什么的都有了,其中也有人猜和玉殿有关——不过这也就是个说法而已,毕竟不知情的人看来,二者并无干系。 只能说猜测的说法太多了, 总有人撞对。 而随着时间流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总有一些消息流传出来。最后大家也隐隐约约晓得素娥吃杧果害食禀并非意外,还真是人设计的,主谋就是方采薇。 但这件事传出来并不能减少这段时间宫廷里的流言,关于方采薇是如何做到的,她为何要这样针对素娥(表面上看,二人并无过节。就算是争宠,以方采薇如今的情形,也不该首先考虑除掉素娥,除掉素娥了也轮不到她啊)等等,议论是更多了。 甚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阴谋论’,譬如方采薇是被冤枉的,高素娥使苦肉计要陷害她——这个说法当然也有同样的问题,还是那句话,两人并无过节。而且以素娥如今的位置,要陷害的也该是张皇后、冯贤妃这样的,陷害一个方采薇做什么? “...这方氏,本宫也是看不明白了,做什么要对付高氏。”张皇后漱口后,侍女接过茶杯。她摇了摇头:“莫不是失心疯了?” 不同于宫里其他人,张皇后是比较早知道事情内情的。主t要是因为她是后宫女主人,事关后宫,怎么也绕不过她去。所以即使这次郭敞命人动作,没有上她这个皇后的门,她也不能无动于衷、装聋作哑...真要是那样的话,后宫其他妃嫔怎么看?怕是更把她当摆设了。 她知道事情后,立刻就去见了郭敞,奏问事情。因着她在其中没甚嫌疑,郭敞绕过他行动也确实有些心虚,当时便把事情与她大致说了。一开始张皇后还不信,因为这事情一点太多,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相比起方采薇设计害素娥,倒是素娥这个宠妃仗着得宠,在后宫兴风作雨更可能! 可能当下牵扯出方采薇只是一个开始,拿一个不高不低的婕妤做开胃菜呢!先试试官家对此的态度,若是如自己的意,便可以更进一步。若是官家看得紧,不能如意,就此收手也容易。 张皇后也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证词浮出水面,这才接受方采薇乃是后宫隐藏得极深的阴谋家的事实。但张皇后还是不解,这宫里互相憎恨、陷害、踩着上位之类的事情是有,可大多也讲究个‘事出有因’,人情、利益什么的,总该有个说法吧? 而这次方采薇要害高素娥,以张皇后所了解的,真是看不懂了。 “难道她们还有什么本宫不知道的过节?”张皇后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后宫说大不大的,秘密或许有很多,但谁和谁有过节还是比较容易知道的。当事人哪怕有心隐瞒,也不可能太周密,毕竟‘过节’还上升不到阴私,大多数人也没动力去做的滴水不漏。 再怎么说,张皇后也是一宫之主,消息灵通程度绝对是宫里头一等的啊! 旁边伺候的心腹宫女就说道:“圣人有所不知,奴婢这几日听外头言语,倒是有些猜测呢!说是高顺仪的局,陷害了方婕妤——” 张皇后没听完就嗤笑了一声:“这就是胡话了!方氏对付高氏叫人看不懂,高氏要拿自己的小命作筏子使苦肉计,就更看不懂了。且不说还是那句话,两人没得过节,就是有,以高氏如今情势,至于如此么?” “当日多少人都看到了,高氏真是险些丢了小命!如今还养着病呢。” 张皇后如今知道内情比别人多些,譬如她还知道,方采薇这不是第一次害素娥了——之前还有过两次,一次是陷害素娥与侍卫私通,一次是利用当初的‘林美人’暗害素娥。当然,细节就不知道了,郭敞极其重视这个案子,查的水落石出前都是要保密的。 其实这也是‘意外收获’了,原本只是为了问清楚这次素娥得食病的事儿有没有方采薇从中作梗,却没想到用刑之下,挖出的秘密越来越多。 对于张皇后来说,知道了事情,而不知道细节,其实是更困惑的。她还对身边的侍女道:“以往是真没看出来,方氏竟然是个这样有本事的,难为她怎么做成这些事儿的...本宫看着,先前能做的那般风过水无痕,也不是运气使然啊。” 事实上,何止是张皇后困惑呢?负责审理的于德忠还要更加困惑呢! 一开始其他事并未翻出来,而是找那些和清新殿走得近的人问话,发现清新殿找他们做事,很多并不是这次才有的。他们和清新殿有交集很久了,做过的事不是一件两件! 给皇上办差当然不能糊里糊涂,说是只查这次害高顺仪的事儿,就只管这个,其他疑点则视若无睹。再者,于德忠本来就是个极其认真且有自主性的,没有发现就罢了,眼下都有线索露出来了,焉能不继续查个清清楚楚? 而就是这样查查问问,几次大刑下去,水面底下的石头渐渐裸.露,一些事情拼凑了出来。 于德忠也是大吃一惊!其他陷害别的妃嫔,又或者仿佛‘未卜先知’一样铺垫各种事、结交各种人脉的事儿也就算了,原来方采薇这不是第一次陷害高顺仪了!前两次的事儿于德忠也不是不熟悉——当初陷害高顺仪与人私通,还有‘林美人’觉得高顺仪威胁她,所以选择毒害高顺仪,都是有蹊跷的! 虽然要害高顺仪都没成功,事后这些蹊跷都被觉察出来了,官家也是让人去查了的。然而查来查去,就像是一个极为狡猾的猎物,愣是没让猎人抓住...当初这些事也是分派到于德忠头上了的,没个结果,他都是吃了挂落的! 如果不是这些年勤勤恳恳、敢于任事,其他差事没有不好的,上下也都打点得好,怕是早就被撸下去了! 饶是如此,于德忠为了那两件事,还是被问责了。不说罚奉之类的小事,光是他如今摁死了这个位置,本该得的升迁机会归了别人,也是后果之一。 因此于德忠对那两件事印象极为深刻,带着恨意,越来越有动力,越来越发狠。也不怕得罪人,甚至都为此反复去找一些贵人问话了,最后还真给他弄来了一些珍贵的人证物证——方采薇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毕竟很多事如果不是‘先知先觉’,真的无法想象。 但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阴谋算计?凡走过必留痕迹,更不要说当初的算计、如今的算计,都还有人在呢(虽然这些参与者往往也是未知全貌。只知道自己那部分分工,甚至不清楚自己参与到了那么大事儿中的人还是多数)! “...娘娘,事到如今呢,您别难为咱们这些奴婢,也别难为自己。”于德忠站在方采薇面前,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道。这时候倒是看不出他是来审理罪犯的宦官,就和日常说话没什么不同。 方采薇坐在一张特制的木椅上,手脚都被固定住,全身一点儿不能动弹。这倒不是怕她伤害问话的人,而是怕她伤害自己!眼下她身上的事儿越来越严重了,她反而不能轻易死了。官家没叫她死之前她若是死了,从于德忠起每一个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方采薇刚被带到于德忠的地盘的时候,这边还是对她很客气的。毕竟当初于德忠手里没有确切证据,只是怀疑而已。如果不是郭敞太在意素娥了,这种程度的怀疑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更不必说将方采薇这么个做一殿主位的婕妤带到这种地方。 宫里不是没有犯错的妃嫔,错误大到要处死的也有,可即使是那样也很少弄到这种地方来的。有真凭实据就处置,没有的话就不能随便动手——这便是贵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世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贵人了,大家遇到事儿了可以‘疑罪从无’。 而在封建社会,无论是宫廷内,还是宫廷外,‘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就不能把他怎么样’,这是统治阶级的特权!普通人,甚至权力不那么够的统治阶级,实际上都是有嫌疑就会被拿下。之后要么是‘证据确凿’,要么是‘屈打成招’,总之有办法从各方面证明他们的犯罪事实。 于德忠这边也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查出来,钉死了方采薇的下场,才对她愈发粗暴的。到最近,一些刑也用了。只是打量着她是个养尊处优、身娇肉贵的妃嫔,注意着不能用刑过程中出事,这才没有上大刑! “本位不会说,不是说了么,除非官家来,否则本位一句话也不会说。”方采薇冷冷道。 从进入到这个见不到天日的屋子,她一开始慌张过后,还存在侥幸心理。觉得没被发现什么,只是一点儿蛛丝马迹的马脚,那些人查下去就会发现线索断了——最后别说处置自己了,说不得自己还能利用这次的‘冤枉’操作一波。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待遇越来越差,她也察觉到了那些人的态度变化。她知道事情恐怕败露了,问题只是败露了多少而已...她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其他事也就罢了,除非自己得罪了官家,官家本就恶了自己,不然如何处罚其实有很大操作空间。 这宫廷之中,谁又没有过算计呢?真的干干净净的人,要么是太不起眼,被人遗忘在了角落。要么冒头之后,迟早被人吃干抹净了。 对于后宫争斗,官家t难道不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唯一的问题是,她针对过高素娥,而且不是一般的针对,是要取人性命的那种...想到这些,一开始的方采薇是绝望的。她太清楚官家是何等看重高素娥了,对一个要害死高素娥的人,官家必然是欲除之而后快,没有一点儿别的可能! 而后,方采薇又觉得很可笑。她才是那个得了上天眷顾的人,若不是上天要帮她,她怎么会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某种意义上,方采薇确实是被这个害了。在一次次自‘未来记忆’中获益,顺风顺水后,她早就失去了谨慎之心。 看待其他人,无论是谁,她多少有些居高临下...正如那句话说的,‘弱小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哪怕是在弱肉强食无比真实的宫廷,弱小者也有弱小者的生存方式,不会说活不下去。但一旦傲慢过头,自觉什么都可以做,随意拿捏他人命运都不会有相应的代价,一意孤行下去,毁灭也是迟早的事。 方采薇现在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她‘成功’习惯了,甚至没考虑过事情败露,自己要面对的‘惩罚’。嗯,或许也想过,但一闪而过,根本没放在心上。 而随着这种不愿意接受、不甘心,她又开始产生恨意——是的,她的结果是她自己作的,一切都是她的选择,自作自受,不该怨恨其他任何人。但在方采薇,她可不这样想,她很快将自己的下场归咎于素娥。 她只是想要改变原本的悲哀命运,这有错吗?难道谁会不想往上爬?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当然不会想,自己的方法用错了。追求更好的未来没问题,但选了她那条路去达成,成了也就罢了,不成败露也怪不了其他人,愿赌服输而已。 一切都是高素娥的错!她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去死呢?为什么她这么好命,一次又一次过关?她不服气!就算是死,她也要让高素娥付出代价! 为此,哪怕是用刑她也忍住了,没有吐露出于德忠想让她说的话。再问她也只有一句话——只有官家来,她才愿意将一切和盘托出。 于德忠将事情其实已经拼凑出来了,人证物证就算不齐全,考虑到这个时代刑侦中也不要求证据链完整,反正钉死方采薇是足够的。唯一的问题是,有些算计事后看来真的很不可思议!除非方采薇是未卜先知。 但‘未卜先知’怎么可能呢?于德忠不是那种迷信算卦的愚夫愚妇,知道那种事儿是不存在的,他笃定其中有他不知道的关窍。 相比起方采薇为什么要害素娥,对这个‘关窍’,无论是于德忠,还是郭敞,其实都要在意的多——一个人针对另一个人,绝大多数时候都要有理由,但也不排除就是没来由,人心是很复杂的。非要强求一个解释,结果可能就是没有解释。 那个‘关窍’则不同,可能的解释太多。会不会是方采薇有别的帮手呢,她或许得到了了不得的帮助呢!所以这是一定要查到底的! 于德忠第一次听方采薇坚持要见官家,并未放在心上。这些妃嫔们,一旦有什么事儿,嚷着要见官家的多了去了!别管是不是真冤枉,都觉得见了官家就会有转机——她们或许是觉得,‘一日夫妻百日恩’,官家是可能看着往日情分上心软的。 然而,这些妃嫔说归说,最后能见到官家,当面陈情的到底少之又少...官家见了妃嫔受难,的确可能怜香惜玉,但那是见了之后才有的事儿。只要没见到官家本人,也就没有之后的事儿了。 呵呵,他们这些看管着妃嫔的人,没有特殊缘故,谁会把妃嫔要求见官家的请求往官家面前报?便是往上报了,官家怕是也觉得烦,不愿意见——不是犯了大错,本就见恶于官家,又怎么会落到被人看管的地步? “娘娘这就是让咱们这些奴才没法当差了...您该知道,官家见不见您的,奴才说了又不算。这事儿奴才也往上报过,可王都知只说没法办...奴才说句实在话,您不如算了,就算见到官家又如何呢?您也该知道,依您的罪过,官家也不可能赦免。” “还不如眼下痛痛快快将该说的话说了,到时候落个痛快...眼下奴才还能与你客客气气地说,真要这样不成,那就是另一番手段了。您的那个侍女吴慧芳,她是如何?真可谓‘忠婢’,便是亲耳赵秀姑说的差不多了,也不肯将她多知道的那些边角料说出来。” “她是真的死也不怕,可世上多的是生不如死。后面奴才几个小兄弟诸多手段用出来,也就说了。” “您不说,不是您骨头硬,只是您金贵,实在不好那般不体面!可体面这种事儿,本就是互相的,您不叫奴才体面,奴才也就顾不得您的体面了——您大约不知道,如今武阳郡夫人也请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武阳郡夫人就是方采薇的母亲、郭敞的乳母毛氏,当初她刚被接进宫时给了一个堂邑县君的封号。后来也是母凭女贵,随着方采薇生皇女,后又封婕妤,她也成了武阳郡夫人。 在于德忠想来,方采薇和她的父亲只是面子情。别看她进宫这些年,也给过方父一些钱,但那不过是怕脸上不好看而已!方父实在过不下去了,人家不会说是他自作自受,只会说她这个女儿实在不孝!都进宫做娘娘了,也不接济接济父亲。 再者,也是她最初在宫外实在无人可用,有事需要宫外的人手去办,也只能找亲爹。随着后来她在宫里起来了,有人靠过来了,人手不那么紧缺后,她找方父就越来越少了。 所以拿方父威胁方采薇根本没用!而武阳郡夫人就不同了,方采薇与母亲自来是相依为命,感情应该相当深厚才对——她本就是要死的人了,何必要为了自己一点儿执拗,还要拉母亲走一遭牢狱? 却没想到,方采薇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道:“也不必见了,原是本位这个做女儿的不孝,最后说不得要叫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当母亲没生过我就是了,想来官家是个念旧重情的,好歹看在母亲曾奶过一场的份上,不叫母亲老来没有结果。” “官家圣明不过,也该知道,我的事儿与母亲无关。” 方采薇是相信郭敞的‘念旧重情’,相信于德忠这些人会‘秉公执法’,笃信毛氏不会有事吗?当然不是,从来最是无情天家,于德忠这种皇权爪牙更谈不到‘秉公执法’‘照章办事’,他们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她这番话更像是在‘自我安慰’,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而本质是,她根本不会为母亲的处境改变自己的坚持!哪怕于德忠要对毛氏用刑,她也是不管的。 又软硬兼施‘劝说’了方采薇一回,还是没有个结果。于德忠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将方采薇的要求再次上报——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里,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知道一个人打定主意、不可改变是什么样子。 方采薇现在就是这样的,太执拗了,简直是入了魔一般。 如果他能不择手段,那倒是没这么为难,他和他一干得力的手下自诩连死人的嘴都能撬开呢!虽然实际没那么夸张,但也差的不远了...现在难得就是,不能让方采薇说清楚事前人出事! 他们那些手段,只能说死人的可能性不大,一圈下来只会让人丢掉半条命,还剩下半条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死人了呢?她看起来弱质纤纤的。一般的囚犯无所谓,方采薇这样的可不一样,她死了谁来揭开秘密? 这次方采薇要见官家的要求再次被转送上去,似乎是王志通也明白了于德忠等人已经技穷,终于禀报了郭敞。郭敞亦只是略作思索,便同意了见方采薇,见她最后一面,看看她能说什么。 第159章 宫廷岁月159 方采薇被赐死时, 宫里很是有过一些议论。其实这些日子多少有些消息流出来,消息灵通人t士也晓得她不只是这次暗害了素娥,之前还有过别的前科, 属于是一口袋带一裤子, 都被牵扯出来了。 其实这些事瞒也瞒不住, 随着事情实情一件又一件清晰起来, 坏事的又何止一个方采薇?她一个人是办不出所有事的,她的帮手虽然普遍身份不高,可算起来竟是遍布整个宫廷。 这些人有的错大,有的错小。有的知道自己是参与到了阴谋中, 即使多数人不知道阴谋的具体情况, 这算是知错犯错, 罪加一等。有的人则稀里糊涂的, 只以为是帮了熟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忙(很多时候不是打着方采薇的招牌, 办事的人都不知道为她办事),这种也算是其情可悯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7节 但不管怎么说, 牵涉其中的人没被供出来的也就罢了,一旦被供出来, 总是要处置的。审理、确认、量罪惩处等, 这样一套下来, 牵扯的人、事就多了, 再想保密也不可能做到。 同时也是因为如此翔实的细节,印证了事情的真实性。让这件本来乍一听不可理喻,以至于让人怀疑真实性的事,大家竟只能相信。 “...怎么就有这样的事儿, 真是再想不到了!”婕妤余红云与关系不错的几个后宫妃嫔说起这件事,意外之色是真真的:“你们想想, 平素也不见方氏与高顺仪有什么交集,怎么就这么狠了,竟是要除之而后快。” 素娥如今专宠,确实很得罪人,等着看她过气的人多着呢!但真正恨她恨得要杀了她,还十足有行动力的(甚至不止一次动手!),这就几乎没有了——或者说,就算有,表面上看也不该是方采薇啊! “这就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美人楚小怜笑嘻嘻地说:“这话糙理不糙!平时方采薇看着多与人为善啊,即便一个宫人也着力结交。就是她当初有背叛曹淑妃的事儿,说她好话的人也到处都是。若不是这样,她当初是怎么晋做婕妤的?” 方采薇是生了皇女,因为生育之功这才做的美人。而当婕妤时,其实她得宠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多就是还有一些‘往日余晖’。论宠爱她肯定不到晋升的份上,至于论出身、论资历,比她出身好、资历身的美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她能晋升? 别的不说,她楚小怜不就是?但她就是晋升不了,当初素娥还在做小宫女的时候她就是美人了,如今还是!这宫里的晋升就是这样的,能被官家想起来的人升得飞快,丢到脑后的人就只能停滞不前——当然,现在停滞不前的人,曾经未尝不是升得飞快。 “就是因为她‘风评甚好’,上下都‘交口称赞’,这才得了晋升的机会。”楚小怜很有些不服气地道 这话其实有些偏颇了,应该结合来看,方采薇有好的名声,再加上宠爱当时宠爱多少还有些,膝下还是有孩子的人...运气好,晋升也就晋升了。 不过楚小怜这样也是有原因的,谁让她没有这样的运气呢?楚小怜就是个普通人,对于素娥这类后妃不见得有多少嫉妒,因为素娥那样的明摆着就不循常理,人家本来就是要打破后宫一系列潜规则的! 离得太远了,不会去对比,也就没什么想法了。反而是方采薇这样的,楚小怜认为她和自己没什么不同——她们都是有过得宠时光的,而且没有很短暂,至少足够她们得到一个不错的位份。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宫里从来不少这样的妃子。那凭什么方采薇就能风头过去了,还继续晋升?楚小怜是真的不忿。 “这话不错,可还是没说到点子上。”余红云摇着手里的宫扇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啊,难道真是那些宫人私下偷偷说的,她着了魔了不成?” 这里说‘着了魔’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事实。不少宫人,甚至后妃都偷偷说,会不会是有人魇镇之类的——就是用巫术背后诅咒了方采薇,让她做出一系列不符合常理的事儿。 因为太难以理解了,所以不少人都诉诸‘迷信’。正常情况下无法理解的事,套上这个就觉得完全合理了。毕竟封建社会,几乎是人均迷信的...而且宫廷里生活真的很苦闷,为了寻求心灵寄托,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本就极有市场。 虽然自来皇帝都很忌讳这种事儿,但翻看史书就知道了,哪朝哪代没有过呢? ‘着了魔’的说法即使不能摆到明面上,但确实成为了很多人对方采薇事件的‘总结’——一件事如果始终没有一个解释,大家就会不断地讨论、好奇、不安。但如果有了一个解释,即使那再荒唐,事情也会渐渐平息。 特别是最终对方采薇的处置被执行,她被一条白绫缢死后。这就像是盖棺定论,谈论这件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或许再过个几年,这就成为后宫讳莫如深的往事之一了。到时候新入宫的宫人听人说起,只觉得遥远而不真实...... 方采薇的事对于后宫来说,就像是一块大石头扔进平静的湖水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水面更是一片乱起的涟漪。但这宫廷里的很多事就是这样,最终总会归于曾经的平静,说来这也如同湖水,不管曾经的动静多大,回归平静也是很快的。 平滑如镜的湖面一点儿看不出曾经的轩然大波。 宫廷有时候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什么都能吞吃进去,还消化的很好...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有世上数一数二的阴暗吗?这一点素娥也不知道。 说实话,素娥被告知方采薇的事的时候,也是惊讶的。就和宫里其他人一样,她也觉得莫名其妙!她和方采薇的关系虽不亲密,可也从未结过仇。至于说你死我活的利害关系,那也没有过。不说素娥在就没她方采薇了,就是素娥不在,也不见得能轮到她方采薇出头啊! 她这样费尽心机就为了搞她高素娥,到底是为什么啊?素娥想了三天三夜,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素娥隐隐约约有感觉,这里头应该有她不知道的缘故,说不定郭敞的人也查出来了——方采薇之事,对外只大致说了她戕害后妃之类,并没有说的太详细。所以看《起居注》的记载,只觉得这是后宫很普通的一个案子。但身处其间的人知道,这件事充满了疑点,牵涉面也很广。 这其实也是维护宫廷脸面,再大的事也要尽可能低调化、无害化。 然而在低调化、无害化的背后,绝不是敷衍!这种涉及到内庭阴谋的事,凡是君主有点儿掌控力,都是要彻查到底的!后宫毕竟是皇帝生活的地方,这么一片区域都不能做到一清二楚,那真是这个皇帝也做不安稳了! 但感觉归感觉,素娥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就去问郭敞...普通人之间的相处尚且讲究一个‘分寸感’‘边界感’呢!更何况是皇帝。若是郭敞想让她知道,她作为此次事件的受害者、当事人,他自然就说了。可若是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再问就不礼貌了。 让郭敞为难都算是好的,要是触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霉头,那才是始料未及! 素娥做宫女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宫里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知道的太多。非要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知道一番,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不大美妙的。 “...这一笔蜡烛的账怎么就有了?”快到七月底了,素娥抽查了一下这个月玉殿的出入账册。发现一笔蜡烛的开销相当突兀,实在想不到做什么突然要用这些蜡烛,就指着这个条目问负责账目工作的何小福问道。 “娘子,那是还没用的蜡烛...明晚就要用的,蜡烛还存在库房里呢!”何小福瞧了一眼就知道了,笑着说道:“娘娘不记得了,明日是地藏王生日,要点地藏灯的!” “你们娘娘又忘记什么了?”门口有声音传来,是郭敞来了。他冲要迎上来的素娥摆了摆手,只当其他侍女捧来水盆、布巾擦手擦脸。双手按入水盆中就道:“你这记性朕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要说不好,那不能,进学时就看出来了。可要说好,好多事儿旁人记得住,偏你稀里糊涂的。”t “官家...其实也没什么事,是我忘记明日是地藏菩萨生日...见账册上突然多了一笔蜡烛的使费,还觉得奇怪呢。”素娥摇摇头,将账册放下了。拿起茶具,准备给郭敞烹茶。 “你这也能忘记?亏你是做母亲的妇人了。”郭敞坐到素娥对面,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此时习俗,七月最后一日是地藏菩萨生日,这一日有许多相应习俗。不过其中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都和‘母亲’这个角色有关。譬如生过孩子的妇女会去向地藏王菩萨烧香还愿,感谢地藏菩萨保佑,过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又比如生过一次孩子的妇女会穿上红纸做的裙子,在地藏菩萨生日这一日脱去。因为传说如此做,下一次生产就能免于难产。 至于说做孩子的,为已经往生的母亲供灯、烧纸等等,更不在话下——之所以地藏菩萨生日的习俗有这样的倾向,大约和地藏菩萨的事迹有关。毕竟佛经记载过,地藏菩萨在几世之中,曾经数次救出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母亲。 这个佛经故事因为符合华夏孝道观念,传播是极广的。再加上与‘目连救母’之类的地狱相关故事合流,影响更大...说来这般推崇地藏菩萨,习俗与‘母亲’扯上关系,更像是一种自然自发的演变。 “这一日日的,差不多的事儿太多了。就算十多日前,才有过盂兰盆节呢...那时也是为母亲烧了许多东西,也放灯,也点烛。”素娥将碾成粉的茶用茶罗筛过,从而确保茶粉粉质均匀细腻,然后才开始准备调茶膏。 地藏菩萨生日有家户人家在庭院台阶上点灯烛之俗,寻常人家,即使此时蜡烛烧得快,耗费也有限。但在富贵之家,排场不同,为了达到灯火通明的效果,不知道要消耗多少蜡烛。富贵之家尚且如此,宫里就更不必说了。 为了这个,多出的蜡烛开销还是挺显眼的,难怪素娥一眼觉得突兀——此时虫蜡刚开始流行,蜡烛较之过去便宜了不少,算是开始了平民化的步伐。但再平民化,在古代农业社会,这种商品的‘便宜’也是相对来说的!以平民的收入来说依旧很贵。 “也罢,你不记着这些,这些侍女也会替你记着。真要你自己事事上心,还要她们做什么?”郭敞看着素娥在茶盏里舀一勺茶粉,后又倒入少许滚水,调成细腻的茶膏。然后就是此时茶道最见功夫的部分了,要一边冲进滚水,一边以茶筅拂搅。 这一步做的好,茶沫才能洁白绵密、经久不散——此时品评茶道技艺高低,就是看这个,要茶沫洁白为上,还要‘咬盏’足够久。为了观察这一幕方便,也为了黑白映衬更有观赏性,才有深色的茶盏流行呢! “...你如今点茶也不比从前了,朕记得,从前你虽爱茶,却更喜欢拿来做点心。若是喝茶,并不习惯这些。当然,也是你自来在尚功局,这些功夫平日没有用武之地,自然就没怎么学了。”郭敞接过素娥递过来的茶,还没喝呢,就先说道。 “有些事,在宫中久了,自然就会了。”素娥笑了笑说道。 郭敞没有说什么,喝下一口茶后仿佛有些走神,一时无话。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意识到这样有些尴尬,热络道:“茶是极好的,你这里茶藏的好,都到这时节了,还同新茶一般呢!” 此时上等的茶叶是团茶,这种茶是蒸出来,以膏调和而成。相比起后世流行的炒出来的散茶,保存上更难!而即使是炒茶,除了特殊的几种茶,也讲究新茶,毕竟口味是真的有差。至于团茶,这上头差别就更大了。 所以郭敞这话倒是有本而来,只是特意热络了一些说,反而有些刻意了。原本的尴尬还只是一点儿,以素娥的经验很容易就能化解。但现在经郭敞这一番‘欲盖弥彰’,她都不好化解了,那样只会更显得是在掩耳盗铃。 素娥表面上如常,心里却皱了皱眉...这不是这些日子第一次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和郭敞两人相处,就会出现这样不协调、不自然的瞬间。虽然很快就会盖过去,但这就像是一幅画上突兀出现的污点,想让人忽略都不行...说起来,就是方采薇被赐死前后吧? 素娥有些怀疑这里面有秘密...但她看了看郭敞,到底没有问出口,打破当下还能维持的平静无事。配合着郭敞此时的‘有心弥补’,仿佛有健忘症一样,直接忽略并忘记了刚刚的不协调...房间里的氛围好像又恢复了。 郭敞也感觉到了素娥的‘配合’,这和素娥一直以来的知情识趣、善解人意是相符的。过去郭敞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即使有时候也会想,总是如此的素娥似乎和他隔着一层,不够亲昵。但想到世上事本就难求十全十美,更何况素娥真的随意亲昵,没有了如今的谨慎,说不得他自己就先不喜欢了...也就释然了。 ‘至亲至疏夫妻’,寻常夫妇尚且有这样的感叹,更何况他们是皇帝和妃嫔呢?郭敞不是那等容易钻牛角尖的——至少当初郭敞是这样自认为的。 但现在,郭敞才发觉自己的‘遗憾’其实比自己想的要多...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素娥问出来,而是一直像这样什么都不问。 他知道素娥是很聪明的女子,她不可能想不到方采薇之事背后有内情,而内情也多少被调查出来了。这明明是和她利害关系很深的一件事,她却始终一句话没问,仿佛对戕害自己的人没多大兴趣,也不担心还有什么后患——而这又怎么可能呢? 最后一次见方采薇时的场景在郭敞脑海中闪过,那时方采薇说了什么来着? “臣妾知道官家疑惑什么,臣妾为何能做那些设计,仿佛未卜先知一般...说来难以置信,但臣妾确实未卜先知了......”方采薇将自己获得未来三年记忆的事全都说了,只不过她话里话外是有一些自己的私心的。 大部分都是实话,只不过在一些地方特意点了素娥一下。她说在她的记忆里,素娥如何宠冠后宫,叫其他后妃嫉妒——其实当下的素娥也差不多了。方采薇做了一些事,因为蝴蝶效应改变了‘未来轨迹’,就连素娥专宠的时间也推迟了。 重点当然不是素娥专宠,后妃嫉妒,而是要以一个‘先知’的权威告诉郭敞,真实的高素娥和他面前的高素娥不是一回事...方采薇当然做不到无中生有,弄一些素娥的黑料,郭敞也不是傻子,这种事真假一查就知道了。 但她告诉郭敞,她之所以恨素娥,完全是因为她深深地爱慕着郭敞,而素娥一点儿也不,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官家被这样一个女子‘欺骗’。 “...高素娥向来是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一个,嫉妒更是听都没听说过,旁人说她端正谨慎,这才是后妃该有的样子。但人心人性,怎么就那么周全了?不过是不上心,才能心如止水、无懈可击。” 方采薇还说了很多,但主旨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后来补充了更多细节。她原本未来记忆中的,如今真实记忆中的都有,能相互对照印证——说实话,这一套是没什么逻辑上的问题的,甚至证据其实也不少。 问题是,这事儿重要吗? 一般是不重要的,只要有点儿自知之明的皇帝都应该知道,即使是贵为天子,即使后妃们都围着自己转,也不代表她们就真心喜欢自己了。但非要所谓的‘真心喜欢’,对一个皇帝来说,本来就够可笑了,可笑到了说出来都显得幼稚又矫情的地步。 作为皇帝,只要有权势就够了。牢牢握紧权力,就什么都会有,后宫数不尽的美女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但偶尔这又会显得十分重要...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希望自己的一心一意换来对方的实心实意。‘我爱你与你无关’,话是说得很好,真的能那样洒脱的没几个。何况皇帝,一直以来就被宠坏了皇帝,更难以接受自己付出了感情,对方却无动于衷。 说的难听一些,对方不t就是在逢场作戏吗? 若是素娥自己来看,她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来到这个世界,进宫、被郭敞看到,她一直以来都没得选。不逢场作戏的话,她还能故意惹怒郭敞,冷冰冰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吗?她到底想在这个吃人的宫廷生存地好些。 她是在求生存,郭敞却要和她谈感情中的‘不道德’?而且真要谈感情的话,那也没什么可说的,感情本就不是你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你的事儿。 现在,只能说有些事不上秤的时候一切都好,仿佛轻飘飘的。可一旦被点破,让过去刻意忽略的东西不能再继续忽略下去,那就是上秤了一千斤都打不住——郭敞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拿方采薇说的那些当回事。 虽然方采薇说自己‘上天庇佑’,未卜先知了一回,这可够玄奇的。但到底是古人呢,郭敞也不是真的无神论者。只要方采薇说一些可以印证的话,再让人调查确认一番,接受这个解释倒也不是那么难。 只当是解开心头疑惑,也排除了隐忧、 至于她之后那一番关于素娥的论说,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就是眼见得不可能活下去了,非要最后再陷害素娥一次——也不知道她到底多恨素娥,最后一定要见郭敞,还是为了拉素娥下水。 但诛心之论就是这样,理智上什么都能明白,内心深处却会反复去想,一次次仿佛被拷问...郭敞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如今与素娥相处变得折磨了起来。 第160章 宫廷岁月160 素娥和郭敞在之后的日子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相处方式, 而且这种‘微妙’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其他人多少也能看出来了。素娥对此有一种预感——郭敞总会和她挑明的,毕竟那可是皇帝, 大多数时候皇帝这种生物都不善于忍耐。 事实上素娥的预感也没错, 过了中秋节后没多久。这一日正逢着秋分节气, 因着前两日早桂盛开, 玉殿几个小宫女去了园子里,摘了几篓子桂花,这回来就要处理这些。有人要挑拣里头的树叶、枝梗,有人则是去打水要清洗。 桂花的用处很多, 无论是做香包之类, 还是掺进蜂蜜里做糖桂花, 还是掺进发油里做桂花油, 再不然直接做了各种桂花的点心, 都是极好的。所以每年桂花盛开的时候,玉殿都会收一些桂花, 做各种东西之余,还晒干部分收起来储藏, 以备后用。 因为忙着这桂花之事, 玉殿前庭都弥漫着一股桂花香。素娥临窗看着, 又拿起之前放到一边的绣囊, 对郭敞道:“官家是不知道,这绣囊原是要做香囊使的,备着这木樨开放呢。现在木樨开了,绣囊却才做了一半。” “眼下是早桂, 也不知道晚桂谢了,能不能做好。” 素娥不擅女红, 为了做出来的成品好一些,也是因为怕伤眼,她都做的很慢...这在宫里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你在针线上强求什么呢?做不得便要宫人去做...这绣囊是要给谁的?”郭敞了解素娥,要是给自己用的,她才不会费这个心,直接用宫人制作的就好了。只有对别人,才需要给出‘心意’。 ‘心意’是什么?‘心意’很难用物质去衡量,特别是对宫廷里的人来说,大家都不缺少物质了。给出什么值钱宝贝,也不见得是真‘心意’。这种情况下,还真就是亲手做的才有心意——虽然亲手做的有时候也不代表真的就有心意了,但总比亲手做都没有来的靠谱。 “是给红孩儿的,他前次见了陆姐姐亲手给十五皇女做绣囊,就吵着也要。臣妾答应了她,如今便做着了。”‘陆姐姐’自然是素娥当初住过的保和殿主位娘娘陆华章了,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如今依旧有来往。 只不过两人都算比较宅的,不爱交际,所以来往也不算频繁就是了。 十五皇女的母妃去年冬天没了,郭敞瞧遍了后宫,选定了陆华章做十五皇女的养母——对宫里没孩子的后妃来说,被选中给母亲的皇子皇女做养母,这是一件大好事!毕竟在后宫,有孩子就有依靠。官家活着的时候不说,要是官家驾崩了,那孩子的重要性一下就凸显出来了。 除非是太后,不然太妃住在宫里可不会太舒服。相比之下,无论是去王府,还是去公主府接受奉养,那都要自在轻松的多。 郭敞选中陆华章也是考虑过的,一则她没有孩子,二则她出身好(当初可是礼聘入宫的),三则她位份也够。美人不算高高位,可作为一殿主位的美人养育孩子也挺方便的。而且这十五皇女的母亲位份也不高,只是个国夫人——如果母妃是个婕妤、嫔,甚至妃,孩子给个美人养,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加之这些年陆华章真的一点儿邀宠心思都没有,本本分分、安安生生的,郭敞反而不以寻常妃嫔看待她...当初郭敞会安排素娥住她的保和殿,其实也有这样的考量。 应该也是想到陆华章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女了,十五皇女没了母妃,一切又都合适,便让陆华章养了。 宫廷生活无聊,就算陆华章是个有追求的,能读书自娱说不寂寞也是假的。所以对养十五皇女的事,她一开始表现的很平静,仿佛‘一切都是主君的任务罢了’。但素娥是看着她一点一点发生变化的,如今竟是将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十五皇女身上。 还有一半心思自然还是在‘学习’上...... “他吵着要就给么?再者,他这么小,能知道什么?不说你回头与他个宫人做的绣囊,他都不知道。就说那时候,他自己怕是都不记得这回事儿了。”郭敞随意道。 郭玺如今两岁不到,说话已经比较清楚了,也会表达自己的需求——当然,这些表达在成年人看来,肯定有不太能理解的时候。但对比一般大的孩子,郭玺也算是表达比较清晰的那类。因为这个,宫里传闻更多了...... 郭敞喜爱郭玺这个儿子,倒不会因为郭玺如今说话表达上比较早慧更多些,但在外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要知道,即使是现代人,也难免因为孩子各方面的早慧,觉得这孩子未来可能会大有出息。 然而现实是,早早能说话,能背古诗、背九九乘法表的孩子,最后还是泯然众人的多...真正的天赋和这种早慧,多数时候其实不相干。 在古代,还是在宫廷这种地方,看到一个皇子早慧,那可供联想的地方就更多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8节 皇帝没有看重这个皇子还则罢了,可要是本来就很喜欢这个儿子呢?有些事用脚后跟想都想得出来! “怎么能这样?”素娥认真地说:“既然答应了,就该遵守承诺...亏官家自来随大儒读书,曾子杀猪的典故都不记得了?我得给红孩儿做个好榜样呢!哪怕他今后不记得这事儿了,言传身教也会显现在未来的举止中。” 郭敞往后靠在圈椅的椅背上,打量着素娥,忽然说道:“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念着红孩儿了,早先便过于亲昵,如今更甚,有什么都想着他...你什么对朕能有这般心思呢?” 素娥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的母亲,这和宫廷里常见的‘母亲’还不太一样。这一方面是上辈子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她天性如此。不过郭敞一直说她对孩子已经够亲昵了——素娥没有让自己成为孩子的附属品,但在郭敞看来,她那种来源于现代,更‘平民’‘亲近’的育儿方式,就显得过于亲昵了。 这完全是观念上的差异。 郭敞的话音落下,不知怎么的,屋子里就是一静,素娥也说不出什么话回答。郭敞仿佛只是随口说的,和平常说的一些家常话没什么不同。但素娥敏锐地意识到不是的,真不是的——联想到最近郭敞时不时的微妙言语、眼神,这一点就更确定了。 素娥原本可以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将这一切暂且‘糊弄’过去。或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平静无事...但她有一种直觉,这一次是过不去了,不可能继续平静下去。 这源于这么些年她对郭敞观察和了解,她一直以来习惯了时刻关注t着郭敞,以便做出恰当的应对。某种意义上,她对郭敞可能比对自己更了解...她其实一直不能说是了解自己的。 那种在郭敞的忍耐下才能维持的平静肯定是不能一直持续的,只是什么时候才会崩塌,这素娥也不知道。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眼下无法估计,或许就在下一秒——素娥没法预测这个,对郭敞再了解也不行,人毕竟是极为主观的生物。 不过,在这个变故即将发生的时刻,她凭着对郭敞的了解,直觉到了...虽然这个时候有这样的直觉,也没什么意义,她甚至不能叫停,更无法改变郭敞的念头。 素娥就这样静静等待着,等待郭敞的‘宣判’。 “...朕以为你至少会说点儿什么,解释一番。”郭敞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闷。他摇了摇头:“你明白朕的意思,对吗?” 素娥知道自己可以‘摇头’,让后给郭敞解释一下自己意思的机会,最后顺理成章地否定郭敞的怀疑,表达自己的情意。对于一个宠妃来说,这应该属于基本的素养,甚至说‘职业素质’...但素娥什么都没说。 她终究不是自来生长在这个时代的‘高素娥’,她的性情、三观早就定型了。她在后宫作为妃嫔,很多时候就是一种‘表演’,而这种表演与内在的不统一不一定痛苦,但很累人...她已经疲倦不堪了。 就那么一个瞬间,她不想演了,想至少真真实实一次,哪怕就一小会儿。面对郭敞的‘质问’,她更像是顺水推舟式的破罐子破摔...... 素娥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理智的自己,一定要她说点什么,挽救此刻的‘危机’。但这个自己被另一个自己压得死死的,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她只能看着面前的君王露出失望的神情。 郭敞叹息了一声,又道:“瞧,这就是朕了,这时候还想着会不会是朕多心了,怎么如一个妇人一般,纠缠起这些来了?非要你给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朕早知道的,你又不会撒谎,你的性情瞧着柔顺,实则是最孤高的一个......” 数年的相处,素娥了解郭敞,郭敞又怎么会不了解素娥?寻常妃嫔也就罢了,素娥可是他真心实意喜欢的! “朕竟然想到了尚才人的旧事,那时是她不甘心,不甘心朕没有真情给她,所以做出了不少错事。朕当初只觉得荒唐,身为后妃,安于位份,做天下女子的表率,有什么不好吗?至于说真情真心,这些东西未免小儿女了一些。” “她身为女子,性情上容易耽于这些也就罢了。朕是男儿,还是天子,说这些......” 尚才人就是曾经的尚淑妃,她曾经因为嫉妒别的妃嫔做出很多事,最后甚至和郭敞直接起了冲突。一次爆发后,郭敞将她贬为了才人,并再也不肯见她了——郭敞这些说法,依旧充满了这个时代男人的主观臆断,说不上对错,但素娥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如今才晓得,便是天子又如何呢?英雄气短也不是自来的,是遇到那个命里注定的冤家才有的...朕如今竟是尚才人一般了,非得为这样事兀自进退不得、左右为难,甚至于抑郁。” 说到最后,郭敞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吐露不出。不过最后他还是吐露出来了,他问素娥:“朕信你不会说谎,你与朕说,有没有那么一点儿,你也是真心倾慕于朕的。” 说完郭敞就垂下了眼睛,不再看素娥,仿佛在怕自己听到不愿意听的回答。 素娥发呆了一会儿,仿佛过了很久,将这辈子的时光都回忆了一遍。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什么都没想。她对郭敞轻声道:“官家,臣妾敬您、惧您,甚至有时会感激您,但爱您真的做不到...您太厉害了,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可以福泽天下万民,也可以叫地上焦热,寸土不生。” “人们会敬畏这样的太阳,但怎么会爱,还是男女之爱......”素娥终于说出了深藏于内心中多年的话。 郭敞听了也呆了,他从没想过是这样的——他以为素娥不爱自己,不爱就是不爱,人总会爱上一些人,又始终不能爱一些人,这有什么道理可讲?却没有想到,他甚至连这一步都没到,素娥就没能将他当成一个可爱之人。 “...原来如此...”良久,郭敞也疲惫道。 之后就再也无话了,郭敞转身离开了玉殿。也是自这一日起,郭敞再未踏进玉殿的门,也不曾召见过素娥...一开始后宫众人还没察觉出来,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然就看出来了。毕竟之前素娥何等得宠,这前后反差太大了!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 第161章 宫廷岁月161 “官家如今真个不往玉殿里去了?”张皇后皱了皱眉。这消息对她来说当然是好消息, 可来的太突然了,总让人心里觉得不大踏实。 “圣人,可不是如此么!如今外头都说, ‘其兴也勃焉, 其亡也忽焉’, 玉殿那位起来有数年, 可真论及盛宠,其实就是去岁开始的事儿。俗话说得好,世上哪有常开不败的花儿?开到了盛时,接下来就要走下坡路了!”说话的是修媛马淑珍。 她是郭敞头一个孩子(生的是皇女)的母亲, 因着这份‘功劳’, 即使她出身寻常、姿色在宫中也是普通, 当初郭敞继位, 也是被封了婕妤的。后数年, 又积累资历,纵使基本无宠, 想着给大皇女体面,也升上嫔位, 做了修媛。 以她的情况, 哪怕是嫔位上的人了, 在宫中也如同隐形人一般。就算大家要搞宫斗, 你来我往的,也想不到她身上。 只不过别人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却是‘风已止而树不静’,时时还要在宫里跳起来——而她这个人却又讲究个稳妥, 谁赢她帮谁。心里想着站队其他人尚有风险,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么, 皇后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如今宫里莺莺燕燕何等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皇后也是高高在上、统领后宫。就说未来不论哪个皇子继位,皇后都是太后呢! 所以,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但马淑珍是个铁杆的皇后派。当初先康皇后在的时候,她在康皇后身边奉承。如今张皇后在位,她又在张皇后身后做跟班。 “这也太突然了...”张皇后言语了一声,然后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不过这也是了,咱们这位官家向来是有些无情的,前头姚贵妃、曹淑妃如何呢?还不是说撂开手就撂开手了,难不成高顺仪就能有什么不同?” “是啊是啊!”马淑珍连声赞同,还道:“圣人这回可安心了,高顺仪是这样了,哪怕官家又有下一个,也得等些时日...好歹能喘口气。” 张皇后摇了摇头:“哪里就能喘息了?宫里多的是不叫人省心的!前头高顺仪盛宠,其他人只怕还安分些。如今官家玉殿也不去了,那些人难道不想着去争么?可见又少不了一些争端——再者,贤妃那里怕是又要冒头了。” “这一两年,因着官家宠爱高顺仪,不只是高顺仪本人,还有六皇子也沾光。不过是个幼儿,却极得官家看重,这是以往绝没有的...虽说,大家怕六皇子养不大,并未如何动摇二皇子的形势,可贤妃心里真能不动如山?” “眼下官家一下就把高顺仪丢开了,最高兴的当属贤妃......”说到冯贤妃,张皇后就烦心。她如今年纪一年大过一年,宠爱也稀薄,其实都有些放弃自己生下太子了。毕竟皇家的男丁生下且不算本事,养得大才是。与其再想那些,还不如早做打算。 而要说早做打算,无非就是看众皇子里哪一个上位对她最有利——如果可以选,她最不愿意的就是二皇子了。 冯贤妃出身很好,自己也是四妃之一。如果是她的儿子上位,靠着天生的母子亲缘,她这个太后别说是和她分庭抗礼了,怕不是得没地方站脚! 相反,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死了母妃的皇子继位——虽然皇帝春秋正盛的时候说这个有些不敬,但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来呢?考虑到古代的医疗水平,有这样的考虑倒也不夸张。毕竟说t是‘春秋正盛’,郭敞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 自古以来的皇帝又能有多长的寿数呢? 除了那些年少夭折的幼帝,以及十几岁、二十出头就英年早逝的,多数也就是四五十岁就驾崩了...别看皇帝多有求长生的,可长生没求到,能活过六十岁的都是凤毛麟角!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一个大一统王朝唐朝,享年超过六十岁的也只有唐高祖李渊、唐玄宗李隆基、唐德宗李适三人而已(武则天属于‘武周’朝,所以没算进去)。要知道,整个唐朝可是有21个皇帝的! 就算放宽一些,将享年超过五十岁的也算进‘高寿’里,也不过再增8人。这样一算,竟是一半的皇帝活不过50岁。 “其实圣人也可以抱养一位皇子在膝下的。”马淑珍建议道。 张皇后难道没想过这个吗?当然想过!但这件事并没有说起来容易,如果皇子的母妃人还在,没有特殊原因,怎么说抱养?大燕可没有位份低的妃嫔没资格养育孩子的说法,宫里说抱养,要么是亲生母亲人没了或重病,要么就是这个妃子犯了大错,皇帝剥夺了她养育孩子的资格。 若张皇后十分得郭敞的心,她以皇后的身份向郭敞请求。请求她膝下无子,给抱养个皇子傍身,那或许还能开特例。但张皇后显然不是能得到皇帝怜爱偏帮的那种。 至于一些生下就没了母亲,或者生下不久就没了母亲的皇子...数量不多,而且这些皇子往往身体也不好。这种‘抱养’,高位妃嫔都是躲着的——这要是抱去不久就夭折了,就算知道皇家的男孩儿容易没,也难免不被记一笔在身上。 高位妃嫔尚且如此,张皇后就更是了。她作为‘国母’,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注视下,很多时候真就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真要是养死几个皇子了,大家再是体谅,心里头也会犯嘀咕。 “此时也不容易谋划...”张皇后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往下说。 倒是一旁的心腹宫女道:“圣人和修媛怕是不知道,官家如今虽然不去玉殿,也不召见高顺仪了,却未不管六皇子。听福宁殿的人传,官家每日依旧问六皇子的事儿,还叫王都知隔两日就接一回六皇子。” “一如过往,亲自教养六皇子呢!” 听得这话,张皇后沉默不语了有一会儿,才道:“你倒是个消息灵通的,福宁殿的人的话儿可没那么容易探听到。”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张皇后继续又叹了口气,道:“唉!这宫里还是要养育个孩儿,最好是皇子。这一点淑珍你也有体会吧?有大公主的情面在,官家总归不会叫你没了体面。一个公主傍身尚且如此,何况皇子?” “贤妃为何那般势大?还不是因为二皇子。若没有养大二皇子,凭她当年情形,妃位都得不到!不说如今早已压倒姚贵妃、龚德妃、曹淑妃,还有早就被贬的尚才人...最多也就是当下蔡淑仪、葛修仪之流的格局。” “官家无情,再是喜爱的妃子,也都是一时的。可皇子不一样,乃是血脉、国本,时时刻刻都是挂记着的。瞧着今后怕是要倒转过来,高顺仪反过来要沾六皇子的光了。若是六皇子能顺顺利利长大,她的好处也在后头呢!” 也是因为六皇子在官家面前依旧的缘故,大家对素娥的幸灾乐祸才没有那么明显——倒不是素娥就那么惹人厌了,只不过身在后宫,不广泛遭人恨的只有那些边缘人物而已。谁风光些,都是要让不少人嫉妒得牙痒痒的。 正风光的时候,大家也就是背后说说酸话。可要是风光过了,那就又不同了!底下的小妃妾没有能力做什么也罢了,那些位份不弱于风光过的妃子的,当着面抢白都是轻的!若有机会,落井下石的也好多呢。 六皇子在,大家还收敛着。但即便‘收敛’,这些日子宫里也有了不少流言蜚语。素娥关起玉殿的门过日子,听不到也就罢了,玉殿其他人要出玉殿办事的,却明显感觉到了不如以往顺利。倒也不是办不成,但就是没有了以前的优待,甚至有些时候还会磕磕绊绊的。 是的,宫廷就是这样的势利眼!这样简单粗暴!最好是能一直那么强势,不然一旦露出虚弱的一面,就会被别人看做是可以打压、欺负的对象。 “宫里真有那起子人为难玉殿的人?”郭敞站在御书房的窗边,瞧着窗外的树影婆娑出神。这渐渐入秋了,到夜里凉意越发明显。 一旁王志通刚刚送回六皇子回来,也不知道官家在他不在的时候听什么人说了什么事,不过这种事猜也猜得到。王志通自己也是宫廷里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又足够了解郭敞,略一思索便回到:“回官家话,这宫里的人向来无利不起早!更有一等刁钻的,看人下菜碟成习惯。” “...要说为难玉殿的人,奴才瞧着不至于。到底顺仪娘娘依旧是嫔,是一殿主位!哪里敢为难。只不过原来讨好的人没了,玉殿的人出门办事,到底没有以前便宜。再者,还有一些人,也不知道是得了哪里的信儿了,刻意要绊玉殿宫人一脚。” “这些下头人奴才知道,要说胆大是真胆大,欺君之事也不是没有,好些时候都阳奉阴违。只不过仗着官家宽宏,讲究个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出格,也就轻轻放过了。但要说胆小,那也是真的胆小!” “欺负那等没后患的,那是往死了去。可要是摸不准的,怎么都要先看看再说。” 郭敞之前未必想不到王志通说的,但当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就是也有前后不一了?这些人啊,胆子还不够小......” 过了挺久,郭敞站在窗边细细吹风,好像之前那段对话已经翻篇了时。他又忽然道:“素娥朕是知道的,怕是不在意这些。她这个人其实是很有些清高的,她常说苏顺容孤高是真孤高,不在乎世俗眼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俗人入不得她的眼...其实她才是这宫里头一个清高的。” “她也不看看,苏顺容不与别人投缘,偏偏与她有几分君子之交,是什么缘故。所谓‘人以群分’,不是一路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呵,这样说来,过去倒是难为她了。明明是无心于此的,偏要在朕面前那般柔情似水——不,说不得是朕想错了,细细想想,她竟是从未真正对朕表过情的。那些体贴温柔,那些无微不至,是朕自作多情了。” “真要说来,她和陆美人在朕面前也差不多...朕当初怎么就弄错了?” 说到这里,郭敞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倒是令朕想起了她早先说过的,人信的从来只有自己愿意信的...她向来通透啊!” 王志通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个时候官家必然是有要他说些什么的意思,倒不见得他的话有那么打紧,不过是人在迷茫时就想听听旁人的意见。不见得会照着做,但总归能让心里暂时没有那么空落落的。 只是他当下若真的说了,怕是说了还不如不说!顺着官家的意思,讲高顺仪的绝情,这些年来逢场作戏么?且不说,官家自己其实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官家自己说是自己说,旁人跟着认可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说不管那些了,就做个心直口快的浑人,怕官家事后想着也不觉得这是他本性耿直,只对官家忠诚...高顺仪真是那等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之人么?怕不是的吧。不只是郭敞这样觉得,王志通也是这样觉得的。 绝情是有些了,毕竟官家那般真心,她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虚情假意真说不上,从最现实的角度出发,天子的意愿是不可拒绝的。难道当初官家有心于她,她还要‘出于本心’拒绝不成? 那不是真诚,是一心求死,不想活了! 而要不顺着官家的意思,讲高顺仪的不容易,高顺仪还是对官家有感情的...官家自己都有了定论,说这些只会显得在欺瞒——不过要让王志通来说t,如今官家竟有些要自欺欺人的意思了! 若真的打定主意,现在这番作态算什么? 又过了些日子,郭敞照旧不见素娥,只隔两日叫人将郭玺从玉殿抱来。如此直到九月末,向太后过六十大寿...大燕太后、皇后的生日都叫做千秋节,向太后这回又逢着六十整寿,更该大办,所以这回为千秋节准备的宫宴远比往常隆重。 说来,向太后在素娥刚得宠那会儿,身体已经是时不时得病了。但大约是年轻时底子不错,到如今虽说是时好时坏,可终究没有太医说‘不好’的时候。 千秋节宫宴,后妃凡是有品级的都要出席。素娥没有得病抱恙,自然谈不到请假不去。所以到了时候,也携带了寿礼,带着郭玺一起参加宫宴——其实只要有郭玺在,她就很难推辞不去了。她这个众多儿媳中的一个不去,那不算什么,可金孙不去,那可不行! 真是金孙,甚至金孙都不足以形容。如果用金子照着人打一个,就能得一个男丁,大燕皇室哪至于如此有危机感? 向太后倒不见得有祖母心肠,隔辈亲就喜欢小孙子。毕竟说到底,郭敞不是她的亲儿子,底下出再多的公主皇子,都不是她的血脉,也于她的权势、娘家的地位无益(除非向婕妤能生,但向婕妤也几乎被放弃了)。 但千秋节宫宴本来就是展示皇室的一个舞台,多一个活蹦乱跳的皇子,说得大一些,对国家稳定都有作用!说得小一些,也能增加皇室向心力,至少外臣宗亲们,不至于想着皇室血脉断绝了该怎么办。 说来,郭敞唯一的亲兄弟,最近又夭折了个儿子。现在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还都是没过四岁的...瞧着就让人不放心。这是眼下皇帝、王爷们瞧着都比较能生,要是今后不怎么能生了,该怎么办啊?想想就愁人。 这还不是瞎想,毕竟规律就是王朝国力走上坡路的时候,生育从不是问题。可到了走下坡路的时候,皇宫里孩子都会变少! 素娥出现在宫宴现场,倒是没人当着她说闲话。毕竟能出席宫宴的,也都是有品级的妃嫔了,能和素娥说得上话的,地位还要更高。而这样地位高贵的人就讲究一个‘体面’,就算是有心奚落,也不会当着面直接来,那太难看了(原本有仇,又或者本身性格太坏的除外,那是特殊情况了)。 不过,便是没有闲话,那样看好戏的眼神,以及一些人的‘小动作’,还是挺有存在感的——素娥当然不喜欢这个,但她也不喜欢过去那么多人露骨的吹捧讨好。所以两相对比,她竟也不觉得如今出席公共场合比过去难熬。 郭敞来时,见到的就是素娥身边远比平常人少的景象...这是这一两个月间,他第一次见到素娥,他以为自己心绪已然渐渐平复,不会再做小儿女态了。却没想到,再见她立时便怔住了,还是王志通在身后提醒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来。 郭敞其实不知道自己怔住的那一会儿想了什么,更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看到那个人在那里,便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看不到其他声音,能入眼入耳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个。 之后整个千秋节宫宴,郭敞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便出神了去。他刻意不再去看素娥那边,但人就在不远处,他可以限制自己的身体,不叫头转向那边,也不叫眼睛看过去,可内心的浮想联翩已然无法控制。 宫廷悠游岁月 第129节 他想到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明明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却永远有着少女的纯净、矜持、单薄脆弱。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是在林美人的清辉殿——他当时便觉得,一整天的乏腻、燥热全解去了,真是好一树白花开在自己面前,何等皎洁庄重! 还有素娥第一次侍寝时,她是那样冰冷,他看来既像是冷雨风吹下的花,又像是一只玉石雕成的顽器。他当时沉溺于那样异样的美里,感叹‘尤物惑人’...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其实一切早有显现。 她的冰冷沉默不是生性那样,也不是初次承宠,应对不来...她就是冰冷沉默,没有一点点情意。 真正让郭敞不愿意承认的是,他都看清了,依旧会接着想她。想他们相处种种,想他们情浓时分——他忽然无比明确地意识到,她已经是他的一部分了,要割舍下她,非得血肉模糊不可...而且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宫宴有散时,又过了几日。素娥正在练习书法,出去办事的席玫瑰,心神不定地回来,素娥见她神色不对,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总不会是外头不懂事的宫人,惹了你这个小祖宗?我想着,便是我如今不那么得意了,一般人也不敢触嫔位娘娘身边大宫女的霉头罢?” “不,不是...”席玫瑰连忙否定。 素娥对下很和气,不见得是手多松泛,放赏放得多,而是那种把人当人,甚至当和自己一样的人的天然态度。她自己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太扎眼了!但素娥对宫人和气归和气,却十分禁着她们在外行动出格,要求他们是低调低调再低调。 一方面是素娥自己不会仗势欺人,自然也不会想着自己身边的人仗势欺人。另外,也是她为身边这些宫人好,真要是习惯了作威作福,在这宫廷里才是‘取死之道’——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花无百日红的,一旦她这个做娘娘的情形不如前了,以前出的格都是要还回来的。 所以玉殿上下倒也习惯了出了殿门就低调,只要人家不是故意欺负,他们也从不会在意一些小细节。而如今官家是不肯见素娥了,但下头的人只当是正常的宠妃渐渐不如前,优待是少了,可也不至于就明堂正道欺负人。 也做不到!毕竟素娥是嫔呢,一个嫔位娘娘真要较真,哪里真能抵挡了! 席玫瑰低声道:“娘娘...方才出门,有个小宫女传了一句信儿给奴婢,说是福宁殿里刘大人的话——叫娘娘别与官家僵着了,官家早想着娘娘了,只要娘娘给个台阶下......” “刘亮的意思?他哪里是会说这话的人。”素娥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因为刘亮这些人对她格外奉承就说他好话:“刘亮的性情,说得不好就是木讷,宫里少见他那样一是一二是二的人。少了些机灵,多余的事自己是不会主动去做的。” “当然,说不得王都知就是看重他这一点,毕竟他那样听话老实的,在宫里也少见...王都知分明是留着他给自己养老的。” “他的意思,大约是王都知的意思...不过王都知也不会承认就是了,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的。” 第162章 宫廷岁月162 素娥在画绢上点染勾勒, 眼下这幅画之前就已经画了大半了,本来还可以优哉游哉,按计划年前完成即可。现在却是加紧赶工, 尽量在半月之内完成——这是一幅描绘宫中仙韶院女伎演奏、排练的场景的图卷, 题材和上辈子历史上的名画《歌乐图》一样, 不过具体内容又不同了。 素娥也将其命名为《歌乐图》, 相比起‘原·歌乐图’,这卷图画还要更大一些,幅宽30厘米左右,卷长接近一米八。所绘人物也更多、更丰富, 除了同样作为主角的女乐们, 乐师、女童更多, 甚至在边缘位置出现了仙韶院的官员人物。 众人在铺设了茵毯的庭院中排练, 五人小乐队坐在一旁演奏, 排舞的舞伎正在准备开始,各有小动作。女乐行首站在一旁, 手上还拿着戒尺,如果有人动作不合, 这把锦绣戒尺就发挥作用了。 至于仙韶院的官员(内宦充任), 穿着低品级官员的服饰, 两个人站的稍远一些, 并无多少认真,似乎只是日常的‘视察’。 这是很生动的宫廷一瞥,草图画完时素娥就挺满意的,认真画了有一段时间了。如果不是之前食物过敏被打断了一下, 进度还要更快——不过最近空闲的时候多,又赶回了不少进度, 这一来一去是快是慢,倒是真说不好了。 现在要加紧赶工,也不是素娥一下没了耐心,只不确实急着要用而已。 王志通的口t信都通过那样委婉的方式传递来了,素娥也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行动了起来...人的勇气和决然都是有时效的,那股冲动过后,理智就又重新占领高地了。 当初她是那一瞬间不想演了,想至少真真实实一次。于是面对郭敞的‘质问’,选择了破罐子破摔。当那‘一瞬间’过去了那么久后,素娥也不免想到今后怎么办——之所以一直没有行动,不过是觉得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她,而在郭敞。 他如果无心,素娥无论做什么都没用。相反他有心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说起来有些像在给自己找借口,是将头埋在沙子里就假装太平无事...但细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素娥上辈子看过的那么多关于后宫争宠的文娱作品里,有的妃嫔寻求复宠的手段,在观者看来其实挺不能理解的——更明显的是,有的人很容易就能复宠成功,有的人需要付出极大的心力,还不一定能成。 说到底,不过是帝王心思不同...对前者,皇帝本来就余情未了,又或者有别的想头。所以递过来一个求和的信号,顺着台阶也就下去了。后者则不同,皇帝待她们没什么特殊的,那自然是耍得好,能叫皇帝一乐,逗弄一番也无妨。耍得不好了,还觉得厌烦呢! 素娥又不傻,以她对郭敞的了解,她怎么会不知道郭敞余情未了,只等着自己?不过是前头那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再者,她这几年也是养尊处优惯了,没了迫在眉睫的难处,的确有‘就这样吧’的心思。 但现在王志通都穿过那样的信儿了,她再装傻就不同了。当下郭敞对她余情未了就罢了,等到今后,谁知道他会怎么想呢?说不定结果就是素娥不愿意承受的——一旦理智回归,素娥就不可能去赌这个。 “...这画儿也差不多了,抓紧叫颜色干透,回头再让人装裱一番。”素娥吩咐身边的宫人。她身边的人因为她喜好绘画的关系,这些事也是很懂了,不需要过多交代。要不是装裱实在是个技术活儿,说不得这都能自己做呢! 身边的宫人领命而去,剩下肖燕燕有些出神,回过神来,咬着嘴唇迟疑道:“娘子...前回玫瑰传回来的信儿...官家那边......” 素娥知道身边这些人的心思,其实她们能忍住这么久,也才是旁敲侧击,已然是她们沉得住气了。换做别的宫里,娘娘才和官家有些僵持,怕是就要一波波地劝了。这可不是她们不顾主子的想法,而是为了主子好才这样的! 当然,为主子好和为自己好不冲突...毕竟主子和侍女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素娥身边的人劝的少,也不是她们就不为素娥好了。只不过长时间的相处让她们对素娥也有足够的了解——素娥平常看着最好说话,但实际骨子里主意是非常正的。 再者,这些侍女其实也有些把不准情况。似郭敞和素娥这样一下生分的,他们都说不上缘故,劝说也就有些无从说起了。 “我知道,我都是知道的。”素娥的语气不急不缓,这不是因为一切尽在把握中,更多是因为疲倦了,还要在身边人面前故作平常。她如一如往常地道:“你们别担心了,我心中有数的。” “我怎么会和官家犟?眼下王都知都传话了...”素娥摇了摇头:“只不过要给官家台阶下也不是随便来的,总得有个说头,不然就这样直接去福宁殿吗?还是要我亲自给官家做几碟点心,熬一盅补汤?” 肖燕燕倒是有心点头说是,毕竟‘台阶’不就是这样么?或许这些事旁人看着有些刻意了,但旁人有什么要紧的?关键是官家!官家既然有这个心,自家娘子那样行事也足够了。 可瞧着素娥的神情,肖燕燕好歹没有真的点头,而是顺着素娥的话道:“娘娘是打算...啊,是这幅画儿么?” 她这是想到之前素娥献上《千里江山图》的事了,靠着献图之功,还从才人晋封美人了呢!虽然大家都知道,关键其实并非那幅《千里江山图》,是官家有了晋封素娥的念头,那《千里江山图》也就是个由头罢了。 当初可以靠一幅《千里江山图》做由头,如今再拿一幅《歌乐图》做由头,倒也合理。 见素娥点头,肖燕燕有些兴奋起来,之后督促着弄干画卷都更仔细了些。拿去装裱也是,还给了意思局的人好处,叫他们紧着先做这个...再数日,这幅《歌乐图》送到福宁殿时,王志通立时就动了! “这是玉殿顺仪娘娘送来的?”王志通看着眼前的物件,眼睛发亮,原本沉着的心一下就松了。 画轴被装进细长锦匣中,但从外表还是很容易看出里面装的什么。不过对于王志通来说,锦匣里装的是画轴还是别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玉殿送来的东西!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伺候着官家有多难!表面上官家倒没什么,只有他们这些近身人才晓得不同!就说一件,官家如今进膳都比先前少了,睡得也更浅...虽然不是有火冲着宫人随便发,但这种情况下谁当差不是提着心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些日子下来,王志通都觉得精力不济了。 再者,王志通从感情上也没法看着郭敞这样——或许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会觉得王志通这是‘奴性’,但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他们中但凡通透一些的,其实都是‘选择□□性’。 主子待下有数,该宽该严的,不吝惜一些恩惠,这才能处出感情。脾气不好,随便要拿底下人撒火的,底下人也没几个那么贱,要去‘忠心耿耿’。 这其实也暗含了管理学的道理,做领导的都没有跨层级骂人的,嗯,最多跨一两个层级。再多就只能说明这个领导无能,根本无法服众,只得用‘无能狂怒’的方式让下面的人重视自己的意见...而这种色厉内荏,有点儿经验的,谁又看不出来呢? 当然,这不是说,此时的奴仆就没有奴性了,只不过单纯说‘奴性’未免太一刀切了...其实这里面有的是当事人相当复杂的心态和情感。 “正是...还有劳王大人给呈上去。”何小福和玉殿另一宫女过来送的画卷,此时她做代表答了王志通的话。 “好好好!顺仪娘娘真是有心了...我觑见空儿就呈给官家。”王志通也是认得玉殿的宫女的,对何小福的印象更是颇深。又问道:“你们娘子最近可好?” 其实素娥最近好不好,王志通都是知道的...郭敞不去玉殿,不代表他就不在意玉殿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就是因为他不好光明正大问起玉殿之事,王志通还要寻着机会主动与他说。这才是体察入微,不让主子把话说出来就能将事情办好。 “官家。” 不一会儿,王志通亲自抱着长匣子进入殿中,脚底擦着殿中金砖,没发出什么声音。直到站定在郭敞身前不远处,才低着声音道:“官家,顺仪娘娘叫人送了一幅新画好的画儿,说是难得的佳作,要献给官家赏玩。” “画儿?”郭敞原本正读书翻页,听闻王志通的话,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停下,更没有放下书册看向王志通。翻到下一页后,他才平静道:“素娥的画一贯是好的,灵气、才思哪怕是画院的待诏也多有不及......” 王志通垂着眼睛不说话,他知道眼下高顺仪是给了官家台阶,可这台阶到底离官家的脚有那么几步路,所以官家还要自己走过去——现在,就是官家自己在给自己铺垫,要尽量显得没那么刻意...但这根本瞒不过跟前的人,只不过是大家都陪着演而已。 郭敞说了几句话,又低头看书,看着倒也寻常。只有一直在旁伺候的宫人才心里默算得出,和之前翻书页的速度不同了。时而半晌翻不过一页书,时而又翻得太快,让人怀疑是否读得完。 良久,郭敞才扔下书,对王志通伸伸手。王志通则赶紧上前,躬着身子,双手平托起长匣子。郭敞就着他托起的匣子打开t,从中取出了画轴。停顿了一下,又走到大书案跟前,在书案上平铺展开画轴。 随着画轴徐徐展开,《歌乐图》的全景出现在郭敞眼中。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沉思:“...到底是素娥,生动活泼又清新秀雅,描画宫廷生活富贵不难,但要贵而不俗,富贵清雅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了。” “你瞧瞧这画儿如何?”郭敞示意身后的王志通。 王志通谦卑恭敬地笑着:“官家这是难为老奴了,老奴虽跟着官家也读书识字,也见识诸般雅事,可到底并非真正行家。顺仪娘娘的画是出了名的好,官家也不止一次称赞远胜画院...前头呈上的《千里江山图》、《瑞鹤图》等等,立时就成了宫廷收藏。顺仪娘娘的画儿,哪里是老奴能评价的。” “怎么不能评?真要是画的好的才能评别人的好画,朕怕是也不能评素娥的画了。”郭敞摇了摇头,不过看他的神色,其实对王志通的回答是满意的。 “官家自不同于常人,天下之大,难道还有官家不能评价的么?”王志通这话既是奉承,也是实话。 “...这画又不知是素娥画了多少时日得的,难怪这些日子见她都少了。”郭敞这话既像是在说给别人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停了一下,忽然道:“摆驾玉殿吧,朕去瞧瞧素娥,与她论论画儿。” 这个转折说生硬,它又是有铺垫的。可要说不生硬...也是全靠不会有人拆台,这才周全过来了。 郭敞来到玉殿,这回却和以往不同,是有通报的了。所以郭敞到时,素娥迎住了他,一见他就叉手行礼拜见——人的下意识动作就是这样固执,郭敞几乎是立刻上前几步拉住了素娥。 “不要多礼了...”说话时郭敞的手也没有放开,只仔细端详着素娥。那日千秋节宫宴后,两人又是许多日未见了。这回素娥妆扮还更家常一些,没有了宫宴那日的满头珠翠、粉妆玉琢,看的就更清楚了。 害了食病后,素娥身上一直有疱疹留下的瘢痕,这时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至少透着薄薄的、没甚遮盖力的妆粉,是瞧不见丝毫痕迹的。 不过郭敞看的也不是这些,他瞧见素娥似乎比过去要寒素许多,心里立时就不忍起来——他知道,素娥这般净扮很大可能是故意的,就和犯了错的妃嫔要‘脱簪待罪’是一个道理。既表明了自己知道错了,同时也是引他怜惜的法子。 但这样的法子之所以有用,就在于明知道其中内情,还是会陷入其中。 更何况,他难免不去想,以素娥的性情,哪至于做到这份上?她若是个肯陪他演戏的,也不至于有这些日子的事了。至于说今日送来《歌乐图》求和,可能的原因太多了,郭敞立时就能想到好几个,倒不见得是素娥的本心。 而想到可能不是素娥的本心,郭敞又难免抑郁。可抑郁的同时,他也无法像上次那般和素娥再‘坦诚相待’一回了。这些日子要说他想明白了什么,无非就是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真要所有事‘丁是丁卯是卯’,最后痛苦的也只是自己。 他无法就此不要素娥了,就只能接受她对他并无真情的事实。 “官家这些日子也憔悴了。”素娥抬起头来,怔过后道。 “啊...”郭敞明知道这话不见得有多少真情,哪怕是发自真心的,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但听素娥说这样的话,依旧心里颤了颤,想到她过往曾经许多好处,然后就替她开脱起来——说来,她一个在后宫之中无依无靠的小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何尝不是如此?”郭敞声音温和,伸手抚了抚素娥的鬓发、脸颊。 世间事原本就难得求全,许多能十全十美的,想来也不过是有人肯含糊过去...郭敞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原来所谓皇帝,所谓天之子,其实也是凡俗。 郭敞终于还是像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了笑:“原本该趁着入冬前好好温补一番的,看来你与朕都是错过了...也罢,眼下可该好好用饭了。” 第163章 宫廷岁月163 日子一日比一日冷时, 宫里的流言十个有八个都和玉殿有关——这也不稀奇,宫里那么多双眼睛,本来就只瞧着那些最得宠的妃嫔去。更何况这回素娥是‘复宠’, 外头的人只会有更多猜测。 其中甚至不乏想要‘学起来’的, 即使知道一些方法别人能用不代表你也能用, 但心里也难免想着万一。实在是宫中宠爱难得, 人人都想要,不靠谱的法子都会想着试一试,更不要说这种瞧着还有些靠谱的了。 “听说高顺仪是献上了一幅《歌乐图》,这才搏得官家再次垂青...也是, 高顺仪一贯是擅长丹青的, 当初高顺仪还是个才人时就献了《千里江山图》, 甚至凭此晋封美人呢!如今着招数虽说有些老了, 可招数从来不怕老, 有用就行,程咬金还只有三板斧呢!”婕妤余红云笑着和其他人说道。 “是啊, 我还听说,官家晌午见到画儿, 立时就去了玉殿...也不知道那画儿到底有多好。我也是见过高顺仪的画的, 绝妙是绝妙, 却没想到这么有用。”美人楚小怜有些自怜自哀地道:“早知善画有这般好处, 我也早早学起来了!” “便是没有如今高顺仪的造化,也该不至于这般蹉跎吧?说来,我当初做一宫主位的时候,高顺仪还只是尚宫局的宫娥呢!她自己做了肥皂团卖给我宫里的宫人, 我也曾用过。的确是好用的,便没见过那样好的...也是如今高顺仪身份不同了, 再没用过了。” 余红云听着又吃吃地笑了,道:“你平素也是个聪明的,怎么这次倒蠢了?高顺仪的画作是绝妙的,可她得宠和画又有什么关系?当初得宠不是为这些图画,最多是锦上添花。如今复宠,自然也不是为这幅《歌乐图》。” “不过是高顺仪拿了这幅画给官家台阶下,没有这幅画,便是说自己新种了一盆花,又或者新学了琵琶曲,要给官家品鉴,那又如何?要紧的,从来是官家的心思。” “还有你那肥皂团的话,咱们私下说说倒也无妨,对着不可信的人别再说了,传出去倒令人介怀。我知道高顺仪不介意说自己出身,倒不像一些忘本的人,稍一起来就急着摆脱过去,连说都不许说...但这样的事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嗳,我哪里不知道那个道理?也没有不好的意思...算了,不说了。”楚小怜自觉是有些失言了,连忙转移话题道:“是啊,还是婕妤您看的通透,谁说不是呢?最要紧的还是官家的心意。” “官家有那个心,复宠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可若是官家没那个心——呵呵,瞧着这宫里有多少日子过得‘冷清’的旧人罢!难道她们是不想复宠?又或者一点儿手段也无?当初能得宠的,多少都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地方呢!” “但到底没个动静,官家是看也不看的。” 美人唐文美在旁也凑道:“这就是婕妤的真知灼见了,如今宫中又时兴起了学些水墨丹青的技艺。和前些年一股脑起兴学书法、围棋是一样的,都觉得这是进身之阶...那些人到底是想的简单了!” “最要紧的从来都是运气!有了被官家看在眼里的运气,这才谈得到其他。至于‘其他’,也多不是那些才艺上头。” “的确如此啊,不过也有例外,有些人没得运气也是一样。好比那锥藏囊中,总归是要冒头的...高顺仪就是头一个。”余红云摇了摇头,道:“她早先是老尚功的养女,这样出众的女孩儿收养在身边,便是一开始只是聊以慰藉,后头也是要有想头的!” “只可惜那老尚功出宫的早,多少后手都没有了。然而饶是如此,那尚功局也有人替高顺仪谋划,只想着事成后能得好...我恍惚听人提起过,当初还想过走我的门路呢!只不过到底是官家先见了高顺仪。” 宫廷悠游岁月 第130节 “竟有这样的事儿?”楚小怜惊讶道。宫里的事真真假假,哪怕是t素娥这种十分引人注目,早些年的事传的也多的,到如今一些细节也很不清楚了。乍一听余红云这样说,楚小怜这样一个和素娥有交集很早的都是真的惊讶了。 “就有这样的事...你说说,要是高顺仪那般人才,荐到我跟前了,我收是不收?所以啊,有些人说高顺仪全是运道,当初就是好运才在林美人处巧遇着官家,这才一朝青云直上——这话我听了都要笑!” “宫里从不缺出众的人物,可真真出众到了高顺仪那份上的,多少年才有一个?那样的,便是埋在土里也要被人挖出,投到水里,也自有人捞起。” “说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上回高顺仪是怎么叫官家淡了。前头一点儿风声都无,高顺仪害了食病时,才见官家何等宝贵呢!都说养病时不好看,官家该避一避吧?官家在高顺仪最难的时候没有避开,怎么之后一下就不去玉殿了?” 唐文美在旁补充道:“说是不去,其实官家隔一日也要命人将六皇子接去福宁殿的。” 唐文美在素娥之后不久也怀孕了,不过她生的是皇女。虽说生下皇女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生下皇子有多少能养大大家都是看着的,但如今看着比自己早一些生子的素娥如此风光,六皇子又如此受看重,唐文美心里一点儿想法都没有,那也是假的。 “官家重皇子么,何况是一直宠爱的六皇子。”余红云笑笑,没针对这一点说太多。 之前一直没开口说几句的一位名叫‘关蓉’的美人,有些故作神秘地道:“这事儿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也不知道真假。” 她说完这句又不说了,直到大家都催促她‘快说’,她才慢悠悠道:“前头不是出过方氏的事儿么?方氏要害高顺仪,不是一两次,差点儿叫她得手。官家发怒,圣人也惊怒于宫中竟有这样一条毒蛇...后头方氏就被处置了。” “临赐死前,我听说她一直不肯把一些事说清,说是见了官家才肯说...就是这以后,很快官家就远了高顺仪。我想着,那方氏伺机而动这么久,每回都那样厉害,知道一些秘密也不奇怪,说不得就是关于高顺仪的!” “这是拼着临死了,还要给高顺仪下套呢!”关蓉这话虽是猜测,却真的猜中了八九分,只不过细节上因为缺乏情报,没法说而已。 “你这说的倒合情理...不过如今这样,方氏也是白白算计一场!”楚小怜一时听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感叹道。 余红云却摇头道:“这也是应当的,她活着的时候可算计着高顺仪了?既然活着的时候没成,死了就更差着一层了...别管是运气还是别的什么,总归是她不如高顺仪。” “道理的确是这道理...”唐文美抿了抿嘴角,道:“如今怎么说呢,谁还记得方氏?官家也与高顺仪重归于好...说是官家今日不在宫中,要白龙鱼服,也指名要带着高顺仪呢。这般和好了一回,比之前更离不得了。” 和很久以前出宫是瞒着前朝后宫不同,郭敞如今基本是明着来的。不过这种明着来并非是提前报备,大家都知道的那种。而是去的时候就明摆着去,并不瞒人...一些人就算觉得不妥,这时也来不及阻拦。 至于事后怎么唠叨,郭敞如今都是装傻充愣混过去的。干脆认错,始终不改,时间长了也就那么回事。 今天,郭敞甚至兴冲冲带着素娥去了潘楼街南——这在此时的京城是非常有名的一条街,盖因这里有闻名天下的桑家瓦子。而且不只是桑家瓦子,就在这附近另有中瓦、里瓦,这也是相当有特色的瓦子,连在一起,称为‘三瓦并立’。 ‘瓦子’是此时的娱乐场所,和现代的‘城市综合体’有点儿像。瓦子内部最出名的是‘勾栏’,也就是游棚,是艺人可以进行表演的地方,类似电影院、剧院。而除了用于表演的勾栏,瓦子内还有各种各样的娱乐和商业活动。 一个市民如果呆在瓦子中,一整天都可以不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终日居此,不觉抵暮’...‘瓦子’之所以叫‘瓦子’,取的就是来时如瓦合,去时如瓦解,易聚也易散之意。 在东京城中,瓦子很多,大小有二三十座,其中光是极出名的就有十座上下!桑家瓦子、中瓦子、里瓦子都在此列。 勾栏瓦舍什么的,虽然不像后世说的,直接等同于声色场所了。但这里人多眼杂,往来如织,酒色财气又无一不有,的确比较容易出事——郭敞身为官家,白龙鱼服来到这里,对跟着的人来说,肯定是有更大的风险的。 但他不管,一定要来,谁又能拦着呢?王志通倒是希望素娥能劝一劝,然而素娥也很好奇这个时代的勾栏瓦舍,也就假装没看见王志通使的眼色了...... 郭敞带着素娥先走马观花一样在桑家瓦子里逛了一圈,还在酒楼里买酒买点心吃了,才施施然离开——其实也和他们过去出宫后光临的茶楼酒楼没什么不同。 这样来说,瓦子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当然,要说那种热闹劲儿,的确自有不同,人潮繁华,市民悠闲取乐,难得有些后世的样子。 瓦子逛过,勾栏却留作了今天最后的‘节目’。不过郭敞和素娥没有在桑家瓦子进勾栏,而是去了中瓦子。中瓦子、里瓦子的勾栏规模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名气甚大的桑家瓦子也不能与之相比。 譬如位于中瓦子的牡丹棚、莲花棚,里瓦子的夜叉棚、象棚,都是可以一次容纳数千观众的——‘棚’就是勾栏内的表演场所,类似电影院里的单馆。 这样大的棚,容纳能力都赶上后世一些不算小的体育馆了! 然而郭敞想带素娥去中瓦子的牡丹棚,却被跟随的人死死拦住了——勾栏棚里本来就人挤人,很容易发生意外了!这样大的勾栏棚更甚,前些日子就发生过一起勾栏棚倒塌,压死四十多人的事故呢! 这个时候的‘勾栏’真和后世体育场有点儿像,都是一个‘碗形’。碗底就是戏台和戏房,而靠近碗底一圈是‘站票区’。至于‘碗壁’,那是由木头搭起来的阶梯,观众可以坐在这里。如果是很小的勾栏,可能就没有阶梯座位了。 这种阶梯座位最危险,上头承的人太多了就有可能倒塌! 无法,郭敞只能退而求其次,带着素娥去了另一个小不少的‘芍药棚’。这个棚只能容纳不到一千人,阶梯更是只有一两层,自然谈不到危险,真个压塌了也不会有事的, 素娥随着郭敞一进场,就感受到了这辈子都没感受过的‘拥挤’。不过还好,这 ‘芍药棚’的大约也能感觉到郭敞和素娥的不凡,她们往前走时还有人让路...如此,虽然挨挨蹭蹭多了一些,倒也顺利安全地抵达了非常靠前的位置。 前排当中最好的位置,不只是视野好,还在跟前摆了桌子,桌上也放着点心茶水之类。此时这些黄金座位却未坐满,问过不是有人没来后,郭敞便和素娥坐了过去。至于跟随的人,则有人坐在二人身后、身边,也有人散在场中。 这种勾栏棚里,这等好座位却不是白坐的,之前在外面虽然都买了一样的门票,可进场之后好座位的人却更容易受艺人讨赏。这也是一种勾栏里的潜规则了,交了门票钱进来看戏就可以不给赏钱了,但若要好位置,却还得给赏。 大概是因为今天有新来的艺人这边演出,芍药棚重新装扮了一番。不只是当中挂上了‘钱塘苏大家在此作场’的帐额,还满场都张贴上了红红绿绿的靠背。背靠算是一种广告,上面一般是表演的节目单、人员表之类。 素娥细看着,倒能看出一些后世差不多的东西...果然是太阳底下无新事。 很快棚中就客满了,便有人叫:“张门子,锁了勾栏门啊!” 之所以要锁门,就是防着表演过程中有人过来蹭节目看。也有那种半开放的勾栏棚,那种禁不住人来看,所以是不收门票的。只不过不收门票的往往是地位没那么高的艺人,只比路口做场的路岐人强些,有固定的表演场所,但依旧是全靠打赏过活。 表演开始,首先是讲戏谑笑话的艺人出来热场。郭敞听得新鲜有趣,就道:“外头的艺人到底比家里的要活泼些t,便是笑话都新巧一些。” 素娥想了想说:“家里规矩大,好些打趣人的法子都不好用的,不只是得罪人,还叫挑剔礼法。” 民间的戏谑类节目,挖苦人信手拈来,而且打破伦理纲常、上上下下的规矩是最常见的——谁家开玩笑、讲笑话还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真要是那样,怕也不是笑话了。 郭敞听素娥说话的意思,倒没有以前那么束缚,多了些随意,心里却是高兴了一些。跟着道:“的确是这个道理,可在‘家’里,这些却是不能不讲的——不过么,咱们这回在外头,就不必论那些了!” 第164章 宫廷岁月164 “嘱咐意思局试做的‘藕煤’做得了么?”素娥早起洗漱完毕, 坐在梳妆案前时,一面由着殿中侍女苗五娘梳头,自己也摆弄着一盒香膏, 一面问道。如今也渐入寒冬, 今年的天气更比往年清寒, 搽香膏防风吹皲了皮肤是必须的。 苗五娘没说话, 这话问的也不是她。另一旁原本在收拾东西的何小福立刻道:“娘子看重此事,奴婢特意嘱咐过的意思局,意思局当时说是容易,但也没说何时能好...不如再等等, 今日再无人来说, 明日便去意思局问问。” “此事着紧些...”素娥叹了一口气, 道:“今冬比往年更冷, 官家这几日也念叨着冬日难过, 哪怕是天子脚下,也不知多少穷人家无钱买柴炭过冬, 还得受冻。这藕煤若是能及时做成,也是济民的大好事!至于意思局, 到时也能得官家赞赏。” ‘藕煤’其实就是后世的蜂窝摸, 是将煤炭与黄泥、木屑、石灰、木炭粉等原材料混合, 再用模具做成多孔的、形似蜂窝莲藕的燃料。相比起纯用煤炭, 藕煤不仅成本更加低廉,还有燃烧更充分、燃烧时间更久、更清洁等优势。 更重要的是,此物制作起来不难,古代条件下也很简单, 不会因为处在古代就增加多少成本——实在是通过聪明设计解决大问题的典范。 素娥之前并没有想起来这个,主要是身在宫廷里, 她从未严格意义上缺少过燃料。即使是以前做小宫女的时候,她一则有顾尚功庇护,二则自己也比较有能力,不说别的,至少不至于饿到、冷到自己。 因此,她忽视这些近在眼前、贴近生活的小发明也不奇怪。 最近之所以想起来,一来是郭敞带她出宫,白龙鱼服间见多了民情,就容易想到这些。二来也和郭敞有关,最近郭敞和前朝大臣讨论的最多的就是今年是个冷冬,穷苦百姓尤其难过...这些让人发愁的事郭敞很少带到后宫,但素娥常给他伺候笔墨,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老百姓寒冬难过,虽然归根到底都是一个‘穷’字,有钱都能解决。但这不是没钱么——朝廷不能说没钱,可花钱的地方也多,要治水、要赈灾、要养兵、要兴文教、要给皇帝修陵墓、要养那么多官员、宫廷也是一个开支的大项...最终的结果就是,冷冬时候该没钱还是没钱。 所以,大家讨论来讨论去,应对眼下困难的办法还是那些:平抑燃料价格、增加物资供给、赈济孤寡之户等等。 素娥见燃料那么重要,关键是这是保暖所需,思考了几天,在供应司送来新炭时忽然就就想到了藕煤。 主要是供应司送来的新炭中不只是烧得最上等的银骨炭,还有一种香煤饼。这种香煤饼主要成分就是石炭粉末(石炭就是煤炭),另外加了些香料、梨汁等,再用模具做成了梅花、凤鸟、兽首之类的的形状,个头小巧,是专在香炉或者手炉中烧的。 这说来也不是新鲜东西了,晋代就有,唐代得到了发扬,此时更是极为成熟。不过这极大地启发了素娥,让她联想到了藕煤。 藕煤的思路和这种香煤饼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出发点完全不同。香煤饼是将石炭这种此时的廉价燃料做的很贵,专供有钱人使用。藕煤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通过巧妙的设计,让更多普通百姓也能用上相对充足的燃料(据说国内最早的藕煤就是民国时期一个伙夫发明出来的)。 对于此时的平民百姓来说,寒冬难过是多方面的,弄出藕煤来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更解决不了所有人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能好一些总是好的——而从素娥的角度出发,弄出藕煤固然有同情百姓生活艰难的原因,可最初的那个‘出发点’却是郭敞。 为了解郭敞之忧。 意思局好歹没叫玉殿的人去催促才弄出素娥想要的成品,第二日就有意思局的内官亲自送来了合用的藕煤。这一方面是因为藕煤确实不难做,在素娥给出原材料配方和大概做法后,基本是没有技术难点的。另一方面,也是意思局对玉殿的事足够上心。 宫廷里的人、事就是这样的,地位决定一切!而‘地位’既有明面上的地位,譬如后妃位份。也有私底下的地位,譬如有的妃嫔位份不高,但极为受宠,那她们和她们身边的人自然也能得到优待,甚至在宫廷里横行无忌。 素娥如今是正二品的高顺仪,本身就是高位妃嫔,膝下又有极金贵、极受宠的皇子,她的事优先级自然高!更不必说她复宠之后,宠爱更胜以往...下面的人是很亏看人下菜的。如今不过是送个藕煤,都有内官过来。显然是为了让素娥看到他们的重视,另外也有在素娥面前混眼熟、得眼缘的意思。 “顺仪娘娘请看,这便是按着娘娘吩咐制成的‘藕煤’。按娘娘所言,以石炭、锯木屑、石灰、黄泥、木炭粉等混合,再用模具压制而成。经小臣等试验,大约是石炭七成,黄泥三成最佳。如此火力既旺,烧的时候够长,还不容易碰烂,是最为实用的。” 藕煤原料里占比最大的就是石炭和黄泥了,其他都属于是‘边角料’,说到比例时根本不用提。 素娥看到拿来做样品的一箩筐藕煤,规整圆柱形状,中间有十二个通眼,确实是按照她说的做的——当然,她不会只看表面就算了,她立刻就让宫女点燃试试看。 对此侍女有些犹豫,但因为是素娥的吩咐,还是很快照做了。素娥看出了她犹豫的愿意,笑着道:“放心罢,这藕煤不同于你们平常使用的石炭、煤球、煤饼,味道并不难闻,也无太多烟尘,不会脏了屋子。” 旁边意思局的内官也道:“娘娘说的极是!小臣等在局内试燃时也是一时惊叹,京中虽早早用过各样石炭,也曾见人用石炭混着黄泥制成煤团儿。可那些煤团儿十分粗劣,气味难闻、烟尘极大,只有贫寒人家实在无法了才会使用!” “不若娘娘巧思,命小臣等制出这等好煤!这样的石炭也就是比不得最上等的木炭了,其他便是次一等的木炭,也不如这个好!可木炭是什么价,这石炭又是什么价?更不必说藕煤之中还掺了黄泥,那更是价格极贱之物了。” 后世也有用炭的时候,但无论是做烧烤,还是野营,最基本的就是‘无烟’。可在古代,要做到‘无烟’,本身就是上等炭才有的!很多炭因为当初烧制时不彻底、工艺有不好的地方,燃烧时都是有烟的,而且极为明显。 相比起那些会冒烟的木炭,这藕煤竟是更好,更不要说价格上的优势了。 “你们在做什么?怎么今日这样热闹?”郭敞走进房间里时挥挥手,让行礼的人免礼。一眼瞧见正引火燃煤的宫女,又看向素娥,完全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素娥向他解释道:“官家,这是臣妾叫意思局新制的一种煤饼,名为藕煤,如今正试着看好不好。” 郭敞也用过宫里的香煤饼,便以为这是差不多的东西。看了看道:“这样大的煤饼倒不多见,朕见着意思局送来的香煤饼,从不见有过巴掌大的,更不会这样厚重敦实。这是不拿来做香或暖手,是正经要屋子里取暖使么?” “怎么,宫中炭供得不足了,还要你想这些主意?”郭敞当然不会觉得是素娥这里炭不够用,她还要想这些。因为今冬特别冷的原因,宫里的用炭量加大,确实会有人缺炭(其实往年没这么冷,依旧有人缺,不过是多少不同),但无论怎么怎t么缺,也不会缺到素娥头上。 扩展到整个玉殿,都不可能缺! 不过郭敞是知道素娥性情的,晓得她自来十分体恤下头,说不得就是见宫里宫人难过,想用石炭填补木炭的亏空。普通石炭当然不行,烟尘味道都那么大,便是宫人都不好用的——弄得灰头土脸、一身味道,别说是出现在贵人面前,就是不用出现在贵人面前的宫中杂役,也不好那样的! 这是丢宫中的脸,失了体统! 宫里是很在乎这个的,若不在乎这个,也不必年年给宫人发布料,叫他们有光鲜新衣穿了。其实很多宫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贵人面前,如果不是想着宫中脸面,何必花费这个钱? 要知道宫人众多,纺织品在古代从未便宜过,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是每年都有的持续开支。 “你这想头原也不错,只是香煤饼造价不菲,比寻常木炭还昂贵的多...嗯?你这煤饼烧来没什么味道...燃得也容易,不错。”郭敞见宫女轻而易举就点燃了藕煤,还有些意外。 他不是那等养在深宫,一点儿民间疾苦也不知道的皇帝。不只是宫里的香煤饼,宫外平民百姓使用的石炭他也见过。自然知道民间的石炭块或者煤饼烧起来是什么样子,不只是烟尘味道都大,点燃也比木柴、木炭难得多呢! “朕知道了,你这是减去了香料之类。也是,要给寻常宫人用,倒是不用那些了,如此还省了些靡费。”郭敞立刻就想明白了一部分,但有的地方他还是不懂,便问道:“只是这是如何做到没什么气味的?” 香煤饼味道不难闻,烧起来还香气扑鼻(虽然素娥不喜欢那种香味,为了掩盖原本的臭味,香料往往用的是极酷烈的)。这一方面是为了迎合此时爱香、重香的风气,另一方面也是煤炭烧起来着实不好闻,以味道更重的香料掩盖气味。 素娥让意思局弄的藕煤没有放香料,但本身的味道也不怎么明显,只要不是极为挑剔的人,基本不会在意...而此时会使用石炭取暖的人,大多是平民百姓,哪怕其中有挑剔人,考虑过石炭和木炭的价格后,恐怕也不会挑剔这一点儿了。 郭敞的问话是朝着意思局的内官的,意思局内官忙道:“回官家的话,臣等听从顺仪娘娘吩咐制得这‘藕煤’。方子也是顺仪娘娘给的,不过是略微调配,不过小臣内心猜测,约是加了石灰的关系。” 意思局的人为了试出最佳配比,来回摆弄配方,自然也试过不加石灰的。他们或许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不用石灰的煤饼气味要大的多,这是人都能感觉到——其实原理挺简单的,煤炭燃烧之所以有气味,是因为其中含有二氧化硫,含硫物烧起来大多不会好闻。 而石灰,这里指的是熟石灰氢氧化钙,其可以与二氧化硫遇热反应,生成硫酸钙和水,这是无味的。 郭敞听了意思局内官的话没有说什么,而是又看向素娥。素娥笑了笑,解释说:“官家,白大人说的是,正是因为这石灰的关系。至于这其中原委,臣妾也只知道,石炭中有一种与硫磺相干的成分,烧起来有臭味。不过其与石灰结合,生成另一物,那是不臭的。” “这是炼丹家的学问,烧汞炼丹、物质化合...说来其实无用,点石成金、不死仙丹都是骗人的,但他们试来试去的,也有所得。譬如官家赞赏过的火药,不也是他们无意中弄出来的么?”素娥也知道郭敞对炼丹长生之事嗤之以鼻,还以秦皇汉武寻仙服丹之事做反面例子警醒自己,这才说这话的。 郭敞正是因为对烧汞炼丹的原理有些了解,这才那么嗤之以鼻的,所以素娥现在这样一说他立刻就懂了。 郭敞点点头道:“这倒是不错,没有这臭味,不用香料的煤饼价格就要低得多了。宫外用石炭极多,但说到底还是无法之法,若不是用不上木炭,谁会用石炭呢?若有这样的好煤饼,价格又不贵,原本用木炭的,不少也可改用石炭,京师也不至于缺木炭。” 封建社会的大型城市往往都会面临燃料缺乏的问题,毕竟城市人口多而密集,而周边地区能供应的柴薪是有限的。至于出了周边地区——所谓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柴薪这种单位价值低的商品从来只能周边供应。 从太远的地方弄柴薪来,运费就要涨到天上去!而作为一种普通百姓每天都要使用的生活必需品,那么贵就不现实了。 所以古代城市周边的山区往往植被难得一见,山都光秃秃的,这就是砍伐太过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斧斤以时入山林’,要可持续发展,可当下无法生活的话是顾不上以后的...相比之下倒是工业社会度过最初一段时间后,山林环境会好得多,因为工业社会大多不用柴薪做燃料了。 当下大燕作为一个强盛的古代封建王朝,其京师也是百万人口级别的!所以即使建国才几十年,周围的柴薪资源也极为紧张了。这种情况下,石炭作为木炭的‘平替’也成为了极为重要的资源。 说是不是没办法了,不会用石炭,其实古代封建王朝下的平明百姓,‘没办法’也是普遍现象! 石炭行有专门的行首,是京师百业中的一员,朝廷也会专门规定石炭的价格。就像针对粮食等民生物资一样,防止商人囤积居奇、操纵物价,影响到老百姓的生活——虽然就像粮价一样,制定的价格多数时候都无用,市场自有一只无形的手调控...... 宫廷悠游岁月 第131节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官方态度,有这个态度在,只要朝廷不是完全失去对国家的掌控了,总不至于太离谱。 “何止啊,官家。”素娥听了郭敞的话,跟着道:“这藕煤算计起来,比寻常售卖的石炭、煤饼还要价格低廉呢!官家不是说今岁冬寒,百姓难过么?若使得京师炭场制作这等藕煤,原本用不上,或者少用石炭取暖的,也能用上了!” 石炭是价格低廉,但依旧有些人用不起,即使是在相对富裕的京师!如果素娥只是做出藕煤,用作木炭的替代,那原本受冻的人还是要受冻,那意义就大大降低了。藕煤的关键是,它的成本其实比普通石炭更低,能让原本用不起石炭的人用得起,一些原本要省着用过冬的人,用得多些,过一个暖和的冬天。 这时其实也有和香煤饼不同的,价格极为低廉的煤饼。那是利用煤炭开采、运输中的碎煤、煤屑,甚至煤灰等制成的,因为本身就是边角料,除人工外几乎不要成本...不过这类原材料供应不稳当,便宜归便宜,大范围推广煤饼不可能靠这个。 之所以素娥敢说藕煤能比市面上的石炭更便宜,一则是藕煤掺了三成的黄泥,黄泥可比石炭便宜得多!二则是藕煤可以用品质很低的石炭来做——固然买石炭做燃料的已经是比较穷的人家了,但因为无法解决石炭烟尘大的问题,用的往往是品质较好的石炭。 品质较好的石炭可以做到烟尘相对较小,甚至无烟。至于烟大的煤,要么价值实在太低,不值得耗费人工开采、运输,要么就拿去派别的用场了。藕煤燃烧更彻底,还有黄泥固结,即使用相对没那么好的煤也可以做到烟尘很小。 而用没那么好的煤,一方面原料价格自然更低,二来原料来源就大得多了——京城周边的煤矿也是有限的,能产好煤的更是不多。也是因着这个原因,这些年来,京城里石炭价格一年高过一年。便是有官府规定,不许超过每斤三文钱,可实际的价格,哪怕是批发端也是这个价格的两三倍了! 可以想见,藕煤能用品质相对较差的煤炭,因为‘供不应求’而溢出的价格,只要朝廷调配得当,是能按下去一部分的,这又有利于平民百姓了。 “怎么会比外间售卖的石炭更便宜?朕瞧着这也是要用模子压出来的,多一道人工...”郭敞瞧了瞧烧着的藕煤,这才烧了不久,火力倒是平稳,想着或许比过去见过的煤饼、煤块更耐烧,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说法。 @无t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莫不是因着用的是无用之煤屑?这少少用些,的确便宜,可要多用,便不能了。到时候怕是要比寻常炭块更多一道粉碎成末的工,又是本钱。”郭敞以为素娥是自小在宫中,不了解民间,这才漏掉了这些需要考虑的细节。 “不是,官家,这些臣妾都算计过了。”素娥解释道:“粉碎成末所费不多,压模也有特意设计的模具,价格低廉,十分容易。” ‘粉碎’是在古代也相对容易的加工手段,针对煤炭这种本身就不坚硬的材料,大规模粉碎更是如此。至于压模,有素娥提供的后世模具设计,那也容易——素娥上辈子儿时,藕煤使用还很普遍,她还见过人工做蜂窝煤的。 效率比不上更后头的压煤机,但熟练工手一压、脚一登,脱模就是一块藕煤,也完全够用了。 “更重要的是,用来制作臣妾这‘藕煤’的石炭,可以用过去弃之不用、不那么好的,如此价格自然就低了。” “用不那么好的石炭,烟尘如此少?”郭敞不会怀疑素娥的话,一直以来素娥都给他有巧思的印象,之前也弄出过不少好东西。但相信素娥的话,就更加不解了。 素娥解释道:“官家,这就要说到这藕煤另一省钱之处了,其中不全是石炭,而是掺了三成的黄泥!黄泥替代部分石炭一来省钱,而来黄泥越烧只会越固结,烟尘自然就飞散不出来了,所以品质差些的石炭也无妨。” 黄泥烧后固结这是很容易理解的,烧陶烧瓷就是烧泥巴呢! “妙啊!”郭敞很快想清楚了关窍,脱口赞叹。这不是他没见识,而是这和平常所见的宫廷里的‘精致玩意儿’不一样,是关系到百姓民生的! 看着那藕煤燃烧,郭敞绕着转了几圈,问道:“这样一块藕煤能烧多久?” 意思局内官答道:“回禀官家,小臣都试过了,若是用顺仪娘娘画图设计的炉子,能烧一个半时辰到两个时辰。” 就是素娥小时候常见的那种煤炉,煤炉腔子里可以垒三块煤,最底下的是烧透了的。中间那块是烧着的,上面可以放新煤续火。另外,炉子底部还有一个落煤灰并通风的地方,通着外面,还有炉盖关开。 通过炉盖调整开口大小,也能调整火势,做饭时可以火大些,平常再调小些,省煤也不妨碍取暖、烧水。 郭敞又问:“这炉子该不难得吧?” 郭敞觉得素娥不是那种花小钱做煤,花大钱做炉子,顾头不顾尾的人,但还是多问了这一句。而意思局内官的回答也没让他失望,表示肯定的同时,还让跟着的意思局宫人拿出提着的炉子。 之前就预备着素娥要用煤炉试煤,只不过玉殿的宫女上手快,素娥也没开口提到炉子,就没用煤炉了。这时候郭敞提到,赶着邀功的意思局内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郭敞粗略观察了一下那个炉子,主要是陶土做的,看着就不贵,心里就放心了。继续看燃烧着的藕煤,还让意思局内官演示怎么用这炉子,见内官将燃着的藕煤放进炉子里,新的藕煤压在上头,孔对着孔,立刻就明白了这藕煤打孔的意思(炉子里本身就有一块烧透了的藕煤)。 “好、好、好!这通孔极好,便于引火,还能让石炭烧的更好。朕瞧着,倒是和灶膛里烧火,底下要留空是一个道理,不然火就要憋着了。”郭敞表示了肯定。 意思局内官难得有这样能在郭敞面前露脸的机会,连忙道:“官家圣明!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也是顺仪娘娘的巧思,此前臣虽见过民间煤饼通孔,但并不多,便是有,也止一二而已。” “这方便续火也是极重要的,毕竟石炭本就难引火,要是续火也每每难做,一日不是要烦难至少两三次了?”郭敞笑笑说着,又称赞素娥:“顺仪一贯细心周到极了,她会考虑到这些,朕倒是不意外。” 意思局内官也半是拍马屁,半是真心道:“顺仪娘娘之聪敏,宫中谁不知呢?官家怕是不知道,顺仪娘娘也考虑到了藕煤引火之事。这藕煤中就有一种特别的,娘娘称之为‘引子煤’,与寻常藕煤不同,是掺杂了木屑的。” “引着木屑的缘故,引火就容易了很多。就是木屑难得收集,所以寻常藕煤就不用了。” 锯木屑几乎是无成本的东西,但和煤屑有同样的问题,要得多了就难得!所以素娥只让少部分藕煤加这个,称之为‘引子煤’。这在后世人眼里或许稍显麻烦了一些,可对于古人来说就不算什么了。他们的日常‘方便’才是极少数时候才有的 ,各方面在后世看来都麻烦极了。 应该说,藕煤对用惯了旧有燃料的他们来说,本就是最方便的那种了。 第165章 宫廷岁月165 郭敞对素娥弄出来的藕煤极其满意, 立刻就让官员负责在民间推广起来。因为做石炭生意的人都是现成的,东西也不难做,同时这又是眼下急需的商品, 推广起来倒是极为顺利——藕煤这种东西, 还真就适合朝廷推广!私人弄这个真的很难得利。 毕竟这东西看着真的很简单, 技术门槛极低, 最多就是配方需要多斟酌一会儿。但只要有现成的实物可以参考,相比抄作业也不难。就算配方不泄密,估计独门买卖也做不了几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关系民生的行当, 除非是有通天的背景, 不然想要长久安生地做独门买卖也不大可能。 “...朕瞧着, 百姓倒是接受这藕煤极快。朕就说么, 关系家计生活的, 平头百姓一分一厘都计较的清楚,哪会矫情。”郭敞又带素娥出宫‘白龙鱼服’了, 见到民间不少使用藕煤的,藕煤铺子生意兴隆, 就对素娥笑着说道。 “不是‘矫情’, 不过是觉得...”素娥没说完, 但未尽之意是很明显的。她主要是担心此时的人们保守, 接受新事物会比较慢。这也不是针对‘平头百姓’,而是觉得多数人都有这个问题。 这甚至不是古人独有的,现代人也一样,新事物出来时总有一个接受过程, 最多那就是现代人这个过程要短一些。 先下民间接受藕煤这样快,虽然有些意外, 但回过头来想想,其实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藕煤虽然是新事物,可它本就不是‘全新’,此时城市百姓用石炭已经是常事了,煤饼也都是见过的。 再者,这也不是什么追赶流行,而是关系到日用的事,燃料可是生活必需品!考虑到老百姓大多经济困窘,一个铜板要掰成两瓣儿花的,这日用的东西,划算一些就足够驱动老百姓尝试新东西了——后世新店拉新,花钱给优惠最容易拉来经济不那么宽裕的用户,也是一个道理。 “这也不怪你,你自来长在宫廷,甚至不比朕,还能听大臣说些外头民情,哪里计较得清这些。”郭敞淡然地摆摆手,又道:“不管如何说,你这回是立了大功了。今冬格外冷,别的事不说,至少供应京中燃料一事,算是解决大半了。” 剩下一小半问题在于,哪怕藕煤再便宜,供应再充足,总有买不起的人。封建社会就是这样的,即使是富庶的都城,经济极其繁荣,城市的角落里也会存在乞丐——当然,当下的大燕是上升期,国家救灾还是比较得力的。到时候赈灾济困,发放些藕煤下去,保证今年不会比往年冻死更多人是没问题的。 “这可是几位相公,满朝大臣商议,都不能解决的问题,你却替朕解了...朕实不知如何谢你。”郭敞说到这儿,温柔地抚了抚素娥的鬓发。 素娥怔了,突然心乱了一下,一会儿没说话,后才说道:“官家怎么说起谢来了?不说此事原本就是利国利民之事,没有谢的说法。便是能说谢,官家与我怎生说‘谢’?” 素娥这番话用此时的三观来看一点儿问题没有,生活在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身受国恩的,为国为民谋福祉,自不必说谢谢。像素娥和郭敞这样的关系,算是夫妻吧(虽然素娥不是‘妻’,严格意义上来说算‘妾’,即使皇家不讲究这个),妻子帮丈夫,更是天t经地义,谈不到一个谢字。 “怎么不能说谢?于公,这让不少百姓得利,甚至活命不说。只说‘私’,你这样细心,瞧见朕为百姓过冬之事烦难,就想着要替朕分忧...关乎私情,谢也是应该的。” 虽然素娥经常为自己分忧,但郭敞分明感觉到这次的‘分忧’和过往不太一样。非要说的话,就是更用心了吧——过去素娥为郭敞分忧之时,郭敞其实也没感觉她不用心。只不过和其他后妃差不多,没有出挑来。 然而,大概是前次与素娥‘摊牌’过了,两人在‘伤了一次感情’后,反而对彼此有了全新认知。素娥对郭敞还差一些,最多就是觉得郭敞比自己想的恋爱脑一些,身为一个皇帝,居然会想要真爱。不过这也没什么,这本是人之常情。 再者,皇帝恋爱脑大抵也不耽误其该薄情寡性的时候薄情寡性。 郭敞对素娥的新认知却是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他过去认为素娥非常特别,和后宫许多人不同。现在则认为她更特别,别说是后宫了,全天下女子恐怕也找不出几个她这样的!在郭敞眼里,素娥是天底下最容易心软,同时又最绝情的,矛盾到了极点。 她看不得人受苦,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将自己身边每一个人都平等看待。但对自己,对自己这个皇帝,却未将他的爱慕当回事。不是不相信那是真的,而是明知道那是真的后,依旧可以不给与回报。 他想要的不多,但她就连这一点儿也不肯给。 而这次,素娥为他分忧却是更多用心,不像是‘做该做的’而已。这让郭敞心里有些感动的同时,又对未来有了更多希冀,或许总有一天...... 素娥大致能猜到一点儿郭敞的想法,但就是因为猜到了,心里才更多叹息。 这次献上藕煤给郭敞分忧,她用心了吗?是用了心的,比别次不同。但之所以这样用心,本质上是因为郭敞要的‘真爱’她给不出,某种意义上她是愧疚的,所以想要给他别的东西找补。回报他,好叫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至少没有欠人情债的沉重。 是的,素娥不会因为没法回报郭敞的真情就觉得对不起他,且不说他是皇帝,随时可以抛弃她,对这样一个人再是如何‘封心绝爱’也不必心虚。就算对方不是皇帝,和她是关系平等的男女,也没有他爱她,她就一定得爱他的道理。 爱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才是两个人的事。 不过‘欠人情’的感觉还是有的,无论男女,对一个自己一直喜欢自己的人都很容易产生类似的感觉,因为确定自己绝对无法回应对方——当然,前提是这个爱慕着通过正常的方式表达爱慕。素娥和郭敞的情况其实不算正常,但放在封建社会的皇宫里,好像又没什么不对的。 素娥原来是抱着类似‘还人情’的想法的,但郭敞这般样子,只让素娥觉得欠的人情更多...... 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素娥也没法说什么,此事也就这样了。之后再有人和素娥提起藕煤的事,已是元宵节前后了。这一日郭敞领着后宫并皇亲国戚、朝堂肱骨上了宣德门上城楼,与民同乐观灯山。 素娥一面看着楼下景观,一面和陆美人、苏妙真坐在一处说话。妃嫔难得有看宫外光景的时候,哪怕清高如苏妙真,此时也对楼下人群、景物目不转睛。 素娥是见识过后世的城市夜景、灯火阑珊,但古代的夜景或许在‘光亮’‘色彩’上多有不如,不过正是因为少见,反而没有后世的‘滥用’。配合着古装的人群,含蓄优美,哪怕吵吵嚷嚷,也没有浮躁喧嚣之感。 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随着夜色落下,月上柳梢头,街面上是一刻比一刻热闹。大燕的元宵节本来就堪称最重要的节日,比元日、除夕这一对年头年尾还要更有存在感。 当月亮升起来,灯火也就点亮了——元宵节的欢乐氛围,人群涌动算一半功劳,另外一半却得算在这盛大灯火里。所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不动声色而极写富贵,现代人都沉醉于霓虹闪烁间的目眩神迷,更不要说缺乏夜间照明的古人了。 这灯火在古代何其可贵!而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又仿佛街上灯火更添美好。 大燕本就有不行宵禁的传统,凡繁华处必有夜市,到了元宵灯会时更不要说了,处处都极尽繁华。而在这之中,又数内城御街最为热闹,宽阔的大街两侧全是做买卖的、作场表演的、驻足瞧看的、密密麻麻的灯架...... 种种热闹,数也数不尽!而且随着越往御街尽头宣德门前,这种热闹越发收不住! “饶杂碎汤,饶杂碎汤,买得熟羊肉饶杂碎汤哩!”“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十色糖、糖糜乳糕浇、香糖果子、西川乳糖、狮子糖,百色糖果皆有哩!”“羊家好羹,羊家好羹,三脆羹、金丝肚羹、百味羹、鹌鹑羹卖也!”“桂花香馅儿裹着胡桃哩,好香甜元宵!” “俺本是穷乡汉儿,没甚么堪夸伎艺!又不会杂技戏,好上绳踩跷;又没有好口齿,好说话唱曲。不过是赶着今日热闹,唱一个村朴朴《太平歌》儿,又说些乡里新近稀奇事,兼叫卖村里自家果子,好回乡生活...” 又有外乡卖艺的表演完毕之后要赏钱:“利地上住,旺地上行,元宵佳日,手到跟前,莫空手哩!孩儿,你且托了盘子去,看官且要赏你呢!” 素娥侧耳听街上话音,虽然繁杂,但仔细听竟还能听出一些。笑着对陆美人和苏妙真道:“去年没在宫中过元宵,前年刚生下红孩儿,虽说出了月子,但还是依着太医,多在屋子里养着,不去凑热闹。竟连着错过两年的元宵节观灯......” 陆美人道:“原本下头还说呢,说是去年官家不在京城过元宵节,虽说照着常例还是搭了灯山。可底下人惯会看人下菜,官家都不在京城,灯山即使要搭,也不必讲究些新意巧思了,竟是照着前几年旧事来就是了。” “憋了去年一会,京里百姓想着今次元宵节该更好些的,却没想到官家让简办...今年冬寒,不少地方都受灾,京城光景好些,虽不至于省了灯山,可到底不好大办。” “瞧着这也很好了,说是简办,可热闹是一样的。”素娥看着城门楼下、御街之上搭的巨大灯山,真心实意地说。 这样的灯山在后世都不多见,只有地方上办相应主题活动的时候才能见到,而且还不是手工的。虽说手工不手工的,对她这个半个工业党其实不重要,但她也承认,有时一些纯手工的工艺,对‘震撼感’是有加成的...... “倒也是,说到底京中是天子脚下,总不会差...”说到这里,陆美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道:“这里头也有顺仪娘娘您一份功劳,藕煤的事儿利国利民呢!” 素娥听陆美人说起藕煤有些意外:“陆姐姐怎么也说起这个了...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这样的事宫里不说我生事掐尖就是好的了。” 后宫听说了素娥献藕煤的事,是不会想这件事对民间有什么好处的,首先看到的就是争宠二字。而跟着这个想法之后,则是觉得素娥太掐尖了,在她宠冠后宫的背景下,越发觉得不入眼!为了这个,今冬后宫酸言酸语都多了不少。 当然,这些都不会当着素娥的面说,只是不当面说不代表素娥就不知道了。 “管那些人说什么?凡是论迹不论心,你这回献藕煤利国利民是好事,好事就是好事。”苏妙真到底是苏妙真,说话依旧清高又直接。这样的话,旁人是不会说的,至少不会说的这么直接。 这很容易两头不讨好,那些议论素娥的不喜欢是必然的,素娥也有可能多想。什么叫做论迹不论心?是做的这件事只能论迹,不能论心,所以她也觉得素娥的出发点是争宠么——素娥最初的出发点很难讲是为国为民,那都是后来才有的。不过要说是t为了‘争宠’,那也不是。 她的出发点若是被人知道了,只怕会觉得可笑...居然是想要还郭敞的人情,即使他们的事很难用欠人情去形容。 素娥倒是没有多想苏妙真,她算是知道苏妙真为人底子的。笑笑说道:“倒不是在意旁人说什么——” 素娥还当要说什么,却被两个联袂来的妃嫔打断了。这两人一个是低位的才人,另一个倒是美人,只是平常不得见,素娥竟没立刻认出来。 “...原来是徐才人和林姐姐,可是有事?”顿了一两秒,素娥终于是认出来了,笑着说道。 徐才人就是徐青红,说来是当初方采薇抬举上去的,也是方采薇抬举的一应后妃中混的最好的。不只是一跃成为了才人这样的正经妃嫔,还在于她和方采薇两个联手,真是相当得宠了一段时间的。 只不过后来方采薇爬得快,一步一步做到了方婕妤。徐青红却是‘后劲不足’,始终只是才人。 其实徐青红这种才是后宫中的常态,或者说,她都不是常态。大多数的后宫女子一时得宠,都不见得能成为正经妃嫔,一时热烈也可能只是国夫人、郡夫人之流呢。至于说有一段时间格外得宠,再加上自己会算计、有运气的,这才可能成为正经的有品妃嫔。 至于方采薇那种,能顺顺利利往上爬的,那已经是另一层次上的了。别看方采薇自己不满意,最后甚至铤而走险要拉素娥下马,可她实在已经是很多后宫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对象了。 还有素娥这样,出身私身宫女,最后却能生皇子、身等高位妃嫔之位,宠冠后宫的。一朝天子多的有一两个,少的则没有。太罕见了,都没有典型性的,根本不在大家平常的讨论范围内。 第166章 宫廷岁月166 徐青红与林美人前来, 却是为奉承素娥的。徐青红稍好一些,言语之间还有分寸,林美人却是极为露骨, 以至于叫素娥, 甚至于在场的陆美人、苏妙真都尴尬起来。还是徐青红见机, 奉承一番后不动声色带着林美人一起走了, 留下三人才舒了一口气。 宫廷悠游岁月 第132节 三人互相看看,到底没针对林美人说什么。三人都不是什么刻薄的人,哪怕是苏妙真,外头人说她性子清高刻薄, 那也是讲她不合群、不近人情, 而不是那种字面意义上的刻薄——她看不上宫里汲汲营营的一干俗人, 可对于林美人这么个可怜人, 她也不会奚落。 林美人就是当初素娥在清辉殿见过的主位娘娘林顺英, 郭敞就是在她那里看中素娥的。因为这个事,平常像个隐形人一般的林美人倒是被宫里人多提起了几次。当然, 那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话,多有说她命不好的, 难得官家去她那儿一次, 偏偏还遇到了素娥这样的。 这样的命格, 哪怕是天上掉馅饼, 也只有替他人作嫁衣裳的呢! 林美人说起来也才三十几岁,容貌在宫里寻常,可真要说起来至少也是个小美女。真个一点儿姿色都没有,当初也不会让她给身为太子的过程‘启蒙’了 。身负这样任务的宫女, 往往不会太出挑,怕叫皇子因此耽溺, 移了性情。但也不能没有可观之处,不然哪里能顺利完成任务呢? 皇子们和这种负责启蒙的宫女又没有感情基础,还不是看外表? 如果是在后世,林美人这个年纪,底子不错,只要稍有保养,都可以说是美艳大姐姐,根本不必这般黯淡。但谁让这是古代,还是在皇宫里呢?宫里最多的就是女人,新鲜的漂亮女人,皇帝眼里都是最新鲜好看的花朵。 三十几岁给人的感觉就是太‘老’了,老到不像是妃子,更像是太妃。便是在后妃之列,也该做个端庄的木偶,争宠求上进什么的,实不是这个年纪的后妃该做的。 一般情况下,林美人也确实给大家这个感觉,她在后宫中几乎是完全隐形的。她很少主动参与什么,大家有什么事当然也不会想到她——但这其实只是因为郭敞讲她彻底抛到脑后,造成的附带结果。 一个比皇帝年长,无子无宠无家世,年华已逝的平常妃子,还能如何呢? 但素娥知道,林美人并不是心如死灰,甘心就那样结束自己的人生,往后余生日复一日——这一点,从素娥当初去清辉殿时就知道了。她刚走进清辉殿时觉得殿里住的人没多少生机,可郭敞一出现,仅剩的一点儿生机一下就冲了上去。 更不要说,当郭敞注意到素娥时她的痛苦...如果真的心如死灰,反而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变化。说到底,她还有指望,她还有期待。 这宫里多数女子大约都是这样,说是已经放弃了,日日只拜神礼佛打发,人看着是活着,实际已经死了。可真实情况是,她们就如同灰烬里的阴火,看似熄灭了,只有一点儿热意还在底下。然而只要吹开表面上的灰烬,随便拿点儿可燃烧的,就能引燃。 “这徐才人怕是有些不安...”陆美人笑了笑说。既然林美人不好说,能说的也就是徐青红了。 “是啊,不过她没必要担心。官家去岁叫圣人清理了一番后宫,为的就是铲除方氏的余根。若徐才人真的牵涉其中,如今......”素娥没有往下说,再往下说就太露骨了。 方采薇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了代价,但她做的那些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很多人都在她编织的网络上做了帮手才对。郭敞对此愤怒极了,命王志通清理出那些人来——当然,表面上还是让张皇后负责的,只不过张皇后也要借助下头人办事,其中也包括王志通而已。 徐青红作为方采薇抬举起来的人,当初两人还亲密无间过,自然是头号怀疑对象。只不过作为重点查来查去,始终没查到什么疑点,反倒是证明了她这个人真正清白。 但清白又如何呢?一来郭敞厌弃极了方采薇,连带和她关联格外深的一些人也受连累。那之后,徐青红就完全冷下来了,到如今数月,别说侍寝了,宫里有什么赏赐之类的好事,郭敞也是一次没想起她来。 二来么,宫里的人也是捧高踩低,墙倒众人推的。徐青红归于方采薇一系,还是这一系的核心成员,领头的方采薇倒台的这般厉害,她能有什么好?应该说第二点对徐青红的生活影响更大,毕竟如今宫里的情形,素娥独得宠爱,其他人都谈不到什么恩宠了。 “徐才人之心我倒是能理解,后宫的日子不是那么容易的,到你跟前得些好,也是她如今不多的出路了。”陆美人就比素娥露骨多了。 许是因为这个话题实在不得苏妙真的喜欢,她都别过脸去假装没听见了。但到底不是真的听不见,所以她最后索性截住了话头说道:“说到献藕煤之功,你不在意是真,但听说官家有心就此做文章......” 见素娥面露不解,苏妙真就知道她是真没听说过这事得风声。当下轻轻摇头:“都说你是个关起门来过日子,消息极不灵通的,果然是了,便是我也比你强...你前头献藕煤是好大一个功劳,就没想过这个功劳能得什么?官家可没以此赏你。” “这...说句托大的话,都到我这份上,还说什么赏呢?就仿佛是前朝的臣子,真是封无可封。今后的日子,只要不走下坡路,或者下坡路不要走得太快,就是上上大吉了。”素娥其实嘴上还是留情了,实际就是不可能!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她只希望这个过程不要那么剧烈,自己慢慢失宠归慢慢失宠,却不要恶了郭敞,如当初的尚淑妃那样没个好结果。如今的冯贤妃、龚德妃,甚至曹淑妃,都属于是她可以接受的结局了。 反正儿子也生了,未来的退路也有。只要不惹怒郭敞,有那么一点儿情分在,郭敞这一朝她日子总有得过。至于郭敞以后,以这年月的说法,她就是老来靠儿子,说不得出宫做老王妃,还能更舒服自在呢。 “你却是比我想的还冷情些...”苏妙真轻轻摇头。而说是这样说,看她样子也不像是很意外。 一旁陆美人大约是觉得这氛围不对劲,笑着t接过话头道:“怎么就这样说了?什么叫做封无可封?你才到哪里,就封无可封了?” 其实从大面上看,还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封无可封。如今素娥已经是嫔位上的顺仪了,她之上无非就是正一品的妃和超品的皇后。皇后基本没可能的,张皇后虽然不出色,但她是世家之女,出身高贵,做皇后以来也没什么错处,怎么取而代之? 要么郭敞是个不在乎那些条条框框的,就拿正宫皇后也如玩物一般,说替换也就替换了。然而,郭敞不是那样人,他一直很看重皇后。即使张皇后不如前头那位康皇后叫他满意,他也给了张皇后基本的体面。 要么就得是素娥使劲儿了,就如同历史上记载过的那些宠妃一样,多在皇帝耳边吹风,再加上一些别的手段,说不得就成了——替代皇后或许不成,但替代四妃中的一个还是有操作余地的。 倒不是说郭敞就会随便撸掉四妃,只不过若素娥精通挑拨离间,叫郭敞先厌弃哪一个也不是不可能。说起来,当初郭敞不就厌弃了尚淑妃了吗?虽然那是尚淑妃自己自毁长城,最后让曹淑妃得了妃位,但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说明了事情有可行性。 然而,素娥不是那样的人,一切也就休了。大约只有一种可能素娥能再往上封了——她上头一后四妃有人意外去世,又或者像当初的尚淑妃一般情境。 “我知道顺仪的意思,不过这是顺仪你想得太难了。”陆美人神秘地挑了挑眉:“官家还真有借着献藕煤的功劳,给你封妃的意思,如今正试探着前朝口风。所以我才说你消息闭塞,连这样的大事也一点儿也不知情。” “即使官家未有大张旗鼓,可这真真是你的大事啊!” “可是......”素娥还是不能理解,不是不能理解郭敞想给她封妃。以郭敞对她的宠爱,还有当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执着,不封妃固然没什么可说的。可真要是想到封妃一道上了。也没甚可惊讶的。 她不能理解的是,皇后尚在、四妃无错,郭敞不是乱来的皇帝(虽然恋爱脑了),她怎么封妃?拿头封妃吗? 陆美人笑着摇摇头,一开始还不肯说。她不说,素娥也不问,实在没有后妃遇到这种事的坐立不安。要知道,即使是苏妙真这样的清高人,这种时候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她是清高,又不是超脱人世了。 素娥其实也未超脱,只不过这些年下来,她依旧未对这个世界有归属感...表面看着就超脱了。 最后还是陆美人自己忍不住,还是说了。只听她叹口气道:“到底是你呢,这样的事儿也这般有静气、坐得住,换做别人,不知道该如何形于色了——我实在与你说了吧,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 “后宫封妃之事,看着是条条框框,大家都是照着祖上制度做事,官家也难得自由。你瞧,每年封正经妃嫔是有数就是一条,哪一年前头封了,下半年就不好再封,哪怕官家喜欢也不行。” “可是,条条框框中总有例外,前朝的相公们不也防备着官家‘任性’,偶尔例外都是有预备的?” “祖宗制度是只有四妃,可这样的事谁说就钉死了?我实在与你说了吧,官家是打着四妃之外再加一妃的主意呢!” 第167章 宫廷岁月167 郭敞的确有给素娥封妃的念头。 至于说眼下四妃乃是祖制, 不好更改——这话是没错,却有一条,天底下都是人定的规矩, 而不是规矩定死了人, 至少对有足够权力的人是这样。自古以来坏了规矩的皇帝还少吗?说到底, 都是‘权力的小小任性’而已, 大家甚至某种程度上习惯了。 当然,这不是说改规矩这件事是容易的,作为封建社会规矩的最大得益者,有脑子的皇帝一般也不会自己坏规矩。除非是原本的规矩已经侵害到自身利益了, 不然费那么大事和其他人勾心斗角, 实在无必要。 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 譬如郭敞此时想要在妃位上再增加一名的想法...原本他显然是无所谓四妃的, 增加一妃对他也谈不到实际利益。但这种事偏偏又是朝臣特别愿意较真的——这无关朝廷, 完全就是皇帝的‘家事’,说起来就是单纯的‘私心’了。 这对于朝野来说, 就很容易上升到道德问题,皇帝是不是有沉溺于女色的情况?是不是听信妇人之言, 就要更改祖制?更改祖制其实不是大问题, 只不过多数时候大家不会摆到明面上说, 而摆到明面上说的, 其实就是大家反对的。 “你瞧瞧,朕就说此事有的是官司要打,这才放出些许风声,就有流言纷扰了。”郭敞听了内宦汇报最近一些后宫风声, 就对一旁的王志通说道。 其实不只是后宫对郭敞要在四妃的基础上增加一妃,从而封素娥为妃的‘小道消息’议论纷纷。前朝也有些言语, 只不过当下只是‘小道消息’,没有正式公开的事,要怎么劝谏?最多就是旁敲侧击他这个官家要遵循祖制、勿要为妇人所乱等等。 这就像是没表白之前,被喜欢的那个人也不好拒绝。 王志通感觉郭敞并不为前朝后宫的不满生气,当下也心安了,笑着说道:“说起来,此系官家家事,有什么可说的呢?官家也不必多虑,后宫不必说了,就是前朝,不过是相公们一时置气。到底官家是官家,这等事做什么一直和官家过不去?” 这话说的也不错,历史上的皇帝只要不是完全被架空了,决心下定,后宫之事很少不能如愿的——如唐高宗和武则天那样,接进宫是一重阻碍,封昭仪这样的高位又是一重阻碍,最后让武则天做皇后更是阻碍中的阻碍! 其中还混合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权力斗争,以及对一些望族的打压,强度更是一般不能比。然而还不是做成了?相比起来,郭敞不过是想给素娥封妃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说到底,前朝臣子会不满这种事,更多还是因为担心皇帝完全不受控,什么事都肆意妄为起来。阻碍劝谏什么的,做做也就算了,成功阻止了皇帝一次是不错。要是没成功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让皇帝意识到这事情做起来麻烦,轻易不会做一次也就够了。 郭敞也是意识到了这些,所以才能这样轻松的。甚至他提前放出一些‘小道消息’,原因也很明确,一来可以试探大家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方便后续调整策略。其次,也是先让大家议论起来——这时候不满就会发泄一部分,等到事情公布出来,反对力度反而不会那么大。 “这个道理朕哪里不知道?”郭敞笑着摇了摇头。 王志通瞧着郭敞情绪很不错,刻意趁机问道:“官家今次给了高顺仪天大的恩典,怎么官家就不给高顺仪说一声?也好叫高顺仪感念陛下。如今这般不言语,怕是高顺仪听人说起这事儿,还觉得这是假的呢!” 一般人听到一条流言,正常是持怀疑态度。要分析现有的情报,以及事情的逻辑性来判断真假可能性。但关键是,素娥作为事情的当事人之一,她从未听过郭敞提这件事,自然更容易觉得这是假新闻。 当然,王志通其实并不是为这个原因才说这话的。之后郭敞果就和他猜的那样,有些奇异的高兴,道:“这就是你所不知的了,素娥性情最怕麻烦。朕自做了决定,她面上会说好,心里却发愁。” “索性她愁来愁去也无用,不如叫她不知道此事,或者以为此事是假的,心里放宽些。再者,这算什么恩典,也值得特意叫她感念?真要大张旗鼓地与她说了,反而叫我们都不自在。” 王志通如今是瞧出来了,官家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高顺仪什么都是好的,哪怕有些东西官家会不高兴,但那其实是另一种好——所谓‘任是无情也动人’,‘无情’难道是什么好词吗?不过是放在这个人身上另有一种动人,所以好罢了。关键是这个人,而不是‘无情’。 郭敞并不觉得给素娥封妃这件事会有实质上的困难,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在一开t始就遇到了阻碍。 阻碍来自于王志通都忽略了的地方(至少口头上是忽略了),即张皇后...王志通认为在封素娥为妃这件事上,于后宫是‘不必说’,这是因为后宫唯有皇后这个‘正妻’有资格对这件事发表意见。而以张皇后如今的处境,其实不应该反对的。 张皇后以皇后来说,没有原则性的错误或别的大错,但她也没有保障其特殊地位的优势。她出身是不错,可没有不错到被保送皇后之位,实际上当初的皇后候选人可不止她一个!就单纯比出身的话,宫里也不是没有比她更高的。 而出身之外,她甚至劣势多多,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无宠且无子。单纯的无宠或者无子,问题还不大,历朝历代也不少无宠或无子的皇后,不耽误她们坐稳皇后宝座。只不过无宠且无子,那就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了。 很多以‘无子’之罪被废掉的皇后,根本问题其实不是无子,而是她们无子的同时还无宠! 张皇后过去虽然时不时会不满,甚至反对郭敞的一些决定,但总的来说是配合的。郭敞对此也没什么不能接受,毕竟是皇后呢,怎么可能真的就是皇帝的应声虫。事事顺从的只有婢妾,哪里是妻子的样子? 张皇后的配合,既是对皇权的服从,使她相比起普通的妻子更容易屈服。也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境况是有认知的,打铁还需自身硬,不是霍光那种级别权臣的女儿,同时还无宠无子的皇后,有几个敢和皇帝硬抗? 所以,郭敞和王志通都想到了张皇后会发发脾气,或许还会和郭敞不满抱怨,但最终总会接受。 但超出预计的是,张皇后对这件事的反抗情绪高的惊人!当郭敞将这件事与张皇后说开,她就明确表示了反对。 这一次她并没有发脾气,没有和郭敞口头上争辩,她是一言不发的,但就是不配合。这种‘软对抗’其实更难搞,郭敞又没有废后的想法,皇后硬是不愿意配合,他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好下手——这就如民间,稍讲究些的人家里,大娘子不点头,做丈夫的也很难纳妾。 是的,此时要求妻子不能嫉妒,否则就是‘善妒’,身为天子女子表率,母仪天下的皇后更不能犯这个错。但‘善妒’并不是指不让丈夫纳某个女子,而是不允许丈夫纳任何一个女子,这是有很大区别的。 毕竟,如果是某个不合适的人选,丈夫又执意,妻子还有劝谏的义务呢!这是受褒奖的。 另外,郭敞也不得不顾忌外界的言语,之前不在意是因为可控,些许流言不重要。而如果张皇后非要和他硬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怕是就连前朝朝臣也会更加反对——这里的重点并不在张皇后,张皇后家在朝廷并无特殊影响力,张皇后自己也没有‘贤名’或者‘太子’这类能让朝臣帮她的筹码。 这里的重点还是郭敞,郭敞表现出的皇后极力反对,也一定要抬举某个宠妃的倾向,这是更‘危险’的...至少那可不是明君该有的样子。 尤其是在这件事上,郭敞确实‘理亏’,虽然他自己不这样觉得——正常的晋封后妃,皇后也没理由阻止,找不到皇帝和妃子的错,那就真成撒泼了。但具体到郭敞想封素娥,只当下四妃俱全,就足够张皇后站在更有优势的位置了。 贵德贤淑四妃无错,郭敞也的确没有贬她们哪个的想法。这时候要封素娥,就得增加一个妃位名额,这显然是破坏制度的行为啊! 而破坏制度这种事儿,向来很微妙,或许是一件小事,但当事人在道德上会面临极大危机。换个说法就是,其他人都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反对他了。 “圣人这又是何必,有什么事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教它过去?到时候还乐得轻松!”张皇后的心腹郑姑姑轻声细语地劝慰张皇后。 自从郭敞对张皇后说了要给素娥封妃的打算后,张皇后并未直接反对,郭敞走后她也没对宫人发怒。但这种‘平静’,以及硬抗到底的举动,更让她身边的人担心。既担心她这样气坏了身体,也担心她触怒了官家,最后更不得好。 郑姑姑见张皇后依旧不言不语,又继续给她‘分析’:“圣人,民间还有俗语‘不聋不哑不当家’,圣人既当着后宫的家,更不好太计较官家那些事儿了。其实圣人很不必如此,如今高顺仪风头正盛,就随她去吧。” “您想想过去姚贵妃如何,曹淑妃如何?不都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过吗?而今又如何?” “官家向来就是这样,宠爱的时候极为盛大,但有了新人忘旧人也是极快的。想当初,官家答应过曹淑妃要给她一个妃位,若不是尚淑妃‘及时’下去了,说不得早就添一个妃位了。然而纵使是那样的曹淑妃,说淡也就淡了...而只要圣人无错,稳稳当当坐镇中宫,那些妃嫔纵使风光一时,也无法威胁到圣人您。” 听到这里,张皇后终于叹了一口气,出声道:“...你们这般瞧着高氏,觉着她与过去得宠的妃嫔并无两样,本宫却不能。本宫总觉得官家待她是不一般的,那是在姚贵妃、曹淑妃身上都未曾得见的。” “先前姚贵妃、曹淑妃得宠,本宫也忧虑。尤其是刚做了皇后那会儿,还逢着宫里有姚贵妃这个官家自东宫时就十分宠爱的妃子,她还是皇后之下第一的贵妃,心里更担心了。但时间久了,本宫也品出来了...” “咱们这位官家算得上是无情的,宠爱归宠爱,意思并不大,所以不会出现后宫乱了规矩的事儿。本宫这个皇后,虽不如先头康皇后得官家的心,也能坐稳。这些年,本宫与官家争执那些小事,说到底还是心里不甘心。” “凭什么那些婢妾之流也能...本宫却......”剖析到这里的张皇后已经很平静了,至少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静,但那股子不甘不忿还是从眼睛里、嘴角上泄露出了一丝丝。 当然了,这剖析自我的言语在此时是次要的,所以张皇后也就是随意说说,很快就道:“...这次本宫也不是和官家逞一时之气,是真的看不过去!眼下没得妃位,官家也要给高氏一个妃位。等到了妃位,若觉得这妃位也不配她了,是不是还要叫本宫让位?” “妃位尚且可以添一个,虽说是坏了祖上制度,可到底不是大事。但后位呢?可没有两个皇后的说法...过去本宫也看不过那些妃嫔太得意了,不像样子——呵呵,天家本来就是最不讲究这些的,民间哪有这般?” “但终归本宫心里并不觉得那些妃嫔再得宠、再是受晋封,就能取代本宫。只有高氏这回不同,我是真觉得那事是有可能发生的。”这算是张皇后的直觉,没什么道理可讲。不过直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潜意识集合了过往经验做出的判断,也不能说是‘无稽之谈’了。 张皇后话都说到这份上,郑姑姑也不知道如何劝了。只不过她也不能看自家主子和官家这般硬抗,便思忖了一番道:“圣人若是这样说,也是有理。高顺仪这一步步走来,放在宠妃之中虽不至于惊世骇俗,却又比旁人多一些稳重......” 素娥原本只是一个私身宫女,这样的出身真的很低了。一般私身宫女得宠,哪怕是想象,也很难想到能做到正二品的嫔,更不说‘妃’了。不过总有一些人是例外,凡是宠冠一时的宠妃,都在此列。 这些人的晋升速度、受宠程度都会突破常规,如果放在这个群体内比较,素娥的种种又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问题是素娥给人的感觉太‘稳’、太低调了,相比起寻常宠妃的得意、存在感,她更无声无息一些。在她还没起来时,会让人觉得这是安分。可当她都处在现在的位置了,仔细想想反而本能觉得更危险一些。 “更不必说,高顺仪膝下还有六皇子,那样得官家喜爱...不过圣人还是不好和官家拧巴,这反倒更叫那起子人渔翁得利了。” 在大燕后宫里头,有儿子已经是大杀器了。而要是本身得宠、位分高,再加有个受皇帝喜欢的儿子,那更是绝杀t! 当初素娥生下郭玺,虽然大家也会将‘郭玺’这个因素考虑在内,但参考此时皇室男丁的夭折率,大家都是极大低估这个因素的,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不过,如今随着郭玺一日大过一日,而且始终健健康康,大家也不得不慎重考量这一点了。 宫廷悠游岁月 第133节 “要奴婢来说,圣人倒不如...借刀杀人...”说到这里时,郑姑姑更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见皆是近身伺候的侍女,这才接着道:“圣人尚且如此忌惮高顺仪,贤妃又如何呢?贤妃娘娘过去之所以能稳坐钓鱼台,不外乎是位分高,又有二皇子在。” “如今瞧着,有六皇子在,二皇子真就显不出来了。也就是二皇子年长,见得就要成年,这几年间就要选皇子妃。而六皇子还小,大家还悬着心,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若真比较起官家的偏爱,二皇子和其他皇子加在一起,都比不得六皇子一指头!” 郭家男丁难得,长成的男丁更难得!所以不存在哪个皇子不受重视,只是受重视与受重视亦有不同。究竟是重视‘皇子’,还是具体到某个皇子本身,以及这重视之情纯是为了子嗣绵延,还是更多是舐犊天性,那是完全不同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郭敞对郭玺的喜爱真是不讲道理!和民间寻常父子没什么不同,还得是独苗一根的那种,真的就特别溺爱...前几日郭敞还特意将郭玺抱出来给朝中相公们看,说是想给郭玺挑老师了。孩子太聪明,可不能耽误了...... 就算皇家的孩子启蒙早,也没早到这份上啊!就算是虚岁,郭玺也离着四岁还有半年多呢!启蒙一般是四五岁到六七岁间,但这也就是在后宫随着女官学点儿最基础的,和后世的家庭启蒙差不多,连幼儿园都不算。 正经进学启蒙,就是有夫子教的那种,且到那之后呢! 眼下还没影子的事儿(考虑到夭折率,这‘影子’就离得更远了),郭敞却那样兴致勃勃,充满一个父亲的期待与自豪...这是一个细节,但就是这种细节才更能看出根底来。 郑姑姑还道:“随着二皇子一日日长大,贤妃心里怕也是不安稳的。二皇子是长子,可‘长子’哪里抵得过官家的心意?” “再就是贤妃娘娘的位份,高顺仪也不低了!若是这次再封妃,她们就平起平坐,更无优势了。这些年贤妃娘娘在宫里地位超然,也不见得是她沉着稳重、心性不凡,说不得是其他人无用,挑战不到。” 要么有子的位分低,要么盛宠的无子...总之后宫风起云涌,却没有诞生实际能威胁到冯贤妃特殊地位的妃子。 原来张皇后一心和郭敞硬抗,固然有对潜在危险的本能抵抗,但其实也是一种失望,一种破罐子破摔——她对郭敞是有真感情的!这当然不能说是纯粹的爱情,其中混在了太多其他的东西,但不可否认,她确实爱着郭敞。 而后宫之中有真感情,就总会有那么一个情绪化的瞬间,除非是真的能忍。而从张皇后的性格来说,她显然不是个能忍的,这一点从她时不时会和郭敞争执那些宠妃之事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张皇后听到郑姑姑提到‘借刀杀人’,借冯贤妃去针对素娥。却是一时换了个视角,觉得这事情有别的解法,倒也不用一定破罐子破摔。 便跟着道:“这个主意倒不错,本宫也不信贤妃真能不介怀高氏上去与她平起平坐。她那‘稳重’多也是装出来的,不过是在官家面前表演——阖宫上下谁似她,身居高位,又有官家的长子傍身,她自然好装得稳当了。” “现在可不一样了......” “只不过,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须得好好筹划才行。” 这也是应有之义,不然难道直接去知会冯贤妃,告诉她素娥要被封妃了,你有什么想法,最好快点儿对付她么?又或者,就静静地等着,赌冯贤妃一定会出手么? 当然了,不管怎么说眼下有了一个好方向,剩下就是完善具体计划了。而对于这宫里的人来说,后者也算是做熟了。只不过郑姑姑瞧着张皇后神情放松了些,心里却叹了口气——她劝张皇后时都是真心的,没有半分敷衍的意思,可这个计策却是一个看起来很美好,实际却经不起细推的。 冯贤妃也不是傻瓜,她或许不愿意见到素娥封妃,却也不可能直接和郭敞做对去阻止。可要是间接迂回,甚至使用一些盘外招——说实话,到了她们这层级,小妃妾用于达成目的的盘外招就没什么用了。 冯贤妃或许愿意为此事做一些‘努力’,可她那个性子也不大可能一下就来个大的。 所以郑姑姑拿这话说给张皇后,更多还是转移张皇后的注意力,叫她好歹不要和官家直接硬顶...当然了,她也抱着万一的想法,这世上事本就没有一定的。 第168章 宫廷岁月168 宫中自二月初一起, 不少娘娘就开始茹素了。只因为传说中观音大士乃是二月十九的生日,因此自二月初一起,到二月十九结束, 信众或者有所求的善男信女就会茹素, 这也被称之为‘观音素’(也有的地方认为观音是九月十九的生日, 观音素就在九月初一到九月十九)。 一直以来, 观音素在宫里娘娘中颇为常见,除了宫里信佛的人多,也是因为观音大士普遍被认为有求子之效验——类似《太平广记》之类的书里,‘观音送子’的神异故事屡见不鲜。流传到如今, ‘保生’‘保育’已经是观音的一大职能了。 不仅是可以祈求生育, 还可以祈求观音庇佑小儿多寿。 在古代农业社会, 对人口的需求, 以及孩童夭折率居高不下等原因, 导致了普罗大众对保生保育始终有着巨大需求。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场, 所以很多神明其实都有保生保育的职能。而在这许多神明中,观音菩萨也算是脱颖而出的那一类了。 大家平常说到求子, 多数人一下就会想到观音菩萨。很难说观音大士在本朝已经基本由男相转为女相, 不是因为保生保育已经成为祂的主要神职——说到保生保育, 在多数人的直觉里, 还是更容易联想到女性神祇。 宫中保生保育的风气一贯旺盛,毕竟平民人家有时还要考虑养的问题,宫里只要生下来就是泼天的富贵。而至于大燕,这种祈求保生保育的风气更加旺盛...皇室男丁难得安全诞下, 更难得养成的毛病众所周知。 素娥倒是没有‘观音素’的习惯,不过初一起到十九日, 她也会在静室里挂观音像,供奉鲜花、香烛之类。一个是随大流,大家都如此,这又是小事,只消吩咐一声就是了,她不好太不合群。另一个,也是她生了郭玺,无论是做给其他人看,还是求个心安,也该如此。 “...这是官家前日赐下的项圈,听说錾的是佛经,还在大相国寺供过,专给六皇子的。这最好也在观音菩萨前供一供吧,过了这几日给六皇子戴上......”何小福今日整理东西,找到了这个玩意儿,就吩咐小宫女将东西拿去供奉在观音像下。 其实郭玺子出生以来,项圈、长命锁、手镯等戴的玩意儿别人给了太多,他根本戴不过来。也就是素娥自己置办,或者郭敞给的,才能上身——为了让郭敞感到自己的用心没白费,他给的多少都会戴几次,在他面前过回眼。 虽然郭敞自己都会忘了自己兴致来了,送过多少东西给郭玺这个儿子。 何小福吩咐过小宫女,转过头就见肖燕燕瞧着刚刚晾干要收起来的被褥面子发呆。这被褥面子是‘儿童’题材的,虽然没有百子千孙那么夸张,但意思也很直白了——素娥一贯不喜欢这种图案,宫里应景发的,又或者别人送的,她都没用过。 而且这给宫女们用这个也不合适,所以都放在库房吃灰了。不过偶尔有一些着实精美,收起来不用怪可惜的,她就会给郭玺用。 “怎么了,怎么瞧你有些魂不守舍的?”何小福问道,然而没等肖燕燕回答,她就t反应了过来。道:“你做什么想那么多?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就是大好事!就算是猜错了,如今娘娘都有六皇子了,此事已然不急。”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素娥的月事差了一些时日...她年轻健康又得宠,自然很容易会猜她再次有孕了。 本来肖燕燕是要立刻请太医来确定的,但素娥想到再两日本身就要请平安脉了,不在这一两日的,就按了下来。还不叫肖燕燕声张——知道的也就是近身伺候的几个侍女,毕竟素娥方方面面都是她们料理,不可能她们也瞒着。 素娥对怀孕这件事已经看开了,准确地说,看不开又能怎样呢?无法避孕,无法终止妊娠的后宫(就算能终止妊娠,考虑到古代的手段,也很难说和生下来哪个更危险),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没那么容易怀孕。 好在她虽然身体极其健康,却不是易孕体质,之前生郭玺就是成为后妃两三年后的事了。现在又两三年,才有第二胎...这时候,素娥甚至能安慰自己,好歹是第二胎呢——古代妇女生产,都是第一胎的风险最大。第一胎顺利的话,后面一般只会更顺利。 肖燕燕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担心,唉,娘娘就是太谨慎了,凡是不肯出一点儿头。这事儿看起来没什么风险,可要是这期间——” “呸呸呸!神仙听不见!”何小福打断了肖燕燕:“这样的话也能出口?” 肖燕燕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赶紧跟着也‘呸呸呸’几声,不再说话,转头去了素娥那边。这之后不过几日,果然有妇科的太医来请平安脉,这个太医也是素娥用惯了、比较信任的——素娥别的地方都不会想着安插人手,和其他高位宠妃不一样,只有太医院算是着意笼络了的。 这大概也是上辈子看了太多宫廷题材作品的‘后遗症’吧...其实宫廷里通过太医来做什么,可能性很低(当然,也不是没可能)。 到如今,除了太医院那边素娥有自己的人,就只有尚功局空出一个尚功位置后,推了罗司珍上去。这与其说是安插自己的人手,不如说是素娥在还人情。不论当初罗司珍在顾尚功之后庇佑素娥是否有所图,那样的所图是否是素娥想要的,她终归是庇佑了素娥一回。 太医这次来时,一开始也只当是普通的平安脉。来时同僚还道:“只有世兄你最省事,谁不知道高顺仪身体康健?一年到头,小病小灾也不见,就连保健的饮子茶汤都没有用武之地。如此,计算功劳时又少不得你一桩。” 这位得素娥信任的妇科太医笑笑,没多说什么...本来就挺让人嫉妒的了,这时候说什么都只会让人更嫉妒,还不如保持沉默的好。 直到他来到玉殿,玉殿来请他的宫女才对他暗示道:“大人,今日就全托付大人了,娘娘这回月事迟迟不到,说不得是思虑过度......” 妇女思虑过度、心理压力过大,确实会导致月事延迟,正常一个月一次变成一个半月一次,甚至两个月一次并不奇怪。这种症状,在宫里的娘娘中时不时就能见到...不过宫女这个时候突然这样说,太医当然不会觉得就是这样。 过去素娥也没有这样的,太医只要稍稍想想就能想到最可能的那个选项了,然后一股喜意就涌上心头——他是素娥的人,自然是素娥好他就好!如今素娥若是再次有孕,生下的无论是皇子,还是皇女,地位必将更加稳固。 大家公认的,皇帝的宠爱捉摸不定,也不可能长久。眼下瞧着再风光的人,可见的未来也会走下坡路。下坡路本身并不‘可怕’,只要不是跌落下去的、今后还能维持体面就行。宫里那么多走下坡路的娘娘,多数不也过得挺好的么? 而要维持体面,本身的位份,已经膝下有没有子女,有多少子女,那就很重要了。 素娥有郭玺这个郭敞最喜欢的儿子,这很好。唯一的问题是,‘夭折’像一把剑一样,始终悬在众人头顶,实在是皇室男丁太难了!所以这个时候,能再生一个,多一重保险,这就很能安人心了。 太医照着规矩进了玉殿正殿的正厅,素娥已经在那里坐着了。往日平安脉她也只是走个过场,不可能这么‘主动’,但今日不同——虽然肖燕燕她们觉得素娥是沉得住气,还能等到请平安脉时再确定,可素娥也不能是真的不为所动。 这可是又要怀胎十月过鬼门关了(可能)!即使她总是不希望自己再生,可一旦怀上了,接下来的事情、风险等,都是无法回避的。 太医仔仔细细给素娥诊脉,又问了侍女一些问题,最后才满脸喜色地恭喜道:“贺喜顺仪!顺仪的确是有了,只不过月份还浅,只一月出头......” 这个太医水平还是很高的,不然素娥也不能选中他笼络。她在太医院里笼络人,不只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在这里对自己做什么,更是为了自己有什么事,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她信任对方,一是深信他和自己的利益绑定在了一起,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二也是信任对方的医术,那是真有两把刷子! 虽然后世总说中医能早早把出喜脉,但古代真能在月份很浅的情况下给出极其肯定判断的,那也得是名医...在宫廷里,这件事难度还要更大一些,因为这里的医生是更不敢轻易下判断的!不然让皇帝和宠妃空欢喜一场,结果想也知道不会太美妙。 即使不会被赶出太医院,今后还能不能得到信任,那也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太医这一恭喜,正厅内外站着的侍女都听得真真的,一下跪了一大片,都是给素娥道喜的。素娥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了,神色中没多少意外,只是调整出了一个高兴的表情,示意发放早有准备的赏赐,叫大家‘同喜’。 自然,太医手里的‘红包’是最大的,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太医自己也很清楚,他应该是照顾素娥这一胎的第一人选。而只要这一胎顺顺当当下来,一路的赏赐都少不了,至于最后功成身退,那更不必说——这样一份功劳在手,只要机会得当,他还能往上升一升呢! 素娥也没有继续‘保密’了,太医都诊出来了,自然是要往上报的。所以很快张皇后和郭敞那里也知道了这事,张皇后心里如何不满且不说,郭敞却是高兴极了!以这个由头,赏了身边一圈。 王志通和福宁殿其他人谢过恩典,就笑着道:“顺仪娘娘有这般非凡喜事,官家再要晋封顺仪娘娘为妃,后宫前朝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素娥这时候有没有这一胎,都不影响封妃面临的实际阻碍。因为阻碍她封妃不是‘无子’,而是四妃名额满了,要给她封妃要么踢一个人出局,要么就得改规矩。现在的四妃无错,郭敞也不是那样不讲究的皇帝,所以就只能改规矩了。 但实际上呢,每个人都会有各种潜在的考量...如果素娥出身高,又或者多生了几个,大家也会觉得封她的‘理由’充足一些。特别是生育,就算不是郭家皇帝的后宫,生育也是后妃最大的功劳。有生育之功的后妃多些优待,哪怕是‘出格’了,也更容易为人接受。 “也是这个道理,虽然朕本就打算办成这件事...”郭敞没有说更多,但还是认可了这个事实。 说完这话后,郭敞已然快步走了出去,王志通心知他这是要去玉殿,于是赶紧让人安排了御辇——不多时,郭敞就到了玉殿,快步走进去,也不管一路行礼的宫人。 这时玉殿也正为素娥怀孕的事布置宫殿,这些事也是宫里的成例,怀孕了的宫妃总要将住的地方装扮得喜庆一些。另外,还有一些保生保育的神仙,这时候都该供上了...... 大家喜气洋洋,郭敞来时大家也知道为的是什么,比往常接驾更加轻松。 “你先坐下!还做什么行礼?”侍女拉起隔断的珠帘,郭敞笑着走进去,见素娥起身行礼,立刻说道。 素娥叉手行礼过t:“官家,月份还浅着,一点儿不妨碍行动的...多数妇人没这么早知晓,不都没事吗?” 郭敞却道:“难道就没有因为不知道,稀里糊涂掉了孩子的?总归小心无大错!” 郭敞这话倒真不能说错,素娥自然更不会为这种小事反对郭敞,当下也就应了坐下——反正郭敞人不在的时候,她在玉殿,怎么养胎还是她自己和太医商量着来的。 “如何,太医可说了这胎如何?不,还是召太医来问,王志通——多叫几位太医来,都来看看!”郭敞本想问一些情况,但又怕问不清楚,这些宫人只知道照本宣科,还不如直接叫太医来说呢!而且叫一个不保险,得多叫几个。 王志通应了,立刻走出去吩咐两个小宦官去太医院请几名妇科圣手来。 “官家,太医说了,这一胎月份还浅,其实看不出太多。不过如今看着,并无不好的地方...这时候,没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好了。”素娥一只手轻轻放在小腹,动作下意识比平日更加轻柔,微笑地说。 郭敞高兴地看她,见她气色还是很好,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这些太医说话都保守的很。月份尚浅时,没有不好就是好了。” “...你这一胎时机是很好的,正好如今红孩儿一日大过一日,等到这孩子降生,红孩儿就四五岁了。再两年,红孩儿去开蒙读书,这孩子在身边也不叫你太舍不得......”郭敞絮絮叨叨的,难得这样啰嗦,说的还尽是些小儿女事。 说到最后,郭敞不知怎的,又由喜转忧:“这女子生育极为艰难,前次你生红孩儿,朕就......” “若是可以,朕倒是希望有一个红孩儿后,你不再生了...”这是脱口而出的,说完后郭敞自己也觉得这太软弱,太超过了,自己看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时之间,有一会儿没说话。 当初素娥生红孩儿,郭敞是有一番期待的。主要是他当时意识到了,后妃若没有孩子傍身,今后会很难过,当时的他决计不想要素娥那样...当然,现在也不想。 而有了红孩儿之后,这番心思就淡了。再加上生育难关,最初的喜悦过后,他竟然踌躇了起来——只不过孩子已经怀上了,总不能拿出来,能做的也就是更小心养着,确保养胎好些,生育能更顺仪。 好一会儿还是素娥打破了有些不自然的停顿,安抚郭敞:“臣妾感谢官家能替臣妾想到这些...官家也放宽心,一则臣妾身体好,二则先前已经生过红孩儿了。如今歇息了两三年,再生第二个,哪里会凶险?” 素娥甚至思考过,为什么自己不是易孕体质。以她侍寝的频率,身体又这么健康,在没有任何避孕措施的基础上,这样的怀孕次数就显得少了...现在想想,一个真正极为健康的女性身体,太容易怀孕也不好吧? 如果真的太容易怀孕了,古代避孕条件下,再好的身体都会被消耗的厉害...... 郭敞见着素娥神情放松而温柔,就想说点儿什么叫她喜悦,便道:“朕如今筹划着给你封妃,多少有些人多话。如今你又怀孕了,那些多话的人也该少些——只不过,总有人说话,你别拿那些话当回事,只管顺心养胎。” “旁的事,朕都会料理清楚...你只管准备做朕的‘宸妃’罢!” 此前郭敞的确没有和素娥谈论过封妃的事,即使这件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在宫里流传颇广——素娥也不是木头,元宵节观灯时,陆美人第一回 与她说时,她还可以当那是不实流言。宫里种种流言都有,真假掺杂,既然郭敞未对她提及过,那果然还是假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这又过了一个多月,都议论成那个样子了。即使素娥还不能肯定,别人说的多了,她心里也有了些准备。此时郭敞说来,她心里惊了一下后,就很快恢复了平常。 第169章 宫廷岁月169 郭敞让素娥不用在意外头的动静, 只管安心养胎。其实不用他说,素娥也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别的先不说, 心态真的十分平静——她早知道了, 在这宫廷里, 你不出挑就得受欺负, 被压在最下头。而一旦出挑,流言、嫉妒、中伤等等,定是少不了的。 那些话听了肯定会不舒服,所以她一贯是当它们不存在。这样虽然消息闭塞了些, 但对保持平和心情真的很有帮助...这也是素娥一直以来被认为不合群、清高的原因, 她和其他人的往来实在有限, 根本不像是个宠妃的样子。 “...听说了么, 高顺仪有喜了!” 在素娥怀孕的事上报后, 几乎是立刻就传开了,被人议论起来——谁让她现在是正当红的宠妃, 此时还有官家要为他增设一个妃位的传言甚嚣尘上呢? “这可真是有福啊!已经有了一个六皇子了,若是照着六皇子再来一个...便是没有六皇子, 多一个皇女也极好。别人想一个都得不到, 高顺仪却是...”有人无不羡慕地道。 “以高顺仪侍寝的次数, 若是身体无碍, 早晚该有的。”有人却满不在乎,还道:“说来,官家前头最为宠爱的姚贵妃、曹淑妃,姚贵妃也就罢了, 早年是怀过一胎的,只不过没保住小产了。那之后大约是伤了根底, 没再生育。曹淑妃是怎么回事?大约是不易生育罢...” 宫廷悠游岁月 第134节 “是有这个说法,曹淑妃家里,她父亲除了她母亲外,再无别人,也只生了一儿一女。” “怎么说起这些不相干的了?”有人则微微露出一些喜意,道:“如今高顺仪怀孕,这倒是好事一件。高顺仪得宠,侍寝多是有她的。如今怀孕便不能侍寝,这可空出许多日子!咱们也有希望了。” “咱们能有什么希望?”最开始说话的一人却兴致寥寥,似乎早就躺平不抱希望了,叹口气道:“便是这次空出许多侍寝日子,轮到的也不会是我们这些不出色的。要么是年纪轻轻的新人,瞧个新鲜么,要么就是那些位份高的娘娘。” “咱们竟是两边不靠着的......” “终究是个机会,谁知道呢...”还是有人比较乐观的,并且接着就道:“说到高顺仪封妃的事,到底能成么?前头看着不好说,圣人那样反对,听说圣人还和妃位上的几位娘娘通了气...如今高顺仪怀孕,这又说不准了。” 说是找四妃通气,但张皇后的主要目标只有一个冯贤妃。至于姚贵妃、龚德妃、曹淑妃,龚德妃是个最会审时度势的,这种利益不相干的事上装聋作哑就罢了,哪里会站出来说话?姚贵妃则是早就没了早年的心气,即使不满多一个人与自己平起平坐,也很难为此做什么。 至于曹淑妃,她倒是可能脾气上来了,给张皇后这边敲敲边鼓。不过也就是敲边鼓了,一则是她对郭敞的影响力有限,郭敞对她的宠爱淡了后,她甚至比不得姚贵妃、龚德妃这种有早年情分,甚至还有子女的(龚德妃有过一子一女,皇子是夭折了,皇女还在)。 二则她也不是傻瓜,张皇后主攻,她敲边鼓可以,即使官家不高兴,她也不是首当其冲的那个。一点儿余波的话,想来她如今都这样,还能如何呢?可要是张皇后叫她先顶上,她可不会去! 尚才人的前车之鉴还在呢!直接激怒官家是什么结果大家看的真真的,她又不是张皇后,有皇后身份,轻易动不得。 而冯贤妃,虽则当时没有表示,实际心里也是有些计较的...之后行事倒是与张皇后有些默契了。 当然,她的意思也很清楚,只有张皇后一起,她才愿意出手。想推她一个人出去‘借刀杀人’,她是万万不肯做那把‘刀’的——人人都不是傻瓜!张皇后想要冯贤妃去替自己顶住郭敞的压力,冯贤妃难道看不出其中的困难? 若是事情能成也就罢了,不能成还损害了自己在官家面前的形象,最后张皇后难道会补偿她...而从当下官家的决心来看,冯贤妃根本不觉得自己上去能改变官家的决定。不过,如果有张皇后扛着,就有一些希望了。 官家总不至于为这件事彻t底和皇后决裂!而真要是决裂了,这又是对素娥名誉的一次打击,毕竟官家可是为了她无视中宫! 妃子的‘名誉’平时其实不值什么,只有到了位置足够高的时候,在关键时刻才会显出其分量,不动声色影响许多事的成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说的就是这回事儿。 简单来说,现在张皇后确实和冯贤妃前所未有地结成了同盟,不过之所以这个同盟能成,是她们都想把对方推出去顶住。这样各怀鬼胎的同盟问题是很明显的,就是两人都有所留力。不愿意自己这边冒太大险、消耗太多,不然到时候事情就算成了,自己也寄了,倒是便宜了对方。 历史上这样的同盟能成什么事?多数都崩溃的很快。 郭敞将这一切看的很透彻,也不放在心上——别看最近后宫因为有人背后推动,各种声音很大,但都是虚浮无根的。如同稻草,风大些也就吹倒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是郭敞,能够居高临下地洞察后宫人事。或是眼界不足,或是情报单一,或者干脆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还真有人觉得反对声这样大,素娥封妃的事估计成不了。 上官琼上门给素娥道喜时就道:“顺仪这一胎是赶上了好时候,之前我还担心顺仪封妃之事不能成。如今又有生育之功,要晋封更有说法,反对声也能小些。” 她显然没意识到,只要郭敞坚定了信念,这种后宫之事,反对声大小根本不重要——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似是对素娥封妃之事十拿九稳,其实更多还是说好话。一方面好听话总是不错的,另一方面素娥正怀着孕,这也是为了宽慰素娥。 “有什么好时候不好时候呢?能够怀上龙胎,什么时候都是好时候!”宋才人笑着道。这是好听话,也是真心话!她是亲眼见证和自己差不多时候得宠,差不多时候封才人,还同住宝明殿的范明珠生了皇子晋封美人,成了自己主位娘娘的...自然格外羡慕这种事。 她甚至还听说了,范明珠,也就是范美人,即使如今宠爱也平平了,官家也准备两三年间再给她升一升。主要是到时候范明珠所出的皇子都要出阁读书了,正该给其母妃一些体面——这就是后妃总想着生孩子的原因了。 哪怕是最不受重视的妃子,生了儿女依旧没有获得正经品级,只能是无品贵人中的一员。但随着孩子长大,皇帝总该有些表示(妃子本身被厌恶的是特殊情况,不在此列)。皇女出嫁是加封其母的好时候,皇子则是出阁读书、封王是重要节点,很多也会惠及其母妃。 宋才人说的是好话,而且摆到明面上着实挑不出毛病,众人自然只能笑着称‘是’。 但也有人偏偏不会看场面,莽撞地道:“怀上龙胎的确是好事,可封妃之事,议论声极大。圣人极力反对不说,前朝也有相公为此劝谏。倒不是说娘娘不该晋封,而是四妃俱全,要增设一妃,这倒是有些将娘娘架在火上烤了。” “妾看来,娘娘不如向官家推辞此事。如此既不损官家的声誉,也能周全了娘娘的‘后妃之德’,说出去只有称赞的。” 这话说的,倒叫在场其他来祝贺的人不知说什么好了...主要是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真心这样想的,还是别有用心。前者是蠢,后者就是坏了。 宫里确实有一些妃嫔立的是贤德人设,其中有些是真贤德,有些纯粹就是为了人设后的好处了。但前者总归是少数,后者才是多数...平常谦虚推辞也就罢了,有封妃的机会还要为了‘贤德’之名推辞,多少有些‘牺牲太大’了。 即使是宠冠后宫的宠妃,这种封妃机会也是极珍贵的!如姚贵妃那是赶上了好时候,当时后宫妃都要封,位置空着,给她就给她了。曹淑妃则是运气好,赶上当时的尚淑妃自毁长城——其实也不纯是运气好,郭敞许诺给她封妃也是挺久以前了。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应该说是她等到了尚淑妃完蛋,自己顶上。 真要较真的话,只要有了官家的‘许诺’,之后等的时间够长,都是有机会封妃的。大不了活着的时候不能,死后追封。嗯,死在郭敞前头,郭敞自不吝惜为过去的承诺追封一个妃。至于死在郭敞后头,新皇帝死小妈,为了显示宽宏,对先皇的孝顺,给太妃多追封一两级也实属寻常。 当然,死后封妃不算,要活着的时候得一个封妃机会是很难的。这个时候都落到自己面前了,谁会犯傻推开?至于说此事对名声的损害,好处那还是握在手里才是实在的,今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素娥看了说这话的妃子一眼,认出是一位名叫关蓉的美人。她在后宫的资历也深,素娥得宠时她就是才人了,如今因着膝下有一位皇女要出降,加之过去这么多年一直谨小慎微,郭敞就给晋封了一级,成为美人。 皇女出嫁,素娥也是给添妆过的,对这位新晋美人的印象却非常淡...就如同这宫廷了多数妃嫔一样。 后妃是个人数不小的群体,‘热闹’不论是好是坏,始终是少数人的。其他人在后宫,其实真就和混日子差不多。 因着她过去的表现,素娥一时之间真拿不准她了。说她是真心的,想她平常谨小慎微,还真有可能,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可要说她别有用心,论据也是现成的——一个真的谨小慎微的人,会这时候‘莽撞发言’吗? 拿不准,索性也就不拿了,素娥最终便笑着‘解围’,道:“关美人这话说的也有理,只不过晋封之事全在官家与圣人,我等能说什么要与不要呢?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么。真要是多说那些,倒显得有些轻狂了。” 素娥最后的语气又稍稍加重了一些,半问道:“难道要与不要,还要看妃妾的意思?” 第170章 宫廷岁月170 春末夏初, 郭敞已然着手推动封素娥为妃之事——之前这件事就只是个‘消息’,前朝后宫虽然逐渐明白官家有此心,但只要郭敞一天没有把事情公布出来, 就不算尘埃落定么。 要给素娥封妃比较麻烦的一点是, 别的妃嫔封妃时, 只要不是太离谱。如此前位份太低, 名声太差等,前朝是不会说太多的。就算天家无家事,家事即国事,那官家后宫之事前朝说话也在一个限度内, 彼此之间有着默契呢。 素娥的问题是, 她别的都好, 此前已经一步步做到嫔位了, 封妃不存在步子跨太大的问题。而且她有生育之功, 眼下肚子里又有了一个,算起来资历也不少了——是的, 她的资历、功劳也不算高,比她更有资历、更有功劳的, 也不见得能封妃。可后宫晋封之事就是这样的, 前提条件达到后, 高多少就不是问题了, 只看皇帝的心意。 素娥唯一差一些的是出身,她一个私身宫女出身算很差了。比她更差的,大约只有孙修媛那样的。她是前朝进献,进献不是问题, 进献也有出身高的,只是她不是, 原来是‘路岐人’呢! 私身宫女出身的妃位,本朝还没有过,最多就是做到了嫔而已。 不过这也问题不大,总归不是做皇后母仪天下,都是宫里的‘妾’,妃和嫔又有什么本质差别呢?所以只要当皇帝的有这个心,前朝原也不比啰嗦太多。 关键是当下四妃俱全,这要怎么封?除非在四妃的基础上再添一个。这对于前朝来说就等于是坏了之前的规矩了,他们有话说的不是要素娥为妃,而是郭敞破坏规矩这件事。 对此郭敞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笑笑道:“...这原没什么,先皇在的时候,最初定下的是四妃九嫔的规矩,从旧唐风俗。后头他自己也改了,九嫔增设为十七嫔。原是有先例之事,何必如此拘泥?” 郭家在郭敞祖父那一代就有霸业之功了,但还是郭敞的父亲才真正一统天下并称帝。严格意义上来说,郭敞的父皇才是开国君主,本朝一应法礼,包括后宫这些,都是在他手上定下的。他定了最初的规矩,事后又改规矩,这自然容易,当初九嫔改为十七嫔,下头人即使颇有微词,也难和开国君主争执。 御前答话的几位相公其实心中都有本账,之前都争论过了t。至于上奏反对此事,更不少。当下几个人君臣奏对再面对郭敞这般说辞,还是有人道:“官家此话说的本没错,可到底每个根由。先皇时,增设嫔位娘娘,原来是为了安置老太妃。只不过......” 原来最初增设嫔位名额是为了给老太妃用的,所以除了原本的九嫔,另外八个嫔位封号都是老太妃在用。只不过到了郭敞这里,他假装没那回事儿,都拿来给自己的妃嫔使用了。 郭敞又与几个看重的大臣说了一回,见他们总不松口,最终才叹气道:“这回算是朕不妥了,只是金口玉言,倒不好收回了...爱卿们便让一回,呵呵,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若是郭敞一直强硬,这几个大臣还有的说。可眼下如此服软的话都说出来了,想想过往郭敞的表现,也没甚出格之处,比照着英明君主来的,一时没了言语——其实这就差不多是默认了。 当然,能这样默认也不单是郭敞难得的服软了,也是郭敞功夫做在前头,早和前朝磨了一段时间了。 不过郭敞服软表态也很重要就是了,毕竟皇帝不是普通人,服软真的很难。他们自己很难放下身段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正如他自己说的‘金口玉言’。既然这样服软的话都说出来了,下回可就不好轻易‘耍赖’坏规矩了。 只能说,在皇权社会,皇帝与臣子之间,皇帝总是占据绝对优势的。皇帝打算要做什么事的时候,别管那件事多荒唐,只要是铁了心了,大抵是能做成的,差别只在朝野物议到底多大。 这样算起来,郭敞只是要增设一个妃位,竟然不是什么大事了,也不值得‘朝野震动’。 而待前朝摆平,后宫一应心思其实就算不得什么了。张皇后和冯贤妃确实颇有默契地一同阻挠此事成行,可间接阻挠本身就说明了她们都不愿意恶了官家。这样‘软弱’,还能谈什么结果呢? 郭敞直接吩咐,让人准备册封正一品‘妃’所需物品,至于最重要的册封诏书他决定自己写——其实这样的册封诏书都是有套路的,基本是将受封妃子称赞一遍,若她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或功劳,也可点一下。 这用不着郭敞去写,但他还是自己一笔一划写了下来。 唯一的‘麻烦’之处,封素娥做妃,还得皇后出一份懿旨,并用上中宫宝印...这得郭敞去和张皇后说。一般这种事皇后也不会和皇帝对着干,但真要是硬顶着,皇帝这边也没有太多办法,总不能自己拿了皇后宝印去印一个吧。 真到了那地步,一点儿不给皇后体面,那还不如废后呢!至少后者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想着她性情柔婉、品行庄重,这些年又侍奉朕甚是用心,从未出错。加上生了六皇子,如今又孕育皇裔,就是给个妃位也可以...朕有意封素娥为‘宸妃’。”郭敞来到张皇后宫里也没有迂回,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今日是十五,郭敞本就该来皇后宫中的。而张皇后却不如往次高兴和期待,因为她早就预料到郭敞可能和她说这个事儿。此时听到郭敞真的说出来了,还是忍不住浑身僵硬了一下,面色也很不自然。 一个呼吸的功夫缓和一些,她勉强道:“官家,官家这‘宸妃’是如何说的?是专为高顺仪设的?不妥罢?” “有什么不妥的?”郭敞明知故问了一句后就道:“朕知道你们这些人又要说规矩的事儿,朕也不是一个时常要坏规矩的人,不过是偶尔为之。真要说起来,这算得什么?父皇还一口气增设过八个嫔位呢!” 先皇改九嫔为十七嫔这个先例实在没法反驳,但张皇后还是争辩道:“官家这般为高顺仪开先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般随意起来,后头子孙有样学样,宫廷的规矩不知道要败坏到什么地步!” 其实张皇后的话也有道理,只是有道理归有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而站在自己的立场总能说出几个道理。对此郭敞只是道:“子孙若是任性妄为的,也不在朕这里,总有空子可钻——若照着圣人的意思,竟是后头子孙不争气,都是前人的错了?” 这话张皇后当然没法说,但也不可能就此默认了郭敞,便赌气道:“这些话自然是官家怎么说就怎么样...只是官家既是打定主意,又何必再做样子?直接下令也就罢了,还让人也去赞同......” 就差没说郭敞是‘掩耳盗铃’了,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皇后这番赌气之言倒也没错。只不过真话多数时候都不好听——郭敞本就是想让大家都体面一些,张皇后非要将话说穿!若不是对张皇后足够了解,心里有些准备,这时候他恐怕就要拂袖而去了。 然而,帝后的这一场争执是免不了了! 争执一番后,事情还是没完!郭敞虽说没十五当日愤而离了皇后中宫,但也没再理张皇后,转而去了后头。皇后正殿后,如今还住着当初进宫的表妹和侄女呢!当初是得宠了,可经过林美人之事打断,之后也就没什么动静了,到如今也只是两个低位妃嫔。 听得郭敞去宠爱表妹和侄女,张皇后越发难堪...难堪的同时,与身边人道:“...这就是咱们这位官家了,竟一点儿不顾及夫妻之情。哪怕是民间夫妻,也没有这样了——也是本宫妄想了,民间夫妻好歹有约束,而这宫里的夫妻,官家哪来的约束?” 皇家是最没有‘规矩’的地方...... 虽然张皇后和冯贤妃合力要阻止素娥封妃,但郭敞这个做皇帝的已经打定主意,他又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事情也就无法说了。等到了五月时,素娥封妃之事已然确定,只不过封妃的具体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一。主要是按照此时的说法,五月是‘恶月’,不好做什么的。 六月初一这一日,才是素娥的册封仪式。 一直以来,素娥都知道此时后妃册封仪式的‘简单’,当初才封才人的时候就不说了,一个正经观礼的都没有。王志通捧着圣旨向她宣读一番也就是了——这还是因为看重她,不然甚至轮不到王志通来宣读圣旨! 之后美人、婕妤、嫔,一级又一级,虽说比最初封才人要讲究些,但本质没变,始终没有专门的册封仪式。到如今封妃,按理来说还是一个路数,接过圣旨后,再拿到礼服之类也就够了。 然而郭敞却特别安排了一个封妃仪式,外命妇不好说,太僭越了一些,只有封后时才有。真要调动起来,动静太大,不想前朝啰嗦。内命妇,也就是宫中后妃、女官等一干人,却是叫去玉殿观礼并祝贺的。 主持这个封妃仪式的,理所当然是张皇后。郭敞虽也在场,却不好主持的——张皇后打心底里不愿意,可总归不能犟过郭敞。她非不来,郭敞就该说动大长公主或太后来了,到时候她一样丢脸。 就这样,张皇后勉强绷着脸主持了素娥的封妃仪式。 宫廷之中的内命妇们,或艳羡,或冷眼地来观看了仪式...对于她们来说,素娥的确算是个‘传奇’了。得幸数年,生子有宠,自红霞帔起,历经宋国夫人、才人、美人、婕妤、顺仪,如今更是封妃! 为了给她封妃,官家打破了自来的四妃传统,增设‘宸妃’。‘宸’在华夏传统里可是一个极尊贵的字眼,谁看不出官家对她的看重呢? 这样的宠妃,一朝也不见得能出一个——站在后世的角度,历朝历代的宠妃故事看得多了,除非是特别传奇的,如杨贵妃故事。又或者特别猎奇荒唐的,如玉体横陈冯小怜。不然,真没什么记忆点,只视作寻常了。 但站在‘当代人’的角度,又是另一回事了,真是不能不在意。 她们中多数也曾做过得宠的梦,但即使是最充满想象的梦里,也不见得能想到素娥如今这一步呢! 至于此时被众人五味杂陈看待的素娥,她在想什么呢?她其实什么都没想,对于今天,或许她身边的肖燕燕、何小福她们都要更重视。提前好久就选定了服饰、妆容,前后还进行过排演,务必保证不会出一点儿错,一切都尽善尽美。 素娥看到了斜前方看着她微笑的郭敞,也看到了有些人t控制不住的表情...她这个时候该怎么样?喜悦?满足?空虚?担心水满则溢?这些都没有,她只是想起了多年以前入宫时的事,那时候她同样什么都没想。 因为当时的她刚穿越过来不久,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现状。然后就在懵逼的状态下进了宫,这一生差不多锁死了——之后她就算没有成为后妃,结果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一样没有自由,谈不到理想,人生不再有‘可能性’这种东西。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郭敞是想让她高兴,所以执意封她为妃。那她高兴吗?或许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在这个宫廷里生存,身份高总比身份低要好,这不就是她成为后妃后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的方式吗? 只是就算‘高兴’,那高兴也是那样浅薄。素娥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清晰地意识到,她不会真的快乐幸福,毫无隐瞒地享受喜悦了——她总归不是真正的古人,即使被周围同化,内心深处也是现代人的底色。 但这或许就是人生吧,不管怎样都要继续下去...只要活着,人生总会找到自己的意义。 当素娥跪在毡垫上谢恩时忍不住想,就这样了吧。她这辈子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或许在十年后,又或许就在明天,她就能与自己的处境和解,找到能够寄托的人生意义。 ——正文完 第171章 番外一 十年后 “娘子, 罗才人求见。”宫人从玉殿正殿外头轻轻走进来,对正在穿茉莉花的素娥小声禀报。 宫廷悠游岁月 第135节 夏日上午还不算太热,但一个都没见过几面的妃子, 没个缘故就上门, 还是挺让人意外的——那‘罗才人’又不是玉殿住着的妃妾, 今天也不是特殊的日子。招呼没有打一声就来, 以两人的关系确实不寻常。 “...既然来了,便请进来吧。”素娥放下手中的茉莉花去一边洗手。 不一会儿,罗才人进来见到的就是素娥洗完手后指导宫人继续穿茉莉花的样子...如果是十几年前,每当有后妃来拜访, 素娥还要重新收拾一下自己, 以免失礼。即使对方的位份不如她, 也是不好显得太怠慢的。 见到后宫之中已经成为‘传奇’的宸妃娘娘, 罗才人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岁月好像特别眷顾眼前这个女人, 明明已经是三十许的人了,生下了四个孩子, 却永远像是二十出头的少妇一般。肌肤荧荧生光,眼睛还是那么清澈, 丝毫没有因为宫廷和岁月生出疲惫。 像一朵昙花, 夜深时自顾自开放, 那么美丽, 深邃的冷香幽幽传来。 在罗才人向素娥叉手行礼时,素娥才看向她,她对罗才人还是有些印象的,因为她是这十年来极少数新的有品嫔妃。 这样说或许显得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但作为‘当事人’,素娥确实认为这和她有一定关系——或许是因为这十年郭敞的注意力多在她身上, 放到她身上的注意力多,其他人身上自然就少了。 郭敞这十年没多出什么新人,偶尔有也是赐一领红霞帔、紫霞帔而已。能成为县君、郡君、郡夫人、国夫人这样无品妃妾的都少,罗才人是这十年来唯二的新有品妃嫔之一。至于前一位,是六年前封的赵才人。 当时赵才人也算得郭敞的心,再加上运气极佳,安安稳稳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便以生育之功升了才人。相比起赵才人,罗才人受宠更甚,才得幸一年不到,也不见生育就晋封了。 罗才人和素娥说了一会儿话,听意思像是来搞好关系的...这也不奇怪,素娥不是刁钻的人,哪怕平常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也多有妃嫔上门。罗才人对后宫来说还是个‘新人’,来素娥这里走动也是与人为善的意思。 特别是最近,宫里可不‘太平’...张皇后两个月前没了,宫里守孝二十七天后,就有人说起来重新立后的话(宫中守孝向来是以天代月的)。到底是重新聘一位贵女入宫为后,还是从现有的妃嫔中挑选一位为继后,这是前朝后宫都在议论的。 不过看郭敞的意思,没有再给后宫引一个来头大的新皇后的意思。所以要么后位就空着,要么就该是从现有妃嫔中提拔一位。 素娥面对这种程度的波涛汹涌还算稳得住,毕竟她有宠有子,现今和未来的生存都不是问题。而生存问题解决了,在这个封建社会集大成者的后宫中,其他执念也就有限了。所谓‘无欲则刚’,她一直是这样。 而相比起她,其他人就是‘人心思动’了。就算是无望摸到后位的,也考虑着站队的事儿。罗才人大概是觉得素娥最有希望,所以才来的...... 她们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郭敞来了,罗才人才识趣地告退。 郭敞擦手、洗脸之后,又换了一件家常些的纱袍,对素娥打趣道:“近日真是不同,连你这里都门庭若市起来了,几乎每日都有访客。” 素娥不喜欢热闹,这在宫里可不是秘密。所以即便是想讨好她的人,也不会通过经常上门奉承的方式,可以说玉殿的门庭就从没人多过!也就是最近不少人看好素娥封后,都以实际行动上门‘表态’来了。 素娥确实很有希望为继后,一方面她位份为正一品宸妃,虽然不是没可能越过妃,从底下嫔位上选人。但正常情况下,肯定还是妃位上的娘娘‘优先’的。另一方面,她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她膝下有过了夭折危险期的儿子! 这两方面和她条件差不多的是冯贤妃,冯贤妃也是正一品妃位上的人,也有儿子。而且她所出的二皇子已经成年娶亲,膝下都有儿女了(儿子甚至已然夭折过,眼下唯一的儿子尚在襁褓),这显然比素娥所出的六皇子郭玺还更有优势。 不过,素娥还有第二个儿子(素娥如今有两儿两女),如今实岁五岁,序齿行九的郭琏。郭家五岁的男孩儿还不能当正经孩子,夭折的风险还不小呢!不过看他和他哥哥郭玺一样,自出娘胎以来就健健康康的,倒是比较让人安心。 这样两相抵消,素娥和冯贤妃的条件倒差不多了。 然而在这样的条件之外,郭敞的宠爱就相差太远了。素娥十多年在宫廷都宠爱不衰,而冯贤妃基本没什么宠爱,只不过是靠位份、早年情分、二皇子等,才能维持架子。如果再考虑到郭敞对郭玺这个儿子明显的偏爱,大家就更看好素娥了。 是个人都觉得郭敞是有意叫郭玺做太子的,相比起现如今活着的两个哥哥,二皇子郭琅和四皇子郭璧,他出众太多——四皇子郭璧就不说了,自出生起就病歪歪的,如今虽然还活着,也娶了王妃,但小道消息,他连夫妻生活都不能过...... 另外是二皇子郭琅,他其实也不算差,但就是普通资质的样子。哪怕有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资源,也就是人群里一般优秀。郭玺就不一样了,素娥自小开发智力、启蒙,也是他本身就天赋不错,自开始读书起,表现得格外优秀。 除了读书外,他接人待物、心性等方面,也有可称道的...随着他逐渐长大,能接触到外朝,这都不是秘密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郭敞这个做父亲的明目张胆地‘偏心’呢!如果叫素娥做了皇后,他就是正经的嫡长子,封太子也顺理成章——虽然没有嫡长身份,在皇帝本人格外属意的情况下,要做太子也不难。 毕竟不是所有朝代的情况都和万历朝末期那样波诡云谲,想立自己喜欢的儿子阻力那么大,最后还失败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素娥能如何回答呢?也只能这样说了。 “人之常情?好一个人之常情!”郭敞笑了笑,忽然又看住了素娥,仿佛是不经意一般道:“你说说看,若是朕封了别人为后,你这里怎么办?你不会怪朕叫你为难罢?” 其实素娥现在有些被架在火上烤的意思,最后若她真的成功封后,那固然好。可如果最后封后的是别人,尴尬的就是她了...甚至不只是尴尬,封后的若是冯贤妃,那二皇子就是嫡长子了,再想封别的皇子为太子,难度都不是一个水平的!而这一旦乱起来,怎么都是要焦头烂额的。 然而素娥听到郭敞这话,也只是怔了怔,便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官t家这样做就有这样做的道理...若说为难,肯定有一段时间大家会有些流言蜚语,可妾身一般都在玉殿闭门不出、悠哉度日的,流言蜚语也到不了臣妾跟前,便只当是没有罢。” “你总是这样周全...”郭敞的声音有些低沉,说不上满意素娥这个回答,也说不上不满意——他似乎想要素娥不同于平常的一面,多少展露些真心。但如果素娥真的变了,他又是另一种失望。 过了这一回,郭敞似乎是忘了曾和素娥说过那样的话。又是两三个月过去,立后的事才渐渐定下来,不出所料是素娥。不过具体封后的时间又要靠后一些,封后的仪式是很隆重的,前期准备颇多。 “朕...终究不会教你,教玺儿少了体面。”决定封后之事后的某一天,郭敞忽然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