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反派一体双魂的日子》 第1章 《与反派一体双魂的日子》作者:蓝溪恨水【完结】 本书简介:苏茗穿越到一本小白修仙文中,成为了未来将会毁天灭地的反派…… 然而,这时候的反派还是个孩子。被众人贬为灾殃,整日被人欺凌,受尽寒冷、屈辱与磨折,衣食无依,奄奄一息。他落水之后,苏茗终于得以掌控身体,但反派居然没有消失。也就是说,他和反派居然是一体双魂的设定。 他回忆。 在原剧情里,此反派将会因主角的一件披风对其感念在心,最后更是甘愿死在他剑下…… * 苏茗与他相伴十年,换来的却是拘禁。 他囚他于金笼,他便断结义树于他眼前。 兄弟反目,情何以堪。 然后,他死了。 又于六年后复生。 那时的濮阳殊,已是魔门之主,正在与身为仙门大弟子的主角相杀。 而他,成为了某落魄仙门进献给濮阳殊的炉鼎。 * 濮阳殊从未想过苏茗会离开自己,尤其是以死亡的方式。 回来吧,哥哥,我注定与你纠缠一生。 终于,世界回应了他的祈求,他在万千群魔中看见死而复生的他。 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他从自己的身边夺走! 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哥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么? 要么爱我,要么……就杀死我。 苏茗表示:这孩子是真的会威胁人啊。 【阅读指南】 1、先重生,再重生。 2、前期一体双魂。 3、十分糖,不解释。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前世今生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甜文 主角视角苏茗互动濮阳殊 一句话简介:与反派一体双魂,进行中—— 立意:永远不屈从于所谓的命运,抗争! 第1章 天都城。 破旧偏院。 濮阳殊是城主的孩子,却被所有人鄙弃、厌憎。盖因他生母出身卑贱,又因他出生时天降不详。更准确的来说,那都不止是不详,简直是灾殃。 他出生时,天赤如血,红月临天。有鬼鸟在枝头凄厉鸣叫,其母死于惊厥。在妖魔横行的世界里,这样的孩子,明显是…… 城主濮阳潜得知此讯息,迅速赶到,杀尽了产房里的所有人,血溅屏风。他看着孩子,意欲把他掐死,然后扔到乱葬岗。 不料那一直紧闭着双眼的孩子居然睁开了眼,流出一滴眼泪。濮阳潜素以冷酷无情著名,却因这一滴泪迟疑了些许,说也怪,婴孩流泪的那一瞬,天边异象皆消,鬼鸟皆散,取而代之的一抹朝霞,正好在水天交接处,一缕霞光从云层中破出,照到婴孩的脸上。 心腹施子晋见濮阳潜有些迟疑,终是不忍,轻声道,“……这,也许是天,想要您留下这个孩子呢。” 于是他就被扔到了偏院。转瞬之间已是七年的光阴,在这些年里,濮阳殊在城主府受尽了欺凌,包括但不限于大哥濮阳昭、二哥濮阳宣以及府邸的杂役仆从。 濮阳殊自幼体弱多病,兼带有弱视和痫症,不通情感,不懂笑也不懂哭,是个木偶一般的孩子。不久之前,他更是被检查出天赋稀薄,由此,越来越被众人欺凌。 这一日,濮阳宣推他下水。冬日的荷花池冰寒刺骨,水面上还带着些许的枯枝,像是写意的水墨画,带着莫名萧索的气氛。濮阳殊一下水便呛到了,在水中挣扎着,他没有喊救命,因为他知道这样根本是无济于事。冰冷正在迅速的剥夺他的体力,他尽力挣扎—— “这样,他会死的吧,他毕竟也是您的弟弟,这样做——” “不过是一个修行天资低劣的废物,又是不详的贱.种,父亲难道会因此责怪我么。而且,他不是始终那个表情么,没有感情的怪物……倒是明白告状没有用。哈哈。” “我们还是先走吧,让别人看见,不太好。” “唔。也到了吃饭的时间了,不知道小厨房会做些什么。”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濮阳殊却是再没有力气挣扎。 意识消失的那一刹那,濮阳殊感觉到心中生起微薄的暖意,他茫然的感受到这一点温暖,随即便昏迷了。他昏迷了,苏茗却是睁开了眼。濮阳殊这七年的记忆如流水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划过,他心中了然。 罪魁之祸首该归功于一本起点修真文,他只听过解说,解说抱怨反派死的实在太轻易,是剧情杀。 本文剧情大概如下,主角柯元嘉乃是沧月城中的城主公子,自幼性情温文,天资异禀,在此方世界堪称无往不利。他在幼时曾往天都城做客,正巧遇上了被众人欺凌的幼时反派,便制止欺凌给其一条披风,反派心中感谢他的援手。 后来,反派堕入魔道,意图毁天灭地。主角充分发挥口才,说服了反派。反派便主动赴死,最后还说,“这算是……还了当年的披风之情。” 嗯。嗯?然后主角就立地飞升了。 原来,此方世界天门早闭,修真者不能飞升。主角却是天界战神前来历劫,飞升时还顺便修复了登天的天门,由此天门重开。修真界从此奉他为救世真君。 这……真是烂尾的猝不及防,怪不得那个小说解说如此义愤填膺。再然后,苏茗就被渡劫天雷劈中了。 第2章 然后苏茗就发现自己穿到了这个反派刚出生的时候,他名义上及身体上的爹要摔死他。 他在现实中也是个孤儿,没有得到过父母的任何温情,但他却有一个师父,是师父抚养他长大,教授他剑法道术,教他走上修仙,不料自己引来雷劫,大概也许可能一定是已经死了…… 如果师父知道,不知道该有多伤心,但师父自他上大学时就失踪了,他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希望师父能够节哀。 话说回来,按照原剧情,反派他爹是如何改变主意的呢?他只是简单听了解说,解说可么有说这么细的东西。 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人正用手掌掐着婴儿柔嫩脖颈,他都被掐出了眼泪,然后那人又放下了手掌,不再杀他……搞不懂。 再然后苏茗就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又要陷入模模糊糊的沉睡,这时他才发现,这世间上居然有比穿成反派更可悲的事情,那就是穿成反派的……第二人格? 苏茗从水池里出来的时候,体力已经消磨殆尽。他苍白着跪倒在地上,感觉全身都没有知觉了。他伸出冻僵的手呵了口气,白气显著,却没有丝毫的热度,他顺着自己的记忆一步步的挪到那偏僻的小院。 小院里没有人。 他从柜子里找出一件比较干燥的衣裳,把湿衣服换了下来。换衣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上的鞭痕,条条鼓胀。还有一些细碎的伤痕。像是被指甲掐的。 他穿上衣服,爬上床,把自己裹到被子里,这被子竟也是冷硬的,当真是,布衾多年冷似铁。他还很饿,胃里火烧火燎的。所以从今以后,他就是濮阳殊了?还要继续忍受这样的日子啊…… 木门嘎吱一声响,是濮阳殊的奶娘进来了。她家境贫寒,丈夫无能,诞下一个孩子后,家中却已没有分文,为了温饱,她毅然决然的入府当了这个不详之子的奶娘,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却在不久后夭折,于是她一心以为是濮阳殊克死了她的小儿子。 整个天都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位不详之子,濮阳潜意欲隐瞒,但,这种事情又岂是隐瞒的住呢。他出生的那一天,整座天都城的人都看到那赤红的天空。濮阳殊检测天赋时,那位从罗浮山来的道长更是给他批命为“命主天煞,■■■■。于天获罪,无所祷也。” 命格一出,天都城的城民都上书要判其绞刑,那位仙长却连道不可不可,问其缘由,他却只是仔细的看着濮阳殊的脸,脸上带着些许的疑惑,最终只说此子身带因果,不可轻杀。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奶娘秋娘进来的时候,眼中带着怨愤。苏茗知道,她大概是又与丈夫吵了架,具体缘由却不甚清楚,想必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每每在丈夫那里受气,秋娘总是习惯发泄在濮阳殊的身上。最开始她只是用手去掐濮阳殊的腰,后来,见濮阳殊只是逆来顺受,别人也不管濮阳殊,便越发变本加厉。 库房本就克扣濮阳殊的月例,再经奶娘一盘削,却是盘削的干干净净。 秋娘一进来便看见了搭在凳子上的湿衣服,嫌恶的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丢出一个饭盒,随后就出去了。 饭盒里面的饭菜在她重重的一放下发出些许细碎的声音,碗碟碰撞。如果有汤,想必早就洒了。 他挪到桌子上,打开饭盒。饭盒里俨然一片狼藉,许多汤水都溅了出来,而饭菜早已没有温度。 苏茗惯来有些洁癖,看见这一幕,已然是倒尽了胃口,他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他想,这样的日子…… 也许是他还不够饿吧,等自己饿够了,自然会习惯这种饭菜。 就像濮阳殊一样。 从今以后,他就是濮阳殊……了么。他感觉到胃微微有些绞痛,这也是原主的病症。突然,他却想到另一件事情,不是说原主是弱视么,他看着为何没有任何不妥? 这样的疑问在他的脑海中转瞬即逝。他又爬到床上去,为自己盖好了被子。 他的身体太弱了,甚至不能积聚起些许的灵力。还是先睡一觉吧。 * 濮阳殊有一个秘密,他知道,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从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就陪伴在自己身边,沉睡在意识的最深处。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个自己,他或许根本活不到现在。虽然他只出现过一次。 从床上醒来的濮阳殊感受着被子里稀薄的温暖,惊异了一瞬,失力的时候他真以为自己会死,因为不会有人来救他。随即,他又变成木偶一般的漠然,他看着微微模糊的世界,用手扶住了床沿,摸索着到达桌面,便看见冰冷饭菜,拿起筷子,把它们一口一口尽数吃了下去。 天都城总是阴雨连绵。有细弱的雨丝从窗户缝里灌进来,剥夺房间里仅剩的一点暖意。濮阳殊试图关紧窗户,那窗户却是怎么也关不紧。他还是回到了被子里,把自己蜷缩起来,这是最适宜的保留温度的方法。 睡觉、吃饭、被打。这就是濮阳殊朴实无华的生活。他甚至没有上学,都不识字,因为,没有人就此事禀告濮阳潜,濮阳潜几乎已经遗忘自己还有这样的一个孩子。 他裹了裹被子,漆黑如鸦羽的长发四散着,黑色的眼睛如同极清极亮的玻璃珠,里面却空无一物。 他的生母乃是讨好濮阳潜的人送来的一名舞姬,以美丽而出名,她有着生漆一般黑亮的顺滑长发与美丽的一双眼,但这个时候,她恐怕已经化作了一堆枯骨。 第3章 只留下这个害死她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依凭本能挣扎。 在死去的那一瞬间,她在想什么呢。 濮阳殊曾想过这个问题。 一无所获。 在他意识深处的苏茗却是做起了梦。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脚下是一堆蚌壳、海螺。有几只小鱼从他赤裸的脚上蹭过,带来些许的麻意。苏茗却嗅到一股血腥味。他极缓慢的抬头,看见一条……被锁链绑在冰霜巨柱上的龙,那锁链竟是直接穿过龙的身体。 那龙的身躯极大,大的像一座山,苏茗站在那里,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压迫感。 龙闭着眼睛,赤金色的血却还在顺着锁链流淌,顺海流飘荡,宛若金色鱼群,苏茗却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一幕,许久平静无波的心境像是被掀起了一阵波澜。 这波澜却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 “这个梦,已经重复了一千三百四十二遍。从前世到今生。”苏茗说。 前世,每次做到这个梦,醒来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他的觉往往都是白睡。他常常睡眠不足。 在苏茗的低气压中,这幻境轰然倒塌。 阴暗的房间内。苏茗,不,濮阳殊紧闭双眼。却有一个银色的印记在他的额头微微浮现,转瞬即逝。 意识到濮阳殊未死,他充其量是一个不请自来的房客……是第二天的事情。苏茗下床便看见那被吃的干干净净的碗碟,筷子上沾着些许的菜汤,想来不是老鼠吃的。 排除一切错误答案,最不可思议的那个答案就是正确的。所以,他好不容易获得自由,拿的却是一体双魂的剧本?真有你的。 他本来以为濮阳殊会死在这里,从此由他这个第二人格翻身农奴把歌唱呢。 先不论濮阳殊如何,当务之急是调理好自己的身体,否则,连灵力的负荷都承受不了。 自己的这具身体这么弱,少不得需要药草调理,可他如今只是一个孩子,还很不受宠,哪里有钱来做这种事情。 事情陷入僵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吧。苏茗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用这样的说辞来安慰自己。 “你,你……” 一道声音却在识海内响起。 这是什么情况啊?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苏茗知道说话的人只会是濮阳殊,也只能做出如此苍白的安慰。 “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在我的身边。”濮阳殊如今正处于一个很玄奇的状态,他分明没有身体的操控权,却能借苏茗的眼睛看到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这么清晰,清晰的让人无所适从。 “我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濮阳殊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确定。 第2章 濮阳殊并不清楚自己应该怎么称呼身体里的这个灵魂,他只是从他那微薄的常识里选取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他想,他们是一对比较殊异的双生子,共享同一具身体。他的情绪淡薄到接近于无,所以这个认知并没有在他的心头泛起涟漪。但,毕竟是不同的,不是么。 苏茗听到濮阳殊的话,愣了一下,哥哥……么。怎么不算是他的哥哥呢。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拥有了一个便宜弟弟,真是雪上加霜。 照原剧情,濮阳殊至少要在十七岁家族试炼的时候还可以脱离天都城。这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十年的光阴,遥远的像是一场大梦。 “嗯,我是你的哥哥。你是濮阳殊,我是苏茗。”苏茗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他前世的姓名便是这样的,延续到今生也未尝不可。 关于反派的剧情。苏茗只模糊的记得反派的体质乃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魔体质,可以无限期的吸取浊气。所谓浊气,便是与清气相对的气,魔气、妖气乃至于自然界的瘴气、魇气都属于浊气。 反派却无法吸收清气。 该说,他天生就该是魔门的人。 天都城城主府邸坐落在一处灵脉上,苏茗不死心的运转起心法口诀,却是牵引来微末的灵气,融入他的身体。据原剧情,天魔之体一但吸取灵气便会感觉经脉剧痛,两相排斥,可灵力融入,竟是没有丝毫的阻碍,反而有一点些微的温暖。 “你在干什么?”濮阳殊问。 “修炼。” “可是,他们说我没办法修炼,因为我的天资很低劣,再修习一百年,也达不到别人一月的成果。”濮阳殊这样说着,却看见有点点流光从空中浮现,融入自己的心口,濮阳殊很是讶异。 苏茗勾动着周围的灵力,不出一会便觉得有些汗湿,很是疲累,有薄汗从额头细细的渗出。他站起来,不由得一个踉跄,心中的疑惑却是只多不少。 前世,自己的天资已经够好,收拢灵气的速度已经够快,今生居然还更胜一筹。不是说,天魔之体,是不能吸收灵气的么? “你很累?”濮阳殊可以借苏茗的眼看见这个清晰的世界,却无法感受他身体的感觉,他只能模糊的,从自己的动作中感受到苏茗大概是累了。 “还可以。”只是这具孱弱的身体并不能进行再多的修炼,当务之急是养好自己的身体,“我把心法与口诀默给你,等你掌控这具身体,就试试吧。” 濮阳殊沉默了一下,道,“……我认识的字,不多。” 第4章 苏茗倒是忘记了这一点。他翻阅了一些濮阳殊的记忆,发现根本没有人教濮阳殊字,所以,他何止是认识的字不多,他根本就是不会啊。濮阳殊已经七岁了,那个剧情想必也不远了。 一向不受人重视的濮阳殊因惹怒他的大哥而被罚跪,沧月城的小公子赠给他一件披风,濮阳潜过问此事却无意发现他还不识字,便将他送到书院。 “现在,就由我暂时教你学字吧。你的开蒙,也快了。相信,他们会送你去书院。” 濮阳殊虽年幼,却是擅长思考,“……你,为什么会文字呢。你不是一直在沉睡么。” 苏茗:“也许是因为,我天生宿慧,拥有前世的记忆吧。” 濮阳殊:“哦。” 濮阳殊又问,“前世的你,是怎样的呢。” 苏茗:“我是个孤儿,也修习道法。死于雷劫。一转世就发现到了这里,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没有喝孟婆汤。也许是谁的犯懒导致出了纰漏,既没有消除我的记忆,还让你和我集聚在一具身体里。” 是……这样么。 自出生起便有短浅意识的濮阳殊,其实是很聪明的人,他的呆愣木讷,一部分是出于情感的不通,一部分是出于自然而然的自保。 他降生时,乌鸦扑朔,血月临天。在危机存亡的时候,是他的意识从沉睡中苏醒,于是霞光漫天,祥云缭绕。 是他救了他。但是,这样的对比,实在太过鲜明,就好像,他注定是被别人嘲讽讥笑的魔鬼而他是注定高坐云端受尽众人仰望的神明一样。 他对苏茗并没有恶意,因为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情绪。同样的,他对他也没有善意。就算刚出生的时候是他救了他,就算,他好像在为自己打算。就算,他明可以取走自己的躯体……却好像默认这具躯体并不属于他。 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濮阳殊觉得苏茗与他应该各占一半,但苏茗好像没有这个意识,他好像默认这具躯体是独属于自己的,而他,只是一个无意住进来的房客。是这样么? 他揣测情感如同孩童触摸花朵。哥哥。他轻声的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语。熟悉是因为,他知道濮阳昭与濮阳宣也是他的哥哥。陌生是因为……这才是他第一次叫别人哥哥。 哥哥。 ------------------------------------- 苏茗走出房门,到达树下。现在还是冬天,却已经有了些许春天的影子,土壤上冒出了浅浅的绿芽。苏茗捡了一根树枝,在土地上写下濮阳殊的名字。微微收敛心神,便将身体的操控权给了濮阳殊。 濮阳殊眨了眨眼睛,看着微微有些模糊的视野,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那个弱视,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薄雾。他握着那根树枝,有些茫然,苏茗提醒说,“……照着写。” 濮阳殊于是便蹲下来写起了自己的名字。他写的歪歪扭扭的,却足够认真,好一会儿才写完。濮阳殊。他看着自己写出的字,在心头默念自己的姓名。 “那你呢。你的名字,怎么写。”苏茗于是拿过身体控制权,写完自己名字之后,又将控制权还给濮阳殊。衣袖微微滑落,苏茗看到腕间露出的一点鞭痕,没有言语。 每一个反派,都有堪称凄惨的童年啊。 濮阳殊写完了苏茗的名字,脸容上带了一些思考,“你为什么可以,随便的控制我的身体?” 他并没有惧怕、惶恐这样的情绪,说是好奇都有些勉强。 他只是有一些些微的疑惑,“你在写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有尝试操控自己的身体,但是却不可以。” 苏茗沉默了。自己的身体里装入另一个灵魂是怎样的体验,而那个灵魂还可以随便操控自己的身体。 “如果你害怕……”苏茗的话还没有说完,濮阳殊突然站了起来,来人俨然是濮阳宣,身后还跟着濮阳宣的侍从,名叫隗延。 “三弟,别来无恙。池塘里的水好喝么。”濮阳宣环顾了一下寒酸的陈设,看到濮阳殊旁边的字,微微挑了挑眉。 濮阳宣看到他的视线,用脚蹭了蹭地上的字,想把苏茗两个字蹭掉,却被隗延摁住了。 濮阳殊本就只有七岁,平日的吃食又被多加克扣,较之同龄人都算瘦弱,更别说是跟圆滚滚的隗延比。 隗延扣住他,把他的双手反剪,口中道,“有人教这个小孽种写字欸。” 濮阳宣这才慢慢的踱过来,去看地上的字。字是用树枝写的,却很明显是两个人的笔迹。一人的歪歪扭扭,另一人的却是端方秀正。 苏茗。他问隗延,“我们府上,还有这样的好心人?” 隗延摇了摇头,府邸偌大,他当然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仆从的姓名,但他也明白,这是二公子记住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仆人,要是找到他,少不得要磋磨他一番。他的小眼睛里闪过一抹阴毒。 “三弟,很好学嘛。”濮阳宣蹲下来,看着濮阳殊的眼睛。 隗延强压着濮阳殊跪下来,在他身体里的苏茗皱了皱眉,没有做出反应,他与他现在是一体的,体力如此孱弱,自然是反抗不了的。 见濮阳殊一声不吭,濮阳宣冷笑了一身,从怀里取出一节金鞭,金鞭很细,柔韧而精巧,有层层叠叠的细密的倒刺如蛇鳞一般密布,他用鞭柄挑上濮阳殊的脸,濮阳殊的眼睛却像是一汪凝固的湖泊。 第5章 目中无人的眼神。像极了他的大哥。更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他站起来,手腕一抖,便有蛇一样的鞭影向濮阳殊打去,镶入□□,又带出一串细密的血花,濮阳殊抖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这些年,他已习惯坚忍。他甚至知道濮阳宣为何这么对他。无非是因为得不到父亲的夸奖……之类的。 苏茗拿过身体的操控权,立时便感觉伤处一片火辣。对一个七岁的孩童这样,未免,也太过了一些。 濮阳殊:“……” 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身体的操控权,便也感受不到火辣辣的痛楚。但他知道,操控这具身体的人一定是痛的。 ……为何? 濮阳宣并没有发现眼前的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一个灵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会想到这一点呢。三鞭下去,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损,有汹涌的血珠冒出来,细密的刺痛让他生汗,他跪倒在地上,看着地面。 濮阳宣这样的人啊,只会拿弱者开刀么,拿自己七岁的弟弟泄愤。当然,苏茗知道,濮阳宣并没有把濮阳殊当成是他的弟弟,唯独不会是弟弟。 实话说,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他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都是优等生,因为好看的皮囊与孤儿身份还受过不少的优待,从小到大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被抽鞭子,简直想也没想过。 又是一鞭。 “……换我来吧。”濮阳殊说。他不通情感,却知疼痛。他觉得,这个人似乎不太能忍受痛苦,明明是同样的身体啊。既然如此,他来便好,他已经习惯了。苏茗却没有理他。 鞭子打完之后,苏茗已彻底委顿在地。苏茗疼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又缓缓吐出,鞭痕涨热着,带动皮肤下缓缓的跳动,苏茗想,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 “换我来吧。你不行的。”濮阳殊又在识海里说,“我已经习惯了,可你还不习惯呢。” “呵。这辈子都不可能习惯。有一句是怎么说的,永远不要习惯自己的苦难。”苏茗是有一点洁癖的,但是,疼到现在,洁癖什么的倒也不重要了。 他干脆躺在了地上,虽然背脊的伤被压的很痛。 濮阳宣打完鞭子就把鞭子扔给了隗延,他居高临下的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濮阳殊,厌憎一闪而过,不过,这一顿鞭子倒是让自己畅快了不少。他最后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濮阳殊,扬长而去。隗延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他们走后,苏茗才轻轻的抽着气,驱动稀薄灵力运转全身,这点稀薄的灵力根本不够治伤,但勉强也可以镇痛。稍稍好一些之后,他便从地上起来了。 “这么些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他问。 濮阳殊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什么。 “不行,我们要改变现状。”苏茗想,自己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的。一直这样生活,生活到十七岁,就意味着自己要再忍十年。苏茗是决计忍不了的,忍十年,那该成忍者神龟好不好了。 苏茗挪回自己的院落,发现伤口依然在渗血,他甚至找不到药膏与绷带。只有几件旧衣。 真该死啊,反派为什么这么悲惨啊。 他去井里打了水来,用干净的布条冷敷自己的伤口,又扯碎了几件衣裳当做绷带,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便同濮阳殊说话。那本书上似乎提过濮阳殊不通情感。 苏茗:“你,濮阳宣打你的时候,你恨他么。” 濮阳殊:“……不恨,恨应该是很激烈的样子吧,有时候,我看见奶娘撕心裂肺的咒骂她的丈夫,涕泗横流浑身颤抖,我想,那就是恨,那才是恨。我对濮阳宣没有这种感觉。” 还会举一反三。 第3章 苏茗:“如果,有一个人在你很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你,你会不会把他记在心里啊。甚至,你会为了他放弃你耕耘多年的事业,甘心赴死。” 濮阳殊:“是怎样的帮助。” 苏茗:“比如,濮阳宣要打你,他阻拦了濮阳宣,还给你药让你疗伤,这样的。” 濮阳殊:“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茗:“……我希望,我能希望什么。” 他只是无意想起来原著中濮阳殊的结局,心怀感念罢了。 “非要希望,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一点小小的恩惠,就飞蛾扑火。”苏茗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语来描绘,于是含糊的用了这个词语,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对濮阳殊进行潜移默化的话疗。 濮阳殊道:“哥哥,你为什么不阻拦濮阳宣,也不给我药呢。”他问出来这样的问题,几乎没有进行思索。 苏茗:“……啊?” “当然是因为你没有能力,哥哥。他如果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就说明他有能力,但正是因为他有能力,所以,这件事情对他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濮阳殊缓慢的思考着,组织着自己的语言,道:“不一样的。” 苏茗不知道濮阳殊是在说什么不一样,唯独濮阳殊知道,他只是突然的想到了濮阳府邸前的乞丐。 如果有一个乞丐,饿的要死了,这时,有两个人对他施以援手。一个是富人,施舍给他一块银两,这银两可以买一百个热的肉包子。一个是他的乞丐同伴,同伴把他掌心唯一一个冰冷的馊包子让给他吃。 第6章 他更该感谢谁? 富人当然是要感谢的。但,更该感谢的……是那个乞丐同伴吧。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了,却还愿意把那个仅有的包子拿出来。 苏茗:“所以,你会么。” 濮阳殊:“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感谢那个人?” 濮阳殊的敏锐,居然如此一针见血。 濮阳殊:“我可以不感谢么,感觉感谢是一个很累的东西。我不想恨,也不想感谢。”濮阳殊并不是不懂道理,他很明白自己在各种情景下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这是他观察得出的结论吗。这句话,更是他存活下来的关键。 苏茗却是为这很有哲理的一句话惊了一下,这居然称得上豁达。苏茗将绑带绑上自己的伤口,感受到微微刺痛,不由得嘶了一声,也许,濮阳殊就是因为这样的“豁达”,才能长到成年吧。 “这样也不错。”苏茗说。 他就没有这么豁达。总有一天,他也要把濮阳宣抽一顿鞭子。继续呆在这个地方,闲来无事被濮阳宣找找茬,他可是要先行心理变态了。 “我们,逃走吧。”苏茗突然想到了另一个方法,越说越觉得可行性很高,“反正也没人在乎你和我,丢了估计都没人找。外面的世界,一定也不怎么美好,但濮阳府邸的日子,确也不是人过的。如果我们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收养我们的人……再不济,也不用在这里经受冷眼与拳打脚踢。想想办法,总是可以的吧。这里不好。” 如果能就此把剧情蝴蝶了,那就再好不过。仔细想想,濮阳殊也不是生来就要当反派的,脱离剧情线,有何不可呢。反正,濮阳殊这个反派什么都没干成嘛,纠集了那么一大票的人,最终却是死在主角的口遁之下。 濮阳殊微微一顿,“离开濮阳府,离开这里?我们?”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点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震悚,像是有什么脱离了他原有的轨迹。 “是啊。离开这里。”苏茗只觉得豁然开朗,既然是反派,某种意义上也是会有光环的吧,不会那么轻易死的吧。如果可以轻易的死掉,那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说剧情是能够被改变的,不然你见哪个反派会在幼年时死掉。 总之,离家出走,有百利而无一害。 “虽然,你没有爱恨,但是……你也不喜欢疼痛吧。” 苏茗突然说,“都说苦痛的童年要用一生治愈,你这……”都苦成黄花豆芽菜了。濮阳殊愣了一下,因为他听明白了苏茗话语潜藏的关心,他其实从不迟钝木讷,只是,敏感的人无法在这里生存……罢了。 ------------------------------------- 夜幕下,明月高悬。这场逃跑,由苏茗执行。濮阳殊是有点弱视的,在夜色下尤甚,几乎看不清路。苏茗却能够看的清。 分明是同样的身体,却有着这样的差别。苏茗合理的怀疑,自己可以使用灵气……濮阳殊不可以。为了确保行动的顺利,他们什么都没有带,只穿着一件薄衣裳。 苏茗小心翼翼的听着侍卫的脚步声。等这一班侍卫过去,他就从草丛那边的狗洞里钻出去,为了未来,忍一忍吧。不过,这个地方本来就比较偏僻,侍卫轮班也没有那么严密。应该是可以的。钻狗洞啊,他这一生还没有做过这么不体面的事情,要知道,他年幼的时候是乖孩子,长大了之后是乖学生,拜老头子为师之后更是乖徒弟。 “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为什么,因为钻狗洞?” 濮阳殊用探寻事物真理的口吻询问着苏茗,他似乎对人心很好奇,缠着苏茗问东问西。以前他其实对这些也很感兴趣,但是并没有人陪他说话,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人,他恨不得把所有话都问出来,居然有些活泼。他这样的样子若是呈现在别人面前,别人一定以为这个灾殃之子是撞了邪。 “也许是因为不太体面。” 苏茗本来想说自己有一定的偶像包袱,担心濮阳殊听不懂,于是便换了一个比较易懂的说法。但,这样一来,弄的自己像是旧社会的什么墨守成规的老爷,说着体面来体面去的人,大概率也不怎么体面。 濮阳殊:“哦。”不知道是懂了什么。 他终于还是爬出了狗洞,他双手撑在泥土上,袖子已经被土弄脏,他却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个洞还是太小了,小到他这样的孩子身躯爬起来都很费力。然后他就听见了一道微冷的男声,“……你是谁?” 苏茗一惊,入目便是一双靴子,靴子上还镶嵌着明珠。他抿了抿唇,去看那人,只见那人一身玄衣,凤眸微挑,眼神中似是夹杂着碎冰,这样睥睨的眼神,这么冷漠的态度,不正是—— 天都城城主濮阳潜。 濮阳殊的父亲,一睁眼就要掐死他的人。 他知道濮阳潜是一个冷酷无情又独断专行的人,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产房里的所有人又意图杀死自己的儿子,他可以用很残酷残忍的手段培养最精良的暗卫,他喜欢用酷刑来折磨他的敌人,信奉错必重罚。 解说曾经这样提过一嘴,还说过反派的悲剧与这位父亲脱不了干系。这是当然的。一般的,反派都会有一个早死的母亲,一个残酷的父亲,反派标配。 “夜已深了,少主还是太过贪玩了一点。”施子晋是认识濮阳殊的,作为濮阳潜的心腹,他关心府内发生的一切事。 第7章 苏茗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没有行礼,装成听不懂人话的模样,眼睛里一派平静,没有一丝一毫被抓包的慌乱。 为什么会遇到濮阳潜。濮阳潜作为天都城城主,日理万机,怎么会恰巧碰到他,实在太巧合的,巧合的让人觉得是不是天在与他们作对。他们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十七岁之前离开濮阳府,也注定避不开那结局? 他是反派,只会死在终局。 他是反派,不能开局逃跑。 濮阳潜的视线带着刀割一般的探询。 濮阳殊突然说话了,“让我来吧。” 话语竟是十足的坚定。 濮阳殊用反问句,苏茗尚可以拒绝,但他用的却是陈述句。这样的话,根本不好拒绝。濮阳殊拿过控制权。 他对视上濮阳潜,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黑黝黝的,他抬起头,注视着对他而言太过高大的濮阳潜,入目却是一阵模糊,他眨了眨眼睛,试图把眼前人看的更清晰,却是不能,“就如同你见到的,我打算离开天都城,到外面去谋生。” 他说起话来堪称古井无波,这样平静、平稳的语气,莫名的带着一种诡谲的气氛。 濮阳潜看着他单薄的衣裳与微微裸.露出来的带着伤痕的手腕,“……你就这样去谋生。” 濮阳殊淡淡道:“对。” 施子晋简直要为这个孩子的勇气目瞪口呆,他与濮阳潜都是见过这个孩子的,每一年的年宴,他都坐在末席,沉默寡言伤痕累累。施子晋知道这伤是谁的手笔,但濮阳潜不在意甚至默许,他也不可能忤逆濮阳潜。他知道,濮阳潜不喜欢这个孩子。 但这个一直被忽略、被欺凌的孩子,居然在濮阳潜的面前表现的如此镇定自若。 苏茗意识到,这也许会成为濮阳殊命运的转折点。话说回来,反派的剧情在原著中根本着墨不多,就像所有的反派一样,他一出现,已经是颇具势力的魔主,过往的经历通通都是一笔带过。 十七岁离开天都城,建立鼎鼎大名的天魔宫。擅使长枪。有两个侍卫,一个青衣一个红衣。其余的,都笼罩在迷雾里。 濮阳潜却是注视着这个他从没有看的上眼的孩子。当年欲要杀他,不过是下意识行为,毕竟那昭示的确不详;留下他一条命,却发现他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比起松一口气,更多的大概是失望。原来,他对这个灾殃之子还存过期望? “你知道,城规中是有宵禁的么。”濮阳潜问。 这还真不知道。 “罚他去剑阁跪着吧。”濮阳潜对施子晋说。施子晋却是一惊,剑阁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进的,那是天都城的武器库,收藏有各种名刀名枪名剑,剑气森然,没有灵力护体的人进入,霎时间,便会为其气所伤。 天都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犯了大错的人,都会被送往剑阁承受剑气森然,如果能惹得刀剑追随……其错便可霎时勾销,职位也能上一个台阶。当然,如果没有刀剑追随,就一直承受那刀剑之气吧,也许能撑到刑罚结束,也许会干脆死在那里。那个地方,是类似于刑罚室的地方。 “三日。”濮阳潜淡淡道。 施子晋一惊,这样一来的话,濮阳殊恐怕不能活着离开剑阁。在剑阁呆的时日越长,身体便越为剑气所伤,越是无力,状态越是不好,这样,如何能得到刀剑的认可。施子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濮阳潜的决定。 “三公子,请。”施子晋道。濮阳潜看都没有看濮阳殊一眼,微微抚了抚袖子,就离开了。 “……濮阳殊,对不住。”苏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以为这会是濮阳殊生命的转折,没想到还真的是生命的转折啊,反派,是不会死的吧,到现在,他居然只能寄望于这个身份,寄望虚无缥缈的书中的天运。 施子晋温和:“少主,你害怕么。” 那句对不住当然是苏茗对濮阳殊说的,一时之间,有两个对他说话,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却是将本应该放在识海里说的话语讲了出来,“……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不要道歉。” 苏茗:“你,你说出口了。” “什么?”濮阳殊还没有意识到错乱。常言道乱到乱时方更乱,苏茗一时着急,唯恐濮阳殊再分心,就闭口不言了。 “少主,你在和人说话么。” 施子晋停住脚步,看向濮阳殊,实在是濮阳殊的话语太让人在意,明摆着就像是在和人说话的样子。但是他能和谁说话?施子晋百转千回,还是什么也没有想到,往深一想,却酝酿出一点寒意。 濮阳殊的脑子转的很快,他说,“哦,是我的哥哥。我幻想的哥哥。” 第4章 “没有人愿意和我玩,我真正的哥哥还欺负我。所以,我给自己幻想出了一个保护我的哥哥,平日里就同他说话玩耍。很奇怪么?” 他仰起脸注视施子晋,黑黝黝的眼睛是一派漠然。 施子晋相信了,便没有再说什么。他有点可怜他,但又真切的觉得濮阳殊这样自言自语有些瘆人。 濮阳殊在识海问:“哥哥。” 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声呼唤,声音很轻。 “嗯?” “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该如何向别人证明你曾经存在过,不只是我的一个幻觉?或许,有一天,是我走了,只有你留在这副身躯里,你又如何向别人证明我曾经存在过呢,在这副身躯中。” 第8章 “哥哥。你又如何向我证明,你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我的幻觉?”濮阳殊一边走路,一边对话。从施子晋的角度来看,他像是在沉思,像是在发呆,更像是在……同人说话。他还在同自己幻想出来的那个人说话么。 “要证明我是真实存在的,很简单。”苏茗想了想,不确定这个世界还有没有那些出名的诗人,“你问问施子晋,他的文化怎么样,再问问他,这世上有没有一个叫白居易的诗人。” 濮阳殊应苏茗的话问施子晋,施子晋微微笑了笑,他的文化谦虚点来说都是相当不错,但他的确没听说过这个诗人。 所以,这个世界应该不存在白居易。或许白居易还不出名。不管怎么样,既然他的诗根本没有到万人传唱的地步,濮阳殊这样一个深居城主府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听到白居易的诗,偏偏白居易的诗还很好,根本不是濮阳殊这样的小孩子能做出来的。由上可得,苏茗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濮阳殊把这首诗完完整整的念了出来,看向施子晋,“这首诗,你听过么。你觉得这首诗好么,是不是我可以做的出来的。” 濮阳殊的眼神居然很认真。 “公子在拿我开玩笑。”施子晋品味了一下此诗,“诗很好,但我并未听过,也许是我孤陋寡闻。这当然不是公子你写的,漳浦咸阳听着是地名,阿卫韩郎明摆着是人名,你从哪里到这些地方,又从哪里见这些人。” 濮阳殊道:“嗯,我相信了,你大概……是真是的。” 苏茗:“……” 幻觉论不是你编出来应对施子晋的么,你怎么又变成一副怀疑自己存在的样子了啊?其实,苏茗觉得他居然还蛮有思考心的,小小年纪还挺聪明,脑子转的也很快,提出的问题也很有思考性。譬如苏茗是不是他的幻觉…… 路,很长,但再长的路,终有尽头。剑阁门口,可以看见玄铁色的大门,屋檐上挂着青铜的铃铛,风拂过,就有庄严而肃穆的声响。 苏茗:“告诉他,能不能让我们吃一顿饱饭。” 他如此对濮阳殊说。苏茗不知道剑阁的三天管不管饭,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填饱肚子。苏茗这么一说,濮阳殊便在鞭伤疼痛之余渐渐觉出了饿意。 他如此提出要求。 施子晋脸色复杂了一刹那,终究还是把他带到了厨房,厨房里的人都睡了,毕竟此时是深更半夜,只留下一个学徒在打盹。施子晋叫醒他,让他做饭。学徒睡眼惺忪,本想发火,却在看见施子晋的时候睡意全消。 学徒:“您,吃什么。” 施子晋转向濮阳殊:“你想吃什么,吃完就上路。” 学徒抖了抖。 什么危险话语啊。 终究还是苏茗做出了决定,“要一碗粥,带点肉丝。清淡一点的。” 这当然是为濮阳殊的身体考虑。 面下好之后,濮阳殊拿起筷子开始扒拉面,面很鲜,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新鲜的热饭。 濮阳殊吃了两口,示意苏茗来拿自己的身体,“你也尝尝?” 苏茗:“……” 这孩子,怎么会有人忍心打他啊。濮阳殊不是反派幼年么,怎么表现的比天使还天使。 “你吃吧。” “不,你也吃。” 苏茗于是吃了两口,又让濮阳殊继续吃,苏茗表现的平静,却是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担忧,剑阁究竟是什么地方,濮阳殊该进那里么,在不该进的时候进那里,会不会害死濮阳殊。 濮阳殊应苏茗的要求咀嚼的很慢很慢。然后苏茗又让濮阳殊提要求,“我的身上有伤,可以给我一些药么。我一天没睡觉,可以睡醒再去剑阁吗。” 施子晋不言语,不应允。 苏茗决定亲自上场,他道,“我想,父亲大人并不是存着想让我死的念头让我进剑阁的,不是么。我想,他大概是希望我取得一柄武器?既是如此,我不想让他失望,我想以自己最好的姿态来进剑阁。他只是说三天,却没有说让我何时进。” 施子晋这才应允他的要求,甚至给他们找了一间客房,还给了他们伤药。然后,他便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苏茗艰难的给自己涂好了药。 随即把控制权交给濮阳殊。 濮阳殊:“……好柔软的床,棉花很厚。” 不像他的被子,都已经变成冷硬的了。 苏茗:“睡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如果我不是濮阳殊,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你也会对我这么尽心尽力么。哥哥。”濮阳殊问。 苏茗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和你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当然会为你考虑。如果我和你不是一体双魂,我也许不会这么尽心尽力,也不能这么尽心尽力。比如,像我们一起分担痛苦……如果我有自己的身体,便没办法这样共担苦痛吧。咦,好像也未必,好像有一种术法是可以生死共系的。” 苏茗有些困倦了,便不再说话,濮阳殊却仍然意志清醒,不仅意志清醒,还突兀的转换了话题。 “总有一天。”濮阳殊突然说,“我也要拥有,能随便把厨子从厨房揪起来给我做面的权力。” 第9章 这个时候,濮阳殊倒是显露出了一些孩童的天真。 苏茗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这小孩实在有些可爱,反派幼年体明明这么惹人怜,但是……但是没有人在他的幼年对他施以援手,因为他出生的异象么,还是因为那判词。苏茗这么想着,神识却是慢慢的睡了过去,那个梦,依旧如影随形。 梦里的龙却是变成了人。 那人的面孔已经模糊,穿着覆盖有白鳞的轻甲,一根锁链穿过琵琶骨,牢牢的将他钉在柱子上,血,正在流淌,流淌在海流间,像是金色的丝线。 “你究竟是谁啊。”苏茗突然问道。 那人却没有回答,他只听到周身振荡着的巨大的声音,像是天地的审判,“……于天获罪……” ------------------------------------- 剑阁的铃声正在作响。濮阳殊站在剑阁面前,看着这庞然大物落下的阴影。他站在这里,很渺小,渺小的就像风雨中的蝼蚁,沧海上的小舟。天有些阴沉,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雨,乌云沉沉间,显得格外郁郁。 施子晋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公子,请。” 濮阳殊沉默的看着这扇门打开,其内幽深无比,肖似择人而噬的凶兽。 “剑阁里的三天,会有人给我送饭么。”濮阳殊问。 施子晋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没有。” “哦。”濮阳殊应了一声,就走近剑阁。身后的大门猛的被关上了,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入目所望,皆是兵器。 突然,所有的兵器都震动了起来,震的剑阁都在微微发颤,剑阁的顶上也挂着青铜铃铛,绘着繁复咒文,被这样的震动所引,狂乱的舞蹈着,震耳欲聋。 苏茗在濮阳殊的身体里静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旋即,剑气四射,各种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剑芒都向濮阳殊涌来,割裂他的衣裳。很快,血就浸染了出来。 真的是一直在流血啊。苏茗突然想。 “我该怎样,才能得到……认可呢。”濮阳殊问。 苏茗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必须得到剑阁的认可,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剑阁。三日,三日的流血,又岂是他们可以可以承受的起的。 “你先挑吧,你是否有合眼缘的武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濮阳殊的身体经过一夜的修养,是恢复了些体力的,这个时候,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都得不到认可…… 难道反派也要走主角那样绝处逢生的套路? 如果,濮阳殊不能得到武器的认可,他也不能得到武器的认可,该怎么办呢。苏茗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下落。但他还是强行止住了这种感觉。 “我不阻碍你,用自己的心去寻找吧。” 苏茗说着这样老生常谈的话语,微微收敛心神,他在越紧张、越情绪波动的时候,反而越是沉静。他不能不沉静,他必须要沉静,只有这样,说不定还会有一条生路。 濮阳殊轻轻了应了一声,眼睛扫过一排排的武器。武器很全,包罗万象。 有细微的剑气擦过他的脸颊,擦过他的衣衫,将伤痕叠覆在他旧伤未愈的伤口上。 “哥哥。”他突然说话,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我们,会活下去的吧。” “是的。”苏茗回应,“我们都会活下去。”虽然,这样的言语只是无谓的安慰,但是很多时候,人们都需要这样的无谓。 他们的目光略过其他的兵器,直直的到达剑阁的最深处,幽幽的黑暗中,笼罩着两束白光。 左边的是一柄银枪,像是蛰伏着蛟龙的魂魄,枪尖森寒,闪烁着暴戾的光。这是一柄凶枪,已经在这里被供奉了百年。 传说中,此剑出自铸枪名手公输冶,以化龙失败的白蛟蛟骨所铸,又熔炼了蛟龙的魂魄,束枷其上,造就这一柄可以吞噬魂灵的魔枪。 听说,它的历任枪主皆是不得善终。枪名龙胆朔寒。 非执念深重者不可得。 右边的是一柄银剑,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 传说中,此剑出自铸剑名手公输锻,此人乃是公输冶的兄长,一向不屑炼魂行径,他锻打一块雪泪石,锻打了三十年,由此铸出一块如玉无瑕的剑胚,又将其铸为剑身,剑出之时,漫天霞光普照,凤舞仙音,不绝于耳。剑名湛卢饮雪。 非冰魂素魄者不可得。 这两柄武器,相生而相克。 濮阳殊不顾周身剑气、枪气,硬生生到达龙胆朔寒枪之前,伸手握住剑柄。握住剑柄的那一瞬间,无尽的血气铺天盖地而来,那是,那只蛟龙被剥皮抽筋炼魂的遭遇么? 痛么。痛么。剧烈的疼痛近乎贯穿濮阳殊的脊骨,像是有一柄锋利的刀缓缓切入他的身体,要把他切成两半,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被人用一种堪称残暴的方式抽走,暴戾在自己的心头生起,又被无情的镇压,狂乱之中,入目皆是血红。 酒宴已经摆开,来吧,来啊。都来享用这至高无上的血。将我的血倾倒出来吧,将我的心剖出来的,将我的骨抽出来吧。将我的□□,镇压于无尽归墟;将我的魂灵,下放于万世轮回。 但我终将于无尽的幽溟黄泉中归来。 届时,我要让这天下重燃恨火,兵戈不休。要教背弃我的都离乱、忤逆我的都坠折,要教天下缟素,流血漂橹。 第10章 然后呢。 濮阳殊狠狠的握着这柄长枪,竟是把它从台座上生生拔出,三十七斤的重量,竟如挥臂指,他颤抖着狂乱,咆哮的被禁锢的魂灵凄切的发出哀吼,剑阁之铃开始疯狂,声音很大,几乎要响彻整个天都! 第5章 濮阳潜正在与濮阳昭议事。 濮阳昭是他的长子,是他属意的继承人,所以,他也不会吝啬对他的教导。比起天赋低劣的濮阳宣与濮阳昭,无疑是这个天赋卓绝的长子更合其意。 然后,他听见剑阁的铃声。 “谁入了剑阁?”他沉声问,只有在有人入剑阁寻器的时候,铃音才会响动。而这种暴乱的铃音也意味……那个人即将得到武器的认可。但这也是最艰难的一关。许多人,都差在这临门一脚上。 施子晋站了出来:“是三公子。” 濮阳潜终于想起来了昨晚的事情。 “哦,是他。”语气辨不出别的什么意味。 一旁的濮阳昭却是瞳孔微缩,三公子,指的是自己的三弟么。那样的一个废物,怎么会得到进入剑阁的资格,又怎么会,得到器物的认可? 施子晋适时道:“……要去看看么。” 濮阳潜转了转手中的戒指,“那就去看看。” 到达剑阁的时候,天上的黑云仍然在盘旋,粗黑的紫雷一道道的落在剑阁上,劈的剑阁微微颤动。铃声震耳欲聋。狂风大作,掀起他们的袍角,猎猎起舞。 突然,剑阁的铃音止歇了。 是停止了吧。成功还是失败?濮阳昭踏出一步。 不料,铃声再起!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引动两次铃音! 身后的侍卫有些战战兢兢。这时,濮阳宣也被这样的铃音吸引来了,身后是胖胖的隗延。一些家老被这样的铃声所扰,也出动了,是何等优秀的弟子才能惹出这样的声响?见才生喜的人从来都是只多不少。 此时正是,剑阁铃音乱,狂作天魔舞。意气云霄罢,紫气罩东来。 黑云乍时敛就。 一抹紫色的霞光,照到剑阁之顶。 剑阁的门,打开了。 ------------------------------------- 然后呢。 天下缟素,流血漂橹。 然后呢。就够了么。 还不够,还不够。可是,还有什么不够的呢。你既已决定征战天下,重燃恨火,把所有的秩序都破坏的乱七八糟,把所有的人都杀的七零八落,天下缟素,流血漂橹,无辜的人的鲜血都可以没膝,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濮阳殊,该我了吧。我想要那柄剑。”苏茗的声音很冷静。 银印在濮阳殊额间闪烁了一下。 濮阳殊眼中血色渐退,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手中的银枪,它已经安静了下来,剑阁狂乱的铃声也已经止歇。 “嗯?” 苏茗却已踏出一步,左手持着枪,右手却去拿剑,他的心潮也在起伏,起伏的后果就是……他握上那剑柄。你有没有,感受到苦痛的悲伤,悲伤比深海更黑暗,比死亡更寒冷。在亘古的时间中,你只听到幽幽的叹息,在叹息声中,你已经无法忍耐寂寞。 你承担仇恨、我分担苦痛。 你迎接愤怒、我迎来悲伤。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么。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 我与你分离了多少年?你已经忘记你的愤怒,而我,早已经遗失自己的心。 铃音狂乱。 苏茗却只是叹息。 “安静。”他说。 于是剑鸣止歇、铃音乍寂。 他抽出这柄剑,剑纹在光照下荡漾水光。 “我们一起出去吧。” “好。 有些时候,有些话,自是不必多言。剑阁的其他兵器都蛰伏了下来,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时之间,剑阁竟是死寂。究竟过去了多久?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 濮阳宣拿着龙胆朔寒枪。 苏茗拿着湛卢饮雪剑。 他们拖曳着这两柄武器,走过长长的道路。剑阁门开。一开门,便看见立于剑阁门前的死寂的人群。 “是,是那柄枪!” “是……那柄剑么。” “这,这怎么可能,那样相生相克的一对武器,怎么可能由一个人拔出。” 当然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啊,濮阳殊如此想着。 他们走的很慢很慢,唯恐摔倒,他们的体力耗尽了、枪剑也太重,他们处于玄妙的境界,两个人共同拥有这具身体,却没有丝毫不适,仿佛生来便是如此。 他们慢慢的走着,像是这样走过好多年。他们走出剑阁的大门,日破云层,照出两个影子。众人于是得见这惊动剑阁的天才。 那只是一个孩子。穿着旧却干净的衣衫,如今,这些衣衫已被细碎的剑气刀气划破,往外渗着血。他披着生漆一样的发,霞光打在他的脸上,划出明暗的交界,他们都是悚然一惊,只觉得那一张脸上居然有着两种神情,一种似魔,执念深重;一种似神,端凝肃容。 枪尖与剑尖拖曳着,滑出一条痕迹,小小的孩子,背负如此重长的武器,本该不和,但那两件武器却都驯服的停留在他的掌心。 他晃了晃身体,右手却是挽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剑花,把拖曳着的剑顺利成章的抵在自己的身前,随即便是抬眼看向濮阳潜,“父亲,我得到你的,认可了么。” 第11章 他昏过去了。 但,即使是昏厥,他也依旧是站着的。左手拖枪,前方架着剑,这样的姿势让他即使是昏厥也昏厥的很有骨气,霞光给他渡上一层微光,照映的他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闭着眼,像是神明的孩子。 “这这这……”一个家老一口气简直都没能上的来,如此激动之下,便也昏厥了过去,昏厥之前,他还不忘记嘱咐侍从,“此子不可限量……让他,让他拜我为师。” 众人都去看濮阳潜,濮阳潜神色淡淡,但这种淡淡……却让人心思活络。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诡谲。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昨天,他们承受鞭挞,几乎要死去,饿死冻死痛死流血而死,一心一意想着逃离这里; 今天,他们高床软枕,睡着绸缎料的被子,用着最好的伤药,拥有众多的奴仆。 濮阳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苏茗挽剑花,问濮阳潜的那一幕。 “你,在乎他的在乎?”濮阳潜说。 “不,只是让他放下戒心。不管怎么样,一个悖逆之子,总是不惹人喜欢。他难道喜欢悖逆的孩子?当然是勇敢、有天赋、又对他有孺慕之情的孩子,更能得到他的重视。” 也不排除濮阳潜有病的可能,就是喜欢悖逆之子。 “我感觉到,伤口似乎被处理过了。床很软,周围还有许多人。” 濮阳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帷幕。 “少主,我们来服侍您。”一个青年靠近濮阳殊,一招手,便有一队侍从鱼贯而入,手里捧着许多不明用途的器皿。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如何应对,于是把自己的意识沉到最底,推送苏茗出来。苏茗便得到了身体的操控权。是那银枪让他开窍了吧,居然学会了如何操控身体。 苏茗镇定的扫过一个个器皿,他的观察力还是很出色的。一个浅浅的铜盆,浸着热水与毛巾,还漂浮着玫瑰花瓣,想来是用于净手。 有一盏绿茶,放在自己的手侧,相近的托盘上还有一个茶盂,想必是用来漱口。 他依次洗漱,又用一旁雪白的毛巾拭了拭唇角,下了床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居然是一件绸缎中衣,云一般流泻下来,十足柔软。 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异。而是询问起为首的那个少年,“……我的剑呢。” 少年名叫顾雪卿,乃是濮阳潜的义子,是濮阳潜百般培育用来辅佐少主的,原先是准备配给濮阳昭,未曾想濮阳殊却是异军突起。 论天赋,濮阳殊自然不及濮阳昭,但他却得到了镇阁之宝的支持。还是两件镇阁之宝。在这样的光辉下,濮阳昭竟也算不得什么,米粒之光怎堪与皓月争辉? 顾雪卿自然不是来给濮阳潜做下人的,某种意义上他是奉濮阳潜的命令来考教濮阳殊。如此一看,眼前这孩子竟是不卑不亢,温和有礼。 那样的小院里,竟也能长出这样的英才? 而且,那可是龙胆朔寒枪与湛卢饮雪剑啊。 他的眼里别有深意,带着打量的探究,苏茗不喜欢他的视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他就对眼前的人没有什么好感。 “家主大人给您安排了新的院落。至于枪与剑……它们都很暴戾,不允许别人动它们。所以,它们还停留在原地。” 世人皆知龙胆朔寒枪暴戾,却不知湛卢饮雪剑的脾性竟也与其枪一般无二,该说是此剑太骄傲了么。 此后,濮阳潜与苏茗就分两次把那刀和剑带了回去。值的一提的是,那刀剑似乎分别对他们很有意见,具体表现在,苏茗拿龙胆朔寒枪时,枪会轻颤;濮阳殊拿湛卢饮雪剑时,剑会低吟。比起对别人的反抗,它们的这种反抗可以算是轻微,但…… “还是你拿你的枪,我拿我的剑吧。不然,它们都要闹脾气。”苏茗爱怜的摸了摸剑,剑发出轻快的低吟,像是欢喜。换成濮阳殊抚摸他,剑便缓缓低吟,还泄露出了一丝丝锋利的剑气。 龙胆朔寒枪同理。 濮阳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不过,是排斥厌憎除主人以外的人接近……么。苏茗看向手中剑,敛下沉思。 ------------------------------------- 接下来的一周,简直是天堂。他们拥有了侍从,还拥有了小厨房,更重要的是,还拥有了零花钱。每月三十枚金铢、一百枚银毫。这简直是一笔巨款。要知道,买一个手脚俱全、形貌皆好的凡人奴隶,也不过是十枚银毫。 苏茗穿着白衣,跪坐在案几前,用手拨弄着金铢,金铢碰撞,发出脆响。这些时日,关于枪剑,关于练武,包括身体的转换,他们都做了详细的界定。 苏茗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应该是有界限的,最开始的几日,他与濮阳殊不分彼此,不经过他的同意便抢夺身体操控权是关心则乱,事急从权。 但他们不可能永远这样没有规矩的生活在一起。 舍友之间,尚有矛盾。更何况是……这种。如今濮阳殊还年少,等他长大了,拥有自己喜欢的人。苏茗还能继续呆在他身体里么?自然不能。脱离身体这种事情也应该提早准备。 所以他和濮阳殊约法三章。首先便是关于时间,日子是一人一天。 其次便是隐私权的问题,这一周里,苏茗揣摩来研究去,终于明白如何屏蔽濮阳殊,即切断濮阳殊与自己的联系。他也教会濮阳殊如何屏蔽自己。 第12章 也就是说,苏茗占据身体的时候,他可以屏蔽濮阳殊对外界的感官。濮阳殊占据身体的时候,他也可以屏蔽苏茗的感官。 他们约定,只要是在自己的时间里,愿不愿意让对方借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由自己全盘决定,他们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切断对方的视界。 这是苏茗的想法。濮阳殊似乎对此可有可无,甚至还有些排斥。苏茗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排斥什么,他会不会觉得,一人一天不太公平?毕竟,曾经的七年,都是他一人度过。苏茗出于种种考量,终究还是没有询问他。 枪与剑,势必是要训练的。所以,他们的时间,也该相同。身体的记忆……可不是那么简单,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摆脱之前的糟糕境遇,有东西吃有衣服穿,与此同时却也引来更多人的注意,他们对自己是什么看法?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总之,有利有弊。 他与濮阳殊计划好一人一天,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并没有选择屏蔽对方。濮阳殊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隐私,至于苏茗,他只有在自己洗澡的时候会选择避开濮阳殊。 然后,濮阳殊也开始在自己洗澡的时候避开苏茗。明明都是同样的身体。也许这是濮阳殊不肯吃亏的一点小心思。 第6章 他们以自己的方式生活。 没有人想的到一体双魂,他们只觉得这位新三少主习惯一天不同于一天。但是他可是既拥有龙胆朔寒枪,也拥有湛卢饮雪剑的人啊。这样的天才,理应有些不凡。分裂一些又怎么了。话说回来,要是不分裂,怎么能拿到这两柄相生相克的枪与剑。 此枪与此剑的秉性,可是殊异非常啊。 一周之后。 这一天轮到苏茗。 苏茗订的树种到了,那是两株梧桐树的树苗。他屏退众人,将这株树苗栽种在院落里。这是濮阳潜给他划定的新院落,院落宽敞而大,这无疑是一种厚爱的表现。但,自那事已经过去一周,濮阳潜却是没有召见过自己。 是想观察自己的品行么。 尽管来吧,论做戏,自己可不比任何人差。苏茗想。 苏茗他用手捧起泥土,挖了一个小坑,濮阳殊安静又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哥哥,为什么要种树。”这一周,他们二人也更加熟悉了。 苏茗的衣袖都被尘土弄的有些脏,但他心情很好。不过,他的心情好像一直都很好,对别人也很温和。不过是短短的一周,濮阳殊便听到不少人说少主的脾气时而温和、时而冷漠,周期大概是一天。 “嗯,是这样的。以前是一个孤儿,后来才被师父收养,在师父在收养我之后,就给我种了一棵树,是希望我可以像树一样生长,树的身上,是师父对我的美好祈愿。 树可以长的很高很高,但他们的根,却永远接续着泥土,无论我走到哪里长到多高,树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是不是很有格调?现在,我给你和我都准备了一棵树,希望我们都可以茁壮成长。” “哦,自己种自己的树么。”濮阳殊问。 “啊?当然啊。” “那,哥哥来种我的树,我种哥哥的树。”濮阳殊说。 “那就种彼此的树吧。”苏茗微微一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栽下一棵小树苗,又给它平好周围的土,这便是濮阳殊的树。随即,他示意濮阳殊接管他的身体,濮阳殊便也有样学样的种好了另一棵树。 濮阳殊道:“左边是我,右边是哥哥。”苏茗欣赏一下濮阳殊手艺,觉得极其不错。 苏茗又接管了身体。站远了一点,欣赏着两人的杰作,两棵绿油油的树,并排而立,风一吹,叶子便沙沙作响。 真是好日子啊,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还能过多久。不知道主角是不是被蝴蝶了。话说回来,他们两个人如今过的这么滋润,还会被罚跪,还会遇到主角么。他很怀疑。 ------------------------------------- 濮阳殊得到的是真真正正的少主待遇。何为少主待遇? 顾雪卿脸容温和,指着站成一排的奴仆,示意濮阳殊挑选。这些年,从来没有人服侍濮阳殊,濮阳殊也不喜欢有人近他的身。 所以他不由得问起了苏茗,“我,该留下他们么。” 苏茗沉思了一下,“还是留吧,院子这么大,落了叶子什么的,难道要我们来扫么。虽然,话是那样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但我们的院落还是太大了,当然需要人手。就留两三个好了。” 这里面,说不定也有濮阳潜的眼线?苏茗思考着应该会发生的事情。 濮阳殊:“……好吧。” 于是他胡乱指了几个仆从。 这件事情做完,顾雪卿却是突然问起了庭院中的树,“听人说,那两棵梧桐,是您亲手种的?” 顾雪卿是刻意找了一个比较好聊天的切入点,这些天,他也一直观察着这个异军突起的少主。他虽然年幼,谈吐却是不俗,明明是个孩子,却已变得十足的稳重,果非池中物。虽然是,灾殃之子,看着却也没有任何不妥。 顾雪卿凝视着濮阳殊幽深的眼睛,这个孩子的瞳仁似乎比任何人都要黑,黑的没有其他任何的光彩。他看人又喜欢微微仰头,一动不动且面无表情,无形之中便予人压迫。 他的神色微微动了动,“对。” 他在识海里对苏茗说,“他在问我们的树。” 第13章 苏茗:“嗯。” 不知道这个顾雪卿是什么来头,书中似乎并没有他。 顾雪卿敏锐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看来,跟他聊这棵树是对的。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些天,他观察濮阳殊,却发现他真的很难懂,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他这么难懂,大概也不能同时得到枪与剑的支持? 他对吃食与衣着都没有什么要求,似乎比较偏好清淡偏甜一点的饮食。睡觉是平躺着的,不会乱动。每一天晚上,他都会把自己的武器放在旁边,区别只在于一天放剑,一天放枪。他的心情是一天一个轮换,今天比较温和的话,明天就比较冷淡。温和的时候,他会练剑。冷淡的时候,他会练枪。 顾雪卿很怀疑这是那两柄武器带给他的影响。毕竟,如此器物,一柄已不好掌控,何况两把。器物有灵,与剑主必然是有强有弱,强人驭器,强器驭人,这是经久不衰的真理。 “为什么要种树呢。” 濮阳殊把苏茗讲给他的话讲给顾雪卿,当然隐去了苏茗的存在。顾雪卿闻言,却是微微一怔,这样的想法,还真的有些……风雅。天都城并没有这样的习俗,只是,在遥远的离国,似乎有这样的习俗。 “那,为什么种了两株?”濮阳殊对那两株梧桐树的两株是没有意见的,但,当濮阳殊说这棵树代表的是他自己之后,顾雪卿不由得有些疑惑,为什么要种两株。是害怕有一株树枯死,于是特意种了两株? 濮阳殊没有言语。他该怎么说呢。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纠结的情绪。他知道他不能把苏茗的存在说出口,但他也不想抹去苏茗存在的痕迹,过往的所有的未被他放在心上的东西,如今似乎在慢慢的复苏。 他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龙胆朔寒枪,握住它时的颤栗感又浮上他的心头,似怒非怒,似哀非哀。他居然生出来一点痛楚,是从心头泛出来的,细密而疼痛。 “怎么了。”濮阳殊的脸色突然有些苍白。他摇了摇头,用手止住了顾雪卿欲要抚他额头的动作。 “哥哥,你在么。”他问识海里的苏茗。 苏茗不凝神看外界,便感知不到外界,识海里一片空茫,他见濮阳殊没什么事情,便开始钻研起前世未竟的阵法,刚进入关键,就听见濮阳殊在叫他。 “嗯。在。”他应道。 为什么种两株树?这样的问题被轻轻带过。濮阳殊想,这是他和他哥哥的秘密。 ------------------------------------- 濮阳殊也终于有资格可以进入书院学习。濮阳府邸的书院在整个天都城内也是鼎鼎有名,里面的授课者,有些是濮阳家的族人,有些是天都城的高手,还有些是濮阳潜从外城请来的客卿。 书院内坐在包括濮阳宣与濮阳昭在内的四十九名孩童,濮阳殊于是成为此学堂的第五十人。今年,濮阳宣九岁、濮阳昭十一岁。学堂孩童的年龄也在九岁到十一岁不等。 一般的,修真界都是在孩童七岁的时候为其测试天赋,天赋分甲乙丙丁,然后为其传授各个穴位……之类的知识。在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有一定了解并且拥有一个相较稳定的心境,约摸九岁的时候,才开始接受系统的训练。若是不知事的孩童胡乱的进行修炼,下场大抵好不到哪里。 但濮阳殊却成为一个例外。他的检测天赋是最低等的丁等天赋,只比凡人好那么一些,按照这样的天赋,他大概永远也不能脱凡,充其量只能做一个一辈子的武者。按照规矩,他也是不能也没有资格进入书院读书的。所以濮阳宣才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对他。 但他偏偏得到两件灵器的认可。震惊天都。这样的情况下,天都城当然要为其破例。要知道,成为一个真正的修真者,非得天赋、毅力,悟性甚至运气都要卓尔不群才可以,他虽然天赋不济,却能得到灵器认可,这足够引起沉思。 唯一的一点就是把他安排进书院是否有些不妥?他在偏院住了这么多年,怕都没有开蒙,以这样的状态来聆听修炼,恐怕不妥。但濮阳潜并没有在乎这个,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吩咐让濮阳殊进书院,别的一概不管。 濮阳殊环视一圈,对上濮阳宣、濮阳昭的眼睛,脚步却是没有停歇,径直走到倒数靠窗第二排的位置。他们大多数都是两两坐着,唯独最后一排,有一人孤零零坐着,正在蒙头大睡。如果濮阳殊坐在他身边,五十个人,刚好是二十五对同桌,但濮阳殊怎么可能这么做。于是他坐到那人的前面。 今天授课的是濮阳家的家老,濮阳如。他看到濮阳殊,便知道这一定是那个孩子,于是他话锋一转,讲起那些在座的众人都耳熟能详的事情。 “修行境界一共有七境,凤初境、琴心境、腾云境、晖阳境、乾元境、无相境、天人境。每个境界又分为初阶、中阶、高阶、巅峰。濮阳家避世已久的太上长老,就是无相境,正是因为有长老在,我们天都城才能被称作五大仙门之一。天人境是传说中的境界,相传,达到此境界,便可以生出仙骨,破开天门,飞升天界。这样的境界对我们太遥远,还是不多作赘述了。” “就从最简单的开始讲,入道的第一步,就是进入凤初境,像昭少主,如今已是凤初境中阶,不愧是少年英才。像我,我是乙等资质,如今是晖阳中期,这样的等级,已经足够在天都城混一口饭吃了。所以,大家还是要努力啊。”学堂发出善意的哄笑,以濮阳如七十八岁到达晖阳境来看,他已经算的上是甲等资质都比不上的天才,他在这里谦虚。 第14章 “我们都知道,天赋很重要,但天赋不是绝对的,悟性、毅力甚至运气都同样重要,我之所以进阶如此,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在秘境里得到了一株天材地宝。所以,资质天赋不佳的学子也莫要灰心。如果没有毅力,空有天赋……也是不行的吧。” 他看了一眼趴在最后一排呼呼大睡的人,眼睛闪过恨铁不成钢。再看年纪最小的濮阳殊,正襟危坐,很是认真,不由得在心里默默的点了点头。 课毕,苏茗询问濮阳殊可有什么看法。濮阳殊看了看周围的喧闹,又看了看濮阳昭与濮阳宣,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我的眼睛,看人还是不甚清楚。”弱视是濮阳殊从小便有的病症,但是原因不明,是营养不良还是天生如此?医师也给不出答案,只是让他进行食补。 而且。苏茗记得,濮阳殊似乎还患有痫症,但他旁敲侧击问濮阳殊可有突如其来的不适症状,他只是摇头。 他说,每次不适,每次昏厥都是因为别人打他,从未有那种自发的不适与昏厥。苏茗只好把这样的隐忧压在心底。 第二节课是濮阳有来上,他教授身体的各个穴位,还会将灵气探入学子的身体,让学子感受灵气在身体里游走的轨迹。 这种试探方式,也只能面对没有修炼的凡人,否则,灵气不容,便会相冲。学堂里,只有濮阳昭是入道了的,所以他跳过了濮阳昭,给所有人都进行了灵力传送。 到达濮阳殊的时候,濮阳殊明显可以感受到那人试探的眼神。 他呼唤苏茗,“我们要让他探查么,他会不会发现,我们的不妥?” 只是运行灵气,应该不至于发现他们二人居然是一体双魂吧。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7章 灵气入体的感觉并不好,但濮阳殊还是勉力记住了灵力的运行。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划过一抹怜悯,掌心却是划出一道幽幽的银针。那根银针很细,是透明的,纤若牛毛。他知道濮阳殊有些弱视,看不见此物。 即使如此,他还是温声道,“也许会有点痛。你今年几岁了,小少主?”他温和的转移着濮阳殊的注意力,人在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些精神力不集中的,更何况他还问了一个问题。 濮阳有天赋不济,进入濮阳书院教书,教的是文化,但再怎么样,他也不觉得一个小孩子可以逃出他的手心。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中涌起忌惮。 濮阳殊:“七岁。” 苏茗却已经意识到此人不对劲。濮阳殊看不见银针,却能感知的到恶意。 当危险的感觉从心中升起,苏茗当机立断接过身体操控权,一掌便断开他覆在自己背脊上的手,无主操控的灵力顿时横冲直撞了起来,苏茗强忍痛楚,心中却是不知濮阳有究竟是谁的人。 木还未秀于林,便有风急着要摧毁他了么。那银针,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吧。 苏茗发难发难的堪称猝不及防。他根本还什么都没有做,苏茗却已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银针已在手,苏茗却是猛的拽下了桌布,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悉数落地。 然后苏茗就当机立断的翻下了窗,靠窗的好处,就是如此,他从二楼跃下,翻滚两圈卸了力,动作十足熟练,下一秒就贴到墙边上,正巧碰到濮阳雷。 濮阳雷就是那个说要收他为徒的老头。濮阳有此时也探头从窗下往外望。学堂众人亦是窃窃私语,毕竟,濮阳殊这操作简直是雷厉风行,但是……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不是么。 苏茗看着濮阳雷,感受到身体的仿佛在切割自己身体的灵力,不禁口吐朱红,随即,他抬起眼,“……濮阳有,要杀我。” 濮阳雷:“……” 接下来便是对铺公堂。濮阳有早在知道自己事情败露的时候,就把那枚银针的滑到了地上,银针落地,半透明的针立时便与地板融为一体。他用脚把那根银针踢远了,换上一副疑惑又气愤的模样。 看濮阳雷带濮阳殊一起上来,他先是一惊,随即便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地板,脸上的涨红更清晰了,是愤怒的模样,“你,你……怎么能跳窗,知不知道这很危险,灵力入体,本就有些痛,也事先同你说明了……”担心、不解与愤怒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的真实。 “发生什么事情了。”一道沉沉的声音传来,却有一个玄袍男子缓步从楼梯上走出,居然是濮阳潜,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地面,神色巍然不动,这样的压迫,却让所有的私语霎时止息。 “没什么,不过是他要杀我。” 苏茗在脑海中搜索着那根针,如此纤细,如此透明,怕不是原书所说的锁魂针,这种针,扎进经脉,便随着血液四处游走,可以扰乱灵气运行,随着时间推移,还会潜移默化的毁损经脉。 “你,少主可不能这么血口喷人。我,我真的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少主,运送灵气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是我的分内之事……” “你手里的那根针,也是你所谓的分内之事。”苏茗淡淡道,“纤若牛毛,色泽透明,敢问,这是什么针?你在运行灵气的时候,将它从袖子里拿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濮阳有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苏茗接着道,“而且,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要劝告一下您。您穿的是濮阳家分发给老师的服饰,自然是很好的,但您的鞋,看上去却是磨损已久。再闻您身上的气味,酒香中带着一点淡淡的胭脂香……有这样的闲钱,不妨先购置好自己的家用。” 第15章 众人的眼光都莫名了起来,“还有,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自认为不着痕迹的看了三次地面,是什么东西,让您如此牵挂。” 濮阳潜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将濮阳有压下去,目光却是看向了濮阳殊,“我听说,你有弱视。” 弱视。这样的缺点,怎么好像人人皆知。除了秋娘,还能有谁知道此事? 苏茗对视上濮阳潜,“也许,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有些累了。真是风刀霜剑严相逼。他不知道濮阳殊是如何在天都城度过那无人问津的十七年,现在,他只知道他改变了濮阳殊的命运,从今以后,他们将得到更好的待遇、资源,同时,也要承受更多的恶意。 “濮阳殊。”濮阳潜淡淡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父亲。”苏茗回答。 ------------------------------------- 濮阳有最终被贯以叛徒的名义,在天都城刑戒台上枭首示众,这是天都城的惯例,每一个罪人,都要接受全城百姓的唾弃与辱骂。苏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练字,闻言只是轻轻的放下了笔。 濮阳殊问:“他要死了,哥哥,你不欢喜。” 苏茗:“你欢喜么。” 濮阳殊:“我也不欢喜。但我也不会为他难过。” 苏茗轻轻笑了一下,“这样就好。” 自濮阳殊得到濮阳潜的认可,他便拥有了一块令牌,有此令牌,便可以自由出入天都城的各个地方,也可以随意进出天都府。令牌是银色的,正面印着篆体的“令”,反面是一只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龙。龙,是天都城的图腾。沧月城的图腾,是麒麟。 濮阳潜分发的令牌共有五种,从等级上看,依次是柏木令、青铜令、白银令、黄金令,以及紫金令。 濮阳殊手中的便是白银令,在令牌的右下角,刻有小小的殊字,代表此令牌为他所有。这种令牌只限本人使用,概不外借。 像最稀少也最珍贵的紫金令,则是濮阳潜本人的象征,拿此牌如见本人,甚至可以调动天都府兵力。 这种令牌,濮阳潜向来是不予他人的,就算要给,也是给自己的亲信去做任务,并且在规定期限内还会收回。 濮阳有一事之后,濮阳潜便让顾雪卿贴身保护濮阳殊,这样的待遇,自然引起不少人的眼热。更遑论,濮阳雷还处处维护濮阳殊,似是要收他做亲传弟子。 濮阳雷有心疾,如今也已老了,但他毕竟是濮阳家的家老,是晖阳境巅峰的修士,其后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不知不觉,这既无母族支持,天赋又不行的濮阳殊,居然堪称一步登天,如何不让人…… 很快,便到了濮阳有被处刑的日子,他被上了许多刑,却仍是不肯松口说究竟是谁指使他这样做。他不说,不代表众人没有心思。 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濮阳殊死的人,恐怕就只有濮阳昭的生母柯梦瑶。她是沧月城的大小姐,自幼千娇百宠,个性更是嚣张跋扈。 那魂针,别的人不识货,许多家老却明白那根本就是沧月城的产物。 总之,濮阳有要死了。这一天,是艳阳高照,又是苏茗掌控身体,又恰值休息。他便决定带着濮阳殊四处看看。 这么多年,他大概都没有出过濮阳府,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顾雪卿跟随在他的身边,询问他是否要去看濮阳有的处刑。 濮阳有是以叛徒、细作,妄图断送濮阳家未来的名义被处刑的,众人并不知道真实的缘由是他意图谋害濮阳殊。 濮阳殊,濮阳家的未来。很微妙的感觉。 出府。苏茗出示白银的令牌,众人皆俯首,口道少主。大门缓缓打开,苏茗便迈出了大门。苏茗转身,隔着大门往濮阳府内看这一道门,看这两步路。这两步路,曾经是那么重,重的难以逾越。如今却是这么轻,轻到只有手中这块白银令牌的重量。 那,濮阳殊的性命呢?他的性命是不是也重了一些,重到……不可以被轻易的抛弃。 濮阳有究竟是谁的人?苏茗已不想再想。敌人在暗我在明,是毋庸置疑的,之后只能加倍小心。 这濮阳府邸,又有多少人是希望濮阳殊平安长大。 一旁的顾雪卿只是静默的看着少主,少主似乎若有所思。随即,他收回了视线,询问他,“天都城内,可有什么景点?” 听语气,像是要把他当成导游,自然无什么不可。他总觉得,自己的少主身上,藏着些秘密,但他也无意探寻。这世上,谁没有秘密呢。 走过林立的商铺、小摊。看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便到达一家酒楼。 苏茗:“在外面的感觉,怎么样。” 濮阳殊:“……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那些事情,都与他无关。叫卖的小贩也好,绫罗的公子也罢,都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与他们没有联系。 “少主,要不要去酒楼用些早点。”顾雪卿微微俯身,他的体型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比七岁的濮阳殊要高上不少,所以他说话总是这样的姿态,温和而不失礼数尊敬。 原著中,似乎并没有他的身影。 “可。”苏茗如是说。 上了酒楼,才发现用餐的顾客并不多,顾雪卿低声嘱咐了两句,边见一小二出来,为他们拉开二楼的包间,又殷切的把菜单递给他。 第16章 苏茗点了清茶、糖饼、玉带糕与一碗杏仁粥,随即把菜单递给顾雪卿。顾雪卿一愣,随即失笑,“我已经吃过了。” 苏茗于是又把菜单收了回去。 吃完午饭,他们又依次去了许多地方。在回来的路上,恰巧遇见濮阳有被处刑。透过濮阳有杂乱如枯草的头发,他看见他衰弱的眼神。 濮阳有之所以被这样处刑,当然是有着多方面的缘由,一方面,濮阳有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濮阳家的人,他们家世代都是濮阳家的家仆,在濮阳有祖父那里,才被赐姓濮阳,但这终究还是不同; 另一方面,濮阳有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修为也不济,根本无足轻重。这样示众的死法,只是濮阳潜对……幕后主使者的敲打。 苏茗的脚步只是顿了一顿,便再没有停歇。背景里,只听见众人的推搡吵闹。 濮阳殊一直很安静,“哥哥,你不高兴。” 苏茗:“嗯。也许吧。” 两人再没有说话。顾雪卿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濮阳府,已经是中午。他开始例行的药汤,药汤里的药材都是经药老精心配制,目的就是拓展经脉。濮阳殊天赋不济,却是枪剑之宿主,这样奇诡的并存,还是引来不少人的好奇的。总之,药浴是免不了的。 苏茗迈入浴桶,立时便感到一阵刺痛,但他还是把自己的身体沉了下去,药力强劲,泡在水中,如入火海,周身又像是有万千的虫蚁在叮咬。他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想说些话缓解自己身上的痛楚,“濮阳殊,你,听不听故事啊。” “……嗯。”濮阳殊应声。 各种各样的故事在苏茗脑海里转了一圈,最终他还是给濮阳殊讲起夜莺与玫瑰的故事。牛郎织女、海的女儿……这些童话故事,仔细想想,怎么都不适合讲给孩子听了。这个故事可能也不适合吧。 苏茗思考了一下,说故事发生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那是一座王宫,在王宫里,会展开盛大的宴会,那是男女相亲的宴会,男孩与女孩们都带着羽毛的面具,遮掩住自己的脸,遇见自己心仪的人,便同他们跳舞。有一个青年,却很烦恼,因为,他心仪的人,要他送给她一朵红色的玫瑰。 “送玫瑰?”濮阳殊重复道。 “是啊,在那里,玫瑰代表的是爱情。爱情,你还小,长大了应该就知道了。” 原著里,濮阳殊似乎没什么感情线,毕竟他是反派嘛。苏茗想。 第8章 主角柯元嘉倒是有许多桃花。像是弱不禁风的炉鼎体质的林家大小姐、三百年道行的红狐狸精、妖魅的魔族蛇女…… “嗯,总之,他需要一朵红色的玫瑰。” 只有拥有这朵红玫瑰,他心爱的人才会同他跳舞,但他实在是找不到那样的一朵玫瑰,便坐在花园里哭。 “如果,一个人遇到事情,只会哭。那他一定做不成事情,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因他的软弱无能而对他好。”濮阳殊已经摸索出了一条略略有些残酷的生存法则。 “啊。”苏茗失笑,随即,他闭了闭眼睛,感受身体里浪潮一般的痛楚,稳住自己的呼吸,他并没有试图改变濮阳殊的想法,因为,他的想法,倒也没错。苏茗在某种意义上,居然也是一个悲观的人,不然,他不会如此早的就开始谋划与濮阳殊的分离。 他不能一辈子与濮阳殊一体双魂不是么。 “他在花园里哭泣,哭声引来了夜莺。夜莺问,你为什么哭?他说,他心爱的人要一朵红玫瑰才肯同他跳舞。夜莺决定帮他,于是夜莺依次问过了白玫瑰,黄玫瑰,最终找到了一株因严冬而无法开放的红玫瑰。 那玫瑰说自己的开放需要两种东西,一种是月夜下的歌唱,一种是夜莺的心头血,夜莺需要将自己的心口插入玫瑰的刺中,再为玫瑰彻夜歌唱。如此方能开花。” “……结果,玫瑰是骗它的。它根本不是什么红玫瑰,它只是一株埋藏在雪里快要冻死的吸血藤?”濮阳殊冷不丁的发问。 “这,当然不是了。”苏茗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将浴桶里的药力尽数吸收,“红玫瑰确实长成了,但夜莺也付出了死亡的代价。那个青年最终带着这朵红玫瑰去找他的心仪之人,那人却说这红玫瑰根本比不上金银珠宝。青年羞愤了,便把红玫瑰扔掉了,一俩马车驶来,把它碾碎了。” 故事讲完了。苏茗从浴桶里迈出,裹上衣服。他按照惯例是要午睡一会儿的,濮阳殊也开始学着他在中午的时候休息,于是他向濮阳殊道了午安。 濮阳殊回了一个午安。 一天就这样过去。 下午的时候,门口却传来噪杂的声音。苏茗起了身,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脸,拭去了残存的睡意,拉开房门。 正对上一个女人的脸。正是濮阳殊的奶娘,秋娘。她看着濮阳殊,抖了抖嘴唇,突然跪在地上,祈求他救救她的家。 原来,自濮阳殊一步登天,她疑心濮阳殊会因过往经历开罪自己,便偷偷溜出府,决定不再在这里做工。 但是,她却遇见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那就是她的丈夫居然在一家赌馆里欠了许多债,如果还不上债,他们一家都要面临可怖的命运。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是从小把你养到大的,我以前,在你还小的时候……我只要一些钱,一些钱。” 第17章 她跪着走了两步,又被众人架起来。侍从向苏茗投来问询的目光。也是,侍卫若是真心要拉,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在这里嚎哭这么久。 苏茗在识海里戳了戳濮阳殊,“……她是你的奶娘。你想如何处置?” 濮阳殊看向秋娘,想起她对自己幼时的无视,又想起她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自己越发冷淡、苛责,甚至是虐待。 那,应该是虐待?用指甲掐自己,不给他吃饭,把他锁在房间里…… 但是,要如何处置?濮阳殊只觉得内心一片空茫。从刚出生开始,他便没有情绪,至少,没有过多的情绪。被濮阳宣踩在脚下也好,被濮阳宣鞭挞也罢,他只是疼痛,却也无爱无恨。 你说他恨濮阳宣么,讨厌濮阳宣么。那倒也没有。 你说他爱秋娘么,依恋秋娘么,恨秋娘么。那倒也没有。 他所得到的只是一片空寂的虚无。他只在苏茗同他说话的时候,会感觉内心微微一动,好像,有风拂过平静的水面,带来微漾的涟漪。 他此生情绪最动,乃是握着那柄蛟枪,无尽的苦厄、愤怒、痛苦席卷而来,那就是那只化龙失败的蛟龙的痛楚与怨念么。 被剥皮剐鳞抽筋,炼为蛟枪……的痛楚。 说来也奇怪,他分明从来没有拥有感情。却能如此清晰的知道,那就是愤怒,那就是痛苦。另外,却还有一种更深更深的沉郁的他分辨不出的感觉。 情感么。 但这情感也只是一瞬。 只是一瞬。 濮阳殊:“……我该如何处置?你呢,哥哥,你会如何处置。我既不爱她,也不恨她。我该,如何对她。” “怎么了。”一道男声沉沉的传来,居然是濮阳潜。侍卫低声向他禀明了缘由,他便垂下眼睛,看这个他从未加以正视却一鸣惊人的孩子。 “你要如何处置?”他问。 秋娘此时却已抖若筛糠,若是,她曾经克扣濮阳殊还……的事情被告诉濮阳潜,那,后果也许是她不能承受。 但是,濮阳殊有弱视一事,也是她告知濮阳潜,因此还得到一笔钱,他想必也不会过分苛责自己。秋娘心乱如麻,一会儿凶神恶煞的赌场成员,一会是濮阳殊漠然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幽深的眼,一会又是濮阳潜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濮阳潜的眼睛里带着打量。苏茗却不知道他究竟想得到怎样的答案。 濮阳殊:“哥哥,把我们的金铢给她。”濮阳殊的回答出乎别人的意料。 苏茗:“……?” 但他并没有反驳濮阳殊,而是顺遂濮阳殊的意见,就这样吧。 他出来。示意侍卫放开拘束着她的手,此时,她半跪在地上,头发有些微微的凌乱。他蹲下身,用左手拨开她的手掌,将金铢一枚枚倾泻在她的手中,金铢相撞的声音在廊檐下回响,无端的,竟有些凝重。 他又用手合上她的手掌,示意她捧着这些金铢。 “你可以走了。”苏茗低垂着眼睛,看着秋娘握着金铢的手。濮阳殊不知道该怎么做,苏茗难道就知道了么。 他对秋娘,亦是无爱无恨。濮阳殊是不懂情感,而苏茗……苏茗觉得自己是太懂情感。 没有期望,就不会受伤。 不予人信任,便不会遭受背弃。 他静静的看着秋娘。秋娘居然觉得眼前的他很陌生。那眼睛里,分明带着淡淡的审视,但这审视也不带谴责与恶意,就好像是路过哪里的时候,看见一朵再寻常不过的花。 虽然这花寻常、普通,遍地都是,但也不是不可以驻足。 你会厌恶、喜爱再寻常不过的一株花么。一株,你从未放在眼里的花。秋娘在苏茗这般的注视下,居然觉得有些惧怖。 “走吧,离开我的视线。”苏茗淡淡道。 她愣了愣,嗫喏两下,“感谢少主宽宏。奴婢,奴婢告退。家主告退。” 她站起来,行了一礼,见没有人阻拦她,便倒退着走了两步,随即转身小跑了起来。走的时候也不忘牢牢捧住手心里的金铢。 “妇人之仁?” 濮阳潜淡淡的注视着苏茗,感受到一种微妙的违和,他发现他有些看不懂这个孩子。 不管是暗卫所禀报的一日温和一日冷漠的性情,还是他时而漠然时而沉郁的眼神,再或者是他要种两棵梧桐,再再或者他时常发呆。那发呆却也不像是在发呆。 他蓦然的想起施子晋说的话。 他说三公子的心理也许有一点问题,他领他走了一段路,在那一段路上,他居然自己同自己对话。也许是太寂寞了。 真的是太寂寞了么。 苏茗并没有就妇人之仁一词做出什么反驳。濮阳潜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幽深若泉水。 “濮阳雷想要做你的老师。”濮阳潜正是为此事而来,他处理了意图伤害濮阳殊的人,派遣药老调理濮阳殊的身体,这些,都是缘于那枪与剑。 过去的几百年里,从没有人能真正驾驭这两柄武器。濮阳殊……是一个奇迹。 濮阳雷正是以剑术见长,虽然,他已经老了,罹患心疾,却仍然有猛虎之威。他这样的人,愿意成为濮阳殊的老师,是濮阳殊的机遇。许多人都在为濮阳殊的事迹惊叹,但他们一直都是暗暗的窥伺着他,不肯向前也不肯后退。 第18章 丁级的天赋。 与凡人差不多的天赋。 “在学剑之前,你首先要做的,该是识字吧。”濮阳潜道。 “我明白。” “你的枪术,也该提上日程。我为你找的老师是濮阳同。他的秉性向来严苛,希望,你不会让他失望。” “是。”苏茗应声。 苏茗又向濮阳殊道,“听,你的老师,比较严苛欸。” 濮阳殊:“……我不怕严苛。” ------------------------------------- 时间如流水般度过,不知不觉,已是春天。梧桐树的新芽已经很绿,或许还要仰赖于苏茗每日以灵力进行养护。 距苏茗来到这里,已经是一个月。这一天的夜晚,是濮阳殊的。 苏茗在识海里捧卷读书,想要解决一个迫切的问题,那就是濮阳殊的……灵力。苏茗可以很顺遂的吸收灵气,进度很快,一月不到,已是凤初境初阶。但,濮阳殊却不能调动体内的灵气,也无法吸收灵气。一吸收灵气,就是经脉剧痛。 两个人,一具身体。居然如此殊异。 这样的情况下,苏茗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修为。一般而言,修为这种东西要么除非是在测灵石上测定,或者是在实战中特意展露,一般是不会暴露的。 窗外,一轮圆月。坐在书桌前的濮阳殊正在练字,一个月的练习,已让他练的有模有样,虽然,比苏茗的还是差了一些。他的脑海突然有些昏沉,意识也被无限的压低,随即,他倒在桌子上,苏茗的意识被硬生生的逼着浮现。 月夜。无风。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茗有些讶然,他醒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字帖,在识海中呼唤起濮阳殊,濮阳殊却是没有应声。他与世界的联系都似乎被切断了。 他叫了七声濮阳殊。无人问答。他的手还握着笔,笔尖是一滴悬而未落的墨。也许是他停顿的时间过长了一些,那滴墨啪嗒一声落到宣纸上,溅开一朵小小的墨花。苏茗于是收了笔,把它架在笔山上。 苏茗站起身,给自己系上一件披风。他与濮阳殊的饮食并没有什么殊异,在衣物选择上却有差别。苏茗比较喜欢浅色系的服装,他却喜欢深色系的。 他垂着眼,给自己的披风系结。系好披风,他便去看自己的树,给树运送了一些灵力。身上的鞭痕经过一月的修养,已经好的差不多,发生学堂这样的事情之后,他便再没有去学堂。濮阳殊说自己可以自学一切。 濮阳殊为何突如其来的与他断了联系?他心下有些些微的不安定,但他又要忍住不把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 这根本是无济于事。 他在庭院里转了一圈,有微凉的风略过他的身侧,吹拂起他的衣袂。月光照耀,在他的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濮阳殊。”他问。 依旧没有回答。 他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如此静寂的月夜,自然是让人感到寂寥的。他望着自己的手心,渐渐蕴出一点微蓝的灵光,卧室里的湛卢饮雪剑闻听主人昭示,立时便发出剑鸣,从卧室的剑架上猝然挣脱,割开空气,带来猎猎的风声。 剑,触手微凉。刃,在月色下是银亮的,微微侧剑,薄刃便宛若一条极细的银线,像是月色下的涓涓流水,又似幽幽的情人的眼泪。 他凝望着这情人的眼泪,目光却是一凝,剑光一颤,便有一缕剑气往树后迅疾而去,一个声音顿时小小的惊呼了一下,往后跌了两步。 剑气划过他的脸颊,切下一缕极细的发丝。发丝被斩断,飘摇着落到地上。 第9章 头发的主人,是一个男孩。苏茗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心中便有了隐隐的预示,这个人,就是世界的主角,柯元嘉。 突如其来的从心底涌上的不悦,让苏茗有些无所适从。这就是所谓的反派的身体么。同主角天生磁场不合。 原来,已经是这样的剧情点了。濮阳殊伤到濮阳宣,被罚跪,主角给他送上披风。 这样的剧情算是被他蝴蝶了?主角遇到的不是孱弱的可怜的濮阳殊,而是他,苏茗。 话说回来,主角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属于他的院落。门外的侍卫,都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让无关紧要的人进入他的院落。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茗看着那个明显被自己惊吓到了的主角。 柯元嘉却微微有些愣神。他是柯元嘉,应姑姑的邀请,在天都城内小住几日,无意中听见有人围绕这个院落窃窃私语,说三少爷住在这里。他对这个三少爷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他以前只是一个废材,却是一鸣惊人,在剑阁里寻到了两柄绝世的武器,从此一飞冲天。 他心里好奇,便想着到这里看看。无意中发现院门未关,侍卫也不知所踪,便进来了。 一进来,便看见苏茗,他披着白色的披风,浑身都沐浴在月光下,神色却是疏冷。像是蕴藏了千万年的悲伤。明明,他看起来比自己要小的多啊。 他刚想上前安慰,便被那缕剑气摄去所有心神。 “我是,柯元嘉。”他说话有些磕磕绊绊。 “嗯。” 苏茗也不至于对一个孩子怎么样。 “你,你就是濮阳殊吧。那个,剑阁中出来的?”说起这句话,柯元嘉的眼神明显亮了亮,苏茗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濮阳殊不知所踪,主角却出现在他的面前,种种事情堆积在一起,让他心绪有些不平。 第19章 “夜已深了,你早回吧。不要出什么事。”濮阳殊道。他的话语很平静,柯元嘉却听出了赶客的意思,在沧月城的时候,他一向都是凭借自己的身份与性情无往而不利,还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冷淡。 “你怎么这么冷淡呀。” “……我天性如此。”他是不想与主角有什么牵扯的,濮阳有谋害濮阳殊一事的背后,恐怕有天都府主母柯梦瑶的手笔,柯梦瑶与柯元嘉又是姑侄,与他牵扯的深了,只是徒增烦恼。 他与柯元嘉的第一面,便是如此草率。原著剧情中主角与反派的第一次见面,该是濮阳殊触怒濮阳宣在罚跪…… 柯元嘉离开之后,苏茗依旧在院子里,陪伴着他的是湛卢饮雪。等第一抹晨曦照亮院落,苏茗才重新感受到濮阳殊的存在。 “濮阳……殊。”苏茗在识海中呼唤他的姓名,便听见濮阳殊的声音。他自幼早熟,遇见这样明显有鬼的情况,竟也表现的很是沉稳。 “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茗便将他突然昏倒,他被迫接收身体的事情讲了出来。随即,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我见到了柯元嘉,与他聊了两句。我并没有和他过多的接触,毕竟,他的姑姑可是濮阳府的女主人,我想,我们还是与他们保持距离比较好。” 濮阳殊:“嗯。本来,我也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的什么牵扯。” ------------------------------------- 藏书阁。 苏茗与濮阳殊是藏书阁的常客。这一个月里,苏茗一直在教濮阳殊认字,效果显著。他很聪明,也很努力,这样的学生,该是每一个老师都很喜欢的罢。 濮阳府拥有着整个天都城最大最繁华的藏书馆,其名天一阁。共分为六层。一二层对所有人所开放,三层对凤初境及以上或手持青铜牌及以上开放,四层对腾云境及以上或手持白银牌及以上开放,五层对晖阳境及以上或手持黄金牌者开放。 六层只对城主及城主继任者开放。手持紫金令可入。 按照濮阳殊手持令牌,他可以任意的游览一至四层。一二层都是一些最基本的修行法门,以及一些武功秘籍。 从第三层开始,才是真真正正的修真秘籍。内容包罗万象,涵盖各种各样的剑术、枪术,以及药草、丹鼎、符篆、占卜之术。 “你有什么感兴趣的么。我是对符篆阵法很感兴趣,我想,你也应该学一学这个。” 苏茗把一本很厚很厚的书从书架上取下来。 藏书阁中,书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有羊皮卷,有木简竹简,也有纸书。像这本《符篆大全》就是纸书,真的很全,从符篆的历史开始讲起,历数了各个时间段的符篆大家,还讲明了不同符篆的种类、性能。 后篇是各种符篆的制作,在书的末尾还推荐了与其相关的《阵法大全》《东洲述异记》《神相大全》《天玉经》…… 苏茗抱着厚厚的《符篆大全》走了两步,询问濮阳殊他是否有什么想看到的,濮阳殊看到《东洲述异记》,心间微微一动,便要苏茗拿下这本书。 其实,苏茗对此也很感兴趣。 出了藏书阁,苏茗将其放到书房。顾雪卿已经等在那里,他们约好了要去黑市逛逛。黑市,顾名思义,就是黑暗中的集市,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在这里出售。 黑市,可是事故多发地带,也是主角寻宝必去的地方,他们作为反派,当然也不能落后。黑市是一定要去的,他还没有见识过黑市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我们可以跟着顾雪卿逛一逛。” 苏茗对着识海里的濮阳殊如是说。 濮阳殊轻轻嗯了一声,只觉得恍然如梦,如果不是苏茗,他大概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天都府三公子。现在,他甚至可以随随便便的出府、入黑市。 “公子还是先带上面具吧。”顾雪卿已经戴上了面具,面具是金色的,刻着精美绝伦的蝴蝶。他递过一张相似的蝴蝶面具,却见苏茗摇了摇头,拿出一件灰扑扑的斗篷,把自己全身都罩了起来,他整个人都像是缩在了斗篷里,不露一点痕迹。 顾雪卿微微一笑,觉得这样也可以,毕竟,黑市奇怪的装束可不少。有带斗篷幂篱面具的、也有易容的、有的人穿的灰扑扑恨不得泯然众人,有的人穿的花里胡哨宛若孔雀开屏。 黑市位于天都城、沧月城、重华宗的交汇地带,归属向来大有争议。黑市故而在这里发扬光大,是一个黑白灰混合的鱼龙混杂的地界。说是黑市,却开在光明正大处。 苏茗面对着大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摩肩擦踵的人群,有些茫然,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多的人,如此热闹的场面。濮阳殊看见这样的场面,也觉得有些许的茫然,气氛太热烈了,到处都是小贩的吆喝声,间或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声音。 “……黑……市?” 这样热闹的黑市还是闻所未闻。顾雪卿倒也没有回话,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边,跟随着汹涌的人流。 旁边的流动摊位上放着的都是一些不怎么珍贵的东西,偶尔也能看到一些秘籍的残本、莫名器物的碎片。 顾雪卿见他的目光一直留恋在这些小摊上,便出声道,“……这些所谓的从秘境里拿出来的宝物,十有九假,如果真的要寻宝,还是应该去往拍卖厅,那里的货物都经过了鉴定师的鉴定,更可信。” 第20章 话说到这里,一抬头,便是拍卖厅。 “进去看看么。”顾雪卿问。 苏茗颔首。这时,濮阳殊却突然在识海里说话了,“右手第二个摊子上,有一个东西,我,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苏茗眨了眨眼睛,将视线投向那个他没有在意的摊子。这是反派独有的心灵感应?一些反派光环? 他并没有怀疑濮阳殊说的话,因为本就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一来,濮阳殊只是个孩子,没有欺骗他的动机;二来,濮阳殊可是未来的反派,谁家的反派还没有个金手指了。 反倒是怀疑比较怪。 于是他微微挪动了脚步,到达那个小摊,摊主是一个头裹着青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声音略微带着些嘶哑,“这位小公子,要些什么啊。” 顾雪卿于是停住了脚步。 离得近了,濮阳殊便感觉到越发不对劲,而他的心里也微微生起来了一些悸动。引起悸动的是一块奇异的东西,说奇异很奇异,说不奇异倒也不奇异,那居然是一支断翅的木蜻蜓。 濮阳殊看见这支蜻蜓,心头微微一动,“……很悲伤的感觉。” 这还是濮阳殊第一次向苏茗说出自己的感受,而那种感受,居然是悲伤。一支木蜻蜓罢了,能是什么宝物?是什么法器么。 不管法器不法器,能让濮阳殊感到悲伤,想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东西。苏茗已决意拿下这个东西,于是他把目光投向旁边的一圈小叶紫檀佛珠,此佛珠看起来温润而醇厚,一看便不是凡品。虽不是凡品,却也不是仙品。 以世俗界的眼光来看,这手串俨然是上好佳品,但放在修真界,这样没有灵蕴的手串,并不受人青睐。 苏茗看着这圈手串同小贩讨价还价。 “二枚银毫四十枚铜辎。”小贩说。 “毫无灵蕴,未刻法纹,如何这么贵。二十枚,就这么多。再把旁边的这什么蜻蜓,那什么玉坠,做个彩头。” “欸,可不是这样说的。” “做个添头都不行?这怎么做生意。” “哪有砍价这样砍的……” 明里,顾雪卿脸色惊讶的看着苏茗滔滔不绝。 暗里,濮阳殊心神微震的看着苏茗口若悬河。 “这只木蜻蜓可大有来头呢。”那小贩喃喃着,像是为自己这么快就丢盔弃甲感到些许的不干。 “只是这样的一支木蜻蜓,做工甚至都很粗糙,哪里就有什么故事了。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有故事。”苏茗把玩着这支木蜻蜓,亦是满心疑窦,这里可是黑市欸,卖这样的东西…… “就算是,嗯,也不乏……”顾雪卿像是明白了苏茗在顾虑什么,解释道,黑市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当然不乏浑水摸鱼之辈,像这种流动摊贩,根本没有信用可言,亦是喜欢把摊位上的东西说的天花乱坠。他们经常利用初来者的心理来蒙骗初来者,毕竟这些冤大头总以为在流动摊位上可以寻到绝世的宝物。 顾雪卿的眼中明明白白的写着,少看话本多思考。 “我可不是这种人,你知道这木蜻蜓有什么来历么。”摊贩神神秘秘的,“那还要从两千年前说起。”嚯,还真够久。 “两千年前,天下还是世俗的天下,修真者还未成气候,各国林立。此物便是出自燕国皇宫。而这个木蜻蜓的故事,就源于燕国末帝,他以暴君之名,名震六国。他少时卑贱,生母只是个早亡的婢女,自幼受尽欺凌苦楚,登位之后暴虐恣肆,又一心痴迷求仙问道。最后被叛军所杀,死于叛军,万箭穿心。 这本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野史的传言,传言他是天上仙人历劫转世,历过一劫后便回转天上。 他并没有被万箭穿心,是这只木蜻蜓为他挡下了漫天箭雨,而他在木蜻蜓断翅的那一霎那顿悟,骑着鹤升天了。 还有人说这木蜻蜓乃是他与天界同僚联络的信物,在历劫的最后,那仙人朋友不忍他历劫,便用木蜻蜓代他受劫,随即又下凡将其接回天上。 更有甚者,说这燕国末帝乃是天帝的小儿子,与自己的双生兄长争夺太子之位,无意中打破了天界宴席上的一支木蜻蜓,故而被贬谪。 最终,也是那太子心软,下凡接幼弟回天,他也是感念到了兄长的良苦用心,与兄长冰释前嫌,上天之后痛改前非,再也不觊觎帝位从此兄友弟恭。 第10章 “……这就是两千年前的那支木蜻蜓。额,天帝宴席上有尊琉璃盏便罢,怎么会有木蜻蜓啊。” 这做工并不怎么精致的木蜻蜓,又怎可能经历这么多的年岁。 编故事是编故事,不过是为了抬高物品的身价。但,这样的故事……还是有些太过离谱了,简直是把买主当成傻子。 小摊摊主却是连连摇头,要与苏茗据理力争,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一场唇枪舌战之下,最终,苏茗以一枚银毫五十枚铜辎的价格换得了这圈手串、那只断裂的木蜻蜓、两只扇坠、一沓符纸兼两盒朱砂。 苏茗起身。看见顾雪卿微微有些怔然的眼。顾雪卿很快回过神来,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濮阳殊这个素来在偏院里偏安一隅的人、很少同人打交道的人,甚至,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居然如此不缺生,还拥有着如此卓越的,砍价技巧? 他们来到买卖厅。 第21章 拍卖厅隐蔽性很好,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个小窗口,可以在小窗口里看拍卖台上的展品,如有意愿,便摁动桌子上的小铃,然后举牌。 灵心草、镇魂草、雪玉异兽……种种珍贵物件如流水一般划过,苏茗却是巍然不动,因为,他根本不清楚这样东西究竟是如何的珍贵。看来,各种各样的知识,也要跟上来了,只看《符篆大全》想来是不行的。 苏茗把紫檀手串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又将手串松开。 “这只木蜻蜓,有什么不一样。” 他询问濮阳殊。濮阳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只是看着这只木蜻蜓,竟觉心中泛起些许的隐痛,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惶惑,很快的,这点惶惑却又被死死的压住了。他有些微的茫然,似乎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正在发生。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以前,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是自己的情绪在复苏么?真奇怪。 “怎么了。”苏茗感觉到了什么,询问起濮阳殊来,濮阳殊便只能笼统的概括自己的感觉,“……喘不上气的难受。” 与抑制不住的悲伤。 此时的濮阳殊,却还不知道这种滋味叫做悲伤。他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笼统归结为难受。 苏茗并没有拍卖什么的打算,毕竟,他对一些东西还不算太熟知,那些灵草灵药买来也没什么用处。顾雪卿看他兴趣缺缺,神色却是微动,“不买几个仆人么。你总该有自己的……” 他的话语有些含糊,苏茗却听明白了他是在暗示自己应该组建自己的班底。该说是他太高看了自己么,怎么会想到这一点的。要知道,现在的自己,还只是城主府里的,一个稚弱的孩童。一切的优势,只在于那一枪一剑。 苏茗按耐下自己的沉思。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濮阳殊无法吸收灵气的问题。在原剧情里,濮阳殊是天定的反派,一出场即是场面拉满,可以随意的吸取各种各样的浊气,将那些浊气恣意炼化,化为己用。但,现在的这种情况,他该如何做。 他可以吸收灵气。濮阳殊却不行。这是不是因为他们灵魂不一? 灵魂不一,竟能影响到这个程度? 他们从拍卖厅出来,便又重新回到黑市。他们在人群中行走,突然,苏茗的目光凝住了,顾雪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在看的是一排笼子。铁笼子里关着的是货物。人货。 “对这个感兴趣么。”顾雪卿不动声色,苏茗看向他的眼底,却发现他的眼底是一派理所当然。 一旁的大腹便便的商贩见他们停滞了下来,像是对这些货物感兴趣,便挂起了营业性的笑容,让他们看看这一批新货,说着说着,还打开了笼子,从里面提出一个少年。 那少年约摸九岁的样子,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脸上也有些脏污,眼睛里却很清明,身上满是鞭痕。他的脚似乎受过伤,被商贩提起来的时候,明显的呈现出一种无力的状态,他几乎是被商家强摁着跪在了地上。苏茗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火光。 “看看他的牙口吧,很健康的,他是被他叔叔卖到这里的,身份绝对完备,奴契也齐全。”商贩捏住那少年的嘴,给人展示他的牙,又拨弄开他那逶迤的长发,脖颈侧面俨然是一个青色奴印。令人惊讶的是,此人的耳朵居然与寻常人不同,呈现出微尖的弧度,如此一想,此人大概率混有灵族的血脉。 这样就更贵了。 “多少钱啊。嘶,看上去像是灵族与人族的混血啊。” “当奴隶很不错的,他的天赋也很好,当炉鼎也不错。”这里所谓的炉鼎,便是字面意思上的那个炉鼎,指的是利用其身体炼化灵力,抽取灵力。 “可惜是个男的……” “当个剑仆还是可以的,但是也不能这么贵吧,他不是还没有修炼么。” 不愧是黑市,简直是鱼龙混杂。 苏茗看见少年的眼睛,里面像是燃烧着火。苏茗于是停下了脚步,心想,自己也许该建立属于自己的班底。毕竟,顾雪卿是濮阳潜的人,不值得信任。 “……买下他要多少钱。”苏茗问询了一句,便买下了这个人。买下这个人后,苏茗便没有再关注他,只是让他跟在自己的身后。少年的衣服很乱,却算不上脏,苏茗收好他的奴契,便让他跟在自己的身后。 梧桐小筑。是苏茗与濮阳殊的新住处,因那两棵栽种的梧桐而得名。他把那少年带回去,吩咐人给他洗澡。 濮阳殊:“……为什么,要买他?” 苏茗耐心道,“我们需要同伴。” 很快,洗完澡的少年就进来了,他的脚踝上还挂着链子。 苏茗:“你的名字?” 少年:“……月影岚。” “很好听的名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侍卫了,我会想办法把你的奴印消除,我也只需要你为我效忠……十年。十年之后,我会放你自由。” 十年的时间,足够让反派拥有光明未来,也足够找到脱离这具身体的办法吧。苏岚已经在心中想好的计划并觉得为这个计划前进,他与濮阳殊只是呆了几天,虽然只有几天,却也有了一些微薄的感情。他自然不希望反派落到原著那个下场。 名叫月影岚的少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他下跪,应声道,“主上。” 第22章 苏茗:“……别叫我主上,叫我少主便好。” ------------------------------------- 濮阳殊向濮阳同学枪,是去濮阳同的院落。 濮阳同观察了一番濮阳殊,询问道,“你还未入道?” 明明是同一具身体,却表现出不兼容的情况。苏茗的修为与灵力,在濮阳殊处于主导地位时陷入停滞,濮阳殊并不能动用苏茗的灵力,他甚至感受不到灵力所在。 濮阳殊:“没有。” 濮阳同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入道并不简单,他看了看濮阳殊的身高,又看了看他古井无波的眼睛,心中却是生起一股烦躁。就算自己伤了身体,也不能把什么阿猫阿狗一样的小孩都扔给自己吧。 这个任务,敷衍一下便好。 濮阳殊握着木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还有些湿润,濮阳同的声音逐渐的在濮阳殊耳畔响起,“首先,我要教你的是呼吸。濮阳雷教授你剑术,想必也提及过这一点。呼吸。” “世间万物都有呼吸,修真者无论是吸收灵气还是放出灵气,本质上都是呼吸的过程,这是人之道,也是自然之道。想象自己是一个火炉,一个炉鼎如何能散发出让人感觉到温暖的热量?需要炭火,需要燃烧,需要流动的风。把你自己想象成一个炉鼎,让自己的呼吸带动天地的灵力,让灵力在你的身体里流转……” 濮阳殊听明白了,于是选择尝试,但他失败了,因为他根本没办法感知到天地间的灵气。 濮阳同蹙了蹙眉,是愚钝么?如果他连灵气都不能感知到,如何进行接下来的修行? “就算不能感知到灵气,也可以进行呼吸,那些不能入道的武者,也可以通过呼吸与训练锤炼自己的身体。我把呼吸的要诀告诉你,挥棍的时候,这种呼吸也不能停止,你要把它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好吧,濮阳雷与濮阳同给的呼吸招式都是一样的,是濮阳家世代都在用的基础口诀。 濮阳雷又给濮阳殊定下了挥棍五百次的任务。濮阳殊沉默的点头,心中居然有些安心,毕竟,濮阳雷对苏茗也是如此要求,挥棍五百次。大概是要在打下一定基础之后再教他们招式。 濮阳殊缓慢的按照口诀记载的内容开始运转呼吸,感受清凉的风在自己的身体里流动,渐渐的,他的呼吸频率变得越来越慢,像是与风应和在一起,而挥棍的破空声却是一直在回响…… 濮阳殊与苏茗一样努力。这样的努力,就连苏茗也有些动容,要知道,苏茗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有这样的毅力并不出奇。但濮阳殊还是一个孩子,却能默不作声的承受这样的苦痛与疲惫。 苏茗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之前,濮阳殊在濮阳家几乎是人人欺凌的存在,任何人都能踩在他的头上,包括不限于将他推下冰湖,骑在他身上让他学狗叫,无休止的欺凌辱骂…… 如今,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当然是要全力以赴。 这样一想,苏茗便安心的多。只是,突然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也是有后遗症的,濮阳殊非常固执的一刻不停的挥完了五百下,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陷入虚脱。他却还是要得到濮阳同的认可才愿意回去。 濮阳同:“……”他很有毅力,其实,布置这个任务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他居然会完成。果然,从小遭受欺凌长大,会比较有毅力一点么? 他看着濮阳殊神色复杂,“你可以回去了,今天的任务,你已经完成。让你父亲给你准备一些药材吧,如果不泡药浴,这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 苏茗:“……回家吧。” 濮阳殊已经感觉有些头昏脑胀了,但他还是硬撑着行完了礼,并且自己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刚到院落,他便虚脱的半跪了下来,月影岚刚刚在扫地,看见这一幕,急忙要去搀扶。 濮阳殊却是挥了挥手,拒绝他的搀扶。书名不喜欢有人服侍,不习惯被人靠近,他只在那一天被侍女们服侍过,后来无论是洗澡还是穿衣,都由自己动手。濮阳殊的这种症状比苏茗更为严重。 月影岚的手只是伸出了一瞬,便又收了回去,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主人的眼神有点冷,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濮阳殊声音低哑,“我要洗澡,弄一桶热水。” “哥哥,我还是没办法吸收灵气。我会输吗?会被父亲放弃吗?会重新回到那个境地吗?”濮阳殊等待热水。 他用毛巾擦了擦脸,又喝了一杯茶壶里的水,感觉干涩的喉咙有了缓解。 苏茗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濮阳书一直不能吸收灵力,下场应当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不相信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他已经改掉了濮阳殊被欺凌十几年的命运,灵力的问题又如何不能改变呢? 苏茗:“如果真的达到那个境地,我们还是可以跑,毕竟我们手上已经拥有了令牌。把我们的月银带出去,便可以在外界过上很富足的生活呢。不考虑灵草灵药这样的资源,外面的平凡之家,一年也就三十银毫。” 濮阳殊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看着月影岚在浴桶里注入足够的药材与水,又在浴桶旁边镶嵌上一块沸石。 第11章 第23章 自苏茗在洗澡的时候开启屏蔽,濮阳殊也有样学样的开启了屏蔽。 苏茗:“……好吧,还挺会学人。” 洗完澡,濮阳殊用毛巾擦干自己身上的水分,换上全新的中衣。这时,他才解除了屏蔽。这时,也到了用饭的时间。 送饭的人是顾雪卿,自那次濮阳有预谋败露,濮阳潜就像是对濮阳殊上了心,甚至让顾雪卿承担给自己送饭的任务。 顾雪卿把饭盒提了提,露出一个浅笑,“感觉怎么样。” 濮阳殊:“很好。” 然后他关上了门。 顾雪卿的笑容一下子便转变为了叹气,少主的脸,真是说变就变,时而温和可亲,时而冷酷无情啊。 他透过房门看了一眼并列的剑与枪,暗暗祈祷少主不要被这枪剑弄出分魂之症来。 本来,这两枪便是不相容的啊。 房间内的濮阳殊打开饭盒,看见四菜一汤一米饭,还有一份糕点,把这些东西都摆到了桌面上。 然后看向桌子上的一缸小鱼,这是苏茗买来检测……毒性的。这种小鱼的食谱与人类没什么不同,所有正常的人类能吃的它们都能吃,但它们实在太小了,只要吃到一点点的毒素便会徒然死去,是试毒的好材料。 不说究竟有什么大用,至少能够心安。 濮阳殊清晰的意识到,苏茗与自己是不同的。他能够想到用小鱼来试毒; 他吃饭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动用碗筷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动作很优雅; 于修为一途堪称一点就通,很快便学会吸收灵力,到达入道的境界; 他很会说话,与任何人都能聊上几句,让所有人都感到如沐春风; 他在一些事情上似乎很有知识,他甚至知道树木该如何种植,如何调配……驱虫的药剂、如何规整书架、如何布局房间。 他把糕点掰碎了,洒落在鱼缸中,又将饭菜挑了一点,放至鱼缸,鱼儿蜂拥而上,很快将这些食物吃完。没有异常。 入夜,濮阳殊躺在床上,却是有些翻来覆去。在冷硬的床上睡久了,反而觉得这松软的被褥一点也不舒服。当然也不是不舒服,舒服是很舒服的,像是陷于棉花当中,但濮阳殊总觉得没有实感。 “哥哥没有这样的感觉么?”苏茗只要愿意,是可以感知身体的状况的,这并不是改换身体,所以并没有违背契约。 苏茗仔细感受了一下,并没有感觉到不适,他还是比较适应比较松软的床铺。说起来,这应该是每个人的习惯不同?毕竟,如果要论感知,濮阳殊是比不上自己的。 他们是同一个身体。但,先不论灵气浊气,单单是看世界,两人便不同,濮阳殊看世界,总觉得眼前蒙着雾气,也就是所谓的弱视;苏茗看世界却很清晰。 “其实,我觉得有点硌。”苏茗突然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子底下?” 濮阳殊的脸上显露出一点疑惑,于是他爬下床,把手探入被褥,竟是摸到了一枚圆滑的金铢。苏茗说不能把金铢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唯恐被贼人盗走,他们就在房间各处隐藏了金铢。 濮阳殊想起来了,这是他自己放的。所以,哥哥的感知果然比自己要敏锐的多么,这是出于哥哥已经入道?那自己呢,自己究竟怎样才可以吸收灵气? 忧虑。这是濮阳殊最新品尝出的一种情绪。他在这种忧虑中入睡,却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红墙朱瓦,飞檐架空,涂抹红漆的墙壁缠绕着野藤的枝蔓,雕花窗前蕴含着竹林的疏影,枫叶如火。 他坐在屋檐下,抬头看屋檐,屋檐下是一窝燕巢,有两只燕子正在里面你侬我侬,好不热闹。他的手里,却是握着一支……竹蜻蜓。 竹蜻蜓。 ------------------------------------- 第二日,轮到苏茗学剑。一天的流程大概是早上练剑,下午藏书阁,傍晚在天都城四处踩点,啊不是,是了解情况。 他也给月影岚安排了活。拜托濮阳雷将其安排至家族护卫队进行学习,天都城向来有挑选孩童组建护卫队的传统,这样也不算突兀。 藏书阁毕,苏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阴沉,翻滚乌云,竟似是要下雨。天都城毕竟位于海边,西接离山山脉,东临沧浪海,以破碎的丘陵和山地为主要特征,兼有平原与滩涂。气候温暖湿润,四季分明,亦是多雨多云。但这并不能阻碍苏茗的出门。 毕竟,他是去踩点,啊,是去了解情况的。雨不是很大,至少伞够用,不担心被风雨吹跑。苏茗在一旁的店铺里花费两铜辎购买了一块夹馅的馒头,如果要苏茗为其取名,也许会把它命名为双拼面包。里面夹杂着红糖与豆沙两种馅料,一入口便能品尝到甜蜜。 下着雨,大多数小摊都被收走了,有一些小摊却还开着,卖的是一些蘑菇山菌、青鱼鲫鱼之类的。蘑菇山菌大概是从山上采摘的,像那些淡水鱼,大概是出自不远处的养殖滩涂。像那些海鱼,大概是来自于沧浪海。 他并没有携带自己的剑,因为那柄剑实在太长,他现在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发育又有些不良,显得极其的瘦弱。这些天食物充足,也进行了药浴,气色当然好转了不少,但亏空的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弥补。所以他准备了一把匕首。 濮阳殊:“我们要去哪?” 第24章 苏茗:“只是随便看看,观察一下天都城的情况,说不定哪一天,我们需要从这里逃出去也说不定?也许是我们天赋卓绝被他们所不容,也许是我们资质太差,他们觉得我们给他们蒙羞,所以把我们逐出天都城。” 濮阳殊慢吞吞的应了一声哦。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这两种情况,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如果他们这般对我,我一定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这是怎样的发言啊,该说反派果然是反派么,明明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却能如此认真的说什么百倍偿还的话。 濮阳殊:“……他们都不喜欢我,所以,这两种情况,有很大的可能会发生。就好像,”他迟疑了一下,缓缓压住话语中的试探,“濮阳宣总是拿我泄愤,却不拿别的人泄愤一样。因为,他不喜欢我,他讨厌我。” 濮阳殊的眼神里带着思考,其实,他本来就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人们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总是残忍的。” 哥哥,是这样没错吧。 “濮阳宣。”就是濮阳宣一天闲着没事干来招惹濮阳殊,归根结底还是不够忙。书院的课业就这么轻松?苏茗对此持怀疑态度。自自己搬到梧桐小筑,又识破濮阳有阴谋,濮阳宣一直按兵不动。 但,他会善罢甘休么。恐怕不会。 当务之急是提高自己的利用价值,得到濮阳潜的庇护,至少要让濮阳殊平安的长大。长大之后,愿意探索秘境就探索秘境,愿意云游天下就云游天下……原著里,反派似乎是四处收服妖兽魔兵,引起天下大乱,才引来主角围剿。反派这样做,大概是有征服天下的野心? 不懂。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吧。 苏茗带着濮阳殊转过了天都城,天都城的地是用青石铺就的,经过雨的打湿洗刷,反而更显出石头原有的色泽,泛出一种很清新的颜色。街景也显得格外朦胧。 他以很平稳的速度在天都城内行走,任由雨丝打在他的伞上,发出阵阵声响,对天都城的规划也拥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尤其是城门。城门外围绕着一圈护城河,若有人想进城出城,不仅要过城门,还要过那一条由木板与铁索连接起来的木板桥。 木板是由离山山脉出产的紫杉木打磨而成,最是坚固,可在风雨中保持百年千年; 捆绑束缚木板的铁链也采用的是以坚固闻名的玄精铁。 总之,桥的质量是有很大的保障的。天都城作为可以与沧月等城分庭抗礼的存在,贸易当然也不容小觑,每年的贸易时节,总会有一堆人带着中原腹地的丝绸瓷器、矿物亦或者灵符灵器来到这里。 与此同时也带走天都城的各种渔货山货,灵草灵菇。 天都城最为人所知的特产,一个是咸鱼,一个便是被称为“幻灵菇”的灵菇,这种灵菇只在天都山上有所出产,是一种极其鲜美的菌菇,当然前提是要处理好,否则会有致幻的效果。 不过,这种菌菇之所以如此受欢迎,正是因为其致幻作用,经过处理,可以把幻灵菇处理成幻灵粉,这是一种见效极其快并且没有副作用的麻醉药。当然,保留一点毒性的话就可以将其制为幻灵梦粉,可以将人置于无比甜美的幻境中。 人嘛,有的时候总是需要一方心灵的净土。至于咸鱼为什么如此受欢迎……就不知道了,据不可靠消息,普通钢铁长剑造价较贵需要三枚银毫,一柄咸鱼却只需要一枚铜辎,所以咸鱼长剑成为众囊中羞涩侠客的首选,毕竟普通钢铁长剑不同于灵器,是很容易卷刃的,卷刃之后便很难再次利用,不若使用咸鱼,杀完人之后只需在溪水里清洗一下,便又是一把好剑。 做汤也很方便,在野外架起一个锅,放入一些野菜菌菇,捉一些小鱼,再把咸鱼长剑置于汤中静待,过一会儿,汤便自然有了咸味,都不用放盐,而汤里也会有咸鱼的味道,简直是杀人越货吃饭熬汤必备之良剑。 “……要不然,买一柄咸鱼,啊不是,买一条咸鱼试看看?” 苏茗看着那条咸鱼,感叹了一句,眼前正是一个咸鱼摊,上面摆放着细细长长的宛若带鱼的鱼,但又与带鱼有所不同,苏茗看了看鱼周围的弧度,这鱼不知怎么长的,鱼身居然这么细薄锋利,如果是此鱼,当剑也确实不亏。 如果此方世界是个游戏,想必会刷出这样的说明框,毕竟咸鱼长剑一听便十分有噱头。大概是以下的格式。 【咸鱼长剑】 【产于天都城沧浪海近域的鱼,经过严格的加工炮制,化为一柄咸鱼长剑,瞧,它那死不瞑目的鱼目里正颤动着诡异的光,鱼的怨气,是不是咸鱼长剑如此锋利的缘故呢?】 【推荐技能:咸鱼突刺、咸鱼风车】 而对面的摊位上摆放着的就是幻灵菇,卖家在一个木板上写了大大的“幻灵菇”三字,再不识货的人也该明白这堆蘑菇是什么。 蘑菇被分成了两堆。一堆是新鲜蘑菇,一堆是干蘑菇,根据他们的说法,新鲜蘑菇效果要强一些,煲汤时的味道也更为鲜美;干蘑菇则适合将其磨成粉末随身携带,遇到敌人便可来一发粉末攻击。 如果幻灵菇有说明框,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幻灵菇】 【玄阶灵草,五十年生,具备麻醉、迷幻效果。如果想坠入迷乱,就吃下此菇吧,后果一概自负。】 第25章 【推荐技能:幻灵石灰】 “所以,买一柄咸鱼长剑来尝一尝?感觉不错的样子。还没有吃过咸鱼呢,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苏岚默了一会儿,最终把咸鱼提了回去。他倒是要尝一尝这柄咸鱼长剑究竟是何滋味,如何能引起那么多人的追捧喜爱。 他们这个院子是配备有额外的小厨房的,其他的东西也是一应俱全,难免的,苏茗就想大展身手一番。 额,前世,论其前世的话,他的厨艺其实也不错,事实上,任何人做菜,只要炒熟了,不生不焦,再放上调味品,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苏茗的厨艺就处于这个阶段。 所以,他也许太自信了。确实是太自信了。 洗澡所用的沸石其实并不是一种石头,严格来说那是一件灵器,刻录着加热的阵法,温度也是设定好的。 第12章 一般的,这里的厨房使用的也是类似的灵器,这种灵器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是设计者早就设计好的,但是这种灵器的复杂程度就要比沸石高的多了,毕竟做饭总是要调节火的温度。 干净倒是很干净,毕竟是打扫过的,柴火倒也不缺。 如果是那种灶台的话,应该怎么做?用干燥温暖的东西点燃火种。将其置于灶台。放入柴禾。注意结构,保持通风。这些都是基础的知识。 在灵器的作用下,柴火很快就被点燃了。好吧,这灵器是有些鸡肋,火的温度是可以自己调节,但是…… “咳咳。”苏茗咳嗽了两声,挥了挥眼前的黑烟,才发现自己的鼻子上沾了一点灰。 濮阳殊的呼吸沾了一些紧张,看来他是怕火星烫到苏茗,毕竟他的动作实在有些笨拙。 这时,月影岚进来了,他早就注意到了苏茗,却没有过多的靠近,因为他对一切都抱着谨慎怀疑的态度,他对眼前的这个被自己称呼为少主的孩子自然是相信的,但他又不太敢相信。毕竟,自己在黑市的牢笼里,见过太多的血腥。 他知道,这些贵族,究竟有着怎样的心肠。 月影岚:“……额。” 苏茗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正想生火做饭,没想到会把这里弄的一团糟。 月影岚:“少主,如果是烧火的话……我会。” “哦?那,那麻烦一下你吧。”术业有专攻。 月影岚是做惯了这种活的,很快就生起了火。 苏茗看着月影岚娴熟的动作,想,带回月影岚是正确的,如果可以,他想多给濮阳殊交几个好朋友,这样,他也会感受到世间的美好,不会被别人的一件披风,感动的要死。 至于自己,如果自己能够得到另一具躯体,自然是极好的,那时候的他也会是濮阳殊的哥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总归是要比濮阳宣他们亲近的。 濮阳殊也能感受到外界的情况,最开始,苏茗带着他逛街、观察情况、买咸鱼甚至生火,他都是很平静的,此刻,他却觉得他的心有些不平静。 月影岚,他看着月影岚忙碌的身影,视线定格在他的动作上。 不就是会生火么?濮阳殊在心里如是想着,生火,又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给他一点时间,他肯定还能做出很好吃的菜。 生完火,便是苏茗大展身手的时候。 事实上,他不止买了咸鱼,在路过一些小摊的时候,他顺便还买了些野菜蘑菇。做出了一锅咸鱼汤。然后,他邀请月影岚来喝汤,月影岚先是震惊却也不敢拒绝。 苏茗把身体给予濮阳殊,让他感受汤的滋味。这样的互换身体,还是可以的吧。 濮阳殊是一点也不挑食的,觉得这汤很好。月影岚却是觉得这汤很咸,也许有灵族口舌敏锐喜欢清淡的因素在。 而苏茗对这碗汤的评价是,自己也算有天赋。 他就说他的厨艺不错,其实他最擅长的还是做面,每次生日,他都会给自己做一碗长寿面。 他的生日还远呢,是在霜降那一天。那,濮阳殊的生日又在哪一天? 他背负灾厄而生,想必从来没有人为他的出生送上过祝福。 苏茗可以回忆起濮阳殊出生的那一天的景象,但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哪一天?但他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了,所以,他只是询问了一下旁人,便得到了答案。 是惊蛰那一天,万物生发的那一天么。 这样一想,惊蛰不就是在大后天? 他是霜降的生日,秋主燥,所以他一般做延生虎禄面,濮阳殊既然是春天的生日,便应该做延生龙福面,关键在于茶树菇,正好,这里盛产菌菇,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 ------------------------------------- 傍晚的时候,顾雪卿竟是来邀请自己参加家宴。家宴,熟悉而陌生的名词。 说熟悉是因为濮阳潜是惯开家宴的,美其名曰增进家人感情;说陌生是因为濮阳殊并不常参加家宴。他一般只会出席年宴或者极其重要的、任何人都不能缺席的宴会。 苏茗:“家宴,一般都是怎样的。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劳烦你讲一讲宴席上的规矩。否则,失了礼数便不好了。” 苏茗放下手中的字帖,便拿一旁的放在水盆里的白巾帕开始拭手。顾雪卿心下却是有点别扭,毕竟,苏茗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没有规矩没有礼数的人。 第26章 只说他的干净程度罢,便足够让人望尘莫及。顾雪卿想了想自己搜查到的情报,濮阳殊在幼时不受重视,也屡屡遭受欺凌,下人均是捧高踩低的性情,对待濮阳殊,不踩一脚便已经算得上是心地善良。 所以濮阳殊的处境堪称十分不好。 旧衣单薄,却是洗了又洗,洗到掉色依然要穿,只因没有其他多余; 饭食被厨房的人克扣便不说,他的奶娘也不上心,时去时不去。 大公子与二公子闲来无事便拿他撒气,好几次,他都性命垂危,硬是凭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顾雪卿的心头流转过百种思绪,最终,他却只是笑着说,这毕竟是家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公子的礼仪很够用,不必担忧什么。 濮阳殊却在识海里说话了,“要小心。” 濮阳殊说话的声音很慢,却很清晰,像是回想着什么,一边想一想说,“说是家宴,但,每每宴会过后,濮阳宣都会找我麻烦,我想,宴会可能并不……开心。我参加过几回宴会,但,我并没有关注这些,所以什么也不了解。” 并不开心的宴会?到了宴会上,他总算明白濮阳宣为何不开心,与其说这是家宴,不如说,这是成绩研讨会。试问哪一个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吃的下饭? 濮阳昭正在汇报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读了什么书,受到什么夸奖,多学会了什么技巧,他甚至当众舞了一段剑,身姿矫健,风采卓然。 四周人的神色也是颇耐人寻味。 主座上的濮阳潜神色淡淡,但他还是鼓了掌,也许心中是满意的。 柯梦瑶脸上是与有荣焉的色彩。濮阳宣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宣儿,你最近在做什么。” 濮阳潜的声音沉沉的传过来,就像是一朵乌云一样压覆在他的心头,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勉强说了两篇名篇,便糊弄过去了。 濮阳潜又看向苏茗,“你呢?” 论起勤勉,断不可能有人比苏茗和濮阳殊更加勤勉。苏茗不必说,他本来的年岁都已经二十有三,做什么事情自然都能耐得下性子;濮阳殊虽然年幼,心性却不是孩童的性子,很能吃苦。再者,他对武艺与典籍都很感兴趣,不用人逼迫。 他与他共用一具身体,把时间都平均开来,一人一天,苏茗为未雨绸缪而努力,濮阳殊也是如此,在旁人的眼中,便是一日都不曾休沐玩耍过。 苏茗说了自己最近看的典籍,又讲了讲濮阳雷对自己剑术的指导,说了说自己与濮阳殊平日里的训练清单…… “大抵就是这些。” 濮阳宣咳嗽了两下,感觉自己有些吃不下饭了,抬头看一眼母亲柯梦瑶的神色,他就低下了头,道:“我知道三弟很着急得到父亲的看重,但也没必要这么着急……撒谎总不好吧。” 哪有七岁的孩童给自己定这么严苛繁复的功课,不要命了么。反正濮阳宣是受不了。 柯梦瑶看了一眼濮阳殊,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濮阳宣,“孩子有这份努力是件好事,只是,功课如此繁重,也恐伤及自身啊。” “三弟既然如此努力,不妨与二弟切磋一下,当然,只是寻常比试,就用木剑吧,如何。”说此话的人是大哥濮阳昭。 濮阳潜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当然听出来了濮阳昭对濮阳殊的恶意,再怎么说,濮阳殊也只是七岁的刚刚开始学习剑术及其他的孩童。濮阳宣的年岁,可比他要长上好多。 识海内的濮阳殊:“……” “没关系。”苏茗安慰道,眼前的这个局面,不是没有想过,准确来说,此时的境况,还有他的推波助澜在。 濮阳宣。 “你且看看,我是如何为你报仇,报这几年的欺凌……之仇。”自他与濮阳殊因一枪一剑而出名,得到往常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他们就没有退路了。 与其扮演兄友弟恭,倒不如展现自己的价值,把他们都踩在自己的脚下,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濮阳殊。 展现自己的价值。 侍从很快就将送过来两柄木剑,大殿的中心也是十分开阔,足够两人施展身手。剑术,从来不是比拼蛮力,当然,这并不是说力量不重要,只是说力量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当是技巧。 论气力,这具身体自然不及濮阳宣; 论技巧…… 苏茗摩挲过木剑的剑柄,挽了个轻巧的剑花,朗声道:“兄长,请赐教。” 濮阳宣亦回礼。 …… …… 濮阳宣败了。一败在于他的轻敌;二败在于苏茗那刁钻的剑术技巧,就在最后一刻,苏茗偏转了自己的剑势,于是那剑斜斜的擦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濮阳宣有些怔然,呆呆的用手擦拭了一下火辣辣的脖颈,却忘不了错身那一刹,苏茗眼中淡淡的寒星一般的光彩,他看着自己,像是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无乐无恨。 濮阳殊,这个贱种,他怎么配这样看自己?不过是一个奴隶女人生下来的奴隶种,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濮阳宣的脸色红了青,青了紫,随后便要濮阳潜为自己讨回公道,“父亲,不过是寻常比试,他,他居然要置我于死地啊父亲。” 濮阳潜起身拂袖而去,“先去治伤吧,被你的三弟所伤,很骄傲么。给自己留一点颜面吧。”濮阳宣还没听过父亲对自己说这般的重话,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 第27章 其余的人都走了,只余濮阳宣与苏茗。 濮阳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是想看我的笑话么。” “对啊。”苏茗无比的坦然,“你不会以为,我对你还有什么兄弟之情。我倒也没有这么贱。” 苏茗拍了拍濮阳宣的肩膀,“你且看着,我是如何,把你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苏茗露出一个微笑来,他本就生的好,如此一笑,更衬他气质温和,虽然年幼,却自有风度,只是,他的话语,也未免太具有反派气息的一些。 濮阳殊:“……哥哥,你在为我出气么。” 苏茗也离开了大殿,放完了狠话,心里倒是舒服了许多,连心情都好了不少,听到濮阳殊的问话,他却只是笑而不答。 “我觉得,我们更要未雨绸缪。今天我如此对待濮阳宣,难免他不会生什么别的意思,所以,一些准备,还是必要的。” “嗯。” ------------------------------------- 入夜的时候,果然有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濮阳宣一身黑衣,蒙着脸鬼鬼祟祟便要进入濮阳殊房间。 自濮阳殊得到父亲的认可,他便再不能正大光明的欺辱于他,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做此事。 濮阳殊:“哥哥行事果然周全。” 苏茗此时正斜靠在院子里的大树上,此树靠近墙边又生的高大,不仅可以把自己的院子看的很清楚,也可以观测周围的环境。 他看着院内的黑影,对一旁埋伏的月影岚递上一个视线,月影岚便点点头。 只见濮阳宣先是从怀中取出一根玉管,轻轻插入纸窗,应该是迷烟?等待片刻,他便伸手推开了门,说时迟那时快,悬挂在门上的木桶感受到此等推力,立时翻倒,便有一桶草木灰倾泻而下,浇了他满头满脸。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二公子。 第13章 同时,这也带动了苏茗所涉及的机关,便有一个重重的沙袋呼啸而出,直把他撞出几步远。此时,便该苏茗出场,他用不慌不忙的语气唤了一句,“来人,救命,有刺客。” 月影岚便从阴暗处冲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为上,其余的侍卫听见这样的言语也冲了进来,便见少主的贴身侍卫正在殴打一个看上去就鬼鬼祟祟的满是沾满黑灰辨不出形貌的人。 于是纷纷动起手来。 还是被濮阳宣派去守门的隗延觉察到动静不对,连忙冲了进来,掀开了那些侍卫,声音着急的几乎要破音,“别打了别打了,那不是刺客,是……是二公子啊,别打了。” “对,别,别打……”被狂风骤雨一般的拳头与脚击打的他甚至没有空闲时间说话,只在此刻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被隗延扶着,狠狠的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灰。 月色下,侍卫们透过他脸上的斑驳,终于辨认出他的身份,都有些手足无措,却听一清朗声音从不远处树上传来。 苏茗叹息了一声,看向熊猫眼的濮阳宣,不忍直视一般偏过了头,“二哥,你就这么想念我,想念我到这种地步?” 他轻巧的从树上翻下来,衣袂翻动间,很是从容,与濮阳宣形成鲜明对比。 濮阳宣愤然甩开自己的侍从,用手指向濮阳殊,“好啊,是我小瞧了你,你分明就是故意!你故意放那样的狠话来撩拨我,又在这里设下陷阱,来看我的笑话,你居心叵测,你,你实在是阴险狡诈!” 苏茗叹息了一声,让隗延尽快的扶濮阳宣去就医,“知道我阴险狡诈,知道你蠢物天成,便不要再招惹我,草木灰,沙袋,拳打脚踢,不过是孩子的玩笑……你想看看,什么是成人的玩笑?” 苏茗突然不说话了。 濮阳宣也不说话了,他的嘴唇颤了颤,随机便一瘸一拐的要出房门。 苏茗:“哦,别忘了补上我的窗户,破了一个洞算什么事啊。还有……” 只听扑通一声,濮阳宣落入一个半人高的陷阱。那陷阱并不精巧,只用稻草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那本来是苏茗与濮阳殊打算到山林里捉捕小动物才设下的陷阱,只是提前熟悉一下陷阱流程,并不是用来对付濮阳宣的。 如果是白日,一眼便能看出这是陷阱。奈何这是夜晚,视野本就不太清晰;更何况濮阳宣眼睛都被打肿了,心头有郁气难平。 苏茗:“……小心陷阱。” 濮阳宣在陷阱里崴了脚,随即,只觉得悲从中来,不由的嚎啕大哭了起来,隗延想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他的泪水大概从来没有这么充盈过,流出的泪水,甚至冲淡了脸上的黑灰,胡乱的搅和在一起,显得极其的狼狈。 苏茗看着他,没有言语。识海内却传来濮阳殊的声音,“……看他那痛哭流涕的样子,便知他一定成不了大事,曾经,他拿鞭子抽打我,对我拳打脚踢,推我落水,用脚踩我的手指,我都没有哭过。” “所以,哥哥,你千万不要觉得他可怜。” 如果,你觉得他是可怜的,那我也很可怜,我比他要可怜千倍,可怜万倍。 濮阳殊看着濮阳宣,心中骤然升起的情感,不是风水轮流转的快意,也不是看他可怜的悲悯,而是一种缓慢的升腾起来的东西,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的火山,彼时不显,等真正喷发,却足以毁天灭地。 濮阳宣,为什么要在哥哥面前展露这样的情态,是想唤起哥哥的怜悯?不,不行。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得到苏茗的视线。 第28章 这个世界上,只有苏茗一人是以真心待自己的。也只有他,是自己唯一拥有且不能放手的。 濮阳殊坚定的重复了一遍,“不要可怜他,哥哥,他不值得可怜。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欺负我。” “好,我答应你。” 苏茗从濮阳殊的言语中感受到了浓浓的不安,该说这是一件好事吧,以前,濮阳殊总被人说是无情无欲的怪物,不会哭不会笑的灾殃之子。 苏茗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濮阳宣确实嚎啕的十分伤心,按照苏茗的真实年龄来看,他确实是在以大欺小。但,以大欺小又如何呢?濮阳宣不也一直在欺负濮阳殊么,如果不是他命大,说不定就会死在濮阳宣手下。 他的那些手段,可不是好相与的。不说别的,就说冬日的冰湖,是能随便下的么。 他之所以如此长久的注视濮阳宣,其实是在想,也许,人就是这样的一种鞭子打到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痛的东西。 而自己的痛楚与别人的痛楚自是不同。濮阳宣感知到这样的痛楚,也不会对无辜受难的濮阳殊有片刻歉疚。 苏茗点了一个侍卫,让他扶濮阳宣回去。隗延狠狠瞪了一眼苏茗,转身就走。 “少主。”月影岚已经让所有的侍卫都回去了。 苏茗:“你也先回去休息吧。对了,你在那里进行训练,可有人刁难你。” 月影岚摇了摇头。回去了。 苏茗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晚,应该已是凌晨,便把躯体让给濮阳殊。濮阳殊换回自己的身体,看了看高悬的月,准备回去睡觉,不过,睡觉之前,他还是打算先看看自己的梧桐树。 这两棵梧桐树长的很快,已经长到濮阳殊膝盖处。濮阳殊看着不远处的这两株树,想要牵扯出一个笑容,却是不能,自己与哥哥就是这点不同,他可以很轻易的流露出温暖的笑容,他却不可。 “三公子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却有一个人从阴影中走出,这个人,是……书院的时候,坐在他后边的那个独来独往的人。 濮阳殊很快就把眼前人对上了号。 不过,自从经历过魂针暗算一事,他便未曾上过书院。不知此人,是意欲何为。 苏茗已经有点困倦了,看到此人,便提醒道,“……他好像叫濮阳纯。我先睡一会儿,你自己应付吧,加油。你应该多交一些朋友,有道是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其实,苏茗有意的为濮阳殊创造交友的空间。他总该为濮阳殊的将来考虑,如果他有多多的朋友,感受到多多的关爱,也不至于沦落到最后的下场。这孩子,纯属太过缺爱。 濮阳殊:“濮阳纯。” 濮阳纯是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孩童,当然,这里毕竟情况不同,十一二岁也能独当一面。濮阳纯惊讶三公子居然能知晓自己的姓名,心中更添敬佩。 “你找我,是想做什么。” “交个朋友而已。” “哦,那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啊?” 哥哥让自己交朋友,自己就交朋友。 只是,他心中有自己的思量。 简单交谈几句,濮阳殊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随即,他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紫檀佛珠,把它褪了下来,放到抽屉里。 ------------------------------------- 第二日。濮阳殊与苏茗便前往天都城附近的天都山,去捕捉一种名叫渡鸟的鸟,这种鸟不怕人,很蠢笨,不辨陷阱,喜欢吃碧灵果。血里却蕴含大量的灵气,用来食补再好不过。 苏茗是希望濮阳殊喝下渡鸟之血,从身体内部萃取灵气,看是否可行。 濮阳殊很快就布置好陷阱。 “接下来,我们只要坐在石头上等待即可。”苏茗对濮阳殊说,濮阳殊便点了点头。 周围的环境很好,绿草如茵,清泉潺潺。一只蝴蝶停在濮阳殊的掌心,翅膀拢的他有些微痒,他抚摸着翅膀的纹路,却是微微用力。 苏茗:“……濮阳殊。” 濮阳殊微微抿了抿唇,放开了这只蝴蝶,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样美丽脆弱的生灵停驻在自己的掌心,有些奇异。 濮阳殊:“碧灵果已经放好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渡鸟。以前的时候,听说这座山上满是渡鸟,捉都捉不尽,这些年此鸟却是越发稀少了。因为,他们不懂得隐藏。明明看见自己那么多同族都被捉走……” 苏茗:“耐心等吧,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引来渡鸟,反而引来了一只状似小豹,浑身雪白却生有纹路的小兽。它远远的看了濮阳殊,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随即,它轻巧绕开陷阱,叼起碧灵果,打算逃跑。 濮阳殊:“我想追上它。它看起来很珍奇。” 苏茗:“追上他吧。” 濮阳殊便追逐起了它,它的速度并不慢,但濮阳殊的速度也不慢,于是,居然维持住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濮阳殊跟着它跑过一片草丛、绕过一条小溪,却是看着它进了一个狭窄的入口。 入口处生有藤萝枝蔓,有些枯黄,有些青葱。那个洞口很小很狭窄,如果是濮阳殊的身形,应该勉强能过去。 濮阳殊在原地迟疑了一秒,立时便钻了进去。苏茗并没有阻止。因为他对反派的过往经历一概不知,说不定反派就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获得了独属于他的传承呢。 第29章 如果因自己的缘故蝴蝶掉反派的机缘,那可真是造孽啊。 那只白色的豹状的小兽不见踪影,苏茗与濮阳殊环视四周,却发现自己来到一处灵秀之地。草坪上盛开着星星点点的花朵,旁边是开的正盛的桃花树,一条小溪从他们的身边穿流而过,微冷的溪水上浮着几朵散落的桃花,水下是很漂亮的色泽清透的石头。 他们沿着溪水向上游前进,便发现一道大瀑布,瀑布宛若银雪,从上空激射而下,激起阵阵水花,一点白色的身影从他们的眼中掠过,却是直直穿过瀑布,随即消失无踪。 “这像是一道水帘。”濮阳殊仔细观察一下,得出这样的结论,苏茗亦是如此想。 “……我该进去吗。”濮阳殊丈量了一下自己与水帘的距离,得出了可行的结论,他倒也不是真的要同苏茗商议什么,他只是习惯性的问询一句,随即,他做好了蓄力的准备,三步两步,蹬上瀑布旁的一块白石,便直直的闯了进去。 里面,果然别有洞天。洞里很黑,只有一点点光亮,耳边是哗啦啦的瀑布声,濮阳殊谨慎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手微微触碰到岩壁,却是触到了一点潮湿的青苔。 苏茗:“小心。” 濮阳殊:“嗯,我知道的。” 他们便小心翼翼的前进。黑暗,总是能氤氲出许多不安来,苏茗不害怕黑暗,却不喜欢黑暗,越往里走,光线就越稀少,这让苏茗有些不舒服。 濮阳殊却是停下了脚步。 “哥哥,不喜欢黑暗?”濮阳殊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敏锐,他倒也不着急找那只小豹,因为,是自己的,总该是自己的。比起这不知名的小豹,还是眼前的人更值得关心。 苏茗:“算是吧。我倒是挺喜欢在夜色下赏月的,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让人感觉有些阴冷,只是纯然的黑暗,你不觉得,这种黑暗很寂寞的,寂寞的像是要把人的魂魄都敛去。” 濮阳殊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圆筒来,旋开盖子,便有一簇火苗缓缓的摇曳了一下,随后拉长火焰,平稳燃烧。 烛火给周围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黑暗便被逼退数步。 原来他还带了这个东西,东西准备的倒是齐全。他们虽然共用同一具身体,衣物什么的却是分开的。 一般的,浅色系的是苏茗,深色系的是濮阳殊。 苏茗在接管身体的时候一般是浅色系衣物配那串佛珠。 濮阳殊在接管身体的时候一般是深色系衣物,不配其余的饰物。 当天要带的东西,也是由他们自己决定。 苏茗:“你竟还带了这个。” 苏茗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关心濮阳殊的境况。然后他就见濮阳殊开始从自己的怀里拿东西出来。 苏茗:……嗯?这么多? 第14章 五六枚金铢、一张地形图、一包幻灵菇粉、两块油纸包裹着的点心。 然后他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示意了一下便又放了回去。袖子的夹层里缝着一枚刀片。 哦,苏茗有了一点印象,他就说濮阳殊好像在前天的时候拿着针线在缝衣服。 看他似乎还要抖出些什么,苏茗只能无奈的制止了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做了很多的准备。” 濮阳殊抿了抿唇,“我……” “什么我啊你的,你还很有戒备之心嘛,很好很好,努力保持。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不想让你好过,有这样的戒心,我很放心。” 他确实增添了一点放心,同时甚至还多了一点与有荣焉的感觉,这孩子,可是他一手养大的啊。好吧,现在还没开始养。 总之,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不愧是天定的反派。 他们便继续前进。这山洞很长,旁边覆盖着不少青苔,四周的岩壁上有着细碎的动物爬过的痕迹,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从他们的周围爬过,窸窸窣窣的。 越往里走,便越是黑暗。濮阳殊小心谨慎的看着前方,却已用左手举烛,右手则是反握住一把匕首,预防着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此时,眼前突然有点点红光闪过,濮阳殊挥舞匕首挡开飞到自己面前的东西,一个东西便软软坠地,他又一个翻滚,避开了这群突然飞起的生物。那些被惊起的东西就掠过他,飞走了,只余地上的那一只。 濮阳殊将烛火凑过去,发现地上的东西是一只蝙蝠,蝙蝠的半扇翅膀被他砍断了,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濮阳殊仔细看了看蝙蝠,发现这种蝙蝠与他在典籍中看到的并不相符。 濮阳殊:“它的翅膀带着微末的红色,看上去如剑刃一样锋利,如果是这样的蝙蝠碰到人,一定会在人的身上划出不小的血口。” 苏茗也在看,“它已经有人的手掌这么大,翅膀上却还带着细细的绒毛,再看它的肢爪,不难看出这是一只幼体期的蝙蝠。蝙蝠品种多样,我们看的书里也只是提及描绘了最具代表性的几种……不知道这蝙蝠是什么品种。” 话音刚毕,却见那已经死去的蝙蝠蠕动了起来,濮阳殊退回几步,贴近墙壁,保持了一个既远又近的距离,右手却是牢牢的握着那柄匕首。 那蝙蝠动了一动,那几乎已经断裂的翅膀便被它挣断,却有一只新的翅膀在这短短几息之内重生,它在地上动了一动,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婴儿一样的啼哭声,却是拍拍翅膀飞走了,没有理会一旁的濮阳殊。 第30章 重生的蝙蝠? 苏茗是翻阅过天都城的城府志,里面倒是,记载了一些事情。 算算时日,那大概是三百多年前,有一个魔道邪士来过这里,姓名不详,很擅长驱使一些昆虫禽鸟,名唤…… “血鸦魔尊。”濮阳殊低低的应声。 确实是这个名字,他与天都城的前前前前…前任城主还有一些渊源,他们曾经还是朋友,再具体的,便不知道了。 “莫非,这里就是血鸦魔尊的埋骨之地。看那洞穴,像是自然生成。”苏茗这样说着,便见濮阳殊伸手触碰到了面前那扇黑色的大门,冰凉而阴寒。 “……但这门,一定不是自然生成的。这里,说不定是他的传承之地。” 濮阳殊抿了抿嘴唇,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掌传来一股热意,他突然想问苏茗,他允许他进入这里么,进入血鸦魔尊的埋骨之地,得到他遗留的秘宝甚至是……传承。 魔修的传承。 想法只是在脑海中微末一闪,门竟然应声而开,濮阳殊下意识的躲了一下,门却只是正常的开着,并没有射出什么毒箭毒针。 濮阳殊等了一下,没等到什么,便试探性的探出头来,缓慢的靠近这里,又走近那不可知的黑暗。 苏茗的心中却有些复杂,因为,血鸦魔尊与男主似是有些关联,那个时候应该是男主与他的三位红颜知己都在一起了的时候吧,反派濮阳殊重创了男主,便是男主红颜之一的三尾红狐拿出了她所谓的“从血鸦魔尊那里得来的宝物”,由此才救了男主性命,到最后,她更是为了护其周全,将那神器赠给了男主。 只听细微的声响,居然是岩壁旁边的长明灯自燃了起来,立时便把周围照的光亮满堂。这声响也让苏茗回过神来,既然是这样的话,他们算不算是提前红狐一步拿到了此神器? 真的是这里么?取神器,是不是很危险呢。苏茗暂时压下所有的心绪,专心致志的环视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里是一座算得上宽敞的石室,像是被硬生生开凿出来的,墙壁的边缘还带着一些锋利的岩石,并不是很规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成堆成堆的箱子,胡乱打开着,金铢、金元宝以及鲛珠东珠都随意的堆放在一起,闪烁着灼灼的华彩。 沿着这些散落的箱子往前看,视野的末端,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一具骷髅。他穿着黑中带红的衣袍,衣袍上用金线绣出了蝙蝠与乌鸦的纹路,微微垂着头,枯瘦的指骨却像是攥着什么东西,遥遥的看过去,是一个形容繁复的盒子。 濮阳殊看着那个黑色的盒子,想起书中载过,血鸦魔尊之所以可以控制鸟雀禽兽,就是因为他手里有一件稀世神器,至于这神器名字如何,形状如何,却是无从交代。这件神器亦伴随他的死亡而被宣告失踪。 所以,就是眼前的这东西么。 苏茗:“……小心。” 苏茗并没有阻止濮阳殊的动作。濮阳殊嗯了一声,随即小心翼翼迈出一步,行走在金银财宝的中间,实话说,金银财宝箱子几乎都堆满了,只留下这样的一条小道,一看就很有诈,但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濮阳殊微微屏住呼吸,数着自己的呼吸与步数,七、八、九…… 突然的,濮阳殊僵了一下,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踩到那东西不过一瞬,便有万千根冰蓝小针牛毛般从墙壁孔洞中射出,他瞳孔骤然紧缩,身体翻转,那千万根针便顺着他的身体擦过,落在地面上,有雨打海棠之声。 而那冰针又迅速的消融,反而氤氲出一种独特的香气。 濮阳殊只是吸入了一些便觉得不妙,正欲要摸出匕首给自己扎一刀,下一秒却是陷入沉沉的睡眠。 苏茗……亦如此。 “阿殊,阿殊。” 濮阳殊被人从梦中唤醒,却看见濮阳宣伸出手,在自己的面前晃了晃,他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脑海有些昏沉,又有些隐隐的不安,便只强自露出一个微末的笑容。 “娘,你看,小弟这一场病生的是愈发沉默寡言了,本来就老成,没有一点孩童的样子,谁知道这情况越来越严重了。真是的。” 濮阳宣笑着递过来一碗汤药,眼睛里是灼灼的笑意。 “喏,小弟,喝吧,你这次无意掉下冰湖,可是很惹娘生气的,所以,蜜饯可是没有了的,你就喝这么苦的药吧。” “不给你一点教训,你还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个女声传来,濮阳殊抬头望去,只见柯梦瑶一身绫罗绸缎雍容富贵,眼神中却满是疼惜,是了,她是自己的母亲,自己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她如何能不疼惜自己。 濮阳殊有些恍惚,紧接着他摸了摸底下的被子,被子是绸缎的面,抚摸它宛若抚摸一捧月光。 柯梦瑶却是端过了濮阳宣手里的汤药,将药碗凑近了他,“喝吧,喝了这个,病才能好,罗浮山的道长都说你是天赦入命、逢凶化吉,所以,娘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但你也不能随随便便的不带任何一个人就要去冰湖玩啊,如果不是有侍女看见了你,你是个什么后果?你身子骨本来就弱,这次落水,更是昏迷了三天三夜。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娘该怎么活?” 柯梦瑶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眼里是慈母的关怀,她将药碗捧在手心,试探了一下手心温度,斥责起濮阳宣来,“你怎么煎的药,这药这么烫,怎么给殊儿喝,还有啊,你都不准备蜜饯这些小玩意儿么,我看你是一点都没把你弟弟放在心上。他……” 第31章 濮阳宣张了张口,真是欲哭无泪,“刚煎出来的药,不是烫的,难道能是冷的么。蜜饯,蜜饯,唉呀,阿殊啊,不是你二哥说你,你看看你,你都多大了,喝药还要吃蜜饯啊,我们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这样。” “这样,你现在就跟娘说,你已经长大了,根本不需要吃什么蜜饯。男子汉欸,吃什么。蜜饯!” 柯梦瑶瞥了一眼濮阳宣,作势便要去掐濮阳宣的手臂,被他躲了回去,“你像阿殊这么大的时候,愿意喝药么,哪次喝药,不是我拽着你硬灌下去的?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行行行,好好好,我这就找蜜饯,我找去行了吧,您可真是我亲娘,哪里有对亲儿子下这样的毒手的?” 濮阳宣苦着脸闪走了,嘴里嘟囔道,“真是百姓爱幺儿,算了算了,儿子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柯梦瑶用手扇了扇药,让药液更快的凉了下来,“别看你哥在那里耍宝,不知道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学了些什么,真是浮夸。”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么,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说话?大夫呢,再给他把把脉,看看。究竟是怎么了。” 她关切的看着濮阳殊,喃喃着,“不会是落水落下来后遗症吧,我这么机灵的一个儿子,天哪,怎么能这样。” 濮阳殊端过药碗,抑制住内心那巨大的莫名其妙的空洞,扯出一个笑容来,将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没事?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事么。” 来人却是濮阳潜,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自带山一般的威势,濮阳宣也带蜜饯回来了,看见濮阳潜,却是对着濮阳殊眨了眨眼睛。 濮阳潜几步迈进,坐到濮阳殊床头,不容拒绝的摁上他的肩头,立时便有一股温暖且浑厚的灵力缓缓的传入,化去身体里残存的那一抹寒气。 濮阳潜:“先吃饭吧,这三天,他都没有好好吃饭。摆一些温和滋补的食物罢,我们家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濮阳宣:“也就三天而已嘛。” 柯梦瑶:“你们大哥去委羽仙门精研术法,不知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濮阳宣:“三周回一次家的人,说什么啊。算算日子今天也就回来了……” “濮阳宣,”柯梦瑶柔软而温和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别逼我在这样好的日子里抽你。” 濮阳宣可太委屈了。 他看看濮阳潜又看看柯梦瑶,点了点头,话语中带了些唯唯诺诺,“是是是,我不说话了,只吃菜,吃菜哈。” 这时,濮阳昭也回来了,濮阳昭是家中的大哥,是濮阳潜的长子,肩负着最重的责任,年纪轻轻也已经在外面闯下一些声名,他先是拜见了父亲母亲,便将视线投向自己的两个弟弟,他回家回的很是勤快,每次回家也必带些礼物。 他给柯梦瑶带了匹轻容,给濮阳殊带了一罐“天青碧”茶叶,给濮阳宣带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蛐蛐。 随即,他看向自己最小的弟弟,“你猜大哥给你带了什么,是你上次说过的,你想要的。” 他并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从背后拿出一样东西,缓缓移至身前,揭晓这份礼物——居然是一支崭新的木蜻蜓,木质的光泽在日光下流淌着一种温醇的光彩。 濮阳殊伸手,拿过这只木蜻蜓双手捧住它,将它缓缓的抵到自己的心口,微微用力。 第15章 你,有思索过生命的意义么? 思索生命意义之后,你可曾想过,你要度过怎样的一生。苏茗从来没有思索过这样的问题,他的心很简单,他的生活也很简单,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自己不过是会一点道术,与寻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雷劫之下,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苏茗本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自己会穿到一本书中,更没想到自己会变成另一个人的第二人格。 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感觉,就像所有穿越者都会安慰自己的那样,他也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活着,就活了;死了,就死了。 周边是一片空茫,无穷无尽,苏茗思索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番境地,哦,好像是他与濮阳殊中了谁谁的算计? 也是,他们面对的人毕竟是血鸦魔尊,不管血鸦魔尊是想传承自己的技艺,还是把所有的闯入他洞府里的人永远留在这里,他的后手都不容小觑。 所以,现在有又是怎样的情况呢?把他关在这样空茫的地方,是想让他寂寞而死么,这样的手段倒当真是神异。 寂寞而死。苏茗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心头生起来了一些陌生的感觉,便见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先是有影影绰绰的房屋的轮廓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然后便是四周的环境,池塘、石桌、树与草…… 而这些景象又逐渐的凝实。 哦,这不是天都城濮阳府的景象么。他却在此时听到濮阳殊的笑声,这两者连接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恍然,因为他根本不能够相信濮阳殊的开怀是何等模样。 不知不觉间,自己与他已经相处了两月,对他有了长足的了解,正是因了解,他才更明白让濮阳殊笑有多难。他似乎天生便缺少那样的一根弦,勉力笑出来也只是徒劳,只让人感觉到害怕,那种感觉,像是山野里的精怪正在全心全意模仿人类表情一般,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 第32章 但,此次的笑声,却不是那样。苏茗的心中带着一点疑惑,于是他缓缓的从树后走出,正遇上正在放风筝的濮阳殊。 濮阳殊笑得很开怀,他的旁边却是柯梦瑶与濮阳潜。好一个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突然的,苏茗明白了这里是哪里,这里是依据人最深的渴望而编织出来的幻境,可幻化出人心底最深的憾恨与最完满的结局,让人在幻境里永世沉沦。 这,居然是濮阳殊的愿望么。苏茗试图把他代入到原书中那个反派,穷凶极恶的反派心中最渴望的居然是爱?真是老生常谈的套路啊。也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又怎么会因一件披风而落败于主角之手。 苏茗抱臂倚靠在树上,看着这一场其乐融融的悲剧。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么。看来濮阳殊在这幻境里过的很好,不如让他多体味一下这种感觉,他这短暂的一生里,还没有体验过平常人都能拥有的天伦亲情。 但也仅此而已。如果濮阳殊一直沉沦在这里,是不行的,真即是真,假即是假,苏茗是一定要打破这幻境的。 嗯?垂死病中惊坐起,反派竟是我自己? 时间在飞速的流逝,不过几息,竟然已经是濮阳殊的生日。府内张灯结彩。 “……濮阳殊。”苏茗低低的唤了一声濮阳殊的名字,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说起来,这幻境是依据濮阳殊的心意搭建的吧,他不知是从哪里看来的这种场面,把这些场面一股脑的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也不看适配不适配。 他推开那扇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见濮阳殊正坐在床边抚摸着一只木蜻蜓。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却并不欣悦,事实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欣悦过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有疼爱珍惜自己的父母与哥哥,自小锦衣玉食,在别人欣羡的眼神下长大,又身怀甲等的天赋,不日就能像他的兄长一样去委羽仙门学习。 世俗的一切,他都拥有;不世俗的一切,他也即将拥有。荣华富贵,缥缈仙缘,难道还不够么?如果已经够了,他心中的空虚又是从何而来? 突然的,门发出一声轻响,他放下那只竹蜻蜓,环视一下房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踪影,这时,门外却传来了隐隐喧哗声。 濮阳殊踌躇一下,打开雕花的窗子,却见整个濮阳府火光冲天,有下人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喊,手里还拎着木桶;天边呈现出一种不详的颜色,血泼般艳丽,红云在天上缓慢的流淌,拖曳出赤红的轨迹;有鬼鸟在濮阳府的上空不住的盘旋,像是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一只鬼鸟恰停到枝干上,对着濮阳殊歪了歪头,猩红的瞳孔里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寒光。 濮阳殊的眼睛里也闪过那一丝红光,却有记忆的碎片从脑海中倾泻而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画面中,是一条垂死的伤痕累累的蛟龙,它的筋骨已经被抽去,浑身委顿在地,鳞片翻折,趾爪断裂。却有无数的遮天蔽日的乌鸦从天而降,啄食它的骨肉,将其啄成一副白骨。 画面再一转,天地倒转,红月临天,产房内,产婆的鼓励声不绝于耳。 当孩童发出第一声啼哭,随之而来的却是女子虚弱的声音,让产婆将孩子抱给她看,紧接着便有万千的鬼鸟撞击窗棂,发出凄厉的哀嚎…… 再然后是濮阳殊落水,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带来阵阵窒息,濮阳殊勉力睁开眼,却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水中,浑身都被锁链所穿透,成群的鱼儿汇聚在他的身侧,进行着永无止境的狂欢。 暴虐的怒意从心头生起的那一瞬,长枪已然入手,濮阳潜、濮阳宣、濮阳昭与柯梦瑶却都出现在他的面前,呓语着濮阳殊听不懂的话语。 虚假带来的只会是虚假。 谎言带来的只会是谎言。 苏茗并不知道濮阳殊看见了什么,他只看见濮阳殊怔忪的站在那里,像是平静,又似悲鸣,血色的霞光照拂在他的脸颊上,给他涂抹上一层清透的血色,随即,他缓缓的转身,将视线定格在苏茗的身上。 苏茗有些压抑,试探性的挥了挥自己的手掌,温声询问,“……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你的,哥哥。” 濮阳殊的视线微微的动了一动,这一动居然让人感到微微的惊悚,或许是因为他的瞳仁太过漆黑的缘故吧,苏茗只觉得他的眼睛就像是……围棋的黑子一样。 苏茗于是叹息了一声,“虚假带来的只会是虚假,这里就算再美好,也不过是一处幻境,所以,醒来吧。” 木蜻蜓落地。 幻境骤然崩塌破碎,濮阳殊突然抬眼,握住苏茗的手便开始向外逃走,身后的幻境如墙壁上的漆料寸寸风化剥落,化作点点的灰尘。 身后的幻境化去了,场景却徒然变幻,一瞬之间,他们已身处一间卧室,绕过描金彩绘花鸟屏风,苏茗看见一只垂下的手。一只死去的女人的手,她的手却牢牢的怀抱着一个婴儿。一个无声无息的婴儿。 “啊,好多鬼鸟啊,不详之鸟……” “这个孩子为什么不哭,没有声音啊……” “这这这,夫人,夫人啊……” 窗户外,却是密密麻麻的鬼鸟。这种鸟……这种鸟并不是乌鸦,它的个头比乌鸦要小,个性却更是凶戾,不知为何盘踞在这里,发出这样凄厉的哀鸣。这种鸟,还有一个别名,名唤,枭。 第33章 这种鸟聚集在一起发出的鸣叫声可以让人心郁气乱,甚至可以引发人们的烦躁杀性,一场血腥的厮杀就在这里展开。 现实中的濮阳殊看见这样的场景,却没有什么动容,他的眼神扫过那死去的女子也扫过他怀抱的婴儿,更扫过那些自相残杀的人,最终,他的目光轻轻的落在苏茗的身上。 苏茗便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苏茗:“别看了。” 濮阳殊停了一瞬,随即盖上了苏茗捂住他眼睛的手,“……这就是我出生时的景象?当真是……不详。” 不详么?确实是不详。苏茗感觉到濮阳殊的手摸起来如冰块一样寒冷,便将捂住他眼睛的手捂的更紧了一些,“……不要害怕。” 濮阳殊确实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情状,说起来,也或许是濮阳殊根本没有这样的情绪。说起来,出生时如此异象,可真是主角标配。 如此情状之下,苏茗居然有些微微的走神,说实话天煞孤星这种设定在主角身上好像并不罕见,他也是看过不少影视剧小说的人,一般的,主角的出场往往都伴随着电闪雷鸣和家破人亡,主角作为自己家族唯一的血脉,被父亲母亲以及忠心仆人送走,韬光养晦以思复仇,左想想右想想,怎么也能蹭一点赵氏孤儿的影子。 嗯,不过濮阳殊是反派,这红月临天,鬼鸟啼叫的背景,确实不详。 只是…… 下一秒,鬼鸟声骤然安寂,濮阳潜便推门而入,扬起的大氅里裹挟着无边的雪粒,是十足的威势。施子晋也随之踏入,一踏入,他的瞳孔便骤然一缩。 濮阳潜环视陷入迷乱的众人,腰间的长刀已然出鞘,转瞬之间,却是血染屏风。那个婴孩却只是安静的蜷缩在母亲的怀里,闭着眼睫,像是外界的纷争都与其无关。一滴血落在他的眼下,他的眼皮便微微颤动一下,宛若一颗红痣。 濮阳潜踩过满地的血腥,目光在那个女子恬静的容颜上看了半刻,施子晋便急急忙忙的跨过那些尸体,抱起了那个小小的婴孩,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施子晋迟疑着道:“家主,小少主……还活着。” 濮阳潜接过那个婴孩,却是毫不犹豫的伸手扼上婴孩的脖颈,婴孩吃痛,大哭起来,婴啼却只是把这里衬托的更加死寂。 濮阳潜的手顿住了。因为婴儿的眼睛已经睁开,明净若冬日的湖泊。下一瞬,四散的乌云突然散开,却有无尽的霞光弥漫开来,穿过雕花窗户与染血屏风,照耀上婴儿的脸。 苏茗感觉到濮阳殊的眼睫眨了眨,扰动自己的掌心,微微有些痒,他便摁住了它的头不让他乱动。 濮阳殊:“……怎么了?” 苏茗:“小孩子不要乱问。” 幻境如流沙一般崩塌。 再睁开眼睛,便是熟悉的场景。 濮阳殊:“…哥哥?” 苏茗:“我在。” 濮阳殊缓缓的起身,看向自己面前的那具尸体。 “那针里,含有让人致幻的毒素。或许,这种幻觉是让人沉沦在美梦之中再不醒来……或者,是让人沉沦在噩梦中罢。”苏茗缓缓说。 “也许。” 濮阳殊踏出一步,没感觉到什么不妥,便迈向那高台,看向那人手攥着的盒子,他迟疑一下,便从那人手中抽离了此盒。他拨开盒子的挂扣,轻轻一摁,便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装着的……却是一枚半月牙形状的鳞片,触手生凉,摸上去像是最好的绸缎,边缘却锋利无匹。 而这枚鳞片,却是似曾相识。 “濮阳殊?” “啊?嗯。”濮阳殊回过神来,便把这枚鳞片放到自己怀里,不管这鳞片有什么神异,它毕竟已经落到自己的手中,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自然有的是时间好好的琢磨这枚鳞片究竟有何功用。 “我们说好要来捉渡鸟,此次却是要无功而返了。”濮阳殊这么说着,眼睛却轻轻掠过他的左手手底,那里压着的却是一本陈旧的书,他匆匆扫了一眼便把视线从上掠过。 “我听说他不仅可以驭使鸟兽,还擅长炼化傀儡。那些从这里飞出去的蝙蝠,应该就是他的手笔。” 苏茗又从记忆中搜罗出来了一些东西,便说了出来。 “嗯,他的左手底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吧。千万小心。” 第16章 苏茗也注意到了那本书,但他并没有注意到濮阳殊的注意,便也没有注意到濮阳殊动作的微微一滞,事实上,濮阳殊在苏茗话音刚落的那一刻便行动了,没有人能看出他心底略微的迟疑。 他取出那本书,吹了吹,用手拍了拍书上的灰尘,这本书……的材质有些不同凡响,摸上去像是某种生物的皮。 濮阳殊翻开这本书,看向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不由得有些孩子气的笑了,无他,只因这字真是丑的惨绝人寰,这些日子,苏茗一直在教他认字,也教他练字,他的水平可是胜过这血鸦魔尊许多。 这是一本手札。上面记录了诸多的邪术禁术,包括但不限于炼化鸟兽、以血制丹、命魂相系……一看就不是一本正经书。说起来这血鸦魔尊倒当真是一个能人,能搜罗这么多的禁术也是一个人才。 濮阳殊将此书匆匆翻至末尾,便见血鸦魔尊绝笔。 如他所说,他便是臭名昭著的血鸦魔尊,他销声匿迹的时候,并没有人预料到他居然是死在了这里,死在天都城外,死在这样的一个山洞里。 第34章 根据他的记载,他是追逐一条红玉鲸来到此处,与那红玉鲸搏斗了数回合,两败俱伤……为当年天都城城主濮阳渊所伤,后不治,遂亡于此。他在秘籍末端说明此事,正是希望看到此手札的人可以继承他的功法,向杀人夺宝的濮阳家复仇。 苏茗:“……”那你不死远一点非死天都城附近。苏茗让濮阳殊挑开血鸦魔尊的外衫,果见其第三根肋骨泛着金石之光,那正是那一任天都城城主的成名绝技。 苏茗:“说起来在翻阅天都府志的时候,我倒是记下了一些东西,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那块龙血琥珀,恐怕就是出自这条红玉鲸。不是有传闻,濮阳府之绝宝龙血琥珀乃是一条神鱼的内丹么。可以解百毒,还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当然,后半句可以忽略不计,现在,哪一棵药材,哪一个宝物没有这样那样夸张的噱头,如果要苏茗来说,解百毒倒是可信,活死人肉白骨嘛,就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 濮阳殊却抿了抿唇,“你的意思是,我们把这个带回去?”他指了指禁书。 苏茗:“哦,这样确实不安全。我们是该好好想想该把此书放在哪里。我是在想,这大概是属于你的机缘,所以我们要好好研读一下,说不定能找到帮你增长灵力的方法,你的灵力总是如此,也是不行的,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我们呢……” 苏茗说到一半才注意到这种话对濮阳殊来说或许太过残酷了一些,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于是他又扯过了话题,假装叹息一声,“如果,我们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的价值,我们大概会很惨,会被重新扔到偏院去也说不定。没有衣服也没有吃食还要被关小黑屋。所以,你的灵力问题,非得解决不可。” “……我们?”濮阳殊想到苏茗刚刚的话语,再看看手中的书,心头却生上一抹细微的惶惑,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如果别人会因为自己没有价值而放弃自己,那他呢?他为什么要来到一无所有的他的身边,帮助他爱护他,也许是为了寻求更高的价值? 如果,自己不会有让他另眼相看的价值,自己便会被他抛弃了,对么。像……所有人那样。他佯作镇定的将那枚鳞片重新放回那只盒子,用锋利的盒角抵住自己的掌心,细微的疼痛感让他有些快意。 濮阳殊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多了。这是一件好事么?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个盒子,似乎另有古怪。 他们按着原路返回,却又遇见了那只迷一样的生物。似猫非猫,似豹非豹,它高傲而矜持的看了濮阳殊一眼,便跑走了。 “很神异的生物啊,或许,我可能在书里见过它?”苏茗还没有看完那一本《山海神异记》呢,他思索比对过那些他看过的图典,微微摇了摇头,凭借这一点微薄的线索,根本不知道此生物究竟是什么,不过也不必挂怀。 濮阳殊也看着这美丽的生物优雅远走,却是注意到苏茗的心绪,“哥哥,你喜欢这种生物?我们把它捉回来吧,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养它。” “不用,它在这山野里过的就很好,为什么非得驯养它呢。”养一只生物也不容易啊,苏茗曾经还想养猫呢,最终还是没有想,因为这种生物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大概不太好照顾吧。猫抓板猫爬架什么的。 濮阳殊并没有体会到苏茗的意思,他只是哦了一声,便问道,“如果,它是自己想跟你回家,你会收留它么?你愿意用一生的时间来保护它不受伤害,永远也不离开它么?如果有一天,它可能惹了你生气,或者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价值,你会抛弃它么,就像……扫去无关紧要的一片落叶一样。” 这孩子,的问题,还真多。苏茗极力的想从这些问题中窥探到濮阳殊的心理,他问这些问题……没想到小版濮阳殊居然是一个内心敏感的儿童,好像还很没有安全感,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教好濮阳殊就是自己现在的任务。他与他相处这么久,是断然不会允许他走上与前世一样的道路的。 所以,要掰正他。不过,这孩子好像本来就没弯,他能够站在小动物的立场上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本身就是共情的表现。 苏茗突然很想摸摸濮阳殊的头,但他没有身体,甚至只是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孤魂野鬼,这样的自己还是做不出那样高难度的动作,难道要自己摸自己,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如果我真的收留一个动物,势必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预想到所有的结果,所以,我又怎么会抛弃它呢。” “……是么。” 那我呢。你会像你说的那样,永远也不离弃我么。 ------------------------------------- 回到濮阳府,濮阳殊便要沐浴。与以前一样,他总是会在沐浴的时候屏蔽苏茗对他的感知,苏茗感受到自己与濮阳殊的感知被他切断,居然有些微微的怅惘,孩子真是长大了。 他开始在识海里翻阅剑谱。他的老师濮阳雷,是剑术大家,他的课业,苏茗向来是不会轻慢的。这一点上,苏茗与濮阳殊表现出了极大的共识,二人都像是海绵一样,努力的汲取着知识,堪称一日不敢懈怠。 这边,浴桶却已经准备好了,是月影岚准备的。他准备好这些便退下了,却在退下的时候看了一眼濮阳殊,压下的心底微微的疑惑,有什么好疑惑的呢,少主本来就是这样的多变的性情,每隔一日便转换一副样子,倒像是……两个人一样。 第35章 他知道,这是少主使用枪与剑的后遗症。不过他并不明白,为什么知道有后遗症还非要枪剑并修呢,专精一物不是更好么。此时的月影岚,尚不知濮阳殊以前在府中的待遇。 短短几月而已,濮阳殊的生活便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是因为苏茗。濮阳殊看着浴桶里蒸腾的雾气,用手拨了拨水面,水温正合适。 但他却没有立即下水,而是取出了那个装鳞片的小盒子。这个盒子有什么古怪呢,濮阳殊的手抚摸上四周的花纹。好像,有夹层。 喀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暗格开启了。里面果然还有一层,而这一层里,夹着的却是一本小册子。濮阳殊拿出这本小册子,发现里面记载的原来是血鸦魔尊的毕生绝学——傀儡术。血鸦魔尊,血鸦魔尊,他修习的居然是血之一脉的功法,法之源归于血。 他匆匆翻过这本小册,将这些术法内容都记载在自己的脑海里,便迈步向书桌,缓缓将它移向蜡纸,蜡烛的火光缓缓的跳动了两下,便吞没了这本小册。 为什么,不告诉哥哥这件事呢。没有什么必要。濮阳殊想。 沐浴完毕,解开屏蔽,两人只是互相道了晚安便睡去了。 早晨自然按照惯例去练剑,中午的时候,濮阳雷临时有事,便给苏茗放了半天假。此时的苏茗刚舞过一套剑,便得知这样的消息,有些讶异,毕竟在他的心目中濮阳雷简直轻松的不能再轻松,除了教他再没有别的事可做。 濮阳雷冷哼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老夫一天无所事事,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做,给你放假是为了自己偷懒啊。” 苏茗摇了摇头。濮阳雷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个孩子确实很讨人喜欢,但是,但他还记得七年前的异状,记得这个孩子是在怎样的异象中出生,先是不详,再是吉兆,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本来,家主是不欲让这个孩子活下去的,不知怎的却默认他的存活;家主从来不管少主与仆役对濮阳殊变本加厉的欺凌,是没想到他生命如此顽强,屡屡死里逃生吧。更没想到他居然能从剑阁中得到两柄绝世神兵的认可。 濮阳殊看着正持着木剑的苏茗,微微有些恍惚,这个孩子并不简单,拥有卓绝的耐心啊。而且,他真的很努力,濮阳雷只觉得他像是一根被绷紧的弦,是什么让他如此……没有安全感呢。当然是这天都府。自幼被欺凌长大的他,真的拥有对天都城的认同么?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偶尔,也该交一些同龄的朋友吧,不能总闷在这里练剑。”濮阳雷的眼神带上了些许的关切,苏茗却只是微微俯身,并没有别的打算。 先不说濮阳殊与他的处境,单单只论交朋友的话……这个朋友,也该由濮阳殊来交。 濮阳殊雷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执拗,一种固执,便不再劝他。不过,难道濮阳殊真如他们所说,因枪剑不合患上了某种疾病? 濮阳雷也是见过他用木棍挥舞枪法的,那姿态,那神情,都让濮阳雷感到由衷的陌生。 怎么说呢,练剑的他与练枪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待人接物的态度甚至都有很大改变。 他的目光又落在苏茗的白衣上。 “……你似乎,总是一天穿浅色,一天穿深色。”濮阳雷问询。 濮阳殊的声音从识海中冒出来,“……哥哥?”似乎带了点不安。 苏茗却是不慌也不忙,他佯装不解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抹疑惑来,“衣服的颜色,重要么?先生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当然,我确实是这样穿的。先生可是有什么指教?” “只是随便问问。” 濮阳雷点了点头。这个孩子,是个早慧的孩子啊,他在心里如此思索着,便离开了,他需要去处理一件事情。 * 苏岚回到自己院落的时候,便见月影岚蹲在那两棵小梧桐树下看着它们舒展的嫩芽。苏岚是嘱咐过他,让他不要浇水的,这种事情,苏茗一向亲力亲为。 苏茗走过去,从一旁的木桶里用长勺打出一勺水来,顺着叶片浇了下去,一时入神的月影岚看见这一幕便意识到是少主回来了,立时便站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这个时候,你该是在锻炼。” “嗯,今天的训练提前结束了,听说是库房出了什么事情……被盗走了什么东西。” 哦。他浇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寻常,究竟是被盗走了什么样的宝贝,以至于这么多人出动。这么一想,老师的离开或许也与这件事情有关。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他还是别胡乱打听为好。再怎么说,这具身体也才七岁,濮阳殊的安危也是他需要担忧的。说起来,明天好像就是濮阳殊的生日了。 第17章 他这七年里,怕是从没有过过什么生日,就让他为他过一次吧。 不管他出生时是怎样的景象…… 也不管有没有人为他的出生感到欣悦,至少,他存在着,他存活于此世便有存活于此世的道理,所以,庆祝生日也是有必要的。 “岚,我想让你给我买一些食材,今天凌晨的时候我要下厨。” 他去自己的房间列了一张清单给岚,让他根据清单来买食物。月影岚微微有些讶异,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36章 也许,少主是想尝试自己做事? 很多事情,他一向是亲力亲为的。 浇水洗澡更衣什么的都是如此,如今竟要连饭食都要自己做么。 或者,其中更有深意。 月影岚试探的询问:“难道,是送到我们这里的饭食有什么问题?可要遣医官来查验一下。” 苏茗:“……啊,不用。” 濮阳殊:“哥哥,为什么突然要他买食材,你要下厨么?” “嗯。我已经会用厨房了,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哦。” 苏茗在房间里翻阅了一会儿《符篆大全》,却是有些静不下心来,想了想,却是从怀里拿出了那枚他们寻找到的鳞片,这鳞片看着简直是流光溢彩,但苏茗却没发现此鳞片有什么特殊的功效。 他翻覆了一下鳞片,锋利的边缘却划破他的手指,下一秒便是微光乍现,苏茗突然觉得此鳞片非常滚烫,下一秒,挂在剑架上的剑与枪却都震动了起来,而那鳞片更是化作一缕微光,射入湛卢饮雪剑。 苏茗来不及管自己手指上渗出的血珠,匆匆来到剑前,却在剑刃的侧面发现一枚小小的银色月牙,闪烁了两下之后,便黯淡了。苏茗的神色有些莫名,还有些不安,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便又坐回书桌之前。 “哥哥?” “没关系的。人生在世,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东西的,不就是一枚奇形怪状的鳞片么,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茗如此安慰道。 这时,却有一个穿着翠色罗裙的小丫鬟端着茶盏过来了,苏茗还记得,这个丫鬟是前些天负责洒扫院落的丫鬟。 他没有在自己的身边留人,这些洒扫的人,是顾雪卿安排的,洒扫完就离开。 他端过茶盏,示意丫鬟退下,这个丫鬟迟疑了一瞬,却跪了下来,对苏茗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苏茗先是惊异,“你这是做什么。” 却见丫鬟抹起了眼泪,哭哭嗒嗒的诉说起自己的不幸来。 苏茗:“……你直说吧,想干什么。” 丫鬟吞吐了一阵,最终说出自己的目的,居然是希望濮阳殊接济一下自己的家庭。苏茗,苏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总之,这样的感觉有些新奇,很快的,他却也注意到这件事情的不简单。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因自己的困顿来祈求他,这也勉强算合理,但是,果然还是不怎么合理。 苏茗冷下了神色,端上那盏茶,看了看茶碗里的翠叶,“……是谁派你来试探我?还是说,你听了什么流言。” 丫鬟终于支支吾吾的说话了,原来,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外界的一个传言。关于濮阳殊少主善良又温和,最喜欢帮助别人的传言。 “我们都知道,奶娘对您不好,其实她做的那些事情在我们这里早有流传,真的是很过分,居然克扣您的月例和膳食,还把您关在房间里导致您发烧烧了三天差一点…… 还把分到的点心带到自己家里,还对您动辄打骂,在我们这里洋洋得意的炫耀呢,啊,我们不是……我们也厌憎她这样的行为。” “但是,您的心很好,一点儿也不记恨她,甚至还给了她这么多金铢,我们都说少主您是最……” “你可以走了。” 苏茗抚了抚袖子,示意送客,他说怎么会这样,原来是有人把他当冤大头。他之所以给奶娘那么些钱,是因为什么,还不是濮阳殊要给她。 “等等,” 他又叫住了那个丫鬟,“你们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银毫,放到小丫鬟的掌心,让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其实,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您真的给了她这么大一笔钱么,您是不知道她这些天过的有多舒服,不仅买了一处宅子,还要雇佣好些奴婢来教她扬眉吐气呢…… 她那个不成器的丈夫也不整日留恋于赌场了,还有她的那个婆婆,对她更是亲热。她还整日穿着绫罗绸缎招摇过市,夜里也要打着灯笼雇着家丁,什么锦衣不夜行什么都。她还说您,说她是您的奶娘,在您心中的地位与亲娘也差不了多少……” “好了。”苏茗突然打断了小丫鬟,又给她给了一枚银毫,“……以后,别再让我听到她的讯息。” 小丫鬟欢喜的走了,濮阳殊的声音却幽幽的浮现。 “怎么了,哥哥,我做的不对么。” 苏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便继续看自己的书卷。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月影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微微的急切,“谁也不能擅自闯入。” 月影岚本来是要去买菜的,却看见一伙人已不详姿态闯入院落,于是放下篮子与他们争执了起来。 一个人声却带着十足的冷漠,“天刑院办事,谁敢拦阻。” 天刑院是一个特殊的组织,主管查案戒律,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独立出来的组织,直接隶属于濮阳潜。上一次,那个暗害濮阳殊的人,被处以那般刑罚,便是由天刑院拍板决定。 这样的一个组织,怎么会来到他的面前?苏茗有些狐疑,却是推开了门,站在了月影岚的前面,“不知诸位大人有何贵干,殊一定尽力配合。” 来到这里的居然是一个小队,穿着黑色的甲衣,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十足的威势,是见过血的感觉。 第37章 月影岚被威视所迫,不由得白了脸,但他依旧顶住压力不让天刑院闯入自己的房间,很是勇气可嘉。 其实,月影岚也不过是比濮阳殊大了几岁的孩子,尽管他的个头已经比濮阳殊高出了一个头。 为首的人先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他名叫鞠则,此次是来探查一案。 他定定的看着苏茗,苏茗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的怀疑,不由得一头雾水,下一秒,他便听鞠则缓缓出声。 “死的人,是你的奶娘。而她,死在你的院子里。” 死在濮阳殊的院子里? 苏茗微微一怔,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带我去看看吧。” 鞠则注视了一下面前的孩童,态度却是不由得稍稍慎重了起来,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这位濮阳殊三公子,以前遇见他,只看见他低着头走路,一副很是怕人不与人交的样子,今日一见,却是士别三日,让人刮目相看? 鞠则便带着他来到了那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里却围着不少人。 “你,没事吧。”苏茗询问起濮阳殊来。说实话,在濮阳殊原本的命运线上,会有这么一出么,他根本不记得,想也知道那本书并不会事无巨细的描绘一个反派的生平。 说实话,那本书……是一本书吧,主角是柯元嘉,柯元嘉经历了什么……也是一片模糊。 濮阳殊的心绪却飘向了很久远的以前,他听见苏茗的声音,他正询问自己的感觉,语气比以往都更加温和,濮阳殊的心底突然响起一声微末的冷笑,但这冷笑却不是给予苏茗,而是给予他的奶娘。 实话说,他对他的奶娘并没有任何意见,怨愤仇恨亦或者喜爱依恋,这种情绪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心中,唯一的感觉,只有饥饿,是的,只有这种感觉,如影随形。 苏茗突然扶住树,干呕了一声,鞠则与月影岚看见他如此,都停下了脚步。 苏岚:“……濮阳,殊?” 略有些怏怏的声音响起,“只是想起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没关系。因为你也知道,她总是故意不给我饭吃,所以,每次看见她想起她,便觉得自己的胃……很空虚。” “少主。”月影岚凑上来,扶住了苏茗,苏茗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事情。 濮阳殊略略有些心虚,便不吭声了,仔细说起来,他的话语是半分真半分假,奶娘确实待他不好不给他饭吃,但他也不至于一想到奶娘就胃疼。 那他究竟想要什么呢,是想要适当的装装可怜。 他不知道奶娘为何而死,但是也知道,奶娘的死大概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否则,她怎么会死在那个院落,那个院落很小很破,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会主动到那个院落去么。又是被何人所杀。 阴谋。 濮阳殊冷冷的笑了一声,无疑是冲着他去的阴谋。这么着急,这么迫不及待? 他早就过早的饱尝了人世的艰险,所以,面对如此情景,他没有任何的慌张。只是,哥哥,他的新哥哥…… 你不会因此迁怒于我的吧。不管她是如何死的,如何死于别人的阴谋,如何死于别人的算计,总不能迁怒于自己吧。 濮阳殊在脑海中咀嚼着自己的冰冷过往,翻覆着欲要出口的乞求言语。院子到了。 到了院子,苏茗才明白鞠则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打量自己,是怀疑自己是杀人凶手?还是说怀疑自己克死了自己的奶娘?因为自己是不详之人。 院落依旧是破落的,打开门,还可以听到吱呀的一声。 院子里满是荒草,短短时日,竟是疯长了这么多,苏茗拨开那些围观的人群,进入濮阳殊生活了七年的那个破旧的狭小的房间,有微末的飞尘在阳光下飘扬的,照耀出地上的一摊血泊。 一个穿着锦衣的苍白的女人,就委顿在那里,心口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此时已经凝固了,或许也不是凝固,而是无血可流。照地上的那摊血泊来看,她大概是流尽了自己的血。 此时,便有一个长袍宽袖的男人嚎啕着从院门奔入,手里还牵着一个男孩,那男孩比濮阳殊要高出一个头来,神情却带着怯懦与畏缩,一张朴实的脸,眼睛鼻子嘴巴却是样样不缺,端正的点缀在面孔上。 以上是濮阳殊的评价。 濮阳殊轻轻的说,“……平庸。” “……什么?” “最近不是在学中庸么,还有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种话大概是在说过犹不及,照我看,他是平庸的刚刚好,已然臻至化境,放到人堆里都挑不出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返璞归真呢。” “……好了,知道你看了不少书,学了不少成语了。” 最近的濮阳殊似乎总是喜欢用一些成语。不过,他学习的确刻苦,或许,读书这种事情与他而言根本不是苦,反而是甜。 过去的七年里,他才是饱受羞辱欺凌,但凡命小一点,便要葬身于这个天都府。 反派。他可是反派啊,所以他并不会死,是这样么。 “中庸可不是这个意思啊。”苏茗微微叹息了一下,便听濮阳殊也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好了,哥哥,不要再烦躁了,我看不见你的脸,却能听见你的心,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濮阳殊的那番话,居然是在逗弄自己开心。苏茗又将视线移向那奶娘,看见她青白的死相,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误。 第38章 濮阳殊是能看到这样的场景的,但苏茗却没有在意这一点,就这么……让濮阳殊面对了杀人现场。 他猛的转过了身,背对那具尸体,骤然的动作却让月影岚也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看着苏茗的脸,“……怎么了?” 苏茗闭了闭眼,“没什么。” 那个男人却像是终于看见苏茗一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的凶狠的光,“是你,是你害死了秋娘对不对,我就知道……” 第18章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克死你娘不说……”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便被苏茗的眼神震住了,分明只是一个孩子,却已经有了这样冰凉的眼神,看他就像是看着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男人的声音低弱了一瞬,随即变为无言,他的脸色慢慢如猪肝一样涨红,却是气喘吁吁,他的体格本有些虚胖,裹着这样的不太合身的锦缎袍子,让他平添几分滑稽。随即,他推了推自己的儿子示意他儿子说话,他儿子却只是退了两步,慢慢的低下了头。 苏茗环视了一圈四周,将视线定在男人的脸上,“说完了?” 鞠则皱了皱眉,欲要制止,苏茗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天刑堂的人,只隶属于父亲。所以,这就是你的理由,眼睁睁看着他羞辱我的母亲,羞辱我,羞辱天都府的理由。所有,殊,烦请尊贵的天刑堂堂主暂且闭口,感谢您的体谅。” 苏茗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把濮阳殊的荣辱与天都府的荣辱联系在一起。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却这么说了。并不是在心底认同了濮阳殊与濮阳府的关系,而是心中有火难平。 这时,濮阳殊却说话了,“哥哥,这种事情,可以让我来么。我知道,我们承诺过的是一人一天,但是……” “可以的,就由你来吧。”这种情况下,濮阳殊其实根本不用征求自己的意见。这本来就是他的身体,自己却定下来一人一天的规矩,以至于他的自由被压缩到了一半。 说起来,自己为何要订下这样的规矩?自己是想保持一枪一剑的天才声名,是想修习剑术与灵力,是想保护濮阳殊。 还是说,自己其实也是不想空有魂魄而没有身体……是因为自己的私欲,才这样做呢。 苏茗撤开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感觉到灵魂微微失重,心中却带了一点沉郁,这样对濮阳殊其实一点也不公平吧。自己好像是白胡子老爷爷的设定,从来没有见哪个白胡子老爷爷会占据主角身体的——就算有,肯定也是主角生死存亡之时,白胡子老爷爷附身力挽狂澜——哪里有他这样的白胡子老爷爷。 神识啊。他可以看见听见外界发生了什么,但这种接触就像是隔着一层薄雾,带着一种疏离的感觉,别人看不见他摸不到他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便觉得自己的存在也变得稀薄起来。在神识里,他唯一能与之对话聊天的便是濮阳殊,只有濮阳殊能感知他的存在。其实,是有一点寂寞的。 所以,每一次,濮阳殊在神识里同自己说话,自己都会马上回应,唯恐他寂寞。但他本不必这样寂寞。他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多少钱,可以买下她的尸体。金铢够么。”濮阳殊甫一接管身体,便换了这样咄咄逼人的语调。 男人嗫嚅了一下,“……你,你要她的尸体……” 这里还是普遍讲求入土为安的,这里的人相信人由泥土所造,死后只有回归泥土,灵魂才会得到安息。 “一个将息未息的灵魂,被埋在泥土里,该是多么的可怕啊,虫蚁将啃嗜她的□□,无边的黑暗将挤压她的光明……照我看,不如火葬,让躯体在火光中得到涅槃,让魂灵在火焰中得到皈依,这不是很明亮很温暖么。如果,我愿意以三十金铢,嘱托你,为她举办这样的一场葬礼……” 濮阳殊从怀中摸了几颗金铢出来,让它们在自己的手心互相滚动碰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男人的眼睛便被这几枚金铢吸引,眼珠绕来绕去。 他的声音却是温和了下来,他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又秀美,牵动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微笑,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抬眼看人,便显现出三分驯良来,轻柔话语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周围围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是震撼于火葬还是震撼于金铢的数量,男人只是愣了一瞬,脸上立时便堆上了谄媚,“真的么,我也,我也觉得可以这样,我会好好办这个葬礼的……” 一旁的男孩却是张了张口,扯了扯父亲的衣袖,“不行啊,母亲她……” “哦,原来她的儿子并不愿意啊,这件事便作罢吧。”濮阳殊微微偏了偏头,右瞳孔被光线照耀着,却是改变原有的漆黑,带上了一些异色,色泽宛若名品玉种。 “奶娘还在的时候,总是向我提起她的孩子,说她的孩子是何等钟灵毓秀麟凤芝兰忠孝仁义不卑不亢勤奋好学乐于助人,今日一看当真是龙章凤姿引人侧目……” 引人侧目用错了。苏茗在心底默默说道。 “自然是听这位兄长的话。”濮阳殊微微一笑,他又将金铢放了回去。那男人的眼神僵硬住了,随即便狠狠的打了一下自己儿子的头,声音带着低沉的咆哮,“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殊公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一个小孩懂什么?他一个小孩,又做的了什么主。” 第39章 男孩被重重责打了一下,便低下了头,迅速的红了眼眶。濮阳殊的心中却是生起一股恶意的不耐来,这种情绪是如此的汹涌,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很快的,他便控制住了自己,让家丁将他们都拖出去,包括那具尸体。 “这里是天都府,难道任由他们如此喧哗。你们若是要查谁杀害她,便去查,这样看着便能得到结论?还有这位鞠统领……” “我实是不知,像押送犯人一样把我押送到这里,究竟是为何。是指望我给你们断案么?”他抚了抚袖子,像是抚去袖子上的一层灰尘,转身便走,说起来抚袖子这个动作还是他同苏茗那里学来的,这是苏茗独有的小动作。 “哥哥,我好了,你来吧。” 苏茗重新接管了这具身体,却觉得自己十足的疲惫。一天天一桩桩一件件,真是让人不得安生。他迈出两步,却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回头。 “对了,要查凶手的话……还是要从她附近的最亲密的人查起。我觉得,丈夫,就很亲密。”苏茗看向那个男人,又看向那个低头的男孩,偏移了视线,拍了拍月影岚。 “我们走吧。” “是。” “……少主。”说话的人却是鞠则,他自然看得出濮阳殊先前的那番话是在刻意耍弄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也为濮阳殊的气势与条理所震撼,所以他便叫住了濮阳殊,只是下意识而为,他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鞠则大人不仅负责着天刑堂,还负责着巡逻队吧。”苏茗突然说。 “……是。” “如果我没记错,她早已经不是天都府奶娘,但她却死在了天都府。天都府的防卫,是漏的如同筛子了吧,灌进来的风……简直要比这破木门窗灌进来的都大。鞠则大人,你难辞其咎啊。今天,幕后之人可以把奶娘带进天都府进行杀害,哦,也许是把被杀害的奶娘带到天都府,这都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明天,他说不定就能把我、我的兄弟、我的父亲带出天都府进行杀害。或者,是把被杀害的我、被杀害的我的兄弟、被杀害的我的父亲带出天都府。” 僵硬的沉默弥漫在这里。苏茗就在这致死量的沉默中离开了这里。他打发月影岚去重新买菜,自己却是坐在椅子上,手触碰到那盏碧色的茶。 他盯着那碧绿的茶叶,盯了一会儿,便站起来端着茶碗站在鱼缸的面前,又随手从一旁的花瓶里抽出一根花枝来,轻轻的蘸了一些茶碗里的水,浸入鱼缸中。 鱼儿们便蜂涌而上,围上花枝,开始撕扯那半开未开的花苞。不过三息,这些鱼儿却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即便纷纷翻起了肚皮。 苏茗把花枝从鱼缸中抽出,抖了抖,又原将其插回了花瓶。看来,要找顾雪卿来一趟了,这明刀暗箭也是让人防不胜防。他并不相信奶娘之死是一个巧合。 而且,“当初,你给她这么多金铢……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么。” 濮阳殊在识海中指尖微动,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苏茗在门前站定,看向那个黑影。 “谁?” 来人居然是奶娘之子。他扣了几下门,便控诉起来,“你说你要用金铢……你根本就是在说笑,根本就是在诱惑我爹,玩弄我爹,你怎么能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娘的灵魂都不得安息。” “我知道,娘对你也许算不上好,但是,也是她抚养你长大,难道就一点情分都没有么?”他愤愤的敲了两下门,靠着门滑了下去,喃喃着她对自己的好,自己发烧了她是如何衣不解带,自己想吃什么无论多麻烦她也会细致的做,她的眼睛总是那么敏锐发现他衣服上的破洞,她的手又是如何灵巧可以将补丁补的让人根本看不出来。 在他的讲述里,奶娘是个多么好、多么优秀的一位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是这么温柔耐心无怨无悔竭尽全力不求回报。但是,这与濮阳殊,与苏茗又有什么关系呢? 隔着一道门,苏茗淡淡道:“她的死,与我无关。既然无关,你是希冀我为她做些什么?还是说你希冀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为你们做些什么。” “若是有关……你应该找我搏命。而不是在这里打抱不平。” 他最终还是走了,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抵御苏茗的口舌。苏茗把摊开的书卷重新放回原位,斟酌了一会儿,却道:“一人一天似乎有些不大妥当,不然,先换成你两天,我一天,后面……再继续斟酌。” “为什么?”濮阳殊的声音带着些急迫的疑惑,“为什么突然要这样,你是觉得我做的不对么。你是觉得我给她金铢不对,还是觉得我心性不堪,难当大任,我……哥哥,你听我说,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不对,我可以改……” “不是因为这个。不是。”濮阳殊解释的速度实在太过迫切,苏茗甚至都有些插不上话,他有些无力,又有些想笑,重重情绪交织为一种混合的复杂的情绪。 “你不希望这样么?现在的你已经是濮阳潜承认的少主,再没有人会那样轻视侮辱你,所以……所以时间对你已经不是一种煎熬了。” 时间对我不是一种煎熬?所以,当自己的处境得到改善,哥哥就会放心,哥哥放心之后,就会离开自己?不过一两个月而已,他难道已经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烦,难道他一直在怜悯他如同怜悯一只受伤的鸟,当鸟痊愈,得以高翔,他就会赶走自己,美其名曰赠予自己光明的未来与广阔的蓝天? 第40章 苏茗叫了两声,却没有得到回答,随即,他便感受到濮阳殊切断了他们两人的联系,这是在生气?算了,自己也有些困倦,不如先睡一会儿吧。 ** 月影岚买菜回来的时候,苏茗还在睡觉。月影岚给房间里的花瓶换了水,看向那鱼缸,便又给鱼缸换了鱼。 苏茗只是小睡,这样的动静之下,自然是醒来了。他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下自己的脑子,“新鲜茶树菇都买来了么。” “嗯,买来了,是要现在做么。让我想一想,茶树菇、白鸟蛋、月见菜……是这些材料没有错吧。” “嗯,没有错。” “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言语,不知道对少主你有没有帮助。一个是濮阳府内库被盗事件,家老们现在还是全力追查小偷,看来,这件东西真的非常重要,掌管内库的濮阳属长老都被革职停办了。还有一件事就是,天都城与沧月城每三年举办一次的沧天大会似乎要开始了,不知道是谁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盛会……这场比赛,也非常重要。” 第19章 苏岚掀开被子,下了床,给自己披上外衣,却是思索起沧天大会来,如果按原书剧情来走,濮阳殊是绝对没有资格参加这项盛会的,但是,此时此刻,可就不一样了。 他与濮阳殊非但要参加这场盛会,还要赢;非但要赢,还要赢的漂亮。 “濮阳殊?”濮阳殊依旧没有解除屏蔽,这孩子,气性这么大的么,说起来,他甚至都没有搞懂他为什么生气。 他只是说,现在的他,处境已经没有以前那样艰难,所以时间对他应该已经不是一种熬煎,再正常不过的话啊?苏茗疑惑。 “所以,是现在就要做么。” 苏茗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夜宵。” “岚,你们生日的时候,会做什么呢。”苏茗突然说。如果是自己的话,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给自己过过生日,主要是他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他本来也不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不管怎么说,孤身一人过生日,买个生日蛋糕然后将其吹灭……好像更孤独了。 他倒是有想过给濮阳殊做一个蛋糕,但是很遗憾的是,他根本不会。奶油那种东西,是打发的鸡蛋清可以代替的么,应该不行吧。还是保险的面比较好一点。 “这,”月影岚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看苏茗的神色,这些天,他也从别人的言语里知晓了一些少主的不易,这样的问询也是理所应当,他应该从来没有感受过生日的感觉,所以才会向他问询习俗吧。 “一般的,是会做一碗长寿面吧。有条件的大概会吃个喜蛋?就是那种染红的鸡蛋,以图吉利。” “……是这样么。”红色的蛋么。算了,这技术含量还是有点高,一听便要使用某种红色颜料,这里的颜料应该是很危险的吧,给他吃个普通蛋算了。 不过,他究竟是为什么在向自己生气?都这么久了,苏茗可不是没有脾气的人,看在明天是他生日的份上,他可以暂且忍忍他。但是,他绝对不会一忍再忍。 “岚。” “啊,少主。” “明天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句话。我很讨厌莫名其妙就生气,无缘无故就不理人的人。” “啊?” “让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一个字也不许差。” 很快,就到了深夜。他屏退了月影岚,独自在小厨房制作这一碗长寿面,很快就制作出了一条长长长长长的面,他小心翼翼将其下锅,又小心翼翼的把面捞了出来,很幸运,并没有断。虽然,这一根面是有些粗细不均,但摆上茶树菇与绿菜,淋一点油,清汤粼粼,倒也显得十分美味。 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算了。他将面端回自己的房间,想了想,又找出一张信笺来,提笔写了两行字。便躺在床上,将自己的意识沉到最深的地方,他知道,濮阳殊一定预感的到。 濮阳殊确实预感到了这一点,他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睁开了眼,却发现苏茗也像他一样把自己封闭在了识海里。其实,他在封闭识海不久后便反悔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哥哥呢,可他终究很犹豫,犹豫着犹豫着,居然到了这个时候。 哥哥会同他置气么?又或者根本不会。 “哥哥……哥哥。”他低低的唤了两声,苏茗却始终没有出现,他强压住自己心底的恐慌,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的拳头,修剪的很好的指甲抵进掌心,只带来微微的刺痛。 他不应该这样做的。如果,哥哥真的抛弃自己了该怎么办?这时,他突然闻到一点淡淡的面香。 他一偏头,便看见一碗面正静静的放在桌子上。他抿了抿唇,靠近那碗面,发现面的下面压着一张信纸,“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长寿面乃生日习俗,取福寿绵长之意,是我为你而做,切记不能咬断面条。你要是不想吃,便倒了吧。另,看完后务必销毁纸条。” 他看着那张纸条,呆立了一会儿,出乎意料的,却没有太大的喜悦。苏茗哥哥待自己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他一直在给予,而自己却一直在索取,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他会离自己而去的吧?他正艰难的体会着这世间的千百种感情,并为这感情感到无措与彷徨。 第41章 他将这张信纸仔仔细细的折叠了起来,欲要把它藏在自己的一个隐蔽的小角落,却顿住了,然后,他把这折叠好的纸条送到了自己的口中,含了一会儿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生生的将其咽了下去。 然后,他坐在桌子的前面,挑出那一根面条,将其送进自己的口中,还留意着不将其彻底咬断。长寿面,福寿绵长,这个世界上,也有人祈愿他福寿绵长? 面粗细不均,面条还带着一种略微的苦味,不知是什么缘故。还要注意不咬断面? 终于吃完了面,他松了一口气,进剑阁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说起来,这样的日子,真是他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他静静的看着碗里的汤,明灭烛火下,清亮的汤映出他平静的脸。此时,一滴水突然落在面汤里,溅起一小圈微小的涟漪。 濮阳殊疑惑了一下,随即,脸上的表情就化作惊异不定,慢慢的又归于平静。 他想,这只是雨水而已。就算搬到了这里,屋檐却依旧在漏水么,许是房屋工匠偷工减料的缘故罢。这种事情又不罕见。 “所以,只是……下雨了。” 他捧起这只碗,开始喝汤,却被碗里的苦意震惊到了,原来,这种苦味,是盐放多了的苦。真不知道哥哥放了多少盐。 “所以,只是盐……太苦了。”他喃喃的说了一句,却是继续埋头喝汤。 ------------------------------------- 早晨的时候,濮阳殊才发现自己在桌子上睡着了,苏茗却依旧不回应他。这时,月影岚进来了。,脸上却带着点犹疑。 “月影?有话便说。” “嗯?”月影岚说了昨天苏茗嘱托他让他说的那句话,濮阳殊轻轻的嗯了一声,竟像是在回应什么人。月影岚总算知道,外面的人为什么会将少主称作怪胎,在某些事情上,少主确实表现出了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哥哥……”濮阳殊小声的说。 “下不为例。”苏茗的声音传来,依旧如往日一般清朗。 濮阳殊愣了一下,便迅速道:“嗯嗯。” 两人便到外面去散步。这时,濮阳殊却遇见了濮阳宣,不等濮阳宣发现,便一个旋身躲入假山的后面。 他自然不可能是惧怕濮阳宣,但,那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却又重新归于自己的脑海。那难道就是自己期望的事情么,期望濮阳宣这样愚蠢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哥哥,是真心对待自己的?还有濮阳昭濮阳潜与柯梦瑶。这个幻境,还真是残毒啊。 他这么想着,心里却没有泛起半点的涟漪,虚假的终究要归于虚假,不是么。 此时,却听濮阳宣与他的侍从隗延谈起濮阳殊来。 无外乎是一些栽赃陷害的小伎俩。他们居然是准备把濮阳宣的玉佩塞到濮阳殊的房间里,进行栽赃嫁祸。 该说不说,这手段实在也太拙劣了一些……濮阳殊与苏茗在假山后听完所有的计划,只觉得濮阳宣简直蠢的有趣。 这时,却又有几个婢女移步至此,一边走一边讨论。 这是什么聊天圣地么。濮阳殊靠在假山上,从一旁折了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下来,用手抚摸上那条毛茸茸,狗尾巴草划过自己的掌心,让人感到微微的痒意。 濮阳殊却是想到了幻境中的苏茗,那个时候,他欲要带他离开时,是拉了他的手的。而他也在那时看见了他的脸。 濮阳殊的观察力一向不差,所以他很清楚的便明白眼前出现的那张脸……与自己是多么的相像。这种事情,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出现。 “秋娘的那件事情,还是没有定论么。不过,你也知道她之前可是,嗯,那位少主的奶娘啊……” 婢女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又左看看右看看,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灾殃之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么,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这个了啊。” “我也听我表姐的侄子的姐夫说过,他不是在这里做侍卫么,他说那位少主的眼睛很瘆人,简直就像是琉璃珠一样。” “还有就是他不是依靠剑阁的试炼才得到家主重视的么,但是,你知道他拿到的那柄枪有多么不详么,听说啊,那柄枪里面可是沉睡着蛟龙的怨念,一心想要夺取宿主的身体重返世间向整个天下宣战复仇…… 而且你不觉得秋娘之死真的很蹊跷,听说那一日可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她那么多金铢。” 那个婢女凑近另一个婢女,悄悄说了几句话,另一个婢女便发出了轻轻的惊讶声。 苏茗道:“走吧。” 濮阳殊:“哥哥不再听一会儿么,其实,我并没有想到,我在她们的心中,居然如妖魔一般可怖了。 我真的是没有预料到,如果,她们以前也这么想我,怎么会那么不遗余力的欺凌我呢。是因为,如今的我,拥有了少主的身份么。亦或者,是我拥有了力量的缘故?” 苏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许,他们只是享受践踏别人的快感。在他们的心里,你身份高贵,欺凌这样的人,也许会更有趣味。只是,弱者举刀向更弱者罢了。” 濮阳殊也觉得苏茗说的没错,“但是,你呢?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呢?是卑贱的灾殃之子,亦或者是尊贵的少主。” “……你是濮阳殊,只是濮阳殊,仅此而已。”不是灾殃,不是天都城少主,也不是所谓的反派,他在他的心里,只是濮阳殊。是一个生来便背负着不详的人。 第42章 “我还知道,你是一个有慧心的,善于思考的人。或许,之前的时候,我总把你当做孩子,是看低了你。”这句话,也是苏茗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的。 “哥哥?” 苏茗想到了奶娘的死,又想到那个在他房间外锤门的奶娘之子,“那是你的试探么,你应该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不过是一个寻常人,你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她那么多金铢。这种事情,并不难想,你真的觉得,别人会因为你的年纪而只把你的行为当做是……” 苏茗的未竟之语,让濮阳殊绷紧了心弦。当日,他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与秋娘划清界限让她不要纠缠自己,当然不是感念她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爱护。 他确实是存着试探人心的态度给予她如此多的金铢,所以,是自己的手段太过拙劣了,以至于被哥哥发现。 “……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无法挽回。真的。” 假的,他其实早想到过这样的结局,这世间,不会有比他更了解秋娘的人。 她的婆婆待她不好,丈夫总是赌博,所有的家计几乎是她一手维持,她很爱炫耀,很喜欢与人比较,毕生所愿便是可以把那些看不起她的人踩在脚底。她喜欢占小便宜,吵架的嘴巴很厉害,平日还喜欢小偷小摸,脾气也不好…… “我知道。” 苏茗说,“不过,以后,我不会给你这样做的机会。” “我知道,其实,你的心里是很害怕的吧。不要害怕,至少,接下来的许多日子,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苏茗不喜欢将话说的太满,便只能力所能及的给予他承诺。 害怕?濮阳殊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这样评价。 但是,他的心脏却在此时紧缩了一瞬,为什么不承诺永远呢?这种感觉,是什么? 害怕……自己所得到的所有的关心,都不过是镜花水月,都不过是梦幻泡影。 第20章 他抚弄了一下狗尾巴草,此时的狗尾巴草却已经被他编织成了一只毛茸狐狸的形状,三条尾巴显得极其可爱,苏茗不由得会心一笑,他没想到濮阳殊还有这样的天赋。 这时,却有巡逻的侍卫从不远处而来,这只是一个小队,该是刚刚换班完成,所以气氛显得很是轻松,走在路上,甚至可以闲聊两句。 而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居然是库房管理濮阳属的小妾,濮阳属之所以被革职停办,居然是因为……他纳的那个小妾,居然就是偷盗宝物的罪魁祸首。更重要的是,那个小妾并不是人,而是隶属于妖族。是一条具有三百年道行的三尾红狐。 濮阳殊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绿色小狐狸,将自己的身体都靠在了假山上,看来,闲来无事多转转总是好的,只有这样,才可以听到这么多的杂七杂八的消息。 哦,对了,濮阳属似乎是濮阳纯的父亲吧。真是值得商榷。 濮阳殊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这支毛茸茸的绿狐狸狗尾巴草插到花瓶里,起身迈向武器架,那柄枪正静静的放在那里,吞吐着绝世的寒光。他轻轻触碰上这柄枪,感受到这柄枪里所带的血煞之气顺着枪柄流转到自己的经脉,又被自己轻易的消融。 濮阳殊:“再过不久,便是沧天大会了。如果,我想获得出席沧天大会的资格,就必须成为书院前六。濮阳宣的名次就是第六,我至少……要胜过他。不知有多少胜算。” 苏茗:“……只能赢,不能输。” 是,如果自己不能表现出应有的价值,便会被人重新踩到脚底。自己依旧没有办法吸收灵气,但是,当他触碰到那枪,自己却似乎从那柄枪里得到了一种极其暴虐的力量,而自己,可以掌控它。还有,便是他从血鸦魔尊那里得到的那本小册子。 濮阳殊眉眼微动。这时,顾雪卿却是在外面敲了敲门,随即便进来了,他说,“家主要见您。” 濮阳殊便跟着他去见了濮阳潜。他与濮阳潜见面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这一次,他又是为了什么要见我?濮阳殊拜见了濮阳潜,便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濮阳潜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濮阳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过,他如今的这个样子,却是比之前好多了,脸颊上也多了一点肉,只是眼睛却依旧是那么漆黑那么警惕,一点儿也不像是对他这个父亲心存敬畏的样子。 “这次的天沧大会,我希望你可以参加……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要打败濮阳宣。” “对,就是这个意思。”濮阳潜倒也丝毫不避讳,“我恢复你少主的荣誉,给你衣食,给你老师,给你那么多的金铢,就是希望你可以展现出你应有的价值。本来,你是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但我毕竟是你的父亲,所以……” “父亲。”濮阳殊打断了他,濮阳潜还是第一次遇见居然敢打断他言语的人,便见濮阳殊微微抬眼,直视着濮阳潜,一字一顿道,“我,会赢。”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掷地有声,他的眼神居然显出一种明亮来,比刀尖的寒光还要明亮的眼神。 “不赢,则死。”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眼神。濮阳潜都被这孩子的眼神震了一下,他突然想起罗浮山那个道长的批命,其实,在那句话之后,他还说了一句话。他说,这个命格,不是凡人可以承受。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濮阳潜似乎有点明白,又像是什么也不明白。 第43章 走在路上的时候,苏茗依然为濮阳殊的话语而感到微微的震动,“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语,不赢则死?” “哥哥。”濮阳殊说,“相信我,我会赢的,濮阳宣那样的人,不会是我的对手。” “而且,这句话,也没必要当真。”他的声音沉郁的下来,舌头底下像是压了块冰块一样,吐出的话语居然带着决然的寒意,“如果我输了,我也不会以死谢罪,我会先把濮阳宣杀了的,然后,我们就可以亡命天涯了。” “……”苏茗本来是想说不要动不动就把杀杀杀放到口中的,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反而转移了话题,因为他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鱼缸里的鱼死了。我担心,还会有别的杀招蕴含其中,我们千万要小心。” “我会记得的。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可信赖。”濮阳殊如此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茗居然有一点无力,“对了,我想我们有必要去找一趟濮阳纯,他的父亲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另外,我想打探一下濮阳宣的情况,毕竟,他一直都在书院,对濮阳宣课业的了解,一定比我们更深。” ------------------------------------- “父亲,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濮阳昭有些冲动的站了起来,一向风淡云轻的他,却是第一次如此失态。柯梦瑶轻声斥责他让他坐下,却也向濮阳潜投来略带怀疑的目光。 “再怎么说,他怎么会赢得了宣。宣是我看着长大的,从三岁起,便开始给他泡药浴,请老师,他怎么可能比不过濮阳殊这个……”柯梦瑶看向濮阳殊,咽下接下来的话语。 濮阳殊看了一眼濮阳昭,示意他先出去。濮阳昭就离开了。 “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濮阳潜淡淡的看了柯梦瑶一眼,目光中似有深意,柯梦瑶看见这样的视线,背脊上却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宣的生母只是一个婢女,对你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她在风寒死去之后,你便把宣抱到你的膝下,给他日日药浴。那种药,会压榨人的潜能,初时进阶极快,后期却会无力,不是么。” “家主……我……” “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世人皆知,孩童的天赋只能在七岁时进行检验,但我濮阳府却另有检测之法,从婴孩出生的时候就可以检测,这么多年,从没有出过纰漏。如果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对昭如此看重,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 “但是,或许我错了。上一次,在家宴上,他不就轻松打败了宣么,如果想让我另眼相待,就用他的成功来换取。” 濮阳潜说完这句话,便离去了,饭食也没有多用两口,精心准备的君山银毫更是动也未动,就好像,他是专程到这里说这件事的一样,话语中蕴含的意味也让柯梦瑶万分的心惊。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濮阳昭进来了。他也明白了这凝固的气氛,知道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大概是不欢而散,他靠近母亲,便见柯梦瑶拿起父亲未喝的那杯茶便往地上投掷,投掷的满地都是瓷片。 “濮阳殊。濮阳殊有什么资格让他另眼相看?不过是一个贱种罢了,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对他这样心慈手软,一时怜悯,居然能让他成为你的绊脚石么?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 “放心吧,我一点儿也不伤心,说起来,我从未如此愉悦。父亲被革职,便再也无法对母亲那么高高在上……这些日子,也不再流连于风月之地,夫妻感情倒是好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 濮阳纯看着濮阳殊,“你是来探问濮阳宣的情况吧。他是书院第六,而我是书院第二,你问我,当真是没错。不过,我给你情报,你能给我什么呢?” 濮阳殊:“我并不是来找你要情报的。” “……啊?” “我只是来看看你。好了,看到你精神这么好,我也放心了,我走了。” 濮阳殊走了,来的这么突然,走的也这么突然,就好像,他只是专程来见自己一面,像是被什么人逼着来的一样,见自己只是为了完成一个自己并不情愿做的任务,透着十足十的敷衍。 不是,他有什么病吧。 “你,你就这么走了?” “对啊,见也见过了,安慰也安慰过了。就这样吧。我们今天吃什么?如果,我还想吃昨天晚上……” “不行。那是生日的时候才能吃的。” “那你呢,你难道从不过生日么。”濮阳殊停下自己的脚步,内心却存上一点微妙的期待。这种期待,也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好像自己的心口被一片柔软的羽毛扰动了一下。 “我的生日,在霜降。” “哦。” 濮阳殊又携带着那块令牌出了濮阳府,在天都城内闲逛。月影岚的训练已经恢复了,但那只狐狸却还是被捉到,她依旧带着濮阳府的至宝四处逃窜。城内的戒严明显强了许多,到处都可以看见穿戴着兵甲的巡逻卫,街道上的摊贩与行人也稀疏了不少。 濮阳殊在外面行走的时候总是喜欢穿那一件黑色的披风,把兜帽覆盖在自己的头上,便可以盖住自己大半张脸,任何人也不能看见他的脸容。 他注意到四周的墙壁上贴着通缉令。一个自然是那三尾的红狐,另一个,却是一个青年。那青年拢束着长发,发尾只束着一束红绳,那红绳是用朱砂所染,显得极其鲜亮。此人,名叫应无为。 第44章 “应无为,他怎么会被通缉呢?他不是一向……嫉恶如仇么,他的名声,我们都是知道的啊。这一次,他好像是在路上挑了一个暗中依附于炼魂宗的宗门,将那宗门内的一百零八口,都杀尽了。 勾结魔教,其罪当诛,应无为不愧大侠,但,那个宗门的宗主,乃是青云台宗主夫人的弟弟,所以,青云台能不为其出头么。” “这青云台,真是好坏不分,何必为那样的人出头,但青云台也是不小的宗门,这些年,也在剿灭魔道上出了不少的力,其中或许有一些更深的渊源。天都城与青云台一向交好,发出这样的通缉令也不奇怪。” 濮阳殊理了理自己的兜帽,便从他们的身边穿行而过,苏茗有心考一考他,便问询他对于此事的看法。 濮阳殊:“……动辄灭门,原来也是正道所为?” “……当然不是这样。只不过,这种事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便说的清的。” 他们沿着青石的街道行走,风吹拂过,发出沉静的哗哗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天都城民居所在的小巷子里,有两三个孩童正蹲在地下玩耍。 濮阳殊看着这一幕,轻轻的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其实,如果过着这样的生活,也是很不错的吧。说起来,也许你并不相信,我好像并没有打算过怎样波澜壮阔的生活。这个成语用的应该没错?” “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罢了。”他的脸上显出一些明显的茫然来。他向濮阳潜放话的时候明明是凶狠的,蕴藏着无比坚硬的决心;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很柔和,柔和的几乎有一些柔弱。 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将视线投向远方,隔着这些低矮的房屋与微微深色的摇动的树叶,可以看到远处断续的山脉,他凝视着那些山脉,极其清浅极其缓慢的吐露出自己不太同苏茗倾诉的事情。 “其实,我总是梦见我的死亡,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亡。有的时候,我被吊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浸湿自己脚下的泥土;有时候,我躺在地上,看自己身边盘旋着的乌鸦,它们似乎有着红色的眼睛,只等我断气便要来啄食我的血肉……” “哥哥,我们在一起,很好。”真是太好了。 这些梦境,是真实的,他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梦见过这些场景。与此同时,在梦境里,他也能觉察到似乎有一个他看不见的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但无论自己的结局是多么的悲惨,那人……却始终都没有出现。 第21章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好不好。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了,你也一定会来看我的,对吧。” “不要总是把死挂在口中。”苏茗说,然后他便找到了其中的逻辑漏洞,“不要忘了,我与你是一体的,你若是死去了,我还能活着么。” “说不定,哥哥你可以拥有另一具身体,就像现在这样。那个时候,你会依附在另一个小孩的身上,庇佑他不被欺凌,看护他长大……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也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的名字。因为,除了你,便再不会有人愿意记得我的名字。” “你以为附身是这么容易的么。如果我附身这样容易,你附身是不是也能很容易,就由你进行附身吧,然后你来保护那个被你附身的孩子……” 濮阳殊听明白了苏茗的意思,把视线从远处山脉收了回来,“感觉今天的天气有些冷呢,既然要准备比试,也不能松懈,我这就回去练枪,争取让濮阳宣惨上加惨。” 这时,却有一个青年从远处走来,他的步伐很平稳,速度却是很快,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濮阳殊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立时强压下自己骤然绷紧的身体,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但那青年却十足敏锐,他看了一眼濮阳殊的身形,喃喃了一句居然是小孩子么,便继续前进,风吹拂过他的头发,也扬起他那束发的红发带。无比鲜艳的一抹红。 “那是,应无为。”濮阳殊假作不知道走出很远,才从自己的唇齿间吐出这个名字,这个人的身上,带有威势,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正是实力的象征。 苏茗:“先回府吧。应无为这个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濮阳殊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院落,才发现自己的那两棵树前居然有一个人,那人正用手拨弄着树苗,濮阳殊快步走了两步,却发现那人就是教自己练枪的老师濮阳同。 这些日子,他一直跟随濮阳同学枪,但濮阳同一般都是在布置完任务之后便消失不见,唯有少数的几次,挑走了濮阳殊手里的枪,说他的训练还不够。 他是一个过分高大的男人,濮阳殊要用仰视的姿势才能够看见他的脸,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冷硬的质感,左脸上印有一道伤疤,看上去时日已久。 濮阳同看向濮阳殊,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训练么,怎么会从外面进来,难道,你在偷懒?” “先生,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院落里。又为什么要动我的树……” 濮阳殊迈进了一步,居然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的用手帕擦拭起刚刚被濮阳同触摸过的树叶。 濮阳同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些波动。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挑衅,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狂妄。居然用手帕擦拭自己抚摸过的树叶。 第45章 他冷下神色,“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老师说话?” 本来,他就不想教他,但这是濮阳潜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但是,这些天,他对这个外表孱弱的少主也有了更深的了解,毕竟每一次他都会完美的完成自己布置的任务,从不偷懒,虽然他如今还是感知不到灵气,但……他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来到他的院落,想要看看他。 濮阳殊没有回应他,而是一直在擦拭那被濮阳同触碰到的叶片,苏茗感觉到有些不对,便唤了他两声,但濮阳殊依旧在这样做。 苏茗微微沉下声音,“濮阳殊。” “啊,我只是……对不起。”濮阳殊在这一刻才回过神来,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这句道歉说出了口。 那边的濮阳同却是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他这样的表现,似乎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而这句抱歉也绝不是他对自己说的。因为,在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他便像如梦初醒一样对自己投来敌意的视线。 所以,之前的他,居然是在自言自语么? 真是怪胎。 濮阳殊把视线从那两棵树上移开,“……先生,您是来教导我枪术的么。” 濮阳同:…… “是啊,所以,先挥一千下的枪,以作热身。” 濮阳同抱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堪堪到达他腰部的孩童,濮阳殊便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去取过他平常练习用的木棍。 “你不是在剑阁获得了龙胆朔寒枪么,用那个练习吧。”濮阳同从手指里弹出一道气劲,打中濮阳殊的手腕,被打中的地方立时青紫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濮阳殊在吃痛之后居然没有松手,依旧牢牢的握着那根木棍。 他与濮阳同对视了一眼,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情绪,濮阳同曾经也教导过许多学生,在过于严苛的教导之下,他总能看见那些人眼中闪烁着或惧怕或恼怒的光,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这些,好像他只是在面对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情绪波动,甚至都没有自己动他的树来的多……濮阳殊进入自己的房间开始拿枪,濮阳同便将自己的视线转向那两棵小树,那确实是两棵生的很好的小树,一看便是精心养护过的。所以,这是濮阳殊不让自己动树的理由? 因为,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理由只是如此,便够了么。 还是这棵树上寄托着什么更深的含义。种树。他倒是听过这样的习俗,关于生下小孩便要在院落里种一棵树这样的习俗,亦或者是结义娶亲要种一棵树之类的。 有关系么?没关系吧。濮阳同有些狐疑,仔细看了看这两棵小树,小树在微风中摇曳了一下,这时,濮阳殊也提着那柄枪出来了。 他微微站定,开始挥舞手中的枪。 濮阳同抱着手臂看濮阳殊挥舞长枪,看日光逐渐的转移,人影逐渐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移动,看着濮阳殊的手臂从一开始的平稳变得越来越颤抖,但他始终没有停止挥舞手里的枪,也未曾对濮阳同投以多余的视线,他只是一下下的挥舞,攥紧那长枪如同攥紧自己的命运。 苏茗:“……”苏茗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濮阳殊却感受到了苏茗心中些许的踌躇,就像苏茗不知道濮阳殊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濮阳殊也不知道苏茗心里在想什么。 “你这么生气,是因为他动了我们的树么。”苏茗说,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后……” 苏茗又不说话了,感受到濮阳殊心底的情绪,他又怎么能说出接下来的话语呢?让他不要在意这件事,从今以后,也不要因此事与别人发生争执,因为根本得不偿失。是么。 濮阳殊挥舞枪的手却是停顿了一下,什么叫生气? “我,我……有在生气么?” “啊。” 濮阳殊根本没有生气这个概念,但他确确实实是在生气,不过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生气原来是这样的。他只是突然觉得心很不舒服,便依循自己的本能擦拭了那些叶片而已,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濮阳同是在为难自己。因为以前的时候濮阳同也是用这样的方法来训练自己。 “欸。”苏茗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事情到现在就很明朗了,濮阳殊在情感这方面简直就是个呆瓜,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生气。 听着苏茗的叹息,濮阳殊只觉得心头一阵紧缩,挥枪的动作也是一个失误,长枪便脱了手,他微微俯下身体捡起那枪柄,便听见苏茗似是妥协的言语。 “好吧好吧,你只要记住,这种感觉就是生气即可。本来,我们这样就被人称作怪胎,现在可算是越来越怪了,居然为两棵树……不过,你还是要对你的老师道歉,怎么能当着他的面用手帕擦拭树叶呢。” 该说濮阳殊真有某种让别人不好过的天赋么,在不明白自己是在生气的情况下,都能漫不经心的给别人狠狠一刀。只是,认真算起来,濮阳同的生气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在他的角度,他只是摸了一下树的树叶。 “……不是我的老师。是我们……的老师。” 濮阳殊很喜欢我们这个词语,这个词语似乎能把他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从而他们便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个人,只是想到这样的事情,便觉得自己心口那巨大的空洞似乎被人填满,不再漏那永不止息的寒风。 第46章 微微的从心口传来的不知是幻想还是真实的暖意让他微微有些震颤,似乎有一股暖意顺着自己的血在手臂经脉处流淌,微微缓解了手臂上的酸痛。 他又挥出一枪,却有一股力道从手与枪柄的连接处开始发散,一直扩展到整个枪尖,枪尖微微一抖剑,竟是发出一声似有非有的龙吟,地上的尘土受到莫名的震荡,立时扬洒起来,飞舞着金色的微光。濮阳同一直在看着濮阳殊连枪,此时确实不由自主立起身体,看向那非同寻常的一枪。 风,似乎停滞了一瞬。下一秒,栖息在旁侧树上的鸟确实突然振翅而飞,扑朔朔的,越过草木与屋墙,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接下来的枪,都没有这一枪来的好,但关键在于很稳。 当最后一挥挥完,濮阳殊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很酸痛,连举起来恐怕也是一件难事,他的双臂与双手都微微颤抖着,他便用这双颤抖的手握住枪柄,放松自己的身体,任由汗水从他的头发上滴落。 他的嗓音是低哑的,“老师,接下来呢……”他微微抬起自己的眼睛,凝视着濮阳同,濮阳同此生从未看见过这样孤绝的眼神,像是在面对一只离群的小兽,眼瞳漆黑如深泉。 很快的,他的眼睛微微动了一动,气息却是缓缓的收敛了起来,渐渐变得平静起来。 只因苏茗对他说让他快道歉。他的心里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别的看法,既然哥哥让他道歉,他就道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当他面对着濮阳同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一句道歉,真的,不太好说。 “……那棵树,对我很重要。”濮阳殊看着濮阳同,缓缓的开口。 “有多重要。”濮阳同突然问。 他的怒气就像是一个被扎破了的羊皮袋里的空气一样缓缓的流逝掉了,在他用这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又或许在更久远之前。 是濮阳殊一而再再而三的练枪却没有丝毫讨饶的时候?是他的手臂为我颤抖却仍然不肯稍稍泻力的时候? 还是此时此刻,这个孩子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流露出“这棵树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这个时候? 实话说,这样真的很可笑吧。不过是两棵树罢了,居然就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搞得倒像是他错了,是他不经过同意便触碰了人家视若生命的东西,还借着老师的身份苛责于人。那人还是一个没有自己腰高的孩子。 濮阳同:“……”有多重要? “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濮阳殊定定地说。 濮阳同看着他,看了几息,突然笑了起来,“看来,传言果然不能相信,他们都说,你是一个无血无泪的怪物。” 是么。传言是这样的么。濮阳殊的眼里滑过一丝柔柔的波光,像是雨水滴入湖泊所造成的清浅的涟漪。他的面部线条本就非常的柔和,垂下眼睫,做出这样的姿态,便显现出一些无辜的茫然。 此时此刻,他居然神游了一霎,过往的一切如流水一般在自己的脑海中划过,他在心里想,这样的说法倒也没错。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让自己流血,也不会允许自己为任何人流泪。可不就是无血无泪? “……老师,沧天大会马上就要开启了,我想正大光明的打败他,然后得到他的名额。” 沧天大会,就是目前为止的最重要的事情。濮阳殊在心里思索着沧天大会的一些讯息,微微抬起眼。 第22章 濮阳殊的决心很坚定。濮阳同却…… “上一次,你不是打败了濮阳宣么,用你的剑。”他并没有去那宴会,但他也听到了那隐闻,听说,这位从来没有接触过正统技艺的三少主可是以极其精妙的技巧击败了二少主,还拜了濮阳雷为师啊。家主也是,他居然选择让他与濮阳雷成为濮阳殊的老师,居然是对这位少主寄予厚望么。 要知道,枪与剑说通也通,说不通也不通。不过,眼前人,倒真是个好苗子。 濮阳殊感受到他探寻一样的视线,却是面不改色,“我只是想用这柄枪,再打败他一次,仅此而已。” 上一次,并不是自己与他对打,而是哥哥替自己出战。哥哥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就先拿濮阳宣开刀吧。看在幻境里他对自己很不错的样子,他或许可以下手轻一点? 苏茗:“也许,濮阳宣那里,我可以替你出战。” 濮阳殊顿了一下,“我想自己来。” 苏茗:“好。” 濮阳殊现在是要为此而努力的么,苏茗有些欣慰,同时也有一些淡淡的欣悦,这大概就是养成一个主角的感觉?有一点与有荣焉。虽然濮阳殊在原作中是反派,但他在自己的心里是主角就好了,而自己,是助他升级的随身老爷爷。 濮阳殊此时的修炼已经很到家了,可以一边与苏茗说话一边与别人说话,当然,在谈论重要事情的时候,苏茗为了不打扰他,一般都是不出声的。现在,大概就算是重要的时刻吧。 濮阳同围绕着濮阳殊走了一圈,眼神带着审视,最终落在濮阳殊握着枪柄的手上,他的语气已经彻底沉肃了下来,“握枪的手,要紧,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个东西。” 他沉吟了一下,“……不过,这大概并不需要我教?你做的很好。” 怎么可能不好呢。这柄枪,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是自己的东西,便要牢牢的抓住,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夺走。 第47章 他记得,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枚珍珠,那枚珍珠是从濮阳宣的衣服上脱落下来的,他捡到这粒珠子握在自己的手心,把它当做濮阳宣虐打自己的报偿,怀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在破屋的床上看着这一粒润泽。冰凉,皎洁,像是缩小的圆月。 可它只是在自己的掌心存留片刻,便被自己的奶娘拿走。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果然如此。 但现在的境况却与那时截然不同,如野火一样复苏的心绪正在缭烧着自己的心。如果有人,意图拿走他的东西……就连濮阳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濮阳同离开之后,濮阳殊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臂的酸痛感依旧如影随形,直到现在濮阳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抬不起自己的胳膊了。他本来是想给自己倒一杯茶水的,却连茶壶都拿不起来,试探了几次之后就放弃了。 苏茗:“让我来接替你,先为你疗愈一下吧。”等濮阳殊点头,他便接管了这具身体,首先感觉到的便是无休止的酸痛,与其说酸,倒更接近于痛,感觉这条手臂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来碾过去的一样。 这绝不是轻易便可以忍耐的痛楚,濮阳殊却面不改色。如果不是苏茗以自己的常识进行判断,他断然不会想到这一点,濮阳殊也一定会拖着这样的痛楚直到今天的凌晨。为什么……都不知道开口向人寻求帮助呢? 苏茗有些担心,但也知道这恐怕是濮阳殊这样多年所留存下来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因为,很久以前,他也许是向别人寻求过帮助的,只是那些人都没有帮助他。 苏茗的灵力渐渐的散发出浅淡的微光,缓缓抚上那条手臂,立时便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深入手臂的脉络,酸痛立时便被抑制住了,此时此刻,苏茗却是想起来了一桩旧账。 如果不过担心那时候说出来会阻碍濮阳殊与濮阳同的交流,从而让濮阳同看出什么端倪,他是断然不会沉默的。 “为什么,你要说,那棵树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性命,是这样可以轻忽的东西?我是这么教导你的?” 濮阳殊如此重视那棵树,是他意想不到的,但濮阳殊这番言论,却让他在内心深处生起一股怒意。 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真不知他是如何说的出口。 濮阳殊:“……”他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只是,就那样自然而然的说出口了。”濮阳殊紧接着说,“那是属于我的东西,任何人也不能伤害与抢夺,如果有人胆敢那样做,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是这样而已。” 这孩子,真是让人头疼。其实,他本也不至于因为这一句话对濮阳殊发出这样的问询,他只是莫名的感觉有些害怕。害怕濮阳殊根本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如果有一天,濮阳殊因为一棵树同别人拼命,岂不是很可笑么?这两棵树,不过是苏茗种出来的最普通的两棵树,说寓意倒也有,左右不过是那样的寓意,万古长青挺拔生长…… 将一棵树视作性命之重,岂不像是为了发财买了一棵金钱树,当金钱树被竞争对手破坏,却冒着不惜破产的风险疯狂针对竞争对手只为向珍爱金钱树讨回公道一样么。这是何等的本末倒置啊。 苏茗停止输送灵气,摆弄了一下手臂,手臂已经被治愈的完好如初。濮阳殊却低低的唤道,“……哥哥?” 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忐忑。 苏茗又放开身体的控制权,“好了,今天已经很累了,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养精蓄锐才能面对濮阳宣。”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以后别再说自己的性命……怎么样怎么样了,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还要珍贵,失去性命便是失去一切,这样的道理,你应该不是不懂。 树没有了可以再种,你若是死了,该怎么办呢。就说今天,他若是对你出手,你根本没有抵御的能力。” “虽然,你已经是濮阳潜承认的少主。”但苏茗知道这份承认下蕴含着的危机。 当濮阳殊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废物,他需要面对饥饿、寒冷、各种各样的人都欺凌;当濮阳殊入了濮阳潜之眼,得到食物衣服房屋与侍从,却要面对更多的暗箭。 “我知道。”濮阳殊点了点头,抚摸上自己的手臂,闭上了眼睛。哥哥是用灵力给自己的手臂治伤的啊,他已经可以用灵力做到这样的事情,可自己却不能这样,他调动不了灵力。他又想起那柄枪上传来的感觉,心中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不管怎么样,他也要拥有哥哥一样的能力才可以。 他轻轻握住自己刚刚被治愈的右臂,又唤了一声哥哥。苏茗嗯了一声,示意自己还在,濮阳殊就放心了。 不过,濮阳潜握自己手臂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他突然觉得有些落寞。这时候,他翻身坐了起来,说了一句我要洗澡。苏茗嗯了一声,便觉察到濮阳殊切断了与自己的联系。 苏茗在识海里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开始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濮阳殊的时候……自己似乎总是不太耐心。而这种不太耐心的源头是自己对他太不放心。 兄长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么? 其实,久远之前,他也是希望自己有一个弟弟的,他将与自己携手走过那漫长的岁月。 现在倒也算得到实现。但是,他幻想中的弟弟可不是濮阳殊这个样子。 第48章 他幻想中的弟弟,应该是很阳光的,很调皮,喜欢四处乱窜,交很多朋友,是开心果,但濮阳殊完全不是这样。 他的身上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与沉郁,而大多数的时候他也是非常安静的,安静的如同一只黑猫,这与他的成长经历大概是息息相关的,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长大,又怎么会培养出阳光灿烂的性情?不过,这样也很好。 濮阳殊却是在放好洗澡水之后思考着什么,月影岚如今的课程安排是这样的,早晨到中午是训练时间,中午到凌晨是侍候濮阳殊的时间。濮阳雷进入院子时,月影岚不在,否则,他绝对会制止他。 所以,培养亲信就是重中之重。 信任的人。如果不是苏茗想带回月影岚,他是绝不会带月影岚回来的。他从心底就对那些人抱有怀疑,他质疑忠诚也怀疑情谊,所以无法对人付诸信任。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却是扣了扣门,这个时间,月影岚应该已经回来了。果不其然,月影岚听到这样的敲门声,便走了进来,规整的行了一个抱拳礼,濮阳殊对他的态度有一点冷淡,月影岚却也习惯了,毕竟,少主本来就是有点怪怪的。 时而冷淡、时而柔和。 濮阳殊递给他几枚金铢,“给我买一套银针过来,要那种极其细的针。不要主动给我,我找你要,你再给我。” “嗯。”他点了点头,接过这任务,月影岚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问询。他转身欲要离开,却被濮阳殊叫住了。 “我记得,你……如果是你要给别人送礼物,你要给谁送。那个人,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濮阳殊早就想给苏茗送礼物了,他此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给别人送礼物,但这个念头兴起的却是这样自然而然,好像理应如此。 月影岚微微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少主居然有朋友了么。” 少主好像很少出门,也不与人交流接触,居然也会有感情不错的朋友? 濮阳殊:“……算是。” 月影岚:“看那个人喜欢什么吧。如果是女孩就送漂亮的衣服首饰什么的……”月影岚停止说话,开始打量濮阳殊,不得不说,他对此还是有一点微妙好奇心的。 濮阳殊:“不是。” 月影岚又接续道,“与性别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礼物嘛,都是共通的吧。衣服首饰器物之类的,或者是花灯,或者是别的,都可以吧。只要用心就好了。” 用心。濮阳殊挥挥手示意月影岚下去,居然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突然想到了更多的关于沧天大会的消息,沧天大会是沧月与天都联合举办的大会,本质目的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新生力量,所以只允许三十岁以下的人参赛。 沧天大会会给参赛者排出名次,前三均有奖励。如果自己可以打败濮阳宣,便可以去参加沧天大会;如果自己在沧天大会获得名次,就可以把自己获得的东西当成礼物赠给哥哥。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要拥有在沧天大会上夺取名次的实力,他就更要努力,不能只把目光投注在濮阳宣的身上,而是更高。所以,并不只是要拿到第六名,他要拿到更高的名次。 他在床上盘腿坐下来,心神沉浸了下来,逼出那一丝从枪内感受到的那一缕灵力,使其缓缓游曳过自己的经脉,不断重复。 浴桶内却仍然热气蒸蕴,在沸石作用下,浴桶的水将会一直保持恒定的温度,永远不会变凉。 当濮阳殊修炼完,又沐浴完毕,约摸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他扯去了屏障,等待苏茗可能会有的问询。 苏茗当然意识到他这次沐浴沐浴的有些太久了,一定不只是沐浴而已,看来他也有了更多的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一体双魂的弊病就是在此处吧。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暴露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之下,这无关信任或者是别的什么,纯粹只是一个距离感隐私感的问题。 “如果,你以后有需要我回避的事情,便直接支起屏障吧。”苏茗说,“这一天,本就是属于你的,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也可以,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濮阳殊:“……” 第23章 “你都不问我,我是在做什么么。” 濮阳殊并没有为苏茗的话语感到喜悦,他反而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他难道一点也不好奇他的所作所为,他难道一点儿也不……他当然知道哥哥的这些话语都是对的。 但他却免不了自己心中些微的失望。 因为,这种感觉,就好像哥哥并没有那样在意自己一样。 苏茗:“欸,你希望我问么。” 濮阳殊:“啊……也不是。” “也没什么好问的吧,你用洗澡的事情来掩饰,不就是不希望我过问么。这又有什么呢” 也是。濮阳殊从床上下来,穿上鞋袜便要向外面走去,却被苏茗唤住了,“你的头发还是湿的,先绞干,再到外面去,不然也许会着凉。” 濮阳殊慢吞吞的哦了一声,便拿起毛巾开始擦拭自己的头发,待到差不多了,他便出了门,这一次,他又是来看自己的树。两棵树生的都很好,濮阳殊慢慢蹲下来,想要用手触碰那刚刚生出来的嫩芽,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又缩回了手。 第49章 “什么时候,这棵树才能真正的长大呢。长到比我还高,比这个院落里的树还高。”濮阳殊比划了一下树的高度,如此询问。 “大约,十年左右就可以了吧。我每天都在用灵力灌溉它们,它们的生长速度自然是比寻常草木要快。十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它长到比院墙还高,那时候,这两株树也一定成长的枝繁叶茂。”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这两棵树下乘凉了。”苏茗思索了一下十年后的景象,倒是不由自主的比划了一下濮阳殊的身高,那时候的濮阳殊应该已经是个少年了。 到那个时候,他或许就能欣慰的说,“这个孩子可是我一手养大的啊”这样的话了。 想到树下乘凉,苏茗却又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们可以在这树下埋一坛酒,等到十年后再喝。一想就非常有情调。”苏茗是个想到什么便做什么的人,立时便指使濮阳殊准备酿酒的材料,濮阳殊便召来月影岚,让他准备一个酒坛。 苏茗准备酿青梅酒,一边说什么青梅竹马竹马青梅,说他们也算是竹马竹马;一边说着什么青梅煮酒论英雄简直十分风雅。濮阳殊不懂什么风雅,但对于这种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一向非常热衷,便也心甘情愿跑东跑西。 待凌晨过去,二人交换身体,两人便在房中睡着。待凌晨降临,早晨的露珠刚刚凝结在花草枝叶上,苏茗便也起了身,拿着一只玉瓶去接那些草叶上凝结的露珠。他倒是不信这水能洁净到哪里,只是单纯按照典籍所言的那样做。 据典籍所言,最清最净的水还是罗浮山巅松柏崖上的松间雪所融成的水呢。 他接了小半个时辰,只是接了半瓶。已经有稀薄的日光跳跃到这些草叶上,露水相比也很快会被蒸发。接完最后的这一滴,便离开吧,今天,照旧是要去找濮阳雷学剑的。 最后一滴露水滴入玉瓶,他却听见一声枯枝被踩的声响。他旋上玉瓶的盖子,向声响发出的那边看去,看见的居然是柯元嘉的脸。主角的脸。 主角怎么会在这里?哦,是了,他来天都城做客,他与柯梦瑶有血缘关系。自己之所以只见了他一次,纯粹是因为自己太过离群索居,不是在训练便是在看书,轨迹一般是三点一线,藏书阁师父院落以及自己的院落。 “原来是柯小公子。”苏茗微微点头,便算是打招呼了,打完招呼便要离开。 柯元嘉却是看着他恍神了刹那,不知为何,看着他用那玉瓶接那露水,自己心头竟涌现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看他在微弱的天光下接承露水。 “你,你过的还好么。”柯元嘉问询。 苏茗还没有说什么,濮阳殊却已经坐不住了,“哥,别管他,我们走吧。” 濮阳殊不喜欢他和苏茗说话。 “我知道,他们都在暗地里说你是不详的人,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从我在月色里看见你的剑,你的神情,我就知道是他们错了。所以,所以……” “所以,我先走了。柯小公子再会。”苏茗点了点头,柯元嘉脸上的笑意停滞了一瞬,便见‘濮阳殊’身姿挺拔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我好像,很不喜欢他。”等到走远了,濮阳殊才说出自己的感触。苏茗有些讶异,毕竟在原著中反派可是把男主看成是自己的恩人的,这一次,他没有为主角所救,所以态度才会发生这样的转变?看来自己这个蝴蝶的效用还是蛮强的。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不喜欢,我们离他远一点就好。”苏茗如是说。 “好。”濮阳殊迅速说。 “不过,每一次的月圆之夜,我们都会失去联系。”濮阳殊突然闷闷的说,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似乎并不能得到解决,他他们自己没有什么解决办法,也不能去找医师说明这种情况。 幸好,这样的状况也只有一夜。而这样的状况,也并不会对这具身体造成损伤。这就像是个恶作剧一样,苏茗完全彻底的拥有这具身体,而濮阳殊无知无觉的沉沦在睡梦中,不知道苏茗的身上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会多翻阅一些典籍,看一下有没有我们这样的情况的。这种突如其来失去意识的情况,我也会询问一下。” “嗯。” “我们的酒,十年之后就可以喝了吧。一定是很好的酒。到时候,树也长大了,酒也酿好了……真的很好。” 濮阳殊转移了话题,他实在很在意月圆之夜的事情,为了不让苏茗看出端倪,只能这样做。 “嗯。那个时候,我也许已经脱离了你的身体。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对酌。不过,好像是有些遥遥无期。” 濮阳殊:“……啊,对。不过,真的可以么,如果是夺舍的话,也不是那么轻易的,要找到一具契合的身体,很难。”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夺舍。夺舍可是邪术。”苏茗是想拥有自己的身体,但从没想过要夺舍谁,“我只是在想,应该有其他的办法。” 濮阳殊:“……哦。”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假作寻常的问,“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办法,哥哥你就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也觉得夺舍不好,是邪术,是有违天和。与我在一起也很好吧,等我再长大一点,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走遍整个河山也没问题。一定不会无聊的。” 第50章 “走遍河山么……”濮阳殊居然主动提起这个?难道他心里居然是向往旅游的。不做反派做个游客,这样也不错,说不定还能写下一本《濮阳殊游记》,以此名震天下呢。 “这个想法真不错。”苏茗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肯定。 ------------------------------------- 濮阳殊用比平时更甚的努力锻炼自己的枪术,也竭尽全力的想要吸收灵力,但灵力对他,却是始终排斥。濮阳同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居然没办法吸收灵力,所有的灵力进入到他的体内都宛如泥牛入海。 “我先走了。”濮阳殊对濮阳同行了一礼,便离开了,这些时日,在灵力吸取的方面,依旧是一无所获。他靠在一棵花树上,微有些倦怠的缓缓的坐了下来。 “哥哥。” “……没关系的,这算不了什么。”苏茗知道他没办法吸取灵气的原因,濮阳殊可是吸取浊气的神啊,觉醒之后简直同阶无敌,越阶杀人,反派光环简直亮眼。 他倒有心指导濮阳殊不要死磕灵力,但他也不懂究竟该怎样做。说不定,反派只有在成年的时候才可以拥有吸取浊气的力量,如果是这样,他让年幼的濮阳殊这样做,不是在害他么。 “不是的。其实是,”濮阳殊想要坦白这件事,但这件事情又怎么好坦白。其实,清气与浊气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一者清透,一者厚重,更别提,他修炼出的灵力是玄红二色交织,一看便不是什么…… “是我炼化出的力量,似乎与别的有什么不同。” 他自掌心蕴出一层灵力,缓缓弥漫上自己的指尖,却是触碰上一支垂下来的花,花受到力量的侵袭,立时便枯萎了,失去了它原有的颜色,用指头微微一拈便如灰尘一般簌簌掉落。 濮阳殊感觉自己的心脏微微开始发紧。 “咦?修炼出来的是这个么,感觉,比起我的灵气来说……杀伤力是要强一些。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不是很好么。” “嗯?你怎么不说话。” “哦。”濮阳殊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有些高兴。我很希望拥有力量,现在拥有了,自然是很高兴的。” 只是,这股力量,却不是来自天地之间。 是那柄枪里面蕴含的力量。他提取了很久,才终于可以控制这股力量,但这样的修炼真的是可以的么,没有一本典籍上说修炼是这样修的。 更何况,自吸收了那股力量之后,他居然觉得自己有些燥热,那股燥热让他回想起过往的那些饥饿的岁月,但他并不是在渴求食物。他的心,他的身体告诉他,他是在渴望力量。渴望至高的力量。 这时,却见濮阳宣与濮阳昭从自己的身边走过,不管是濮阳殊还是苏茗,对这两人采取的都是躲避无视的态度,但这一次,这两个人却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濮阳宣看向坐在花树下的濮阳殊,语气带上了一点阴阳怪气,“哦,这不是我的三弟么,是自己的课业都完成了吧,真是努力,只可惜,学会灵气入体了么,又到了哪一阶?” 濮阳殊没有理他,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却被濮阳昭拽住了袖子,濮阳昭比濮阳殊大四岁,比他要高出一个半头来,这样看濮阳殊总有一种俯瞰的意味,带着高高在上的打量与几不可查的嫌恶。 “见到哥哥,都不知道问好的么。父亲也真是,他还让顾雪卿多多照看你呢,结果呢,却教出这样一副没有礼貌的样子。” 濮阳殊看着他拽住自己袖子的手,正欲动作,濮阳昭却是率先抽回了自己的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什么毒虫蛰了一下,这小鬼,究竟是怎样的眼神? “宣。”濮阳昭开始叫濮阳宣。濮阳宣的脸轻轻抽动了一下,很久的,他都没有找过濮阳殊的麻烦,因为他发现根本没有人会管他们两人的胜负,就像是很久以前自己欺负濮阳殊没有人管濮阳殊一样,濮阳殊报复自己,父亲也是不管的啊。 而且他根本不敢拿这种事情打扰父亲,因为,这不是在想些父亲宣告自己的无能么。一个无能的二少主,如何得到别人的尊重与认可。 于情于理,他都不想招惹他,但此刻却是濮阳昭发话。濮阳宣毕竟不是濮阳昭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与他在一起,也不过是充当跟班,他对濮阳昭一向是不敢忤逆的。 但他也实在不想和濮阳殊有什么瓜葛,前不久他是说过要诬陷一下濮阳殊偷他东西,但这种话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真相究竟如何,所以他也就放弃了。谁知道,此时此刻,居然是自己的大哥要针对濮阳殊,还非要自己出面? 濮阳宣踏出一步,讪讪的笑了一下,把自己僵硬的笑容展现在濮阳殊的面前,“濮阳殊,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快……” “大兄好,二兄好,三弟在这里向你们问好。早安午安晚安。”濮阳殊居然乖乖问了好。濮阳宣愣了一秒,便去请示自己的大哥该怎么办。 第24章 这时濮阳殊已经走了,迈出好几步远。 濮阳昭皱了皱眉,“真是没有用。”这句话,明摆着是对着濮阳宣说的。 濮阳宣气息一滞,看向濮阳殊,却见濮阳殊依旧保持着那个速度,不知,有没有听见濮阳昭的言语。濮阳宣的心中涌现出一点委屈与耻辱交织的感觉,他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第51章 其实,自己也是个很努力的人, 第六名的成绩,也是他拼命努力才得来的成果。 濮阳殊回到自己的院落,却见月影岚正在淘米,往常,这些饭食都是由顾雪卿专程送来,但最近顾雪卿也在忙宝物失窃一事,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这些日子濮阳潜好好敲打了一下下人,濮阳殊吃厨房送来的饭菜应该就可以,这时候倒是月影岚不放心了,坚持要自己做饭,从而达到万无一失。 月影岚的手艺,和苏茗一样,也就能算作是一般般吧,味道总归算不错。 苏茗:“他们好像是专程来找我们的。他们应该知道,我们也想参加沧月大会了,所以,他们是觉得我们自不量力?” 濮阳殊嗯了一声,“反正,肯定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这时,苏茗却让濮阳殊注意月影岚的走姿,濮阳殊对这种也很敏感,立刻的便意识到月影岚的身体上一定有伤,不然走路的姿态一定不是这个样子。毕竟,濮阳殊可以说是挨打的行家,对于挨打之后有什么姿态,是再清楚不过的。 濮阳殊的脸冷了下来,他当然知道月影岚是在那里接受训练,可接受训练怎么会把自己训练成这个样子?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先坐下。”苏茗制止了濮阳殊的欲要问询,“他不说话,便是不希望我们担心。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倒不如我们明天的时候跟踪一下他,我会向老师请假的。”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很快的,月影岚便端着四菜一汤出来了,将其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又给濮阳殊端上了米饭。踌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端着自己的饭碗过来,埋头开始扒饭。 同桌而食,还是苏茗提出来的,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吃饭没有意思,濮阳殊还小小的吃了一回醋,但是根本无济于事。 明明有他在,明明自己和哥哥就是两个人,为什么还要第三者的出现。只有在这个时候,濮阳殊才显现出幼稚来,他真的很希望苏茗不要把眼神投给别人,只需要关注自己,在乎自己,把其他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感受着濮阳殊的视线,月影岚把自己的碗稍稍往更远的地方移了一点。自己家的少主可真是难伺候,简直喜怒无常,一天变一个性格。 苏茗眼神很好,一眼便看见他手腕以上微微的青紫,那明显是被狠狠抓握才有的痕迹。他的全身应该都有伤痕,脸却是干净的,这种阴损的招数,并不罕见。 那个院子里,又有谁会针对月影岚?他们应该知道月影岚是自己挑选出的亲卫。 他们就是知道月影岚是自己的亲卫,才这样做的。 “是因为我们的缘故罢。他们才找月影岚下手。”濮阳殊在心底里同苏茗说话,得到了苏茗的肯定,他从碗里拣出一筷子米,喂到自己的口中,这次的米火候明显有些大了,米有些焦。 “月影。你的米,太焦了。”他拨了拨筷子,发现底下的米有一点焦黄色。 月影岚:“欸?昨天的时候不是说这样刚刚好么。焦黄的这个是锅巴,味道……” 他的尖耳朵微微动了一动。 哥哥的安慰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那你有没有记得,昨天我还说你的手艺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呢。” “……啊,是哦。” 第二天的时候,苏茗向濮阳雷请了假。濮阳雷一向温和,但此时的他却也有一些好奇,毕竟三少主的勤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请假这种事情,简直算得上是天方夜谭。 “是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濮阳雷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而是把他当成平等相谈的对象。因为他的谈吐都很有条理,与他说话很舒服。 濮阳雷:……在偏院里过着那样的生活还能拥有这样的能力,真是天资卓越啊。如果当初没有因那莫名传言与血月之兆把他放在那里而是由自己进行教导他的未来一定会更加不可限量吧。 “不是什么大事。”苏茗笑了笑,眉目很是柔和,话语中所传达出的信息却算不得柔和,“不自量力的东西,应该受到惩罚,这是人世间的天理,天经地义的道理,是这样吧?” 濮阳雷:……平心而论,自己的这个徒弟大多数时候都好说话的不可思议,任何人看见他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但也有些时候,当他真正认真起来,倒让人感觉心里有点毛毛的呢。 苏茗与濮阳殊跟踪月影岚来到他训练的场地。那是很大的一个操场,他们上了一棵大树,又把自己的气息收敛了起来,降到最低,便没有人可以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没有去书院,并不意味着自己的角度会被别人拉开,要知道,他们可是有着两位老师。 这两位老师,当然不只是教枪与剑。他们凝神看着训练场上的内容,最开始的几个时辰都是正常的,直到他们进行自由分组切磋。 “今天,还是我当你的对手。可以吧。”一个寸头的少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将手指捏的咔嚓作响。 他叫查金,今年十六岁。 他早就看月影岚十分不爽了,明明只是一个没有系统进行过训练的小鬼,力量也很弱小,却已经是三少主钦定的近卫。如果他是什么大家子弟便也罢了,没想到只是三少主从外面买回来的人。 三少主?哼,果然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少主,只知道找这些没有力量的人当成自己的近卫。或许,也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主弱仆强,他根本没办法得到他们这些勇士的尊重与效忠。 第52章 他眯了眯眼,看向月影岚脖颈侧的刺青,“不知道,你做奴隶的时候,有没有这样被人教训过啊。看他那瘦弱的像小鸡仔一样的身体,一拳下去恐怕就要晕过去了。” 四周的人都开始哄堂大笑了起来。 “听说,你的主子也和你一样弱啊,像个瘦弱的小鸡仔。你们要是遇到贼人该怎么办啊,你还是趁早跪地……”他的话语停住了,因为他看见月影岚微微站直了的身体。 月影岚一字一顿的说,“你可以羞辱我,但你不可以羞辱少主。现在,立刻向少主道歉。” “我有羞辱谁么,”查金夸张的巡视了一下周围,“小鸡仔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如果你家主人是一头雄狮,我说他是小鸡仔,别人只会嘲笑我;如果我说你家主人是小鸡仔,你只会在这里让我道歉……” 苏茗在树上折了一片叶子叼到自己的口中,月影岚被欺负所带来的感觉却是慢慢消退,“这样一来,我们恐怕不能直接下去了。” 濮阳殊的心头萦绕着朴素的疑惑,“为什么?” “嗯。等你长大便知道了?”苏茗开了一个玩笑,便看向月影岚微微攥紧的拳头,“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吧,尊严这种东西,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取得。就像我们在为月影岚受到的欺负感到愤怒一样,月影岚的心中,也是想维护我们的啊。” “毕竟,我们可是朋友。”苏岚又悄无声息的摸下了树,“这一场,我觉得不用再看了,因为,月影岚会赢。” “可是,他们的实力,有很大悬殊。而且,月影岚不是我的朋友。”濮阳殊像是在强调什么一样,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们不是同他签订了契约么,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十年之约。十年之后,他便是自由之身。十年之后,他不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什么?其实,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朋友了,不是么。” 濮阳殊不说话了。 “那,十年之后,我们是什么呢。月影岚的身份会改变,那你呢?” “我发现,你好像总是喜欢把事情牵扯到我的身上来。嗯,十年以后我当然还是你的哥哥,你总不可能越过我去成了我哥哥吧。欸,就是不知道哪个时候我是不是还是你的背后灵,那样的话就很悲哀了。” “哪里悲哀?一直不改变不是很好么,就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 濮阳殊突然放大了音量,现在的濮阳殊真是越来越有小孩子的样子了。 “可是,哪里有不改变的呢。那个时候的你肯定有自己的生活,我在你的身体里那得有多么不方便,这些事情总要提前筹谋……” “哥哥,月影他出手了。”濮阳殊突然说,苏茗便也跟着看向那场地。只见月影岚已经同那查金打在了一起,查金块头很大,力气也很大,月影岚输在力气,却胜在敏捷。 动作到一半,查金突然僵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月影岚,看向自己的身体。空气浮动了一下,渐渐的,却有一圈藤条缓缓的从自己身体浮现,更让人惊悚的是那藤条上居然遍布着荆棘,而那些褐色的尖刺不知何时已经扎入自己的皮肤,他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正在缓缓的流逝。 “这是……”苏茗居然觉得这藤条有些许的熟悉。如果他没有记错,文中的反派应该有两个得力下属,这两个下属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一个叫青衣,一样叫红衣,之所以如此叫是因为青衣常年只穿青衣,红衣常年只穿红衣。 而那个青衣,正以驭使杀人荆棘而闻名,成名绝技乃是“凋零玫瑰”,他的荆棘里拥有毒素,将毒素注入人体,人的血肉便如玫瑰一样寸寸凋零,当血肉尽数凋零,那人的生命便也走向尽头,唯留一具白骨。 把月影岚与青衣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匪夷所思,毕竟月影岚和青衣根本没有什么相像,难道仅仅凭借二人都驾驭藤蔓,且二人都是濮阳殊的手下,便能做出判断? 如果是书中的内容,年幼的濮阳殊根本没有能力赎买月影岚,他们若见面,也一定是很久很久之后……苏茗突然攥紧了自己的手。灵族。灵族么。 “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一些不怎么美好的事情,所以,心情也一下子不好了。” 苏茗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担忧都压在了心底。 这边,查金却是面露惊恐。月影岚微微偏了偏头,勾了勾手指,查金便感觉到那捆缚着自己的荆棘似乎扎的更深了一些,“对不起,对不住,我,我才是小鸡仔,我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苏茗这时才是真心实意的笑了,因为这台词实在也太熟悉了一点,这台词熟悉的就像是“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的”和“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这样的话语一样。 月影岚还是收回了自己的藤条荆棘。查金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只有他知道那荆棘藤条有着怎样可怖的效用。 灵族,生长在自然中的种族,崇尚与自然为伍,性情温和,不喜争斗,大多数灵族的部群都散落在各地的山脉森林中,罕有人至。 灵族的男女容貌皆秀美,天性禀赋与木水相合,擅长制弓射弓,有天赋亦能够驾驭藤条草木,更甚者甚至可与草木通灵。 这是被上天垂青的部族,然而这种垂青却招致厄运。许多人开始捕猎灵族,以或威逼或利诱的手段捉捕到灵族之后,便将其投放到黑市。 第53章 思索这些,无济于事。 苏茗缓慢移动口中的叶片,试探性的吹了吹,却是吹出一曲断续的小调来。查金沿着小调传来的方向向上看,却见附近一棵大树上垂下半片白绸衣角来。 第25章 苏茗见自己吸引到了别人的注意,便微微一笑,松开了那片树叶。 那片苍翠的树叶便轻飘飘的从自己的指尖飘落,慢慢悠悠的落在地上,却似是一道重锤砸在众人的心中。 濮阳殊不由心想道,哥哥似乎……在某些方面,有一点小小的不容忽视的恶趣味,但是,只有自己发现了这一点,旁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认知让濮阳殊觉得有些愉悦,于是他更愉悦的看向查金的脸。 查金的脸色更苍白了。他之所以放出那样的言语,总不过是仗着这里的人都是自己的伙伴不会将消息外传,以及,月影岚一向骄傲,是不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濮阳殊让濮阳殊为其出头的。 但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濮阳殊居然就在树上,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把那些冒犯的话语听见了几分? 月影岚却是迈出了一步,“……少主?” “是我。”苏茗向他挥了挥手,便轻巧的从树上跃下,没有扬起一粒尘土。 “我饿了,这个时间,是做饭的时间罢。”苏茗说。 月影岚愣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嗯。” 苏茗又转过身来,看向查金与众人,紧接着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间,他应该可以离开了。” 这并不是询问的语气。 查金:“……是。对的。”查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这么软弱的语气同眼前的三少主说话。 “走吧。”苏茗对月影岚说。两人便这样离开了,查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皮微微的抽动了一下。不是,这一对主仆有病吧?这只是正常的切磋而已,他还没有让月影岚爬不起来呢,他居然就这么迅速的来救场了? “少主,你怎么会来这里?这一定不是巧合吧。对不起,是我让您失望了。” “下一次。”苏茗竖起一股手指,“下一次,把他们全场的人都打趴下吧,我看的出来你有这个潜力了,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对了,你有什么秘密么。” 月影岚:“……” “不想说便不用说,我也只是问问而已,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 “那荆棘……”月影岚说出了这两个字,却是不再说话,他的身世,确实没有他描绘的那样简单,但是,他也不是很愿意把自己的过去事无巨细的讲给别人听。讲给别人听又能如何呢?卖弄自己的悲惨让其余人怜悯么,亦或者是希望别人可以愤怒自己的遭遇,从而指望其他人为自己报仇?他怎么可能期望这样的事情。 苏茗看向月影岚,“我可以问一下,那招式的名字么。” 月影岚:“啊,此招式,名为凋零玫瑰。”这功法,是传承自自己的母亲,并不是以灵力催动,而是以自己的精血催动,如果不是查金太过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想使用这门功法。这门功法传承自久远之前,算得上是禁术的范畴。 自己自成为少主近侍之后,便得到许多资源,如今已经引灵入体,今天只是第一次操控此法门,居然感到得心应手。但他实在没想到此功法居然如此,邪异。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进行克制,查金恐怕会被这荆棘吸干浑身的鲜血。而且,只是操控了这么一小会儿,自己的精神居然就已经有些不济。他望向苏茗,却见苏茗若有所思。 心头预感成真,苏茗居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不管怎么样,反派都会与自己的属下相遇重逢么,命运难道当真这么顽固? “这门功法,名字很漂亮。”苏茗说,他挥了挥手,让月影岚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秘法只是一种手段,有什么大不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让月影岚有些一凛,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少主的眼睛可以看穿世间一切的隐匿,这一点,让人又佩服又害怕。当然,更多的却是一种敬畏。 月影岚离开之后,濮阳殊才开始说话,他的话语有些迟疑,语气中的意味却十足坚定,“那门功法,不简单吧。如果我没有看错,那荆棘上涌动着的,分明是玄红二色的息流,那股气,弥漫在荆棘的每个角落,在荆棘的尖端尤其浓郁。” “我总觉得,如果月影岚没有收手,那荆棘,会吸光他的血。或者说,凋零。”濮阳殊说凋零二字的时候微微沉下了语气,看来,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真是出乎意料的敏锐。 “凋零就凋零吧,有什么大惊小怪。他要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月影岚难道拿着一个血海深仇的剧本?这似乎也不奇怪。 苏茗自顾自的去做自己的事情,濮阳殊却在自己的识海中沉寂。其实,濮阳殊有一个很小的爱好,那就是揣摩别人的心理,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这样做,他也不会干脆利落的制定出打击秋娘的计划,他在秋娘之事上试探“炫耀”“嫉妒”与“恶念”。并且得到了他猜测的结果。 唯独苏茗。他真的看不懂他。濮阳殊在自己的识海里做出捕捉蝴蝶的举动,慢慢在自己的视线内勾出一只虚幻的蝶,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只微微颤动的蝶,用手掌拢住它。随即,又打开手掌,冲着掌心的蝴蝶吹了一口气。 第54章 蝴蝶飞远了。 ------------------------------------- 晚上的时候,濮阳殊与苏茗照例的会躺在床上说一些话,更多的时候是苏茗在讲,要么是讲古诗,要么是讲故事,濮阳殊也很愿意听他的故事。他很珍惜这样温馨的时光。 烛火散发着昏黄的光,窗户微微开着,月光下,树影正在摇曳,一些投在地上,一些在烛火的作用下被映在桌子上,宛若藻荇。 空气中带着微微湿润的感觉。 每一次,听着苏茗的言语,他都感觉到一种饱腹般的满足,好像自己内心深处的空洞的一角得到了微末的填补。 与此同时,濮阳殊却也不可避免的在心里揣摩起了苏茗的意思,不说别的,月影岚展现出来的那门功法,明显便出处于禁术的范畴,但哥哥并没有排斥这样的禁术,足以说明他的开明。而且,他还是一个很护短的人……今天,他去找查金,也是为了维护月影岚。 濮阳殊的心里有些开心,却又有些不开心。同时心里还有着一点焦躁。这些复杂的缠绕起来的心绪让他感觉有些气闷,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不过很快的,他便也意识到自己不开心的缘由,他根本不希望他将视线加诸于除他以外的人。 苏茗讲完了一个故事,便将自己的佛珠从手腕上脱了下来,放在自己的床头。苏茗喜欢浅色系的衣服,濮阳殊总穿深色系的衣服,这是二人的不同爱好,除此之外的差异便是这串佛珠,苏茗在掌控身体的时候会戴这串佛珠,其余的时候,他会把这串佛珠放起来,要么放在枕头底下,要么放在一个盒子里。 事实上,这个房间是苏茗布置过的,像镜子、梳子、脸盆毛巾、书案、笔墨纸砚之类的当然只有一份,但是衣柜、储物盒、抽屉等他都是准备了两份的。方便区分二人的东西。 像存放有【佛珠】【朴素的木簪】【白色绣青竹手帕】的储物盒便是苏茗的。 像存放有【破损木蜻蜓】【两枚金铢】【一套不知用途的银针】【苏茗赠送的拨浪鼓】等的储物盒就是濮阳殊的。别问苏茗为什么要送他这个,问就是苏茗想送而濮阳殊也接的很开心。 总之这并没有太大问题,在别人眼里,他只不过是有些龟毛……只是喜欢把深颜色与浅颜色的衣服分衣柜放,不同风格的东西也用不同的盒子盛放罢了。 濮阳殊疑惑过,这样难道不会让有心之人发现些什么?苏茗摇了摇头,毕竟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夺舍的说法,他倒是从某记载疑难杂症的医典里看见了这样的病例,医生还在医术上做了批注,大概就是说这个病人经历的过往太过悲惨于是幻想出了一个人…… 别说,这还挺科学的。 这时候,房间里的铜壶滴漏,浮箭已经指向子时,这是二人约定好的更换身体的时间。说起来,也许是换得频繁熟能生巧的缘故,二人就算不看滴漏,也能预感到这个时辰已经到来,不得不说……大概也算是生物钟的一种? 换完身体之后,按照惯例也该睡觉了,毕竟这具身体需要休息,二人的灵魂也同样需要休息。 濮阳殊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串紫檀佛珠,捏了捏它,似乎还能感觉到木质珠子上残存着的温度。然后,他将这串佛珠小心翼翼的推远了一些。 “我害怕把它压坏了,或者,我有可能把它扫到地下。”濮阳殊说。 “啊?”濮阳殊也太谨慎了一些,“这可是木质的珠子,很坚硬的珠子,怎么会被压坏被摔坏呢,顶多也就是线断了。线也不可能断的,毕竟是用冰蚕所吐的冰线所串。不然,你先用力扯一扯?” 濮阳殊才不扯。 他将珠子推的更远了一些,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思考,“不能,用测试线的思想去扯珠子……如果用这样的心思去扯的话,珠子一定会断开的。” 苏茗:“……” 濮阳殊听见苏茗久久没有言语,抿了抿唇,“哥哥?” 苏茗才回过神来,不得不说,“阿殊,你可真是个……嗯,了不起的孩子,居然能想到这一步。” 他直接是从这件事上悟出了人生的哲理啊,不管他有没有想到这里,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有感而发,但这已经太足够了。 真是的,不愧是他的宿主。 是的,苏茗已经完全接受自己是濮阳殊背后灵金手指老爷爷的设定了。 濮阳殊听到苏茗的夸奖,第一反应却是隐藏自己的情绪。毕竟,这样的夸奖,每一次听到都觉得有些脸热,他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时,外面却下起了小雨,用耳朵听了几息之后,濮阳殊却是立马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因为他听得出来小雨马上就会转换为迅疾的暴雨,这意味着他们的梧桐树很可能会被暴雨所催折。 苏茗意识到了雨,却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暴雨与梧桐树的关联,所以他只意识到濮阳殊急急忙忙的穿了一件里衣便推门而出,只顺手从旁边拿了一把伞。 小雨果然已经变成暴雨,雨丝打在人的身上甚至都有些生痛。濮阳殊连伞都来不及打开便急急忙忙的冲了出去,哦,鞋也没穿。 “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苏茗不说话了,濮阳殊动作很快,他三步两步便迈到那两株小树的面前,小树只是被暴雨打了几下,枝条在风雨侵袭下有些歪斜,以至于两株树苗紧紧的贴在了一起,然后一起在这风雨中颤抖。 第55章 濮阳殊站在小树的前面,迅速的打开了伞,又迅速的蹲了下去,用自己的身体给它们环出了一个安全的区域…… “它们会死吗。”小树似乎有些歪斜,濮阳殊便伸手拨弄了一下树,想让它们直立起来,而不是紧贴在一起。 “……不会的,树是很顽强的,不会因为这么一点风雨便死去。” 苏茗微微叹了口气,他算是明白濮阳殊对这两棵树的重视了,他也无意改变他的看法,在他的心里,这两株树就是他的心爱之物吧,他时刻牵挂着这两棵树,以至于风雨到来的第一瞬他就想到要去保护这两株,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嗯,曾经,我甚至见到过一棵被雷劈过的树,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它会死去,”苏茗确实见过这样的树,所以用这棵树的事情来安慰濮阳殊,虽然濮阳殊的心是好的,但未免有些太患得患失了。 “但它没有死。反而在被劈焦的地方长出了新枝。” 第26章 雨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独特的极具有韵律感的声音。濮阳殊没有穿鞋,也没有穿外衣,难免感觉到有些冷,雨伞虽然能遮挡住头顶的雨,却遮挡不住被风斜吹来的雨点,很快的,他的里衣也被那些雨点微微的打湿了。 两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静默着。或者说,两个人都只是注视着那两棵树苗,各自思索着什么。这时候,另一个举着伞的人影却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是月影岚。 月影岚穿的可就多多了,总之,他是衣衫完整的出来的。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也十分好懂,大概,他也是来看这两株小树苗的? 濮阳殊缓缓的站了起来,看向月影岚,“月影岚。” 月影岚低声的唤了一声少主,便来到濮阳殊的面前,“少主,你不应该穿这么少就出来的,很有可能会着凉。” 濮阳殊摇了摇头,月影岚有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摇头。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少主是一个颇有些神秘的人,性情也让人捉摸不定。 而他也知道,少主的处境也许有些危险,似乎是有什么人在监视他的言行,不然少主没必要在给他嘱托事情的时候那么小心。 就像上一次的银针,他不允许他在他没有询问的情况下提起这套银针…… 少主要提防的人,似乎离他很近,近到可以掌控他的一言一行。少主的处境,还真是如履薄冰。 这个他需要谨慎提防的人,也许是他的父亲派来的?也或许是大夫人派来的?月影岚只能做出范围宽泛的猜测。 濮阳殊:“你也是来看这两株小树苗的么。” 月影岚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他确实是来看这两株小树的,他并没有什么爱护花草树木的想法,只是单纯的认为他应该这么做,因为这两株树是濮阳殊的珍宝。 苏茗,苏茗有些微妙的心虚。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对树苗的安危显得尤为不在意?怎会如此。 濮阳殊:“……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来看顾这树苗的么。” 是濮阳殊在问月影岚,但他并没有想要获得月影岚的回答。 他看着这两株树苗,神情带了一点挣扎,“……还是先把濮阳宣做掉吧,我害怕他会对我的树不利。” 遥远的院落,熟睡的濮阳宣突然打了个喷嚏。他从睡梦中惊醒,便从床上做了起来,愣神了好一会儿,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一种冰冷从自己的脊骨那里蔓延到自己的全身,驱散了自己所有的睡意。 他狐疑了半响,最终还是躺了下去,并且把自己的被子使劲的裹了裹,明天还是换一个厚一些的被子吧,明明是春天,感觉怎么比冬天还要不妙呢。 苏茗:“为什么,突然会想起濮阳宣。” 也许是月影岚给了他一种危机感?想一想也知道,月影岚是因为濮阳殊的在乎才来看顾这棵树,那么,濮阳宣也很有可能会因为濮阳殊来破坏这棵树。 濮阳宣又在被窝里打了一个喷嚏。 不是,究竟是谁看他不顺眼在骂他,他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你先回去吧,我喜欢和它们呆在这里。”却是濮阳殊先下了命令,既然这样,月影岚也就离开了,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望了濮阳殊一眼。 他依然给那两棵树撑着伞,身姿却并不孤独,反而带着无限的安宁。 月影岚感到一种落地一样的安心,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安心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有了一个容身之所的缘故吧。 这么久,那么久,自己都在颠沛流离,时时刻刻都恐慌于未知之物,害怕自己哪一天就无声无息的死去,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流泪。如此看来,他的少主可是比自己坚强的多。 明明,处境那么艰难,却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开辟出另一条道理,而且,还能有余力来拯救别人。至少,他拯救了自己,不是么。十年的约定啊,他甚至还要为自己祛除奴印…… 好吧,虽然他的性情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但他无异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说起来他比自己还要小好多岁,表现出来的却比自己要成熟的多。 这里的波涛诡谲,月影岚也有所了解,他衷心的希望,他的少主……可以得到幸福。如果不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濮阳殊执意要等雨下小了再离开,苏茗没有办法,只能陪他一起等。濮阳殊看月影岚的身影消失,冷不丁的说了一句,“他的眼神,很奇怪。” 第56章 “嗯,感觉那眼神里带了几分三分欣慰三分复杂两份感激两份祝福……”濮阳殊似乎并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好笑之处,苏茗却有些忍不住,在识海里笑了好一会儿。 “总之,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伙伴了,就是这样。” 濮阳殊哦了一声,“你说过,伙伴是很珍贵的。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为什么要订下十年之约,放他自由,这样的话,十年之后他就要离开了,就不是我们的伙伴了……” “嗯,伙伴也不是这样的,以后你就懂了。”苏茗感觉自己很像那些敷衍孩子的家长,但是,这种东西,也确实不好解释,所以只能用时间大法来让他一点一点的理解。养孩子,可真是艰难。 雨势小了一些,正当濮阳殊准备回去的时候,他却看见了顾雪卿。顾雪卿好像没什么事,只是同他们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给树挡雨。” 唯独苏茗的表情有些微妙,“这样的凌晨,路过我们的院子……还是站在墙头上和我们打招呼,合理么。” 濮阳殊:“也许,是濮阳潜让他监视我们?” 苏茗点了点头。 ------------------------------------- “怎么样。”濮阳潜询问顾雪卿。 一旁的施子晋则是给濮阳潜送上了茶水。自从主上得了顾雪卿这个全能性人才,自己似乎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了啊。 施子晋如此感叹着,便听顾雪卿将这些天所探听到的娓娓道出,濮阳昭与濮阳宣的生活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很快的,顾雪卿却又说起柯梦瑶来。 “秋娘之死,似乎有她的手笔。秋娘的丈夫虽然好赌,但一直都是输些小钱,勉强也算有分寸,但是,那一次的赌局…… 而那个赌局的老板,恰好是夫人带来的娘家人,当然,那个赌场也与柯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把这个老板处理掉么。” “不用了,她毕竟是昭的母亲,这样试探,也是为了昭,但是,她做的太不干净了……把那个男人处理了吧,当做是对她的警告。不要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那个男人,一直流连在烟花柳巷和赌场,但他只是拿银毫出来,并没有透露出他手里的金铢。他把那些金铢都藏在了自己的花盆里…… 在此之前,他购置了不少花盆花瓶还有锅碗瓢盆什么的,还把自己的家都翻新了一遍,就是为了隐藏这些钱。当然,明面上,他说这些钱都是秋娘给他的,但秋娘只是给了他一枚金铢。他并不知道其余金铢的下落。” “那,那个人的儿子呢。在您的安排下,我让他见了殊少主一面,额,虽然是隔着门见的,但他似乎是被殊少主说服了,这些天,一直闭门不出。” 濮阳潜淡淡道:“这个男人还算有些脑子。但他的儿子……留着他的性命吧。” “是。” 濮阳潜:“雪卿,你来我这里,有多少年了。” “回禀家主,大概已经有……七年了吧。” “我也算了解你,你总是喜欢把重要的、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留到最后再说。所以,濮阳殊,又怎么了么。” 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在说起濮阳昭濮阳宣功课的时候便提及濮阳殊。 “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情,我只是对他有一点兴趣罢了。” 顾雪卿笑了笑,“晚上的时候,我路过他的院落,便顺路去见了见他,发现他正在给自己的那两棵树打伞。真是一个好孩子啊。” 给树打伞么。 濮阳潜倒是没想到这个他一向视之不见的三子居然有着这么柔软的性子,他又不由得想起那一日的剑阁,他遍体鳞伤的出来,更多的,却是为了获取自己的认可。 “仅仅只是这个缘故么,”濮阳潜又问,“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你就开始关注他了吧。七年,濮阳殊今年也七岁了啊。” 顾雪卿顿了一顿,却是没有说话,濮阳潜也没有说话,二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顾雪卿告退。 破绽? ** 濮阳殊却是与濮阳宣狭路相逢。 濮阳宣几乎忍不住自己的嘴,便嘲讽了两句,濮阳殊却是没有接招,只是淡淡道,“早晨,你的火气怎么这么大,难道我偷了你的玉佩?” 濮阳宣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你……” “与其在这里和我拌嘴,不如好好锻炼。我会打败你,赢得沧天大会的名额,当然,是用枪打败你。” 濮阳殊上前两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否则,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却在他屈指那一瞬没入他的脖颈,濮阳宣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微微有些刺痛,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下,他看向濮阳殊,冷笑一声,“你这是在向我宣战?” “…也许吧。” 那根针只是一个试验品。 濮阳殊调动自己身体里的力量,那根针便入的更深了一些,深入濮阳宣的血管。 还是试探一下,血鸦魔尊的傀儡术,是否有这么好用吧。 濮阳殊离他远了一些,走在他的前面,暗暗思索起那本书中所描绘的内容。濮阳宣冷哼了一声,这个小鬼,真是越来越讨人厌烦……此时,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右腿有些僵硬,不,语与其说僵硬,倒不如说是自己在那一瞬间丧失了对身体的操控权。 第57章 一条腿失去控制,倒也不至于摔倒,但是,下一秒,左腿却与右腿一样,同样失去控制,他的双腿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变的很是虚弱,所以他整个人都跌跪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力量却都回来了,他就像是走着走着,突然摔了一跤一样…… 恐慌感,在他的心头蔓延。这一声跌跪有些沉重,声音自然传到濮阳殊的耳边,于是濮阳宣便见濮阳殊露出一个微微疑惑的表情,最终转化为迷惑,像是很不可思议他这么大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平地摔。 所以,是自己的腿麻了?濮阳宣觉得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但他也实在没有别的解释来解释发生的这件事。 此时的苏茗也上线了,之前,他一直在识海里补眠,不管怎么说,昨天晚上他都是实打实的熬了夜,而他又比不得濮阳殊精力充沛,没想到一上线便遇见这样的事情。 “……平地摔,这算是报应么。” “算是吧。”濮阳殊抬头看了看天,又呼吸了一下今天的空气,“今天,可真是阳光明媚。” 是么。可今天明明这么阴沉,感觉还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苏茗看了看天空,倒也没什么想法,濮阳宣平地摔啊……怎么不算是阳光明媚呢。 上完濮阳同的课之后,苏茗便与濮阳殊一起去逛街,算是课后的放松,买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总是好的。濮阳殊就很喜欢逛街,因为,苏茗总是喜欢在买东西的时候问他喜欢不喜欢…… 苏茗很喜欢给别的买东西。而濮阳殊很喜欢收苏茗买给他的东西。苏茗总是在那些小孩子的摊上流连,而苏茗买的东西,一定是送给自己的。 这一次,却是濮阳殊的视线先被吸引。他们见到的是一个买泥偶的小摊,那些小摊上的泥偶俱是鲜活,还刷着漆,有的抱着花灯有的抱着鲤鱼。 第27章 “泥偶,可以按照我描绘的形象来制作么……” 濮阳殊蹲下来,抚摸了一下那些摆出来的泥偶,询问起摆摊的老者来。 那些摆放出来的泥偶,既有动物,也有人,而那些人的动作神态,俱是动人,看上去与前世的那些精致手办别无二致。 苏茗也有些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 濮阳殊:“哥哥,我们可以做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嗯?我也觉得很不错。” 老者摸了摸自己雪色的胡须,“当然,但这不是一时半会便可以的,毕竟,做好之后还要放到窑里来烧制。小公子若是想要……三天后来取即可,一只泥偶需要四十枚铜辎,小公子需要先交三十五枚的定金。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公子,要怎样的。” “我这样的,可以么。”濮阳殊取出一枚银毫,放在老人的掌心。 “东西交付到我的手上,我还会再给你一枚银毫,这枚只是定金。” “不过,我要做两个。我的那个泥偶你按我的样子做就可以。我的家中,” 濮阳殊顿了一下,接续上后面的言语,“我的家中,还有一个双生的兄长,他与我形貌一般无二,我希望你能够按照我的样子做一个他的泥偶,要笑着的。哦,他的手上还戴着一串紫檀佛珠,佛珠共一百零八颗。” “啊?哦哦。老朽拿笔记一下这些要求。” 他一边记着,一边说话,“小公子很喜欢自己的兄长吧,对自己的泥偶都没有这么上心……你兄长怎么不和你一起出来,居然让你一个人逛街么。嗯,小公子你先抬起头,让我好好的记一下你的样貌。”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来?他是和我一起出来的,只是,你们都发现不了他。濮阳殊把自己的目光落在那些色泽鲜亮的泥偶上,思索着自己还要补充哪些细节。 这时,苏茗却同濮阳殊说他想出来一下,苏茗便出来了,他道,“这位老人家,能否让我来画一下呢。” 濮阳殊在这里提出要求的时候,苏茗就有些想笑,这活脱脱的简直就是手办嘛,濮阳殊居然还细致到了手串上,看他的样子,他真是恨不得将自己平日的衣饰都告诉这个老者,好让他一比一进行还原。 与其这样,倒不如他自己来画。 他从老人的手中接过笔来,几下便画出两个流畅的小人,一个小人拿着银枪,另一个小人拿着长剑,腕间带着佛珠,而这两个小人也是彼此相映,看上去就像是背对背作战一样,很像是一对。 就是那种,单独拿出来看两个人都是完整的,但是只要见过两个小人背对背作战的样子,再把小人分开……就会由然的产生一种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一样的一种感觉。 为了让老人方便制作,苏茗甚至还绘出了枪与剑的正反面。 老人接过这一张图纸,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他看看面前的人,再看看图纸,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很让人信赖的眼神,像是许诺一样的开口发言,“老朽一定会做好的,三天之后便可以来这里取的。一定不会让你和你的哥哥失望。” 一路走过去,路上贴着三尾狐妖的悬赏。这个狐妖,便是盗走天都城至宝的小贼,没想到这么难抓,到现在,居然还没有一点音讯么。 底下的几张告示却是引起了苏茗的注意,他慢慢的念出了告示上的内容,“天都城内有孩童失踪,窗户有兽类抓挠的痕迹……” ------------------------------------- 第58章 两天后,夜。 秋娘一事,最终还是以秋娘丈夫的死作为结论,他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喝的烂醉如泥,大概是生生喝死的。这是邻居们的共识。 秋娘之子名叫秋生,当他看见自己父亲的尸体时,又是何种想法?旁人自是不知。 事情的真相真的有人在乎么? 自那次天都府讨要银钱不成还反被苏茗濮阳殊摆了一道之后,秋娘的丈夫就再没有想过要来找濮阳殊。 事实上,他也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借她的死敲诈一笔钱财,事情不成便也罢了。反正,秋娘……确实是他杀的。 濮阳殊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简直悚然一惊,很快的他也意识到濮阳殊不过是胡乱说说,但这样的话语也足够让他惊出一声冷汗,他仔细的揣摩了一下,便决定不再搅入这一摊浑水。 他也不想牵扯进天都府内的事情。毕竟,把秋娘的尸体绕过那些大门守卫与巡查的家仆放到濮阳殊曾经的院落……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 秋娘的死,其实只是一个意外,她不允许自己出去赌博喝酒,也不把那些金铢交给自己,自己反倒给自己置办那么一身行头到处炫耀,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还说要和离怎样怎样,再不济就要把自己的老娘送回村里,他不过是与她争执了两句,就失手把她推倒了。 不曾想她居然一下子撞到了桌子的边边角角,就这么……没气了。还是一个黑衣人跳进来说可以帮他隐瞒这件事,条件是要他闹一闹天都府,闹一闹濮阳殊,他也就答应了。 于是便有了天都府那一出。不过,他是再不想牵扯这件事,唉,自己的儿子也是个没种的货色,真像濮阳殊说的那么做,不就又能拿到一笔金铢了么? 哼,没眼色又懦弱的东西,果然那个女人肚皮里生不出什么好货,等他拿着那些埋藏在花盆里的金铢……下一瞬,他便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意识,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秋生沉默而麻木的为自己的父母收了尸,立了坟墓,他还给他们置办了一个简陋的灵堂,就在他给他们烧纸钱的时候,一个黑衣人跳了进来,面上带着黑色的面罩,声音低沉。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的父母?” 秋生抹了抹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眶,“……他们都说,他是喝酒喝死的。出事的那一天,他也确实没有出门。” “害死你母亲的人,是濮阳殊。害死你父亲的人,同样是濮阳殊。你难道不曾想过,是什么把事情推动到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是因为,濮阳殊乃是灾厄之子啊。” “跟他关系亲近的,注定,不得善终。”黑衣人的话语里似是带着蛊惑。 “你难道没有想过,濮阳殊为什么能从不受重视饱受欺凌的天都城城主三子变成如今的模样,现在,大家可是都不用灾厄之子去称呼他,而是称呼他为三少主了。你看,他的幸运都是建立在你们的不幸上的,仔细想想,难道不是这样么……” “曾经,他孤苦贫弱,无人问津的时候,你们的家庭不是很和谐么;然后呢,他一下子变成了天都城里的天才,然后你们家就家破人亡,你难道还不能联想到什么?” “是他,是他用这样的代价诅咒,换取了……”秋生的话语有些迟疑,仔细思索一下,如果现在的濮阳殊依旧是以前的那个濮阳殊,是那个可以随意欺凌的濮阳殊,他便不会给母亲那么一笔金铢,母亲便不会因这金铢被人杀害,他的父亲也不会酗酒而死。 不,根本不是酗酒而死,这是灾厄之子的……诅咒。 秋生磕巴了两下,“那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知道这样的事情,他又能怎么做呢?那一日,他便是以如此高高在上的态度同所有人讲话,他讲完那些话,也没有任何人敢对他的话语做出评价,反而扭送他与他的父亲出府,如果不是自己无意挣脱了束缚,又在旁人的言语中找到濮阳殊的院落,他甚至不会同自己说话…… 上一次,还是他第一次见濮阳殊。但是,他其实早就……很了解濮阳殊,因为,母亲总是在他的耳边絮叨濮阳殊,絮叨这个一出生便给所有人都带来灾祸,而她却不得不去照顾的濮阳府三少主。 母亲说他是个怯懦的人,整日低着头唯唯诺诺,一点儿也没有气势,一点儿也不高贵,瘦弱的像个小鸡仔。还是自己好,体格很健壮,对母亲也孝顺,如果自己是濮阳府的三少主就好了,一定会有一番作为,而她也不会只是一个奶娘一个下人,应该整日呼奴唤婢绫罗绸缎。 但是,从看见濮阳殊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不是那个样子。那个人,那个比他小很多岁的孩子,根本没有他高,看上去虽然也很瘦瘦,身姿却是挺拔,绝不是怯懦唯诺的样子。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眸一扫,便自有一番气势。而他的话语也是条理清晰,甚至能够把天都府的那位鞠则斥责的说不出话来。他还夸赞自己龙章凤姿,说自己“果然如奶娘说的一样优秀”,但在场的众人却都能从中听出赤裸裸的讽刺,他自然也明白,他是在羞辱他。 然后自己居然到了他的院落去找他。果不其然,他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这就是天潢贵胄么?明明在之前的时候,不受重视饱受欺凌,吃不饱穿不暖根本没有进行开蒙,却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如同被擦去尘土的明珠一样展露出熠熠的光芒。因为,生来便是如此……么。 第59章 秋生的眼中闪过些微的挣扎。 黑衣人笑了一声,他低下头,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把匕首,匕首细长而锋利,刀尖却淬着幽兰的光芒,这是用一种剧毒属的蓝尾幽凤蝶蝶翅鳞粉与醉红豆的种子调制出的毒,只要划出一道小小的伤口,让其触到血,毒性便会迅速的深入到血液中去。 “用这柄匕首划伤他,你就能替你的父母报仇了……” 他往秋生的手中塞入这柄匕首,俯身在他耳边道,“事成之后,你可以在那一日的子时,在城东的那颗槐树下和我见面,我可以给你五枚,不、十枚金铢送你离开天都城。” “这个地方,可真是一个伤心地啊,不是么……” 十枚金铢,这个数字让他心头一跳。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铢,连幻想都不敢幻想这十枚金铢居然能属于自己。 母亲从濮阳殊那里得到这么多的金铢,是街坊邻居闲暇时的必谈,母亲也对那些东西很看重,将它们小心翼翼的藏好。母亲很珍惜那些东西,当然了,那可是金铢啊,普通人一生的积蓄都未必能换取一枚金铢。 他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看见过那些金铢,母亲带着狂喜的表情回到家,然后迅速的关上房门,打开她的袖子,金灿灿的一枚枚金铢就在那里闪烁着华彩。 母亲死后,他也找过,但是哪里都没有金铢的踪迹。许是被……杀死母亲的人夺走了罢。 “十枚……金铢?” 秋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感觉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焰,一直灼烧到他的胃部,很快的,他却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些东西,从这个角度来看,秋娘曾经所夸耀的自己的儿子很聪明很勇敢这种形容……或许并不虚假。 “二十枚金铢,我会杀死他的。” 秋生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带着一种迫切,“你雇佣我杀死他,总不可能是替天行道,所以,他一定是在哪里阻挡了你。而你居然能随随便便拿出十枚金铢…… 既然这样的话,二十枚金铢你也能拿出来的吧。答应给我这么多钱,事成之后,我一定走的远远的,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但是,我要杀濮阳殊,并不是为了这些钱。我要这些钱,不过是为了后面的生存……濮阳殊真的是灾厄之子,我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娘也是生了弟弟才去濮阳府当奶娘的,结果,娘刚当了奶娘没几天,弟弟就夭折掉了,一定是濮阳殊的缘故,他们的生日离得都很很近呢……” 第28章 “他也是一出生就克死了他的母亲不是么,而且,他出生的时候,是有许多鬼鸟在濮阳府上空盘旋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大家还请愿过要处死他的……” “好了。” 黑衣人压下自己的手掌,示意秋生住口。 “我明白了,做好你的事情。” 黑衣人点了点了头,示意秋生握紧手上的匕首,“匕首很锋利,还有毒,小心一点。” 他拍了拍秋生的肩头,秋生便愣愣的点了点头。 “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我总不可能到濮阳府去……”秋生很是迟疑。 “没关系。”黑衣人说,“我当然不会让你在濮阳府里杀濮阳殊,这很难办而且容易留下不少把柄,放心吧,他会出来的,明天的黄昏,他会在朱雀街的街尾找一个做泥偶的老头,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去见他了。 至于……你是要直接杀他,还是偷袭,亦或者是用一些别的伎俩,便都看你的了。好好做个计划吧,濮阳殊的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只要能够杀了他,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最终,黑衣人离开了,黑衣人在一个隐蔽的小巷脱下自己的黑衣,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燃之后,便将其扔在了墙角。 三转两转之下,他却已经大变样。月光下,他的脸显露出来,这个人居然是……濮阳昭。 为什么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来对付濮阳殊呢。是啊,为什么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呢。 濮阳昭重重的锤了锤墙,力道居然让墙壁都震颤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对付濮阳殊居然还能用这样的办法。 以前,自己可以随随便便的把他扔进冰湖,但他从没想过要让他去死,让当然,他若是死了他也没什么感触就是; 但现在,自己是确确实实想要他死,但却不能再用以前的办法。濮阳殊还是那个濮阳殊,濮阳殊已不再是那个濮阳殊。 但是,他真的能威胁自己的地位?母亲说的也太危言耸听了一些,他绝不会允许那种荒谬的事情在他的身上发生。 他死之后,给他挑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吧。 濮阳昭想。也不枉费兄弟一场。 ------------------------------------ 第三天,早晨。 濮阳殊对阵濮阳宣。濮阳殊想要对战濮阳宣,想要获得挑战濮阳宣的资格,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却出自濮阳潜的发话。既然天都城濮阳府的主人都发话了,还有谁能对此提出质疑。 道场上,濮阳宣与濮阳殊面面相对。 “三弟。” 濮阳宣皮笑肉不笑的笑了,濮阳殊便微微俯身,并回之以一个平淡的弧度。濮阳宣的心里有些不安,但他又想到濮阳殊说今天要以枪来同他作战,心却是放下了一些。他打听过濮阳殊的课业,濮阳殊的枪术总是没有剑术好的…… 第60章 高台上,他看见柯梦瑶的脸,柯梦瑶看了他一眼,雍容华贵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安抚而又信任的眼神。 没关系的,自己一定可以打败濮阳殊的,上一次,不过是自己太过大意,所以才被他挑走了自己手上的武器,这一次,他认真应对,一定不会输的。 濮阳殊却注意着他胸膛的起伏,他极其敏锐的,从他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一股怯意,这股怯意埋藏的很深,而且只是浅浅的一丝,但……濮阳殊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一股不同于以往的愉悦泛上他的心头,夹杂着些许的血腥味。 他居然有些兴奋。 就像是深海的鲛鲨可以嗅闻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血腥味以此跟踪猎物一样,他窥得濮阳宣的动摇,便为接下来要发生的……感到些许的期待。 濮阳殊手中拿着的是龙胆朔寒枪。它的枪剑闪烁着微微的寒意。 他握着枪柄,微微摩挲了一下,却是感受起那根自己刺入濮阳宣身体里的针,这个时候的自己还太过弱小,所以只能凭借外力,如果不是因为濮阳宣对自己没有太多的戒备之心,而他又实在愚蠢,他是绝对没有这个机会的。 濮阳殊微微偏了偏头,按照书籍中的那样驱动了那根针。濮阳宣便微微蹙了蹙眉毛,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心口,就在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带来不详的预感。 哦,效果还不错。 不过,他并不打算在这场比试中使用傀儡术,他要做的,是堂堂正正的打败濮阳宣。当然,堂堂正正这样的话语显得濮阳殊很义正言辞光明磊落,濮阳殊可从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 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他想用极致的暴力,将濮阳宣……踩在脚下罢了。 擂台之上,鼓声渐渐响起。 濮阳殊对战濮阳宣。 濮阳潜、柯梦瑶坐在主位,长老客卿坐在侧围,其他的侍从与学馆学生都围拢在旁边,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观看这场比赛。 他们对比赛的胜负倒没有什么见解,非要说的话还是更希望濮阳殊赢吧。 毕竟,濮阳殊与他们一点儿也不熟,同书馆学习不到一会儿便发生那件事以至于濮阳潜派遣其余人来照料教导濮阳殊。 而濮阳宣,他们可就熟悉的多。 只能用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来形容濮阳宣,濮阳宣的脾气不好可是出了名的,但他偏偏是城主府的二公子,又有谁能得罪他呢。 “嗯,你觉得谁会赢?” “还是宣少主吧……具体的我也是不懂,反正我的名次是四十六位,再怎么也轮不到我。但是,这场比试可是经过了城主的授意啊,或许该问,城主的意思。” “城主啊,城主的意思我可不敢揣摩。或许啊,城主是想敲打一下三公子让他不要这么嚣张?毕竟,三公子实在是有些太过努力了,这种努力,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你说啊,城主府将来是一定会交给昭公子的,三公子这么努力叫什么事情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努力有什么错……不过,话说回来,殊公子年岁不大,毅力却是不小,怪不得……会觉得很有威胁吧,都说七岁看老……额,今天阳光真好。” 今天的阳光确实很好,天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碧色,絮状的云漂浮在碧天上,像是一缕白纱。有阳光倾泻下来,照在人的脸上,带来暖融融的微带些刺痛的感觉。 “今天,是去取泥偶的日子吧。”濮阳殊说,“不知道泥偶做的怎么样,会不会长的很像我们呢。” 应该是会的吧。 毕竟那个老爷爷的手艺很不错,苏茗的画技很不错,连给老爷爷的定金也一样很不错。 话说,这孩子可真是淡定啊。 苏茗想,濮阳殊真是有反派之姿,年纪轻轻便如此淡定从容,真是让人惊叹。 此子,若是不能拉拢,便势必要除去。 苏茗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简直让苏茗很是失笑,濮阳殊感受到苏茗的情绪,有些好奇,苏茗便解释说这是他曾经看过的话本里的内容,每一次,主角在展露实力之后,敌对方都会做出如此评价。 “哦。”濮阳殊在识海里慢慢的应了一声。 濮阳殊的态度很审慎,他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观察着濮阳宣的动作,他如草原上潜伏狩猎的豹子,慢慢收敛了自己的呼吸,濮阳宣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一种让人胆寒的专注。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像是蕴含着什么漩涡。 两人渐渐的在场上游走,谁都没有率先攻击。游走半圈之后,居然是濮阳殊率先出手。 “呼——”一阵风吹过,带起地上的尘埃,也吹动了两人衣角。 就在这一刹那,濮阳殊动了。 他身形如电,枪身与手臂形成一个平直的弧度,枪尖吞吐着寒光。 濮阳宣反应不慢,一个侧身,便翻转剑刃,直逼濮阳殊胸口。濮阳殊却是不避不闪,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挑飞濮阳宣手中兵器? 濮阳宣面色一变,身形急速后退,微微拉开距离,同时从腰间滑出一把短刺来,反手向濮阳殊投掷而去。 场上局势瞬息变化,濮阳宣的心头却是越来越惊异,在第一次相交的时候,濮阳宣对上濮阳殊的枪尖,沉重的力道竟然将他逼退几步,这个时候,濮阳宣就已经惊异万分了……濮阳殊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 第61章 怎么可能?他还没来的及发出更多的感叹,新一轮的攻势却已经发起,于是濮阳殊带给他更多的惊讶,每一次,他都像如有神助一般避开自己的攻击,并且从自己干攻击中调整着自己的策略。 濮阳宣偏转自己的手腕,剑刃蓦然的便与濮阳殊的枪相交,那是极速掠过的摩擦,甚至在空气中带起风与迸溅的火花,濮阳宣手腕一抖,剑刃便擦过濮阳殊执枪的手,如果这一击真的得到实现,濮阳殊最好的下场也是被挑断手筋。 剑太快,快的几乎让人措手不及。濮阳殊只能看见璀璨的晃动的一片银光,但他依旧如此沉静,今天的阳光很好。 他用左手握上枪柄,双手握枪,退避不开,那就不必再退避了。 他一转身,居然逼近了濮阳宣,就在这样的形式之下,他居然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剑前,任由那柄剑重重的划过他的腰侧,溅起一蓬血花,随即,银色的枪尖却已带着重重气浪逼近,一团银光微微晃动,像是冬日的松上雪,却有一道尖利的声音从枪尖处传来,如若大雁悲鸣。 “锵——” 这并不是□□入血肉的声音。 如果这一枪真的中了,濮阳宣的整个身体都会被贯穿,枪尖会从他的前胸一直穿透他的心,再带着鲜红的血穿出他的背。 是濮阳潜在最后关头出手,架住了这柄枪。 他的手突兀的变成了一种青玉一样的色泽,在光照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一种名叫青玉手的功法,修炼它的人可以手接枪剑掌劈岩壁。 此时此刻,濮阳潜的那两根手指正牢牢的钳住濮阳殊的枪刃,青玉手摧动到极致会显出一种深色的青,深色的青在阳光下泛着墨色。 擂台之上,从不允旁人出手。 但濮阳潜却出手了,因为,如果不这样,濮阳宣便要命丧濮阳殊之手,所以他出手了。 濮阳潜微微转头,对依然惊魂未定的濮阳宣道:“你输了,退下。” 随即慢慢的放开濮阳殊的枪刃,手指也从深沉的墨色开始渐渐的褪色,逐渐便褪为青色,又褪为寻常颜色。 濮阳殊却依然站在原地,保持着出枪的姿态,是一个发力的姿势,雕塑一样静默。 濮阳潜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他在用这种状态表达抗议么是,因为他从他的手底救下了濮阳宣? 事实上,在胜负已定的那一刻,濮阳潜出手救下濮阳宣的那一刻,濮阳殊就陷入了神游的状态。 其实,他的心里还含着一点隐隐的颤抖,这种颤抖并非出自惧怕,而是来自兴奋,他仔细揣摩了一下胸膛处传来的美好滋味,居然有一点沉醉。 对血的渴望,对收割性命的渴望,希望把濮阳宣彻彻底底的踩在脚下的渴望。 枪并没有刺入,但是,刺入的前一刻,他却已经幻想那种甜美的滋味,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陌生的让人颤栗。 本来,自己可以品尝到那样的甜美,却被濮阳潜制止了。 他歪了歪自己的脖颈,活动了一下,听到苏茗的声音,“你还好么。” 居然有些焦急。 濮阳殊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感觉到嘴唇处绽开的细微伤口,那里有些破损了,散发出微微的血腥味,使劲舔咬就可以品尝到那股咸腥。 “我很好呀。” 与此同时,发出关怀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矗立在场上的濮阳殊,他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孩子,认可般的询问道,“你还好么。” 第29章 濮阳殊虽然救下来濮阳宣,却没有关心他,反而关心起来濮阳殊,这一点,众人也自有思索。 至少,濮阳宣的脸是在那一刻煞白了。 濮阳殊便在此刻慢慢的动了。 他的心绪并不若众人想的那样繁杂,濮阳潜的认可对他而言一文不值,他已经敏锐的从濮阳潜的眼神打量中感受到一种不适,一种自己被放在秤杆上称斤算两的不适。 不适……么?自己以前从不会有这种不适。不过是一个眼神,自己为什么会不适? 今天,他穿的是一身玄衣。 那道巨大的腰侧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流血,但流血的量已经少了不少,他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腰侧的那一片衣服大概是已经被血浸透了,鲜明的痛楚赋予人活着的实感,在乎的人的安慰,更如枫糖一般甘甜。 他放松自己的肌肉,那柄枪便被他插到了擂台上,枪是那么锋利,插入那一块擂台岩石就像是切开一块厚豆腐,他微微踉跄了一下,靠上枪,维持着自己身姿的挺拔,环视了一圈四周。 他听见苏茗微微绷紧的声音,“你受了很重的伤。”奇怪的声调,显得很紧,硬邦邦的,不像他往常说话的温情。 当然,他们也没认识几天就是。 “我赢了。”他说。 他的声音很小,却清晰的回响在整个擂台上。 苏茗:“……嗯。” 他站在擂台上,旁边是濮阳潜与濮阳宣,他的目光却越过擂台上的二人,越过擂台下的乌泱泱的人群,最终投注在自己面前,虚空的某一点上。 苏茗。 他是见过他的,就在那一次的幻境,是他拉着他的手逃离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个时候的他,就是这样仰望着他的。 他能看清他的脸,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也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第62章 微暖,并不灼烫。 如果,他也能拥有自己的身体,那该有多好,到时候,他就可以牵着他的手,一起漫步在青石的小路上。 濮阳殊正在畅想未来。 那么,苏茗在干什么呢?苏茗开始骂人了。 “濮阳府的人都是眼睛瞎了么,看不见你流了这么多的血。都这个时候了,还愣着做什么?” 濮阳殊一愣。 苏茗是真的难以理解,濮阳殊受的伤就这么隐秘么,这么久了,围观的人为什么只是看着啊,别说别的,就只说那个提着药箱的老头,你不赶紧上来救治你是在等谁的命令? 这个时候,人群却喧闹了起来,原来是月影岚来了,月影岚本来是要来看这场擂台赛的,但他的训练时间却与其相冲,而他也不被允许请假,所以他只能在训练结束之后紧赶慢赶的来到这里,一来便发现濮阳殊一副即将要死的样子。 那个带药箱的老头终于慢吞吞的上了擂台。 这时,濮阳潜却像是改变了主意,示意药医退下,转而拿出一个玉盒递给濮阳殊。 濮阳殊与苏茗听见周围人轻轻的抽气声与窃窃声。 “这不是百花凝露丹么,可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何其珍贵,还能够迅速弥补灵气,让人的状态达到全盛……” “怎么会这样,这么……看来,这局势……”后面的话语渐渐隐没了,相必是说话的人也知道这种话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 哦,原来是这么珍贵的丹药啊。 濮阳殊接过那个玉盒,然后打开,里面是一颗小小的青色玉丹,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清香,单单只是嗅闻它,便有一股心旷神怡的感觉,更别提吃下它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濮阳殊吃下了这颗玉丹,却是微微闷哼了一声,因为他能感觉到那颗玉丹在入喉的一瞬便化作一股药流蔓延到四肢百骸,强劲的药力又汇聚在自己的腰侧的伤口处,不出几瞬,血便止住,更有新鲜的血肉从伤处长出,像是压缩的无数的时间,不出一会儿,濮阳殊便觉得自己完全好了。 不仅是好了。而且是……精力充沛。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感受到自己回复的力量,还觉得有些新奇。 “你感觉怎么样,没有什么不适吧。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好了,现在你可以向他道谢了。” 苏茗道第一反应的这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想一想,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濮阳潜若是想针对濮阳殊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更何况如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嗯。多谢,父亲赐药。” 濮阳殊的人情世故还是修炼的很不错的,这一点,苏茗亦是居功甚伟。 ------------------------------------ ------------------------------------ 入夜。 每天夜里他们总要说会儿小话,有时候苏茗会给他讲故事讲诗词陶冶情操,有时候苏茗则教他人情世故。 大概就是那种,“如果你是店小二,店里只有一壶酒,却有两个大家族的子弟都要喝这壶酒,你怎么办。” 额。实话说,效果不太好。 因为濮阳殊的脑回路总是不同寻常,他的落脚点在店小二上。 “如果我是店小二,哥哥你是什么?” “……大概,依旧是你的背后灵?好吧,我也不算背后灵,就算是你的金手指老爷爷吧。” “金手指老爷爷是什么?” “话本里都这样写。主角自幼必定受尽磨难,赢尽机遇,金手指老爷爷就是机遇的一种,一般是主角拾到什么玉符玉牌玉戒指,里面有着上古大能的残魂,残魂帮助主角开始修炼……金手指的意思就是,很值钱的帮手,你看,人的十根手指是不是很重要,能帮助你做到许多事情。所以,这个就叫金手指。” 濮阳殊听的半懵半不懵的。 总之,这种人情世故的修炼到最后总会跑题,濮阳殊还表示人心真的很复杂,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苏茗:“……”他决定放过濮阳殊。 濮阳殊的待遇最近又有了新的提升,濮阳殊赏赐了他许多布帛锦缎,还有种种珍贵的器物。 濮阳殊的伤已经全部好了,他掀开衣服看过自己的腰侧,几乎看不出伤口,只有那一块地方比起其他的地方显得格外白一些。 濮阳殊正用手摩挲着那一件金器,这是一只金瓯,杯壁上雕刻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又用金珠点缀花蕊。 “……要把它打造成一根金色的手指么,哥哥?这样,每次看见它,我就能想起你了。” 喂,这究竟是怎样的脑回路啊。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漫画,苏茗想自己的额头一定会冒下三条黑线出来,或者会有一只乌鸦飞过自己的头顶,身后缀着六个小黑点。 “这种事情还是大可不必。”苏茗淡定的说,“说起来,今天下午,我们的泥偶也该做好了,下午的时候就去取吧。” 濮阳殊:“嗯。” 残阳如血。 火烧云堆叠在天际,像是在天边燃起一场大火,归巢的鸟儿们扇动着自己的翅膀,飞向自己的巢穴。 不得不说,濮阳府在这方面的规矩还是很严谨的,每一次都需要令牌才能够出入。 当然,这也只是相对的严谨。濮阳府,从不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地方,譬如,秋娘之死。 第63章 濮阳殊亮出自己的令牌,守卫便对他点点头,要打开大门,这时,一道声音却从他的身后传来,原来是濮阳宣,他看上去像是急急忙忙才跑过来的,脸色显得苍白而虚弱,眼中更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怨恨,“……如果不是因为那把枪,你根本赢不了我。” 濮阳殊的动作停住了,他的脑海里如今满是泥偶,根本没有心思把自己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但他还是很有礼貌的停了下来,毕竟是自己的兄长嘛…… 濮阳殊:“嗯……哦。” 这样的语气,却是极尽敷衍。 濮阳宣你你你来了一会儿,脸却是徒然涨红了起来,手心一动,却是闪过三根细若牛毛的银针,未等他动作,濮阳殊却是在苏茗的提醒下极为迅速的捉住了他的手腕。 “锁魂针?沧月城的特产。” 濮阳殊用力的捏了捏他的手腕,那三根针便掉落在地上。濮阳殊慢条斯理的伸出脚一碾,就将它们碾碎了,随即便是将濮阳宣的那条手臂拧到了骨折。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几乎面无表情。 濮阳宣看不到惊讶,也看不到愤怒,就好像……他根本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习以为常。 清脆的骨折声让濮阳宣闷哼了一声,随即便再无动作,不是他不想动作,实在是因为自己现在做不了任何动作,因为他的头现在非常疼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海里戳刺一样,这种剧痛只在一瞬,却让他大脑一片苍白,冷汗迅速浸湿了自己的衣裳。 “是,是……你?” 是你在装神弄鬼? 濮阳殊啊了一声,尾音带了点疑惑。是,濮阳殊怎么会有这样的手段呢?自己的头痛难道是受了寒?亦或者别的缘故。 濮阳殊于此刻放开他的手,他那没有神采的眼睛里却渐渐泛上一点光彩,他像是在努力的牵动自己的肌肉,最终做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微笑来,濮阳殊从这个微笑上感受到……怜悯。 多么荒谬的事情。居然是怜悯?果然是自己看错了,或者这个小杂种根本不懂表情。 濮阳殊:“哦,你没看错。我确实是在怜悯你。” “你怜悯我?你赢了我,可赢不了别人,别这么狂妄自大了,你也有资格怜悯我,你不过是一个小杂种……” “你一定很想成为柯梦瑶的亲子吧。”濮阳殊突然说道,他微微动了动自己的眼珠,看向濮阳宣的眼睛,濮阳宣居然打了一个寒颤,他只能听着濮阳殊进行推理。 “一直以来,你都想成为她的亲子,所以对她百般讨好,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想向她证明你的价值来获取她对你的看重……你让她失望了,所以,你自告奋勇的想除掉我……是么。真是没想到,为了讨她欢心,你居然在这样要紧的关头对我出手,置天都利益而不顾,怕不是,你已经投靠了沧月城。” 濮阳殊自然是在胡说八道。 更准确的来说,是把事情进行上升,这种事情,往小说是濮阳宣年少不懂事一心置气没有想到后果,往中说是濮阳宣心胸狭隘容不得兄弟,往大说便是居心叵测置天都于不利。 “你胡说什么……” “这三枚银针,是柯梦瑶给你的吧,是她授意让你对我出手的?看来你真是一枚弃子,你不会想不到,你在大庭广众下对我出手,会获得怎样的惩罚吧。” 濮阳宣这时才发现濮阳殊话语的寓意在哪里,他分明是想要拉柯梦瑶下水,“这件事情与母亲无关,这三根银针也是我自己偷来的。” 濮阳殊:“哦,原来是这样。她居然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在很容易拿取的地方么,还真是相信濮阳府的防卫啊。嗯,我猜,你应该没有进入她库房的能力和资格吧。” 濮阳宣:“……你!” 濮阳宣确实也没有说错。时间倒回到五柱香之前,殊炉里正燃着袅袅的烟雾,在空气中氤氲出浅香来,柯梦瑶拨了拨自己长而华美的指甲,却是一言不发。 “宣儿,你很让我失望。”柯梦瑶站起来,脸色十分不好,“从小到大,我是怎么对你的。我给你请老师,给你泡药浴,给你那么多的资源,无非就是盼着你有一个好的未来,我不求你像你哥哥一样优秀,但你也不能这么荒废自己。” “那个小杂种,”柯梦瑶的指甲狠狠的抵住了自己的掌心,早知道是这样,她早就该在他刚出生的时候让人把他给掐死,不然她自己如今又怎会如此气郁,“那个小杂种在那样的偏院住了这么久,身子骨这么弱小。” 第30章 “但他却能在剑阁得到两柄神兵。他训练枪术剑术训练了多久?每一样,都比你优秀!” “我还想让你成为昭儿的左右手,这样的你,有资格辅佐他么。更别提,那个贱种的灵力还没有入道,若是他入道了,那还得了。我也算知道了,他根本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不知怎么就入了家主的眼,哪一天是不是要爬到昭儿头上,爬到我头上去……” 柯梦瑶又说了好多话。说她的不容易,说她与大哥对他的好,说濮阳殊如果继续成长下去该会带来多大的危害,说濮阳潜的冷酷,他根本不会把失败者放在眼内,濮阳宣把这些话通通听了进去,然后柯梦瑶就走了,而他在一旁的高桌上发现了这三枚银针。 濮阳宣:“……你不是有弱视么。你怎么能这么敏锐。” 第64章 濮阳殊:……你说起这个我可就来劲了啊。 “因为,我……如有神助。”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那就该是哥哥的样子,在最寒冷最漆黑的冰狱里,他将舒展他的双翼,带领他逃离这片无间。 濮阳宣沉默了。不是,他有病吧,看来真是多年偏院冻坏了他的脑子。 “……不像你。从始至终,都不曾有人真正的关心过你,你的未来,你的生死在她的眼里都是无足轻重。”濮阳殊说。 濮阳宣感觉很荒谬,“你说我?你说我没有人关心?那你呢,你不会以为有人是真心对你好的吧。你以为父亲是看重你才让你搬到那间院子,顾雪卿是因为打心底爱护你才来接近你的吧。你不会以为你的那个侍卫就是真心的吧?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有谁真正的关心你么你别笑掉我的大牙你……” “有。”濮阳殊打断了他,“当然有。只是,你们都没有资格看见他,仅此而已。” 他的话语坚定短促而有力,让濮阳宣都为之讶然。濮阳殊离开了,这时候,濮阳宣才发现他居然在短短时日中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几乎是脱胎换骨。不过,他究竟在说什么滑稽的事情。 他们都看不见的人……他实在是幻想的有些太超过了,就是一个借口吧,他没办法应对自己的反击,便编造出这样的一个谎言。只有濮阳殊一人能看见的东西,帮助着濮阳殊,除濮阳殊以外的人都看不见……濮阳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不对,是那个叫……苏茗的么,教他写字的那个人?但是,根本没有叫苏茗的人啊。” 濮阳宣很快就把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到了脑后,随即,他蹲下身子,看向地上的被踩碎的银针。 其实,濮阳殊的那些话,根本就是真的。他不是玩偶,自然有自己的思想,不像提线傀儡一样任人欲求欲予,在乎与不在乎不是显而易见的么。至少,如果是濮阳昭的话……输的再怎么样,母亲大人也不会让他在地上跪那么久。 她也一定不会暗示濮阳昭,让濮阳昭亲手对付濮阳殊。这种事情若是真正败露,他将受到怎样的惩罚,父亲会宽仁的对待他么。 濮阳宣不知道,但他还是堵住了濮阳殊。 在濮阳殊揭穿他把那三枚银针碾碎的时候,他居然感到了一阵轻松。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把这些断裂的银针都收到了手帕里。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 “哥哥,我的表现怎么样?” 濮阳殊走在路上,顺手便从一旁的树木上捋下一条草叶下来。 苏茗感受到濮阳殊这样童趣的表现,却在识海里微微一笑,谁家少年初长成。我家少年初长成。 苏茗:“很好。用言语扰乱别人的心,这一点,你已经做的很出色了。人呢,就是要勇于观察,善于推理,勤于思考……” 夕阳在濮阳殊的身后拖住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濮阳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样的夕阳下,如果哥哥能拉着自己的手该有多好。 曾经。饿的不行的时候,他会去翻厨房有没有剩下的东西,或者会去翻泔水桶,他都是避着人的,每次看见人便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草丛里。 濮阳府的下人大多数都是世代侍奉濮阳家的,濮阳家的后后院便是开辟出来给这些人及其这些人的家属住。 偶尔的,他会看见与他一般年龄的孩子尽情的向自己的长辈撒娇。牵着手,牵着袖子,亦或者是被他们抱着,很亲昵的样子。每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他都会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一个地方很空,那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如水流下的漩涡一样慢慢的旋转的,要吞噬掉附近的所有的东西。 濮阳殊伸出自己的右手,在空气中开合了一下,所能握到的,自然只有虚无。 “怎么了。” 苏茗的问询让突兀停住脚步的濮阳殊回过神来,他收回自己略略有些奇怪的动作,继续往前走。他能说什么呢?希望他可以牵着他的手?他身体里的可是一个魂灵啊,说出这样的要求简直是强魂所难。 另外。如果,他真的能拥有另外的身体……他还会愿意牵着自己的手么。濮阳殊不得不思考这一点。归根结底,是自己的身体囚禁住了他的灵魂吧,这个世界,除了自己,便再也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看见他,听见他,感知到他的存在。所以,他只能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说话聊天,全心全意的为自己着想。 不能牵他的手,也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这样就很好了。做人是不能够太贪心的,如果太过贪心,上苍就会发怒,收回你拥有的东西。如今,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他希望他可以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不要离开。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哥哥的泥偶一定很好看。” ** “他果然失败了,母亲,我早说过,他根本就是个废物,不堪重任。”濮阳昭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柯梦瑶听见这样的话语却是不慌不忙。 “如果不是因为家主对那个小杂种百般维护,害的我不敢拿出我手里的人,我又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濮阳宣的身上。你呢,你可不要出手,再怎么说,你父亲可不会希望你对你的兄弟出手……我出手便罢了,你可不要牵扯到这件事情上来。” 第65章 濮阳昭已经出手了。他无所谓的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感受到茶水的清香在自己的唇齿间弥漫,却是摆了摆手,示意根本不用担心。 “我让秋娘的孩子去杀他了。”濮阳昭看向柯梦瑶骤然惊变的脸庞,却是微笑了起来,“秋生杀了他,自然最好。他若是杀了秋生……倒也不赖,我会把这件事情好好宣扬的,让他们知道濮阳殊是多么的薄情,秋生不过是失去父母心中悲痛才做了错事,只是一个普通人。濮阳殊却丝毫不懂得体谅不懂得宽容,不说别的,秋娘再怎么不好,也是抚养他长大了啊……七岁的濮阳殊,如此冷心,长大之后又当如何。” “这样的一个人行走在街上,难道不会让人感到害怕?更别提,秋生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再怎么,也查不到我的身上。” “果然,还是事情过去的太久。他们都忘记了,当初,他们是如何反对让这个孩子活下来……他们也忘记了那个场景,血月临天,鬼鸟纷飞。” 这边。秋生却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小心翼翼的握住匕首的柄,看向那淬毒的刀尖,喃喃道:“你就是个灾星,是你害死了我的父母,你就不应该出生,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杀了你,一切才能结束,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也是为了不让你伤害更多的人……” 一滴汗从他的鬓角滑落,最终滑到他的脸颊,又从下巴处滴落。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别说是杀人了,他连鸡都没有杀过,所以他正在进行心理的预备,预防着一切的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见到他的时候,要先说些什么吸引他的注意么,还是说,要直接动手?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家人,他本来就是不该存于此世的天煞之子,他出生之时,血月临天,鬼鸟纷飞,这都是大家见证过的事情,他还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怪不得在濮阳府受尽磨难。 也是天都城城主仁慈,才允许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苏茗与濮阳殊已经走到巷口。这时,苏茗已经看见了秋生。 “那个人,不就是你奶娘的儿子么。” 濮阳殊仔细的看了一眼,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是他。”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有汗水从他的鬓角落下,而他的嘴唇也是苍白的。一看就像是有鬼的样子。但濮阳殊并不关心他心中是否有鬼,所以他从他的身边走过,没有给予他一个眼神。 但他没想到,秋生居然叫住了自己。 “濮阳殊……我,我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秋生比濮阳殊大了几岁,更是比濮阳殊高出一个头来,他的神情却带着些畏缩,说话甚至有些磕绊。 他身上发生的事情,苏茗与濮阳殊都有所耳闻,但二人都没有太多的感触。濮阳殊当然没有什么感触,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就死了,他不因秋娘的所作所为憎恶她,也不因她的死而为她感到怜悯。 至于苏茗……苏茗的感觉与濮阳殊是大致一样的。唯一不同的一点是,苏茗大概可能也许对秋娘存着一些别样的情感,那是一种名为讨厌的情感。 在这些天的相处中,苏茗已经完全的把濮阳殊当做自己的弟弟,面对伤害他欺凌他的人……苏茗如何不对其抱有负面的感情? 或许,这就是情感的弊病吧,会因为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伤害而感到无比的担忧,会因为自己在乎的人感到开心而感到相同的高兴。 “别理他,我们走吧。”苏茗说。 “哥哥,不喜欢他?”濮阳殊如此问询。 这倒是让苏茗有些哑口无言了,只因濮阳殊问的这问题实在是让人难以回答,但苏茗还是努力的给他给出来自己的解释,他能感受到到,濮阳殊正在以如何努力的态度体悟着世间的情感,苏茗并不吝惜于多教教他。 毕竟,他可是一个合格的背后灵,合格的金手指,合格的教导者。才不会说什么“这种事情你长大之后就懂了”这种话。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好吧,我确实是不喜欢他,但我也不是讨厌他,我只是……我与他只见过那么一次,与他根本不熟。而且,他的身份特殊,他找你说话,不可能是对你抱有好意,所以,我们还是先走吧,别理他。” 濮阳殊低下了头,神情中带了些若有所思,迈步便要离开,秋生见此却是有些焦急,上前走了几步,“我说了,我有话想要对你说,我们去那个小巷子里说。” 这时,却有两个行人路过,他们看着这两个对峙的少年,无什么所谓的走过了,不过是两个少年在…… “欸,那个,好像是那位三少主吧。” “嗯,大概是。他的衣袖,”那个人的声音压的很低,“他的衣袖上,不是还绣着龙纹么,这是天都府图腾象征,只有濮阳主脉才可以将其印绣在衣服上。” “那个人,是秋娘的儿子吧。他怎么会在这里,欸,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母亲被不知道什么人杀死,父亲也跌了一跤跌死了。” “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濮阳殊听到了周围人的言语,又看了看形容似乎有些不对的秋生,淡淡道,“……好啊,那我们就去那个小巷子吧。” 随即,他又安抚道,“哥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会小心。他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等在这里的。” 第66章 第31章 “我也看出来了,他像是有备而来。” 苏茗当然看出来了,所以他感觉到有一点不安。秋生一直在跟踪他们?亦或者是受到了什么人的示意?不然他怎么会来找濮阳殊。 或许,他是为自己的父母而来。 濮阳殊已经跟着秋生进了小巷,然后,秋生便开始带着濮阳殊在这里兜圈子,天都城的小巷本就繁多且复杂,只是熟悉这里的人进入这层层叠叠的小巷才不会迷路,走着走着,倒是越发偏僻了。 看不见任何的人烟。 终于,秋生停了下来。 “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跟着我来到这里。”秋生突然停住了脚步,此时的他正背对濮阳殊,他看不见濮阳殊的动作,濮阳殊也无法看见他的动作,他们之间只隔着三步。 他缓缓的抖了抖袖子,将那柄匕首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为了防止自己被匕首割伤,他才特意找了一个牛皮的刀鞘将其裹住,此时,他便慢慢的握住匕首柄,寒光闪闪。 下一秒,他便迅疾的转身,拿起刀便要去刺濮阳殊,那个黑衣人可是告诉过他匕首上的毒有多厉害的,只要划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濮阳殊便再无力回天。 他替天行道,替父母报仇,在行道报仇之后,还能得到一笔金铢,从此远走高飞!破空的声音响起,秋生蹦本以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击会迅速的得手,没想到濮阳殊的动作比他更快,他的力气也比他的力气更大! 叮的一声。秋生只感觉一阵手腕一阵剧痛,那柄匕首便被踢飞了,直直的插到一旁的青石墙壁上,匕首的柄还在如此的力道下微微颤动着,发出细微的震颤的声音,像是蜻蜓翅膀在扇动。 “……你要杀我。”濮阳殊淡淡的说。 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做其他的事情了。秋生动了动剧痛的手腕,却是猛的扑了上来,濮阳殊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手腕,便将其摔到了地下,一根银针却是从自己的袖子里滑出,无声无息的刺入秋生的手腕,银光一闪,便消灭不见。 在做着这件事情的同时,濮阳殊还不忘用苏茗说话,“哥哥,他想杀我。” 苏茗:“……嗯。我看见了。你……” 濮阳殊已经预料到了苏茗会说什么。 “放心吧,我不会难过的。不就是他想让我死么,这个世界上,本来也没有多少人期望我活着。” 他早就不抱有期待,或者,他曾对此有过期待么? “为什么要杀我。”濮阳殊看向秋生,手指微动,却见被他制服的秋生表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态,他脸部的肌肉显示小幅度的抽搐了一下,便渐渐的恢复正常。 濮阳殊慢慢放开了他,自顾自的站到一边。秋生便在那一瞬间从地上翻滚了起来,以一种及其惊恐的眼神注视着濮阳殊。 不是错觉。就在刚刚的那一瞬,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他的使唤,像是与自己失去了联系。那是无边无际的空茫,他明明能看的到世间万物,听的到濮阳殊对他的问话,他却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像是断开了与世界的联系。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苏茗对事情的发展也有些不懂了,从苏茗的视角看,秋生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先是对濮阳殊发动攻击,随即便被濮阳殊擒获,然后莫名其妙的便开始说濮阳殊用了什么妖法。 所以,是濮阳殊在刚刚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所以秋生才如此震悚莫名罢。苏茗又懂了。 濮阳殊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询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杀我,说出来。” 秋生的身体僵住了,他动了动自己的舌头,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胃部一直泛到了自己的唇齿,这种寒气如此霸道且不容违逆,几乎要冻伤他,他却还是开口了。 “……有一个黑衣人,找到我,他说杀了你就给我许多金铢。我就可以远走高飞……” 秋生的脸色变得有些青白,像是冬日湖泊旁结了白霜的石头。 濮阳殊:“……那个人,是谁?” 秋生的神情中带着抗拒,但依然抵抗不了濮阳殊的命令,但他真的不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那个人本来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他的,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子,脸上还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他应该是个男的。比我要高半个头,身形很瘦,身手看起来也好。是他让我来杀你的……我……” 濮阳殊:“没有别的了?” “没有。真的没有了。放了我……我,我不知,” 秋生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我想起来了,那个人的脖颈,那个人的脖颈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 “怎么样,做的不错吧。”泥偶老头看着濮阳殊流露出一个笑意,濮阳殊把玩着这一对泥偶,心中确实十分满意,便要把允诺过的银毫交付给老头,却被老头拒绝了。 “不用了,之前交付的已经够多了。你喜欢就好。如果你哥哥也喜欢,那就更好了。” “嗯。我哥哥也很喜欢,谢谢您了。” 这两个泥偶做的确实精巧,濮阳殊把这两个泥偶握在自己的手心,便向天都府方向走去。苏茗的心中却存着一些疑虑,想了想,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秋生……你是用什么控制了他?”在秋生说完幕后黑手的信息之后,濮阳殊便放过了他,但苏茗不难看出秋生脸上的惊疑与恐慌,略略思索一下,便也明白濮阳殊大概是用了什么手段。 第67章 濮阳殊抱着这两个小人正在走路,听见苏茗的问询也是不慌不忙。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并不愿意让哥哥知晓,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就不想让哥哥知道。 “只是让他吐露真言的一种小法术。”这个解释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这种法术,可不是这么简单。用银针操控人的身体,操控其吐露真话不过是最粗浅的,这种功法练到最后,甚至可以以一个眼神摄去人的心魂,让人如同傀儡一样听从人的差遣。 那人的心智记忆都不会有任何的差错,但……那人却会自然而然的听从施法术者的话语而不觉得反常。 这才叫傀儡术。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苏茗与濮阳殊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却在院子里撞上了濮阳昭,自苏茗得到濮阳潜认可之后,濮阳昭便再也没有找过濮阳殊的麻烦,在遇见濮阳殊的时候甚至会淡淡的对他点个头,像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都不作数一般。 这样,也不是不行。毕竟,欺负濮阳殊的人多了,濮阳殊并没有这个闲心四处找人报复。但濮阳昭的身份毕竟是不同的,他的生母柯梦瑶更是对濮阳殊下了不少绊子。 所以,不管濮阳殊对他态度如何,苏茗对他的态度却是警惕的。 “三弟,你回来了。”濮阳昭的脸显得很温和,他看濮阳殊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些关切。 “……嗯。” 两人说过话之后便走开了,在回院子的路上,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濮阳雷。要知道,濮阳殊与苏茗使用身体的时间是交错的,是一人一天,而两人的老师也是不同的,苏茗的老师是濮阳雷,濮阳殊的老师是濮阳同。 所以,是操控身体的濮阳殊遇见了苏茗的老师。 濮阳雷远远的便看见他的弟子在这条小道上与大少主说话,说了两句话之后两人就分开,倒是让他的心放下了一些。 “……老师。”濮阳殊看见濮阳雷,向濮阳雷行了一礼,“老师找学生,是有什么事情么。” “这话说的,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找你了么。欸,也是正巧遇见,不若就去老夫那里吃饭吧,如今也是晚上了。” “少主——”一道声音却是从远处传来,是月影岚的声音,原来是月影岚已经做好了所有的饭菜,要来叫濮阳殊回家吃饭。濮阳殊看了看月影岚,又看了看濮阳雷,居然有些无措。 只能低低在识海中说道,“哥,你的老师,还是你来招待吧。” 苏茗发现了濮阳殊的为难,却是会心一笑。 “我的老师不就是你的老师么。是你该招待你的老师啊。”苏茗笑了笑,却也不打算再揶揄濮阳殊,“还是请老师到我们的院子里吃饭吧。” 濮阳殊便照着苏茗的话语邀请濮阳雷到自己的家里吃饭,这时,却听得另一个声音响起,“怎么,殊小子,记得教你练剑的师尊,就把教你练枪的师尊忘记了?” 正是濮阳同。 “濮阳同,是你啊。那又怎么样,殊小子就该跟着我练剑,你是没看过他的剑法,他就该把所有心神都用在剑上,何必学你的枪简直是误人子弟。” “什么?你在说什么鬼话?学你的剑才是误人子弟好吧,他天生就是拿枪的料,那种精妙与狠戾,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殊小子,你怎么看?” 濮阳雷的表情也不善了起来,他居然也向濮阳殊询问了起来,“你怎么看,是该学剑还是该学枪。” 月影岚:…… 濮阳殊向月影岚投去一个眼神,月影岚却是看着脚下。濮阳殊又在心底唤了一声苏茗,苏茗也是毫无动作,笑话,这样的修罗场,苏茗也不想参与啊。 “他们叫的是你,是殊小子,可不是我。”苏茗补充着说道。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确与此事无关。 濮阳殊:…… “枪与剑,是不可分离的。所以,枪与剑会一直在一起。” 濮阳殊如是说道。他的话语很轻却很坚定,像是许下了一个承诺。 “嗯。就是要有这样的精神嘛。”学剑的人,就是要有这样冷静的心绪啊,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坚定自己的道路。 枪剑同修注定艰难,濮阳雷这样,也未尝不抱有别的心思,但是濮阳殊却是如此冷静而坚决的说自己要枪剑同修。欸,剑修认定一件事就是要一往无前嘛。 “全都要么。”这样也不错,学枪的人,就是要有这样狂烈的心性啊,握住枪柄就像是握住全世界,任何人也不能从握枪者的手中夺走属于握枪者的东西。 濮阳殊终于能够说出那句话了,“老师们,不如,去我的院落吃饭吧。” 濮阳雷与濮阳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对视了一眼,便同意了。 于是他们吃起了火锅。火锅这种东西,本就是春夏秋冬都能吃的。当然,天都城并不把火锅叫做火锅,也许是因为将食物投放进沸水中时会响起“咕咚”的声音吧,天都城将其称之为“骨董羹”。 肉片、蘑菇、青菜……通通都下了锅,食材在锅里沉浮着,氤氲出一些温暖的味道来。如今已经是夜晚,有月在人们的头顶升起,散发着昏黄而朦胧的光晕。 月影岚、濮阳殊、濮阳雷、濮阳同,各自占据了桌子的一边。濮阳雷正用手去夹汤汁里翻覆的那一块蘑菇,却看向濮阳殊的手边,那里是两个泥偶,被濮阳殊小心翼翼的用衣袖护着。 第68章 “……这泥偶,捏的是你?” 真是小孩子啊,果然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看上去倒还真的很好,制作的很精良。还挺有创意的,一人拿枪,一人拿剑,这两个小人单独看起来就不错,拼在一起更有并肩作战的感觉。 濮阳殊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 说是么。 说不是么。 濮阳殊便给濮阳雷斟了一杯酒——这酒还是他让月影岚紧急买来的——他看见这盏酒杯里映着月亮的倒影。 他便顺着月亮的倒影抬头望天,天上是那轮永恒孤高而不可触碰的月,凡人只能触摸到它的月光而不能真正的接触到它。 人与月,终究隔着天地。不可触碰。 不可触碰之月…… 第32章 夜晚。洗澡。 濮阳殊又故伎重施的切断了联系。苏茗已经明白,濮阳殊大概是有什么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毕竟谁洗澡一洗洗两个时辰——苏茗也无意探寻。 他确实说过濮阳殊可以随随便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不会干涉,但……一些事情,濮阳殊总是要瞒着他。 也不算是瞒吧。人总是有隐私的。他这样的一个背后灵……在某些时候确实很麻烦。但是,果然还是有点在意啊,苏茗还是很担心濮阳殊会遇见什么危险,毕竟,濮阳殊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七岁的没有阅历的孩子。 这就是为师为兄的感觉啊。 被封闭在识海里的感觉其实并不差,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也看不见外面的风景,却可以在自己的识海中自行创造风景。 濮阳殊的识海也是这样的么。苏茗还没有询问过,他的识海是什么样子的。苏茗注视着眼前的一片白茫,往日,他就是在这雾气中借助濮阳殊的眼睛观看世间万物,又在这里阅读典籍,修炼法术。 晚上了,他也要休息了。就看濮阳殊什么时候会把他从识海里放出来吧。他可以感受到识海外围包覆的濮阳殊的力量,那就像是一块薄膜,屏蔽住自己对外界的感知。自己如果想撕开这层屏障,自然是轻而易举,但苏茗并不会这么做。 所以,自己还是该为自己找一具身体。此方世界难道没有以物塑身的事例么,这些天,他一直在查阅相关方面的典籍,却是一无所获。还需要继续努力啊。看一会儿书之后便睡吧,他的精力可没有濮阳殊那么充沛。 濮阳殊却已经踏出了房门,此次出来,自然是为了解决未完成的事情。秋生杀他未遂,他却在夺他匕首之后便将其放走,如今夜色已深,是时候去他的家里看看他了。 说不定还能遇见那个黑衣人。那个欲治他于死地的黑衣人。 濮阳殊便出了门,出门不过两步,他便看见了顾雪卿和月影岚。他立时顿住了,心中思索起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方面露了马脚,以至于顾雪卿要在这里堵他。 很快的他又放下这些思虑,做出一副平静的表情。 “这么晚了,少主才不会见你。欸,少主,你出来了,可是我们吵醒了你。” 濮阳殊摇了摇头,“顾雪卿,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他和哥哥与顾雪卿也算是有些交情,但那交情也就那么一点,濮阳殊实在不知道顾雪卿为什么要深夜拜访。 他可是还有正事要做。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顾雪卿说。 濮阳殊一愣,下意识就想解开屏蔽,让苏茗……自己也不是事事都要依靠他的,如果遇见一件事情就找苏茗哥哥,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自己并不希望自己总是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使现在的他确实只是一个孩子。他只是……迫切的希望长大。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天都城,对濮阳府也是如此,对这里的人、事、物他都没有过多的眷恋。但是这里能够让他快速的变强,所以他留在了这里,他迫切的想要拥有力量,拥有……任何人也不能轻易欺辱于他的力量。 而他可以凭借这份力量保护自己。 不仅仅是保护自己,还有,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么。 濮阳殊示意月影岚去休息,却把顾雪卿请入自己的房间。顾雪卿并不是没有来过濮阳殊的房间,但每一次他都是有事找他,匆匆看过一眼便作罢,这一次,他却感受到一种隐隐的违和。 他的目光在桌子上的两个泥偶上停滞了一会儿,便又转向那两个衣柜。 “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濮阳殊走到桌子旁边,背靠着桌子,却是用身体阻挡住了两个泥偶,不让顾雪卿再看。顾雪卿先是有些疑惑,后又有些失笑,这样的举动对寻常人的孩童来说当然是童趣天真,对濮阳殊这样的灾厄之子…… 好吧,也挺童趣天真的。 这时,他的余光却是看见桌子上的一串紫檀木,一百零八个串珠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芒。濮阳殊居然喜欢这样的手串?手串确实是好的,但对濮阳殊这样的孩童终究还是老成了一点罢…… 此时的濮阳殊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泥偶放到了抽屉里。又拿过那串手串,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你来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看一下我房间的陈设?” “当然不是。”顾雪卿凝视着濮阳殊,却是缓缓开口道,“我找你,只是想知道……今天晚上,你要去哪里?要去,杀人灭口么。” 第69章 杀人灭口。濮阳殊的心中震悚了一瞬,很快的,他却有回归了平静。他不知道顾雪卿是从哪里的渠道得到这样的消息,也不知道顾雪卿为什么跑到这里同他说此事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历程。 “……何出此言呢。你知道什么,怀疑什么,大可以全部都说出来。反正,你也没打算隐瞒我吧。毕竟,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三公子,果然少年多智。” 就连顾雪卿也不由得为濮阳殊的心理素质感到赞叹,他的成长可真是迅速啊,就像是一棵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小树,在接触到阳光、露水之后便迅速的生长,壮大己身。 “最初,是察觉到了二公子的不对劲。我与他谈话时,他的言语状态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只是精神有些萎靡,想来是受到了一些打击。毕竟,三公子的进步实在是太快了,短短的时日里,就将他打败了两次。别看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但,我是很明白他的……他决不能容忍这样的失败,因为,他在乎夫人,想要得到夫人的认可。” “哦。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无论他怎么做,柯梦瑶都不可能真正的认可他。这与他的努力无关,与他的能力无关,纯粹的,只是因为他并非柯梦瑶亲子。他有点愚蠢。” “在乎一个人,可不是愚蠢的……三公子,难道就没有在乎的人么。” 濮阳殊的心头突然涌现了一股怒火,但他很快的便克制住了这样的感觉。不管顾雪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打听哥哥的存在吧?一直以来,他和哥哥都谨小慎微,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二人其实是一体双魂。是自己太得意忘形的么,是因为这一对泥偶?还是别的地方出现了什么纰漏?不会的,他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询问他这个问题。 “……谁在乎我,我就在乎谁。顾先生是怎么看的呢,你觉得,这个府邸,有谁是真心在乎我的?谁在乎我,我就在乎谁。” 顾雪卿有些讶然。 “是这样么,是这样倒也没错……”话语刚落,顾雪卿的眼睛里却闪过一抹厉色,刹那间,便有一掌带着风声推出,而那掌风中,更是裹挟着无边的杀意。 这是很平静的杀意。这是很奇怪的说法吧,杀意怎么能是平静的呢,但这道杀意就是如此平静,平静的像是浪潮要抹去沙滩上的涂画,风要驱散集聚在天空上的白云,风吹拂起风帆要将帆船送往远方……就在那一瞬间,濮阳殊几乎动弹不得。 就在大脑空白的那一刹,濮阳殊的脑海里像是回放过所有的过去,大部分的记忆都是寒冷且屈辱的,只有那短短一段时日,是“饱足”的。 就要这么结束了么。 结束之后,就有人……为他留一滴眼泪么。 就在那一瞬间,却是苏茗强行突破了濮阳殊布下的那片屏障,接管他的身体,周身的灵力立时运转了起来,在一刹那便席卷了自己的整个经脉,又迅速的凝结到自己的右掌。 掌掌相对,立时排出一股气浪,气浪席卷间,周边的器皿都发出微微的震颤,衣袖更是鼓荡着,仿若被风驱赶的蔓延的云雾。 “……你已经入道了?”顾雪卿失声道,他能够感受到掌心传递来的灵力,清正而磅礴,这不该是濮阳殊能够修炼出来的。 作为灾厄之子的灵脉闭塞的濮阳殊,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纯粹的灵力? “……你究竟是谁?” 顾雪卿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对濮阳殊下手?这个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剧情里的人,究竟在剧情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果他只是濮阳潜的客卿……苏茗警惕了起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却听见顾雪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有些困惑,于是便把这困惑问出了口,他问,“你真的是濮阳殊?我的师尊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便窥探过他的灵脉,他灵脉堵塞,难入仙途……又是孤煞入命,坎坷早折之相。” 苏茗神色微动,却是想起了什么,“你来自罗浮山。” 罗浮山,五大仙门之一。五大仙门分别是罗浮山、委羽仙门、重华宗、琼山书院、天道院。其中,罗浮山以不问世事,善于天机而闻名于世。 “是。”顾雪卿居然坦然。 “……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师尊说,‘你’与我,有前世的恩怨。但是,我并不知道,你与我,究竟是恩是怨。” 苏茗:……这辈子最恨神棍。不过,他所说的恩什么怨什么的,大概与自己无关,是在说他和濮阳殊吧,濮阳殊居然还有前世么?如果他有前世,那该是什么样子呢。 苏茗便暗暗的在识海里戳了戳濮阳殊,示意濮阳殊努力,看他能不能想起一些前世的事情,“你与他前世有缘欸,不知是恩是怨,不过你也没必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虽然但是,前世与今生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濮阳殊觉得顾雪卿的话语简直是无稽之谈,什么前世今生,他从来不看前世,不问今生。也从不觉得自己应该接替起什么前世。但是…… “你的师尊就是给我批命的那位道长吧。他说我命主孤煞……难道是前世的我造了什么孽,以至于报应到了今生?” 苏茗有心多询问出一些信息。 “我不知道。” 好吧。顾雪卿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 苏茗便又开口了,“我不是一个探寻前世今生的人,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看,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所以,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这些年,你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么。你不曾像那些人一样欺凌我,却也不曾对我施以援手……” 第70章 “但我还是会一直看着你。”他却说。 “你出生时,鬼鸟……” “我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是个不详之人,然后呢?” “师尊说,你很有可能迈入魔道,为祸苍生,所以我要看着你。” “哦,劳烦你看着我了。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这是苏茗所下的逐客令,顾雪卿最后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脑海中却回忆起师父的传书,说“命星生变,轨迹偏移”,师父还让他回到罗浮山,说自己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剩下的时间,便不用再观察濮阳殊。 他的身体,自幼便比较弱,而且受不得污秽之气,理应远离人群,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身体已经开始有点不舒服了。所以,自己应该听师父的话离开,是么? 顾雪卿走后,濮阳殊才缓缓的说话,“迈入魔道,为祸苍生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未来的我,会是一个坏人么。” 意思是你会成为大反派。 “听他胡说。说起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关注着你的,美其名曰要监视你,不让你为祸苍生……但他甚至连饭都不给送。” “他连饭都不给你送,要他又有何用。监视?你家监视是这样的啊,连饭都不给你送。什么都不做,干嘛要观察,真是无谓的观察。” 哥哥,重点是不是错的太离谱了。 濮阳殊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然后他就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第33章 “哥哥你,你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 好,不说苏茗还差点忘了这件事,“我不管你在暗中捣鼓些什么,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管,但是,你能不能看着点情况。你屏蔽了我之后,我当然就看不见外界的情况了,所以你更要机灵一点啊,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立马将屏障解除把事情交给我处理啊……” 苏茗一边抱怨,一边把濮阳殊的身体控制权还给了濮阳殊。 “如果不是因为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你的‘心’,意识到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强行突破屏障,你现在……” 顾雪卿的那一掌,威势慑人,但并不足以让人致命。按照濮阳殊那样毫无防御的姿态来看,他若被打中,大概会重重摔出几米远,断掉几根肋骨。 “……你的‘心’,在那一刹那,变得很寒冷。所以,你一动不动,是么。为什么。” 苏茗静静的说。 濮阳殊沉默。 “不想说,就别说了。但是,你要想好,并不是每一次,我都能这么及时的出现。但我还是想问啊,你为什么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呢,就像是刻意寻死一样……你不是一直都拼尽全力的想要活下来的么。我看见过你的记忆,一直以来,无论多么寒冷多么痛苦,你不是都一直坚忍着么……” “面对在乎的人,应该怎样做呢?” 濮阳殊居然打断了苏茗的话语,他从不打断苏茗的话语,这次打断,自然是因为他的心很急迫,急迫到不能容忍的地步。 “他问我,我难道没有在乎的人么。我回答他,谁在乎我,我就在乎谁。我又想,在乎是如何体现的呢?只有时时牵挂,时时想念,看见天冷就想嘱咐那人加衣,看见饭点就想嘱咐那人吃饭,希望那人过的幸福快乐,没有烦恼……这就是在乎吧。这才是在乎。” 苏茗:“……啊,嗯……没错啊。” 濮阳殊的寒冷,源于对未来的想象。他知道,自己与哥哥在同一具身体里是一件奇异诡谲之事,若是旁人知道这一点说不定会将他们打为妖魔,但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他居然为此感到开心。如果可以一直这样,那还有多好,那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分开了。 但是对哥哥而言,这并不是幸福,他这么优秀,这么美好,却只能在自己的影子里活着,像一个幽魂一样活着,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个卑劣的小偷。他根本没有那么优秀的剑法。闲暇之时,别人所讨论的“温和谦逊”的人,也并不是自己。 他既希望他做自己的影子,又不希望他做自己的影子。他想看他正大光明的行走在阳光之下接受他人的赞誉,想要他牵着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头。又害怕,当那一天真正到来,他会抛弃他。 或许也不是抛弃。每个人都该有每个人的生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依旧是自己的兄长,别人听到他们的故事,说不定还要赞叹一句这是上天的缘法,他们兄弟二人是神异之子……但是,再不会如此亲密了。 哪一个兄弟是永远不会分离的呢。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人长大之后必要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到那个时候,哪里还能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呢。 他那么好,一定会交很多很多朋友。他就要被他抛在脑后了。 “如果,我们以后也永远都不分开就好了。哥哥。”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但……” “哥哥来做我的妻子吧。听别人说,夫妻之间,就是要相守一生,一辈子也不分离的。我觉得,我们就可以这样。” …… …… …… 不是,你是听谁说的啊?天都城里的人,你们可真是爱聊天的很啊,什么都聊?好吧,苏茗承认你们聊的还挺正能量的,夫妻之间嘛,是要相互扶持,是要相守一生,这都没错,没错的不得了。但是,但是,总是不对劲的啊。就是,濮阳殊跟自己说这种话,你们这些乱聊天的人,总是有点责任的吧。 第71章 苏茗想说话,却觉得自己的舌头僵在了一起。他知道,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当真,小孩子嘛,哪里知道结婚是什么?敷衍敷衍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你现在还这么小,哪里知道结婚是什么。结婚是要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种心爱……与你对我的感情是一样的。你,你看,你也很喜欢那棵树,喜欢这泥偶对不对,但你不应该想和这些东西结婚。” “同理。我是你的哥哥,你的朋友,你的背后灵,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这和结婚的情感又是不一样的。再说了,哥哥是个男人,你知道,男为阳女为阴男女调和方为……也不能这么说,没有什么感情是错的。总之,以后你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苏茗及时的住了口。他说的太多了,反而显得太着急。本来就是孩童的幼言,他这么认真的进行解释反而有些可笑,十余年之后,等濮阳殊遇见真正的心爱之人,再想起这一幕,自己这么慌乱的进行解释难道不会显得认真到可笑么。 “……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这可真是一个万金油的回答,怪不得那么多人都用这话来回答孩子的问题,实在是因为孩子的脑回路真的不同凡响啊。 “哦。”濮阳殊把这些话语都记了下来,“……所以,长大之后,就能娶哥哥为妻了么。那个时候,哥哥就不会把我的话当做戏言了吧。” 我也喜欢你……没有什么感情是错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苏茗简直要疯掉了,孩子的脑回路都是如此莫测的么。不过,这也没必要管吧,不是是孩童的戏言罢了。 但是,果然还是十分疑惑啊。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男人和男人是不能结婚的,既然如此—— “为什么是你要娶我为妻,而不是你嫁给我呢。” “啊,哥哥你是同意了么。如果你想这样,那也可以啊。到时候,我会为自己备好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哥哥你只需要……” “慢、停、住口。” 苏茗总算了解何为无法沟通。 “我先睡了。”他屏蔽了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将心神尽数收敛了起来,从此刻开始,他再也不同濮阳殊说话了。不是,什么脑回路啊? 濮阳殊感受到了苏茗的惊慌,却不知他为何惊慌。难道,他不想和自己长相厮守么?长相厮守,这是他新学到的一个词语,翻译出来的意思是长时间在一起相互守候。他很喜欢这个成语。 ------------------------------------- 苏茗似乎陷入到什么梦中。梦里,他似乎……正处于一片冰原。极目所望,是一望无际的黑色的冰海,有一串泡泡从他的眼前掠过、破裂。 一条条银鱼就像是银色的小剑,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色泽,发着光,照亮这一片海域,一边搅动海水一边游动,像是一条光带。 什么东西。穿过自己的肩胛与琵琶骨,将自己锁钉住,长长的铁链一直蔓延到不知名的远方。痛么?麻木么?愤怒么?好像都没有。 这里是一片死寂。他的心也是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他感受到微微的痛楚,低下头一看,原来是银雪鱼正在叼啄自己的血肉,痛楚实在是太过轻微,轻微的几乎就像是个亲吻。但这毕竟不是亲吻。 他的精神居然还不错。他甚至有闲心仔仔细细的凝望这条小鱼,这时他才发现这小鱼并不是单纯的银色,它的腹部有一条窄薄的红,却是一条浅浅的血线。 吃饱之后,小鱼儿却并未远走,它微微摇曳自己的身体,居然踌躇迟疑着蹭上苏茗的指尖,像是安慰,像是挂怀。 不过,这不过是人自大的想象。鱼,怎么会有这样充沛的情感呢。它或许都不知道喜悦,不知道恐惧,它知道这里有食物,便来吃,浑然不觉食物本身是一个“活着”的人。 人。等等,自己是人么?人怎么可能存活在这样的深海。人又是犯下怎样的罪行,才会被放逐到这里,日日夜夜忍受鱼的叼啄。 他微微的垂下眼睛,感受到冰冷的流水从自己的眼角眉梢略过,想要微微的动一动手指,却是不能,此时,他却看见自己的腰侧,他的腰侧……覆盖着鳞片,那是水色的鳞片,在这黑暗的海底却莫名折射出斑斓的彩光,而自己的腰部以下,居然是一条鱼尾?或许,是龙尾也说不定。 原来……自己并不是人啊……所以自己是妖么,是为祸天下的妖,所以被拘禁在这里。自己又是犯下了怎样的罪行呢?杀了许多人?毁坏了许多亩良田?该降水的时候不降水,还要人类献祭漂亮的孩子作为自己的新娘? 却有一个身影慢慢的落在自己的面前。 他穿着金色的璀璨的黄金铠甲,面容隐遁着,他只能听见他略显沉闷的声音。 他的言语也在流水的搅动下如此模糊不清。 “……认罪……你还是……多么高贵啊……何苦……”,到最后,那个人的话语却是越来越清晰,甚至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只要你认罪,所有的一切,陛下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的殊荣,这样的宽仁,你为什么总是将其弃之敝履。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你以为……你会仅仅落得这样的下场么。” “尊贵的……太子殿下。你真的,不认罪么。” 第72章 苏茗微微的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却连眼神都吝啬给予,更不必提同他说话。 说话,说什么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谁。 太子殿下。 听起来倒是个不小的地位,但是,这样地位的自己却被拘禁在这样的深海么,看来自己真的是犯了弥天大罪。 既然如此,秉公处理便是,为什么弄出一副……只要认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的架势?这是正确的么? 苏茗闭上了眼睛,感受流水的走息。面前的遍覆黄金的人却是再度开口,此时,他的言语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祈求,“……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究竟明白不明白,如果你继续这样冥顽不化,他们真的会对你施加死刑,你这样的人,又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么……” “当然,你并不会轻易的死去。所以,他们已经决定好了……他们要先用万道雷刑虚弱你的神魂,将你的魂魄与身体分离。你的身体,将被镇压在这暗无天日的归墟,你的灵魂,将被他们抛入人间,受尽万世苦痛折磨……直到你的神魂在无尽的苦厄中消磨殆尽。你有想过,这是多么悲惨,多么绝望么……” 这时,苏茗脖颈上的鳞片突然微微的泛起了光泽。 黄金铠甲微微一愣,“……哦,原来是你的……逆鳞,我差点忘记,当年,你将自己的逆鳞祭炼成法器,但你以为,区区一件法器可以助你逃出生天?你自以为可以掌控天界三分之一的兵力,向至高无上的王举起反叛之旗,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妄想。你永远,也不可能赢。” “……” …… …… 云雾缭绕是仙乡。 天水碧的衣裳,带着浅浅浮动的水色波鳞纹,他挽起袖子,正在用木勺给花草浇水,他的侧颜是宁静的,面容却端雅,脖颈上悬挂着一枚鳞片,那鳞片约摸有小孩半个手掌般大,海蓝莹莹。 他似乎正在同龙鳞说话。 为什么要和龙鳞这样的死物说话,与我说说话不好么。 这么多年,我也是……想要和你说话的啊。还是多和我说说话吧,我很想…… 第34章 一声喟叹,隐隐约约的飘散在空气之中。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是仙乡太子,是云端战神,是最为仁慈也最为酷烈的神。 他的剑,沾染过罪人的血,无数的魂灵在他的剑下灰飞烟灭。但……他也有温柔的一面。比起他的剑,还是他的笑更能杀人。 当他在云端微微一笑,世界万物都要臣服,再如何高冷皎洁的仙花异草,都无法维持住自己的常态,争先开放,希望自己可以得到他的青睐、他的笑颜,那让天地都黯淡失色。 你有没有见过他?他拥有世界最美丽的一双眼睛,一只鎏金,一只海蓝;那是太阳与月亮的眼。 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的血浸染了整片云霞,所以世间多出了火烧云; 他的血浸染了整片海洋,所以海洋为他哭泣,掀起翻天的海浪,久久不能平息。 化作通天的青鸟便可以找到他么?让我将火烧云裁剪成最灿烂的云霞,用朱霞之锦带你回家。 化作彻地的游鱼便可以找到他么?让我用海浪纺织成最绮丽的鲛绡,用天水之绡带你回家。 他有没有见过他?他陨落的时候,连星星也随之而陨,于是天空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星辰。 你有没有见过他?他不在碧落,不在黄泉。 “那他在哪?” “……他在人间。” ------------------------------------- 濮阳昭冷沉的陈述出一个事实,“……秋生失败了。濮阳殊还活的好好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柯梦瑶正在摆弄自己的指甲,却是作风淡云轻状,“濮阳殊那个小杂种,倒是很能活,很幸运。但是,天不会总站在他那边的……早知道,刚出生的时候就该杀了他,那个时候还是我太过心慈手软,没想到这居然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就不要管这些事情了,把秋生处理掉即可。” “是。”濮阳昭说,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 “倒是没看见濮阳宣,他不是一直喜欢凑到您的面前么。” “呵。” 柯梦瑶冷哼了一声,“他这样的废物,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他居然输给了濮阳殊,输掉了沧天大会的资格……” 门外,濮阳宣看了看自己手里端着的莲子羹,便悄无声息的遁走了。一直走到很遥远的地方,他才仔细的打量起手中的碗盏,他的眉宇间突然闪过一抹痛楚,右手翻覆间,那碗炖煨的恰到好处的粥便被他尽数倾倒在了树根旁边。 他依旧不解气,便又将碗狠狠的投掷到了地上,碗重重的摔在青石板上,立时便摔的四分五裂,一些瓷片更是飞快的溅了出来,两三枚碎片擦过他的脸颊,给他划上了几道伤痕。 有血丝缓缓自伤口处溢出来,他却恍若未觉。这时,侍从隗延却是急急忙忙的来寻他了,说起来,送莲子羹这件事情还是隗延做出的提议。 隗延被濮阳宣阴翳的神色吓了一跳,于是说话变得有些期期艾艾,“如果实在生气的话,我们就去找三公子麻烦嘛……” “我也要。”濮阳宣突然低低的说,话语间像是带着莫大的决心,这倒是让隗延有些满头雾水,但,他毕竟不敢质疑,甚至不敢过多的询问,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说了一句是。 第73章 “……我要剑阁,为我而惊颤。”濮阳宣将目光投向那座高大的塔状建筑,那是剑阁。 “濮阳殊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一定要得到父亲与母亲的认可,让他们后悔。我要向世人证明,我从不比任何人差,我也是天才!我也可以得到剑阁之器的承认。隗延,你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我的身边了,你说,我能不能得到剑阁的承认?” “额……啊……”隗延的额头不由得滴下来两滴冷汗,他转了转自己的眼珠子,努力思索什么样的话语会显得温和,但是,这些话都是能够说出口的么,像什么“还是不要冒险了剑阁真的不是一个好去处”“少主你难道忘记有人就是在剑阁被那里的剑气削成人干奄奄一息的抬出来了么”“在剑阁里死去的人只多不少,像濮阳殊那样明明没有任何锻炼还是个小破孩结果一鸣惊人从剑阁里拿出两把神兵的人……简直是稀奇他妈给稀奇开门——稀奇到家了。” “别吧,”隗延欲哭无泪,他擦了擦自己脖颈上的汗水,脸也带上了层层叠叠的苦相,“……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但濮阳宣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非要闯一闯剑阁不可。 ** 苏茗陷入一片空茫。那些颠三倒四的梦回忆完毕了,留下的只是空茫。他好像陷入一片迷雾之中,迷失了方向,那些陌生的声音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什么,高贵的地位,什么认错,这些都让他感到茫然。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谁在低低的唤他,充满着焦虑。他便又忽然的从梦中惊醒了。醒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濮阳殊在唤他。 “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梦。” “……告诉我吧,告诉我,你究竟梦见了什么,哥哥。” 濮阳殊突然说,“就算那是梦,也一定不是寻常的梦。若是普通的梦,我一定轻易就可以将你叫醒,但是,这个梦,我叫了你好多遍了,你都没有醒。我还感觉到,感觉到你的心其实是很难过很难过的。所以,这一定不是个普通的梦。” 还学会推理了。苏茗轻轻的嗯了一声,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便将梦的内容都说了出来,然后,他又有些踌躇,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大概是我的前世吧。看来,我的前世过的不怎么好。” “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濮阳殊说。 苏茗微微一笑,他看不见濮阳殊的脸,却能听见濮阳殊话语中的决心。其实,不管怎么样,听到这样的言语,心中总是泛起一点温暖。言语的力量,就蕴含于此。 ** 今天的课业结束之后,苏茗便又回到自己的院落。今天,濮阳雷同他讲了许多沧天大会的事情,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毕竟这关乎到天都城的颜面。苏茗的心中却渐渐的生起了一些思量,这些思量却是关于柯元嘉与濮阳殊的。 柯元嘉与濮阳殊的恩怨情仇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毕竟濮阳殊是最终的反派,虽然他出场成次数很少。再让苏茗回忆那本书中的内容,苏茗已回忆不清,无非就是柯元嘉四处升级四处收后宫罢了。 自己,会看这样的小说么。柯元嘉究竟是如何升级,有什么具体的剧情……这些都模糊了,他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框架,柯元嘉去委羽仙门学习,娶了委羽仙门宗主之女林琼玉,又收服了各种各样的女子,然后又去一个海中秘境得到了什么馈赠,再然后就是反派濮阳殊获得至高的力量,开始向世界复仇,收拢了一堆手下,与正道第一人柯元嘉开始决斗,最终因一件披风落败,甘心受戮。 再然后便是天门洞开。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记不得也是正常。再说,自己大概只是囫囵的翻了一遍吧,所以,就根本记不得剧情。 濮阳殊道:“今天晚上,我们去秋生的家里吧。” 苏茗:“嗯?” “他说过,是一个黑衣人要他杀死我们,但是他的任务却失败了。我觉得,黑衣人也许还会去找他。” 这很有道理,苏茗想了想便同意了。值得一提的是,苏茗的修为已经到达了腾云境。修炼,对苏茗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每一次,他执掌身体打坐入定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四周的灵气如潮水般涌来,温和的汇入他身体内的每一处经脉。 夜晚降临的时候,濮阳殊与苏茗已经到了秋生的家。苏茗动用术法之后便很轻易的隐藏了自己,他站在秋生的面前,秋生却看不见他,此时的秋生,便是在疯狂的翻着家中的物什。 那些金铢是多么的珍贵啊,他的母亲为了以防万一,总是把它们带在身上,于是,当她被杀死,身上的金铢却不翼而飞的时候,很容易便能想到她是遭遇了匪徒,匪徒为了金铢杀死了她。 再怎么样,在家里翻动金铢也是……但秋生的心中,另一个念头却在不断的翻覆,是关于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们在得到金铢之后越来越频繁的争吵,是母亲似乎有了与父亲合离的打算,而父亲暴怒的给了她一巴掌。 一巴掌之后,母亲就愤愤不平的出走了。再次见到她,她已经浑身冰冷的躺在天都城的偏院中。其实,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愚钝的人,但他根本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愚钝,或者,再愚钝的人在面对金铢的时候都会聪慧起来。 第74章 譬如,那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让自己杀死濮阳殊,难道是因为濮阳殊的传言么,其实大多数人都不会理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至少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 就像濮阳殊刚出生的时候,有那么多民众请愿杀死他是一样的,当濮阳潜并不理会他们的请愿,当濮阳殊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就转头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黑衣人,为什么愿意拿出那么多金铢,只为了让自己杀死濮阳殊?秋生把家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几乎把地板都一块块的掀起来了,但金铢还是一无所获。 话说回来,唯一能接触灾厄之子的人……又对灾厄之子表现出多少的惧怕。当别人说,你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 就在这个时候,秋生却突然听见窗子被风吹开了,此时的他正跪在地板上一块一块的敲击着地板,视线中却出现一只玄色的靴子。将目光上移,便可以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你……”秋生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以手撑地,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我,我没能杀的了濮阳殊。” “嗯,我知道,你是一个无能的人嘛。”黑衣人的脸上也蒙着黑色的布罩,他低头看了一眼秋生,却是一道灵力打出,巨大的力道让秋生一下子飞出几米,重重摔到花架之上,将花架上的花盆摔的稀碎,却有几枚埋藏在土壤里的金铢露了出来,闪耀着冰冷的金色的光辉。 秋生摔在地上,那几枚金铢便在他的手边。原来,那些金铢,是被埋葬在这些花盆里,是了,这些花盆是他的父亲拿回来的…… 原来,他拿来这么多花盆,就是为了埋葬这些金铢…… 秋生重重的呕出几口血来,鲜血溅落在金铢上,惊心动魄。 “你,不要杀我,我,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会告诉濮阳殊……” “你以为,我害怕濮阳殊知道这件事么。”黑衣人却无意再说,掌心已经运起另一道灵气,这样的灵气打在秋生的身上,秋生便是必死无疑,秋生看见那道盈盈的灵力,蓦然的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办法动弹,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极致的恐惧的时候,便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然而这更将人推向死亡的深渊。 这时,他的身体却自己动弹了起来,他的身体在那短短的时间内以一种惊人的弹跳力与柔韧度翻转着避开了这道灵力,秋生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别人固定住手脚的傀儡,跟着傀儡线的舞动而舞动。 此时,却有一枚铜色的东西从窗户外迅疾射来,濮阳昭微微偏头,便见那枚东西死死的钉在墙壁旁边的木柱上,入木三分。那是一枚铜辎。 黑衣人猛的住了手,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呼啸而呜咽的风声吹拂而过,窗户发出巨大的响声。 第35章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濮阳昭得不到回应,回头看了看秋生,咬了咬嘴唇,却是从窗户跳了出去。 秋生微微咳嗽了一声,脸上还带着些许的茫然,他看了看房子周围,却是惊颤道,“……是,是你救了我么。濮阳殊?是你救了我?” 注定得不到回应。 是苏茗施展了隐形术。让秋生避开濮阳昭的杀招,用铜辎打断濮阳昭的灵力的,却是濮阳殊。濮阳昭离开之后,濮阳殊也离开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救……秋生。” “哥哥不喜欢我救他么。”濮阳殊正在路上行走,苏茗却是轻轻的啊了一声,回答道:“……可是他想杀你。” 濮阳殊微微一怔,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又继续往前走了起来,顺带着还折下了路边的一根柳枝,右手摩挲着淡褐色的枝条,又用左手拢上那细密青翠的绿叶,“我只是觉得……他那个样子,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虫子,濮阳昭杀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虫子差不了多少。以前的时候,濮阳昭也是这么看待我的吧?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踩一踩玩一玩,更多的时候,因为毫无威胁,便将其视之不见。” “我想,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有我在,你就算是虫子,也是有人保护的虫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不会让任何人践踏你的。” 苏茗说完这些话,感觉有些肉麻,感觉认真做出承诺,说出这些羞耻言语的自己心理年龄都降低了不少,所以他就不说话了。 濮阳殊却是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极其细小的微笑来。原来,他并不是不会笑,笑容这种东西也并没有这么难。只是,这种东西,非得发自内心才可以。不能学习,却也不用学习。 这时,却突然听见一声惊呼。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回来!”一个妇人正在街道上大声的呼喊着什么,然后他们的视线中便闪过一个红衣女子,她生的很是艳丽,额头却刻着红色的妖纹,给她的脸容带上一丝冶艳。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麻衣的女童,女童的脸上满是泪痕。 “这就是……孩童失踪案的真相?”苏茗心中一肃,濮阳殊也想到这一点,两人的心竟是合在了一起。下一瞬,红衣女子已经看见了濮阳殊,濮阳殊念头一转,便假装成被吓到的样子,坐在了地上。 红衣女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大晚上的,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却在街上游荡,没有大人在他的旁边?下一秒,她却闻到他脖颈里流动着的潺湲的血液的味道,隔着一层皮肉都发出如此的馨香,没想到,自己转着转着还能捡到一个小甜点,手里提着的女童顿时没有了什么滋味。 第75章 于是她飞速降落在地上,把女童扔了下去,便去抓濮阳殊的脖颈。濮阳殊却在此时偏了偏头,红衣女子就只能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带着他飞上了天。 濮阳殊微微吃痛,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苏茗却也满心的无奈,他确实想着要去看看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情况,但他没想到濮阳殊这么当机立断的就让自己成为了俘虏,好好好,是一点儿也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红衣女子抓濮阳殊上天的时候,却有一个鬓发散乱的妇人也从一边小巷跑了过来,真不知道她如何能追的上那女妖的速度,她一眼就看见了被扔在路边的瑟瑟发抖,额头带伤的女儿,立马跑了过去。却见那女妖抛弃了自己的女儿,正抓着另一个男孩。 “救命啊,救命——”她一把拢住自己的女儿,仍然惊魂未定,喊叫救命就变成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些天,天都城的守卫一直都在往返巡逻,但依旧防不住这样有智慧有修为的大妖。红衣狐妖瞥了瞥女子与她怀中的女童,提了提自己的新猎物,满不在乎的飞走了。 下一秒,濮阳殊便被拉扯着上了天,女妖顺势便将其挟持在了自己手臂处,手臂的力道勒的濮阳殊的肋骨隐隐作痛。女妖也许是将其视作食物吧,并没有理会他一点,更别提和他聊聊天什么的。 而且,毕竟是在飞行。这么大的风,一点也不好开口。 “哥哥,这就是……飞行的感觉啊。”濮阳殊居然开始游览起大好的河山来,真不是是在装傻还是在装傻,苏茗想了想才说,“我已经到腾云境了,也可以飞行,下一次,我就带你到这里飞行,飞过整个天都山,飞过这一整条山脉。” “……很好。”濮阳殊低声说。 然后,他却被风呛咳了两下,然后他开口了,“姐姐,换个姿势吧,我很难受。” 狐妖:“……”狐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人,又看看天看看地,“你是在叫我?” 濮阳殊淡定的点了点头。 狐妖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挣扎,再或许她根本没有进行心理挣扎,居然就真的把濮阳殊从自己的手臂处放了下来,不再拖着他飞行,而是扯上他的手臂,让他跟着自己一起飞行。 苏茗:“……这狐妖还蛮好说话的。” 但是,就是说,一个新的问题好像出现了。刚刚的那个叫姐姐的人是谁,这还是那个孤僻寡言不通世事的濮阳殊么,他该不会是被谁夺舍了吧。 ------------------------------------- 不知过了多久,狐妖带着他们穿入一个密林,兜兜转转的,却是来到一个洞穴,将濮阳殊毫不顾惜的丢了进去。洞穴里满是失踪的孩童,有七个,大的约摸十一二岁,最小的却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他们都挤在一团瑟瑟发抖。 狐妖淡淡的瞥了一眼他们,却又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来,扔到地上,包袱的一角松开来,便流露出满满当当的包子。那些孩子瞪着眼睛,看上去很虚弱也很饥饿的样子,却不敢伸手去拿。 濮阳殊此时已经很流畅的挤在了那些孩子的地盘,孩子们看着狐妖瑟瑟发抖,对他倒是没有多大的排斥,见他过来,甚至还给他微微的挪了一个地儿。最大的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看看濮阳殊,甚至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挡了挡,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这时候,狐妖却靠近了濮阳殊,打量起他来,她微微思索了一下,便离开了。狐妖走后,洞穴里的气氛明显没有那么冰冷了,那个最大的孩子便将包袱拿起来,把包子分发给众人。 然后他又看向濮阳殊的衣服,眼神微微有些闪烁。 这些孩子明显都很信赖他,却都很安静,接过包子便蜷缩在角落开始慢慢的咀嚼。 他问,“我叫左虎,你是谁?你的衣服看上去很好的样子,是哪家的孩子?”说着,他递过一个冰凉的包子给濮阳殊,濮阳殊的神情真的很平静,他还没见过濮阳殊这么冷静的孩子呢,所以有点怀疑濮阳殊是不是被吓傻了。 濮阳殊接过这个包子,“……濮阳殊。” 濮阳。左虎的眼睛微微的亮了起来,便有一个比他瘦弱一些的孩子开始说话,“我叫童应,是天都城的人。你姓濮阳,便一定是濮阳府的人,既然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来救你的吧。我们,我们已经在这个洞穴里被困了这么多天,已经有十天了,可是,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来救我们……” 苏茗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这里确实像是生活了很久的样子,角落都铺着干燥的稻草,甚至还有一些柴火与浆果堆积在洞穴的角落。狐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里,她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布下任何阵法,这些孩子明明可以走出山洞却依旧停留在这里的原因是…… 这里位于很深很深的密林,在这个山洞,尚且有狐妖的气息作为震慑。出了这个山洞,他们不可能在这密林中辨别方向,再跨越那么多的山林溪涧找到回家的路。 濮阳殊也想到了这一点。毕竟,他可是被狐妖提着走了这么远的路,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里距离天都城,距离人类的聚居地……有多远。 “先说说你们的情况吧。你们都来自哪里,是如何被狐妖掳走,狐妖掳走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苏茗:……有点欣慰,孩子长大了的感觉啊。 左虎与童应对应一眼,便说起他们的遭遇。首先,他们这些孩子都来自于不同的城镇,左虎还有其他三名孩童来自沧月城,童应与他的弟弟来自天都城,还有一些孩子来自于不同的村庄。 第76章 狐妖抓他们,却是为了他们的血。据他们所说,狐妖每一次都会在他们的身上取满三碗血,不知要拿着那些血干什么。 左虎抿了抿唇,“有些人已经很虚弱了,所以,她才又去外面捉人。我们有求过她,让她把虚弱的那些孩子先送走,因为她说过她并不会杀我们,等她的事情做完了,便会放我们走的。可她不肯把虚弱的人先送走……” 他又看向最里面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他们之间最年幼的,也是童应的弟弟,名叫童河。 他像是发着烧,脸上红扑扑的,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的额头上还蒙着一块撕扯下来的浸满了水的布巾。 “所以,濮阳府的人会来救你么,你的身份,你穿着这么好的衣服……他们一定会救你的对不对。” 左虎的眼神中带了些焦急,他是这些孩子里最大的,一直以来,他都在当一个靠谱的大哥哥,但是,他也会惶恐他也会焦虑,他撑了十天,却看不到一点点希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狐妖会遵守诺言上。 可她真的会遵守诺言么。童应也用相同的眼神看着他,另外的一些孩子听到这样的言语,眼神中也闪烁上一点期冀。 会……有人来么。 “我是濮阳殊。”濮阳殊说。一些孩子不明就以,以为他是在做自我介绍,左虎来自沧月城,对天都城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但他却注意到童应的脸色变得有些警惕。 左虎:“怎么了?” 童应却不肯开口,只是看着濮阳殊。 濮阳殊便道,“因为,我是灾厄之子,天都城的人都说,我会给别人带来灾祸。” “欸?”却有细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童河。童应听见弟弟的声音,更紧张了,便飞快的跑到他的身边,又探了探了他的额头,“怎么了,哥哥在这里。小河?” 童河却勉强自己睁开了眼睛,“……哥哥,什么灾厄啊。” “没什么,我们只是……” “我听到了哦。是说,那个小哥哥是灾厄的意思吧。” 童河微微喘息了一下,“灾厄,是很强大的力量吧。我觉得,这还蛮好的,就像那个毁天灭地的银龙一样……” 童应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这么努力的想要说话,他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要同他的哥哥说最后的话,简直要把他吓死,他却说这样的话,真是,真是让人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苏茗却在识海里微微的笑了一下,两人商量一下,便让苏茗为其治疗,濮阳殊的力量不能用于治愈,苏茗的灵气却是可以的。两人便进行了交换。 欸,说好的泾渭分明,似乎总是被打破。不过,这是非常情况嘛,打破就打破吧。 “咳。”苏茗微微的咳嗽了一声,却是靠近了正在发高烧的童河,“我可以,对他进行适当的治疗。” 童应与左虎都愣了一下,然后左虎看向童应。他是不懂天都城里的传言,什么灾厄之类的……童应却飞快的点了点头,就把苏茗推到自己弟弟的面前。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心情去想这种事情,还是让他先为弟弟治疗。不过,他难道带着什么药物?而且,他不是没有到达入道之境界么,能做什么。 第36章 苏茗伸出手,掌心流转灵力,输入童河的体内。童河立时便感觉到一股冰凉顺着他的血液在身体里流淌,祛除所有的热意,他的神情明显的安定了不少,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 童应与左虎都感到非常的震惊,童应连忙把童河抱到怀里,试了试他的温度,眼里的感激却不是作伪,“……多谢你。” “不用谢。”苏茗起身,却是思索起他与濮阳殊的处境。这样的情况下,要把这些孩子都带出去显然是不现实的,狐妖…… “狐妖捉了这些孩子,却只是取血,难道,她是修炼了一门用血修炼的术法?不然不能解释这一点。”苏茗在识海中如此说道,却又想到一个讯息,“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狐妖……也许就是那个狐妖,盗走了濮阳府至宝的那个狐妖。” 濮阳殊也有了一点印象,“是龙血琥珀。” 濮阳殊却在识海中感受到了银针的异动。是濮阳宣……正处于生死危机之中?他甚至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濮阳宣的情绪,那种恐惧,那种无助。濮阳殊不由有些疑惑,难道他也被狐妖捉走了?不然,什么事情会让他有这样的体验。 突然的,他想到了剑阁。 ------------------------------------- 濮阳府内,却是一片混乱。因为濮阳殊失踪了。 月影岚找到顾雪卿说明了这样的情况,顾雪卿也感觉到有一点不对。查验一番后才得知濮阳殊居然是被狐妖掳走了。三少主被狐妖掳走,无疑是在众人的脸上重重的扇了一击耳光,这么些天,至宝丢失,孩童失踪,都是因为这只狐妖,他们忙忙碌碌,居然没有找到狐妖的行踪,还让狐妖越发变本加厉,这简直……简直是说明他们的无能嘛。 “欸,其实,龙血琥珀也没有这么重要,总不过是一个象征,那里面蕴含的能量那么暴虐,与灵力何等相冲,根本用不了。所以家主才这么气定神闲的吧,如果家主真的很重视很重视那件事,狐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逍遥法外。” “那些孩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天赋都很一般,不然早就入濮阳府书院了……但是,这一次三少主被掳走,不知道家主是怎样的看法。是要寻呢,还是……” 第77章 “当然要寻,你们都在说些什么。”柯梦瑶却是推开会议厅的大门,环顾了一圈四周,“这件事情,就交由我全盘处置,我不相信,区区一个狐妖,还能翻了天不成。” 紧接着,她的笑容又带了些柔和的抱怨,“濮阳殊那孩子也真是的,是因为有资格参加沧天大会的缘故罢,有些得意忘形了,晚上的时候,不好好呆在濮阳府,居然跑到外面去。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欸,是啊,这三少主真是要好好管教一下。” “不然他也不会被狐妖掳走,可怜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要为其殚精竭虑啊。” “狐妖掳走的孩童,大概率应该已经……唉,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啊。不过,当务之急,我们该做的还是准备沧天大会吧,殊少主不见了,该由谁顶替他的位置呢?上一次,天都城便输给了沧月城,这一次可断然不能这样了,沧天大会的重要性也不必我说吧。” “是啊是啊。先不论殊少主是死是活,能不能找到,找到之后有没有受伤,能不能继续参加沧天大会,就说殊少主这态度……他的心中,还有一点家族的荣誉感么,就算他今天就回来,毫发无损的回来,我觉得,对他参加沧天大会这种事情,都要谨慎评价。早在擂台赛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他只是赢了宣少主一次,怎么就能顶替宣少主的名额?” “照我说,还是让宣少主来吧。” “对啊对啊。” “我也觉得不错。本来就该是宣少主啊。然而擂台上,说不准殊少主就是用了些不太寻常的手段呢,毕竟他都未曾入道……” 柯梦瑶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嘴唇,微微咳嗽一声,挡住自己抑制不住的笑意,却听一人急匆匆的进来,要同她禀告些什么。 而这个消息,却让在场的众人都默然了。濮阳宣擅闯剑阁,惊动了剑气,如今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不醒。有药师揭开他的衣服,只见伤痕并不多……是剑阁中的“意”与“势”,直接的伤害到了他的精神,如果他……如果他没办法撑过去的话,就会变成一个白痴! 柯梦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不容易,濮阳殊出了这样的事情,濮阳宣可以代替他去往沧天大会。但他居然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以为剑阁是随随便便能进的么……如果他能向濮阳殊拿出一柄神兵利器也罢,却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当真是上不得排面的棋子,不愧是贱人生的蠢物。柯梦瑶的嘴唇都被气的有些发白,但她还是压抑下自己的情绪,让人带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他的母亲,这个时候如果不去看望他的话总会惹人诟病。 ** 濮阳宣陷入梦魇之中。剑阁的剑气已经严重损害到他的精神,让他即使处于昏迷的状态也无法逃脱。剑气,铺天盖地的剑气,裹挟着万千的恶意向自己袭来,自己简直就像是被一根针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自己像一只小舟,在恶意的海洋里跌宕起伏。剑阁的兵器似都发出呓语,吵嚷的濮阳宣很是头痛耳痛,一丝血线从耳朵处缓缓流出,宛若一道细细的血痕。 不行,自己非要取到一柄兵器不可,他怎么能让濮阳殊骑在自己的头上,怎么能让濮阳殊夺走自己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剑阁,否则,濮阳殊这么会得到父亲的爱重,众人都尊崇,得到他都得不到的概率,他甚至还要代替自己参加沧天大会。 不行,自己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可是剑阁的恶意却如山一般压在自己的身上,飞扬的剑气割在他的身上,带来无法忽视无法忍耐的疼痛,他……他其实从来没有承受过这样的痛楚,其实,他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往日与别人切磋的时候都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参加过需要流血需要搏命的艰苦任务……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剑阁的门在人进入之后便会自动的关闭,他简直置身于一片黑暗,唯一明亮的只有那些剑气,但那些剑气却是为了伤害他,每每掠过他的身边,便给他带来一条伤痕。他感到失血过多的冷,感到痛觉慢慢的麻痹,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恨。 自己为什么要进来呢。自己,就算不参加沧天大会又能怎么样,自己依旧是濮阳府的尊贵的高高在上的二公子,可他偏偏进来了。 他想起剑阁的那些恐怖的传言。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这里。如果没有人救自己,自己就会死在这里啊…… 剑气却越来越盛。也许,剑阁就是这么恐怖的一个地方,你在它面前表现的软弱、无措、害怕、涕泗横流。它就会还之以暴力、恐惧、疼痛,压倒性的催折人心的力量。 濮阳殊……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取得那两柄武器的么,怎么可能,他不是都没有接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还那么瘦小,更比他小了几岁。他都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我……” 对生的渴望,终究压倒了一切。就在这时候,他身体里的针却开始微微的发烫,一股炽热突然从他的后脖颈处传来,恢复了他的一些气力,然后,他的眼睛一点点红了起来。 支撑到……有人来救自己。所有的恐惧居然如潮水一般褪去,就好像自己,有如神助。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剑阁门开的那一瞬,他终于止不住自己的身体,重重的摔落到地下。 第78章 被遏制住的恐惧痛楚突然如潮水一般控制住了他,更让他恐惧的,却是未知。有什么东西,控制了自己么?他昏迷过去,陷入梦魇之中。 ------------------------------------- 黑夜之中,孩子们都已经睡去了。他们都睡在一起,头贴着头,身体挤着身体,似乎这样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安全感。这确实能带来安全感,更何况睡在一起也更加暖和。 苏茗在想,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住在山洞里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态吧。黑暗是那么危险,那么冰冷,人们只能用对方的体温来温暖自己。 苏茗与濮阳殊当然不在那些孩子之中,童应与左虎倒是邀请他们了,但……苏茗与濮阳殊婉拒了。苏茗燃起一堆篝火,如今正在给篝火添柴,柴火放到火堆上,火堆的光便亮了一些。 这些孩子都围拢在火堆的一侧。濮阳殊与苏茗位于另外一侧。 “哥哥,你饿么。” 濮阳殊正在没话找话,灵力修行到一定情况,对食物的摄取要求却是越来越少,他们还没到达辟谷的境界,但也可以多天不吃饭还生龙活虎。先不说他和苏茗才被捉到这里来度过他们的第一个夜晚,就单说吃东西,他们的身体今天还吃了一个包子呢。 苏茗:“……不饿。” 濮阳殊:“哥哥,你在想什么。” “嗯。”苏茗用树枝拨了拨火堆,“我在想龙血琥珀,不知道龙血琥珀对你有没有什么用。” “哦。”濮阳殊却对龙血琥珀不太感兴趣,他看着温暖的橘黄色的跳跃的火光,却把自己的视线移到童应与童河的身上,此时的童应正搂着童河睡觉。 他真是一个合格的哥哥,永远也不会想放弃自己的弟弟……濮阳殊这样想着。 “哥哥,我想吃你做的面了。就是我生日的时候,你给我做的那碗。” 濮阳殊突然说。他所说的面当然是苏茗给他做的长寿面,他一般是不对苏茗做出要求的,但这个时候,面对橘黄色的火光,他把自己的要求说出了口。 “嗯……”苏茗应了一声,“可以啊。” “算了。”濮阳殊却又突然说。 “嗯?怎么了。” “没什么,哥哥还是每年生日的时候再给我做吧。”再问他,他却不肯说理由了。好吧好吧,濮阳殊的心真是海底的针。 苏茗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刨根问题,他终究……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感到心中有一点微微的紧张,毕竟,他们的敌人是那只狐妖,而那只狐妖道行不浅。 不知多了多久,天已经微微亮。孩子们陆陆续续的都起来了,童应与左虎也醒了过来。童应第一时间便摸了摸自己弟弟的额头,发现他已经完全的好了,这又不得不感谢濮阳殊,于是他郑重其事的向濮阳殊做了一个揖,还用文邹邹的语调夸赞起“濮阳府三公子濮阳殊”来。 苏茗笑了笑。童应怔然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濮阳府三公子的笑容,很温暖很柔和的云一般的笑容,只是…… 狐妖来了。她照常拿着一兜食物,把食物扔到地下等着孩童自己去捡。然后,她却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只玉瓶来,倒是与童应他们说的玉碗不同,想来是更新了一下自己的装备。 她却没有看其他的,自她出现便瑟瑟发抖的紧贴着墙的孩子,而是直勾勾的盯着苏茗,指尖徒然变得很长,长出来的指甲带着一种玉质的光辉,却闪烁着寒光,十足的锋利。 她就是用这样的长指甲划开脖颈或者手腕来取血的。苏茗微微眨了眨眼睛,后退了两步,思索自己究竟如何做才能逃出生天。不,不仅仅是逃出生天…… 冰冷的指甲已经抵上他的脖颈,微微用力便划出一条血痕,有血珠细细密密的渗透了出来,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茫然,然后转为贪婪馋意! 第37章 玉瓶落地。 她一挥手,竟是给自己的周身布上一层屏障,隔绝了所有人。这个屏障中,只有她与苏茗。 “她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有一种要发狂的感觉。” 苏茗这么同濮阳殊说着,却注意到她的胸口居然散发出莹莹的光彩,那是一枚圆形的柱子,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红色,她似乎有些痛苦又有些欢-愉,长发蓦然的四散开来,浓厚的妖气立时将她与他都席卷到空中。 有血液被妖力顺着脖颈的那道伤口牵引而出,那分明是一个再小不过的伤口,血液却从那里涌泉般的涌出,化作血气,注入到狐妖身体里的内丹之中。 狐妖的气势竟也节节攀升起来。 苏茗被她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吊捆在空中,透过她刻意支起的灵力护罩,他可以看见外面的孩子都表现出一种惊恐的神情,但他却听不到他们在呼喊着什么。左虎与童应这两个他稍稍熟悉的人却是在拍那灵力护罩,看来是希望把自己救出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真相是什么也就再明显不过了。龙血琥珀是大鲸的内丹,力量暴虐,人族是无法用其修炼的,妖族却勉强可以。 但狐妖若想将其彻底炼化……便需要用到血,人类孩童的血是上上品,所以她才四处掳掠孩童,用他们的血净化这枚内丹。 她一遇见自己的血就这么失态,还是因为自己的血质量太好的缘故吧。幸亏你是个狐妖,你若是个吸血鬼那还得了。 第79章 不过自己也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有了唐僧肉的设定,额…… 苏茗看着狐妖如痴如狂的在饮自己的血,却是从自己的袖子里悄无声息的滑出一柄匕首出来,刀尖闪烁幽幽光彩,苏茗刺出一刀,正中心口,若无意外,狐妖的力量应该于此时溃败,不料她心口莹莹却是徒然发亮,匕首在那一刹那断裂,而狐妖也转瞬发狂,一掌便将苏茗打落在地,苏茗立时呕出一口血来。 短短的几息,她竟将未炼化的妖丹炼化了大半,自己的血,濮阳殊的血,怎么会有如此功用。他的心口还在发痛,却顾不得许多,急忙从地上起来,也顾不得濮阳殊的关心,便引动灵力,化出一柄银刃来。 若是如此,便要速战速决,灵力所化刀刃至薄至利,却十分耗损灵气。那狐妖却把自己的眼神投向濮阳殊,这样的一个孩童,一定有什么不凡,她不过是吸了他几口血,便炼化了那么多的内丹,若是能抓着他,把他变成自己的药人……这股力量,流转在自己心口的力量,并不仅仅是这枚内丹,还有这些血,若论力量的精纯,这些血的力量比起这枚内丹也差不了多少。 说着,狐妖却已经欺身而上,在山洞里多有不便,苏茗咬了咬牙,便跑了出去,而那些孩子只能呆滞的看着苏茗。 刚跑到山洞外面,狐妖便发狠的发出一道爪印,苏茗勉力跳过,便见脚底的土地被这一爪抓来了一道大裂口,如果落在人的身上,真不知是怎样的后果。 不过一瞬,她已经扑了上来,眼瞳化为竖瞳,把苏茗压在自己的身下,苏茗用那把灵刃与她的指甲相抵,居然迸溅出一阵让人火光来,狐妖在这四溅的火花中看见超脱的平静与安宁。 下一瞬,她又要去咬他的脖子,却见苏茗扬手便是一把灰色的粉末。这是幻灵菇粉,他和濮阳殊一起把这包药粉缝到了自己的衣袖里,在前面的时候,他被吊在半空中假作挣扎,便是一面拿出匕首,一面拿出幻灵菇粉。 这一刀,却是切实的捅到那枚内丹之上,那枚内丹传来的触感是坚硬的,它本来正在贪婪的吸收血气,此刻,吸收血气的进度却徒然僵滞,非但如此,还有一股力量从内丹处反传到匕首上,倒灌入苏茗的身体里。内丹竟是化作一股精纯的灵力,直直冲入灵脉。 苏茗立时像是被重重的震了一下。又有无数的碎片在自己的记忆中浮现,那是那条大鱼的记忆! 那条被锁链捆缚住的龙……一条小小的鲸鱼,盘旋在海上,吸食着飘散上来的龙血……它的身体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红,依靠龙血甚至飞快的结成了内丹,直到有一天,它被海上的旋风卷入,偏离了那里,又被觊觎它内丹的人捕捉…… 在临死的那一刻,它回忆起来的,却是它无意中看见的场面。当年,它只是靠近他,远远的看了他一眼,便被其周身的威压所吓跑,但是生命的最后,它却不可抑制的想到,想到那个眼神。 那身躯是何等的修长,银色的鳞片点缀其中,宛若绝世流淌的银河,那是一条被锁链牢牢捆缚,又被钉子钉住心口的尊贵而美丽的龙,它半敛着银色的睫毛,眼睛半闭半睁,一只眼金宛若黄金般璀璨,另一只眼睛则如海水般绚烂。 真想……成为龙啊……自己也能成为龙吧,成为这样尊贵美丽的存在。只要度过……度过那一道天门…… ------------------------------------- 狐妖因幻灵菇与疼痛开始发狂,苏茗却在如此紧要的关头陷入回忆的幻境,无论濮阳殊如何唤都唤不醒,濮阳殊只能试探着掌控身体,没想到一下子便得以掌控。 痛楚。力量的涌入带来饱足。哥哥的不测让人心生担忧而担忧又化作愤怒。他盯着面前这张脸,手心却是无师自通的汇聚成一团玄红的灵气……就叫它灵气吧,亦或者叫它浊气或者魔气也无所谓。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里却闪过一抹鎏金,他微微一瞥,狐妖却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他歪了歪头,一挥手便有一刃飞出,竟是将狐妖生生击落,感受到攻击,她的三条狐尾却是瞬间展开,而那道黑刃竟又瞬间盘旋而回,斩落她一条狐尾。 狐妖哀叫一声,落了地,又呕出一口鲜血。那道黑刃先是重创了她的肺腑,又斩落她一条狐尾等于斩去她百年修为。她的力量衰弱至此,灵罩闪烁了两下便彻底破灭。 孩子们都缩在洞穴不肯出来,谁也不知道濮阳殊经历了怎样的暴行,而狐妖在杀死濮阳殊之后又会如何对待他们。童应看了看在自己怀里的童河,摸了摸他的头发,却是把弟弟交给了左虎,“是他救了小河,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我不能做个懦夫。” 说着便要跑出去。左虎唉呀一声,便眼疾手快的把童河塞给了旁边的一个女孩,紧跟着出了山洞,自己也不是懦夫,怎么可以呆在山洞,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自己好歹还是能帮上一些忙的吧。 随即他也出去了。然后他就注意到童河僵滞的身体,他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看见—— 濮阳殊正悬于天上,玄红二色之气包裹着他,吹动着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那只狐妖,那只他们以为无坚不摧不可战胜的狐妖,正萎靡不振的躺在地上,身上的红衫浸透了血,反而显得越发鲜亮。 他的脸容分明稚幼,鎏金的眼瞳却闪烁着华彩,那……那绝对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瞳,反而像是传说中的灭世神明,那条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传说之龙。 第80章 灭世的灾厄么…… 而此时的濮阳殊,终于知道,苏茗为什么会在那时失去讯息。因为记忆就像是一条汹涌的大河,足以将人吞没。在濮阳殊愣神的时候,狐妖抬起自己的脸,掩去自己眼中的恐慌,却是化作原型,慌不择路的奔逃了。 其实,她想说……自己虽然是狐妖但却没有害过别人的性命,她捉这些孩童也是为了取他们的血,也不曾伤害过他们,所以他可以出手断她一尾以示惩戒,但还请饶过她的性命,她从今以后一定好好做狐……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因为那恐惧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她的心口。她飞快的跳走了。 距离此处三里之外,却有声音传来,“好像就是这里,察觉到有浓烈的灵力波动。不过,这么强的灵力波动,反而不可能是三少爷所在的地方吧,那狐妖吃人就吃人,难道还要动用灵力把肉片成一片片再吃?味道会比较鲜美么。” “奶奶个腿了的你给老子说什么呢,我们要是捧着一堆肉片汤回去,你这嘴……信不信我把你片成肉汤啊,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好不,你这张嘴,迟早被人撕烂。” “……我,我说说而已么。一个可能性么干嘛这么凶。” “幸好三少爷出行的时候带着那枚出入令牌,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寻找。” “真是耗费人力物力,唉呀,往常这个时候我还在家里睡大觉呢,怎么会这么倒霉,而且这也太远了,飞舟吹的我都头疼。” “你也想吃挂落是吧。鞠则大人,这边请,小心脚下,此次任务,能与您同往,真是倍感荣幸。” “闭嘴。” “是是是。” 这是一个十人小队,领头人鞠则,对付一个狐妖自然不在话下。小队之外,却还有一个人,除了月影岚还有谁呢?他看看正在插科打诨的众人,掩饰下自己心里的担忧,他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吧,不会的,他一向有主见有决意有后手,虽然比他小这么几岁,准备起东西筹谋起未来却比自己要出色的多。 而且,他不是灾厄么。灾厄这种东西不就该祸害遗千年么。 其实,相处下来的这么多天,他……他早已把濮阳殊当做是自己的弟弟。虽然他时常都表现的有些奇怪,很多时候都在发呆,偶尔自言自语被他撞见总会表现出一些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知道他……他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地位,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他会就这样死去么。孤零零的死在狐妖的口中?天若有道,便不应该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时,他们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股黑烟升起来,像是求救的标志。鞠则看了看那道黑烟,心中也有了些思量,便携众人朝黑烟升起的地方走去。步履匆匆。 那边却是另外的一个场景。濮阳殊力竭之后,便从空中降落,童应有些踌躇,却还想着要靠近他,一靠近,却被他那双鎏金的眼睛摄住了。那是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正在缓慢的退却,濮阳殊看了童应一眼,感受到同源的力量在自己的身体里奔流,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入道,而且是一步跨越到琴心境。 “……哥?”他半跪在地上,微微喘息着问。此时的苏茗也终于从那回忆中脱身,如果自己有自己的身体,他一定是脸色苍白的吧。苏茗不合时宜的居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然后他就意识到这具身体如此轻易的吸取掉了一颗妖丹,下一瞬,他也意识到了濮阳殊的境界。 原来,是这样……提高境界的么。可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却那么熟悉,熟悉的好像出自于自己,苏茗想到记忆里的那条龙,又想起那条大鱼的记忆,那条大鱼吞吃的龙血。 苏茗道:“我没事,不要担心。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苏茗从地上缓缓起身,“如果我们能够出去,你们应该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能说什么吧。不用我多加强调吧。”他环视过四周的人,点了点离自己最近的童应,让他去附近捡一些树枝与动物粪便,这样烧出来的烟比较有颜色。 队伍沉默了好一会儿。童应便从附近抱来一堆柴火与干粪,童应可以用一些没有杀伤力的譬如引火术这样的小术法,便用火让其点燃了。柴火很快噼里啪啦的起来。 左虎倒是与童应交头接耳了起来,“我总觉得,他的心情不大好,还有他的……他的身上,难道有其他种族的血统么。” 第38章 童应摇了摇头,却是示意他不要再说,手却牢牢揽住自己的弟弟,与濮阳殊保持着一个既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他心知濮阳殊不是什么坏人,说起来他比自己的弟弟也大不了几岁,但是。 但是,那双鎏金一样的眼睛却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还有,他居然能让那只狐妖落荒而逃。这样的力量,真的能不让人害怕么。或者说,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显露这样的力量,未来又会是怎么样。 与此同时,看着他孤单的背影,他又感觉到一种歉疚,其实,遇见这样的事情,每个人都因此不愿靠近他,他的心中还是难过的吧。 这个时候,苏茗说话了,刚才,他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万全之策,只能敷衍一下了。这件事情,若是被别人知道,那就知道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预想好最糟糕的结果,其他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果有人来找我们,那就皆大欢喜,各回各家。如果没有人来找我们,我们只能自己走出这里。我们在这里等一个晚上,如果一个晚上过去还没有人来……” 第81章 他空有灾厄之子名号的时候,这个名字只给他带来无数的欺凌,那个时候没有人害怕他。待他真正拥有力量,人们感觉到畏惧,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退却。由此可见,欺负他的人,并不是因为他这灾厄之子的名号欺凌他。他们只是想这样,仅此而已。 苏茗的话语还没有讲完,便听到一个声音从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为首的那个却是月影岚,正在向他们挥手,看见少主安然无恙,月影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奔跑了过来。一奔跑过来,便拉着苏茗的手上上下下的看了起来,像是要看他是不是哪里掉了一块肉。 苏茗立时感到十分温暖,有这样的朋友,真是不错啊。苏茗唤了一声岚,便说自己并没有被狐妖怎么样,只是被狐妖取了点血。至于狐妖去哪里了?苏茗看了看一旁的鞠则,道:“……我也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就受了重伤,浑身是血,拖着一条欲落不落的尾巴,还是她当机立断将其斩断,然后她就捉了我要用我的血,然后她又突然丢下我逃跑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气息。” 苏茗面色不改的撒着谎,然后他就指了指不远处地面上的那条断尾,那是一条油光水滑的红尾巴,鞠则示意别人拿过这条狐尾,只见这条狐尾的断口确实很锋利,该是怎样锋利的刀剑,才可以干脆利落断掉一条三百年大妖的尾巴? 鞠则一板一眼的说,“您无事就好。”说完这句客套的话语,他停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秋生父母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自己……也收拾行李离开了这里。形容慌乱。” 他似乎在试探什么。 苏茗冷笑一声,“怎么,你不许他走?”鞠则被噎了一下,怎么感觉今天三少爷的脾气格外不好?他也没有多想,然后就告诉苏茗最好小心一点,他在晚上的时候莫名出府又莫名的为狐妖所捉,许多人都对此颇有微词,想着要取消他的名额,换成宣少主呢。 他的神情又改变了一些,“宣少主是您的哥哥,他出了事,您最好也去探望一下。” 苏茗微微蹙眉,他能出什么事情。听他的语气,他像是得了什么重病?然后他就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他居然是去挑战剑阁了,挑战还失败了,如今是一个躺在床上的植物人,能不能醒的过来还两说。 苏茗:“……啊?” 濮阳殊在心里默默的想,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是去闯了剑阁。 苏茗看向他手里的那条红狐狸尾巴,“调查完之后可以把狐狸尾巴交给我么,我想用它做个挂坠,坠在我的枪上,毛茸茸的不是很可爱么。” 随即苏茗又轻轻的啊了一声,“像这种伤害狐妖的事情,应该无所谓的吧。当然,狐妖并不是我伤的。所以,你们这里有动物保护法么。” 鞠则:“……”三少主的脑回路还真是不同凡响,什么动物保护法?是在说这狐妖?这狐妖确实也是动物,但又牵扯到保护……保护什么,保护动物妖怪? “三少主,您又是怎么看的呢?在下觉得,这个狐妖并不是什么好妖,毕竟她捉了这么多孩子……额。”却是一个孩子抱住了他的大腿,本来鞠则严肃的样子很唬人,但也许是这个问题太出乎意料,他表现的有些窘迫,便消散了身上的严肃气质,立时便有一个靠近他的孩童开始抱着他的手要回家。居然还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个孩童开始哭,其他的也忍不了了,都开始哭了起来。左虎和童应的年龄大一些,倒是没哭,在这条的氛围之下,却也有些感叹。自己说不定真的就死在这里了啊,这些天,拼命的强撑着,其实是很辛苦的啊。 鞠则突然就悟了,他无奈的晃了晃抱住他大腿不松开的孩子,发现这孩子也就六七岁,相较之下是濮阳殊淡定到几乎异常,鞠则都情不自禁的要去想自己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了。可能是玩泥巴,斗蛐蛐? “少主,辛苦你了。怪不得您会说这么奇怪的话,其实,您也是很害怕,一直紧绷着,到现在才松下一口气,脑海都十分混乱吧。是我思虑不周。”鞠则这么说着,嘱咐自己的属下将这些孩子都送回自己的家,左虎当然也在其中,他是沧月城的人。 他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唤了一声濮阳殊的名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苏茗看见左虎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却是没有回答他。 ------------------------------------- 回到天都城,童应与童河以及其他的几个也回了家。苏茗自也如此,刚踏入大门,却有施子晋找到他,说家主有事情找他,让他前往议事厅。苏茗与月影岚对视一眼,他的眼睛里带着担忧,苏茗却没有什么担忧。 议事厅内,诸位家老都坐在那里。连他的两位师父都坐在上位,濮阳潜端坐高堂,神情研严肃,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跑到外面。一旁的濮阳昭抱着臂,微微的笑了一下。苏茗便也露出一个笑容。 “父亲,是出了什么事情么。狐妖这件事啊……我是刻意被狐妖捉走,想要寻得狐妖老巢,以求救援的。很早,我就看见墙壁上张贴的告示,有孩童失踪,这些孩童都是天都城的子民,我牵挂他们,于是出此下策,也许思虑不周,好在结果不错。天都城的孩子,不是都被救回来了么。” 苏茗又在识海中说道,“怎么,我的这个理由……是不是很不错。”濮阳殊嗯了一声,借苏茗的视线打量四周,濮阳雷咳嗽了一声,却说话了,“三少主居然有这个心啊,真不愧是我的徒弟。” 第82章 “我的徒弟啊,快靠近我,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什么伤。” 濮阳雷明显是在给自己解围,于是苏茗便过去了,不料濮阳雷居然将手放到他的头上便开始揉搓,一边揉搓还一边抱怨,“小孩子就得多笑笑,不要有那么多心事么。你瞧,总是板着脸,都让人忘了你的年龄,我这个年龄还在树底下玩泥巴呢哈哈……” 苏茗:怎么感觉他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欺负自己呢?这个想法还没有从脑海里消退,一旁座位上的濮阳同却是冷哼了一声,“濮阳雷。” 他只是唤了一下濮阳雷的名字,但濮阳雷并没有理他,濮阳同沉默的想了想,也开始摸苏茗的头,苏茗的心中简直被无语所充斥,下一息便将自己沉入意识到深处,让濮阳殊来接替。这样的爱的抚摸,他实在是承受不起。 濮阳殊被揉的东倒西歪,心下也有些茫然,“……哥哥?哥哥?”他呼唤起苏茗来,却只听见苏茗略显敷衍的嗯嗯声,哥哥不擅长这样的局面,自己难道就擅长了么。 “够了。”濮阳殊止住了这场闹剧,“你有这份心,很好。大家也都听到了吧,天都城的少主,是该有这种心。”他看了看濮阳昭,濮阳昭脸色一僵,便低下了头。 这场闹剧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沧天大会,自然还是濮阳殊出战。回到自己的房间,濮阳殊便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手臂一伸,便将那两只泥偶都拿了过来,他看着看着,越看越喜欢,又把这两只泥偶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迟疑了一会儿,“那个内丹……”再怎么样,他也知道那样的情况是不正常的。他突然有点害怕,害怕别人知道这个真相。 苏茗道:“害怕么。” 濮阳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只要哥哥还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便没有什么惧怕的人事物,就算是死,死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人死之后,难道不是沦为一片虚无么。 “我若是死了,哥哥还能依附到别人身上去么。我不确定。”他低低的说,然后他又补充道,“我可没有动不动就想着要死,我只是害怕,他们会因为我的不同与怪异,而杀死我。以前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骂我都是在胡扯,他们都是没有理由的欺负我。” “现在呢。”苏茗说,“现在,你的想法难道改变了?” 濮阳殊:“……” “别管别人,这是四个字的忠告。别人喜不喜欢你其实并不重要……”苏茗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鸡汤大师,劳心费神的关注着濮阳殊小朋友的心理健康问题。 “重要。”濮阳殊却打断了苏茗的言语,他仍然摆弄着那两只泥偶,“哥哥是喜欢我的吧,哥哥一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的吧。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我,要杀了我,哥哥……也是会喜欢我的吧。” 他等待苏茗的回答,等待着苏茗的保证。苏茗已经回答的够多,保证的够多,但他的心,还是不满足,他真恨不得他每天都要在自己的耳边倾诉一句永远也不离开的承诺,他也恨不得,他们一辈子都是这样的状态,这样的话,才是真正的相依,也就不会寂寞。 苏茗嗯了一声。 “哥哥,你好敷衍。”濮阳殊已经学会了控诉,别的他可能不太会,撒娇与控诉倒是用的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嗯,我站中间可以么。” 苏茗说完这句话却发现濮阳殊猛的把自己的头蒙在了被子里,再叫他的名字,他却都不回应了,苏茗突然有些心慌。 “欸,小殊,阿殊,殊少主……你怎么啦。嗯?你,你该不会是在哭吧。”濮阳殊趴在自己的被子里,沉闷的嗯了一声,“你都站中间了,还管我做什么?” “这,”良心的谴责在击打着苏茗的心,“让我看看,你真的哭了啊?” 濮阳殊愣神了一秒,坚决的摇了摇头。 “欸,好了好了,是哥哥同你开个玩笑么。”感觉自己变成了很恶劣的那种大人,“不过,我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有理由的啊。让我想想。” “……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不会允许世界与你为敌。”这孩子,闲着没事为什么总想着与世界为敌,原著的结局,是这样,但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濮阳殊闷闷的哦了一声,耳朵却一点点的红了起来,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苏茗从一旁的镜子里看见濮阳殊的脸与濮阳殊的眼睛,他并没有流泪,只是眼角旁边有些发红。 濮阳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低低的说,“……我的眼睛,好像有点痛。” 濮阳殊有弱视的病症,是因为这个病症么。或许,他的眼疾并不是那么简单。 第39章 “没关系的,先睡一觉吧。睡醒来就好了。我给你讲故事吧。”“嗯。” 濮阳殊乖乖的拉上被子,躺好了,苏茗就讲起耳熟能详的故事来,说实话他知道的故事也实在不多,就那么几个。 “很久很久之前,在蔚蓝的大海里,居住着人鱼一族,人鱼一族的王有着七个美丽的女儿……” 月影岚从窗户外面看向里面,看到濮阳殊安然睡去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时,他却看见了顾雪卿,顾雪卿看了看里面的人,眼里也带着一点困惑,月影岚上前一步拦阻住他的视线,“有什么事情么。我可以代为通报。” 顾雪卿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第83章 不仅仅是月影岚觉得奇怪,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非常奇怪,是因为那个奇怪的梦么,梦里的人气质高雅,用木勺给花草浇水,而自己仰望着他,希望他能够看自己一眼……他突然有些头疼欲裂。 醒来后,濮阳殊便要去看望濮阳宣。 苏茗也想看看,剑阁究竟能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于是他们就要进门,却看见他的贴身侍从隗延灰溜溜的从屋子里出来了,手上抱着一盆水,脸色灰败,不见丝毫趾高气扬。他看了看濮阳殊,也不敢问他是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居然急匆匆的走掉了。 濮阳殊推门而入,发现房间内是一派冷清,濮阳宣就躺在那里,面色苍白,眼睛闭着,看不出往常的趾高气昂。濮阳殊靠近他,他都没有一点反应,真的变成植物人了? 苏茗喃喃自语道,“房间这么冷清,侍候的人也很少,被调走了?隗延看见我来看你,都不想着拦拦我,就不怕我对你拳打脚踢?世态炎凉,人心如此啊。” 濮阳殊也在看着床上的濮阳宣,这样的体验倒还是第一次,他的心中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没有喜悦没有恻隐,看濮阳宣就像是看一块石头一样。 濮阳殊道:“看起来,他还挺可怜的,丝毫看不出以前的样子。以前,他拿鞭子打我的时候,力道可足了,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 一个人面对一个植物人。 一个人的身体住着两个灵魂。 一个人的灵魂被拘禁在身体里无法出声。 喃喃自语的人,是两个人,在说话。 沉默无言的人,无言。 “……嗯,现在他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苏茗立即说,“像这种欺凌幼弟,蛮横无理之人,自然是死不足惜。什么,你说他还是个孩子?嗯,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都九岁了,还这个德行,幸有天收。什么,他是被故意教成这个样子的,错不在他?也有这部分原因,但是……” “好了好了。哥哥。” 濮阳殊实在不忍心看苏茗为了这段话绞尽脑汁的样子了,他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他现在脸色苍白的躺在这里,确实也挺可怜的。 “他嘛,咳咳,”濮阳殊甚至伸手给濮阳宣盖了盖被子,“他这样,还是挺可怜的。他好像是为了柯梦瑶的认可才去闯剑阁的,他之所以这样,不还是因为我们拿到了他的名额?虽然是他自己技不如人,但他也是真的可怜,居然以为我可以的,他也可以。” 这时,濮阳殊却突然注意到他的手指动了动,于是若有所思了起来。 苏茗,苏茗是被濮阳殊的这番言论弄的说不出来了,他甚至弄不清楚濮阳殊的言语是真情还是假意。 “啊……嗯,”苏茗顿了一下,道:“你原谅他,就原谅他好了,但是,不要在我的面前说原谅。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原谅。” 濮阳殊愣了一下,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 沧天大会,举办于沧月城与天都城之间的一座城池,以示公正。 那是一座浮在水上的岛,名唤浮花,因旁边种植着数以万计的莲花而得名,岛主名叫东方樾,与沧月天都两位城主私交甚笃。 数日后。 濮阳殊与濮阳昭、濮阳纯以及其他的弟子乘坐飞舟到达浮花岛,濮阳昭心情不好,所以回了船舱。濮阳殊与濮阳纯却是在甲板上眺望一望无际的云海,苏茗对云海不太有兴趣,毕竟坐飞机的时候就看到过这样的景象,更何况如今的他已经学会御剑飞行,便在识海里翻着一本医书。他是什么书都看的,总归是打发时间。他要找找,晕船该怎么治疗—— 找这个,当然是为了月影岚。 月影岚是以侍从的身份来到这里的。此时,他正瘫倒在栏杆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谁家好护卫晕飞舟啊? 正所谓晕船不是病,晕起来真要命,月影岚便感叹幸好今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不然也太不雅观了一些。他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舒服了一些,飞舟便猛的一个颠簸,月影岚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口,面如死灰的闭上了自己的眼。 濮阳殊正在观察云海,看他这副样子,唤道:“你还是去里面休息吧。” 月影岚摇了摇头,里面更难受!濮阳殊也就不再和他说话了,还是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好积蓄力气面对这晕船恶魔吧。 濮阳纯感受风吹过他的头发,“你见到了那只狐妖啊,长的怎么样?”他是在问濮阳殊。 说起来那个狐妖与他也是渊源颇深,毕竟那狐妖为了偷窃龙血琥珀可是当了濮阳纯他爹一段时间的红颜知己。 “女的,红衣服。” “你看不出来漂不漂亮?” “……嗯。很漂亮。” “你年龄就是太小了,根本分辨不出来漂亮不漂亮吧。你知道,那个狐妖的事情吧……男人呢,就是喜欢漂亮的,这是天性啊。” 濮阳殊微微蹙了蹙眉,“哪个都一样?” 濮阳纯叼着一根草,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是这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么。” 濮阳殊哦了一声,“那我以后也会生的很漂亮的。” “啊?” 面对濮阳纯略有些诡异的眼神,他继续补充道,“如果,我长的很好看的话,我……我未来的妻子,便会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吧。成亲以后,看在我很好看的份上,也不会去找狐狸啊什么的精怪。” 第84章 濮阳纯仔细的打量一下他,过了一会儿却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男女都一样,但凡我爹长的帅一点,我娘也不至于要和他合离。我不是说了,我爹和那个狐狸精搅和在一起,让我母亲很伤心么,然后宝物被偷我爹被贬,他们倒是和好了,但是,也许是我母亲始终心存芥蒂吧,这不,要合离。哦,是已经合离了,她已经收拾行李回娘家了。” 濮阳殊:“成亲了也能分开?” 濮阳纯:“当然啊,不然,要是成错了亲,那个人根本不好,还要耗着过一辈子么。” 濮阳殊:“……合离,很容易?” 濮阳纯:“当然。昭告一下双方亲戚就行了呗。我娘反正已经昭告两边了,听说,最近还找了几个新鲜的男人。害,我娘她娘家有矿么,找几个人简直轻松,我爹还去找她,说他们都别有用心。然后我娘就说她知道他们是图她的钱,但她图他们的脸和身子,是各取所需。我爹就灰溜溜回来了。” 濮阳纯挥了挥手,像是要把这些糟心的事情都挥走,“不过,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想着娶妻了?” 不知不觉的,苏茗已经放下了自己膝盖上的书,要听濮阳殊怎么说。濮阳殊却不肯说了,“我以为成亲了,就是一辈子,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 他淡淡的说完,表情居然有些怅惘,濮阳纯想想他的经历,倒也明白了他对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执着,他缺爱嘛。但是,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成熟么。 濮阳殊回了自己的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便合衣而睡,苏茗在识海里感叹一下养孩子真难,决定把他要娶他为妻的孩子话放在一边,孩子嘛,总有这个时候,能代表什么呢。就像前世,肯定有很多小女孩都说要嫁给自己哥哥,这是一样的……自己不能再想这个问题了,否则有病的就是自己。 但是,养孩子真难啊,不仅要注意身体健康,还要注意心理健康。 几天之后。 他们在一旁的青山小镇上落脚。这里很靠近浮花岛,浮花岛弟子要购置东西一般是在这个小镇上购置,所以小镇却也十分繁荣。飞舟上什么都有,但毕竟不是很方便,管事的意思是先在这个小镇修整一下,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进入浮花岛。 濮阳殊、苏茗、濮阳纯与月影岚便在街道上行走。街道上十分具有烟火气息,比起天都城的风景,又是大有不同,走着走着却是来到一处小吃街,濮阳纯看上一处烤肉店,兴致勃勃的便要吃烤肉,跟老板说要四个位置,很是娴熟的点了菜。 苏茗问濮阳殊,“你喜欢烤肉么。” 濮阳殊点了点头,却道:“……还有别的味道,好香的味道。” 苏茗自然闻到这股味道,是炒栗子的味道,于是他买了三份栗子。 烤肉店旁边是一个说书的摊子,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正在那里说书。 附近的人倒也聚拢了一圈。 濮阳纯将自己的栗子抱到自己的怀里,心想自己像濮阳殊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周全的考虑呢,一边剥起栗子,这时,老人一拍醒木,却是讲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关于肆虐银龙的故事…… 这是盛行于此地的童话,是专门吓唬小孩的。有说千年之前,天门未闭,人间仙道昌盛繁茂,飞升者不知凡几。 那天上却有一条邪恶银龙,想要动摇天界与人间的统治,便给三分之一的天界兵士喂下自己的血,这是一种毒,如果不定时服用,就会疼痛难忍,心神狂乱。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的时候,有一位盖世英雄横空出世,一杯毒酒毒倒了邪龙,又将邪龙的血肉分发给那些中毒的兵士,解了毒。 于是那个勇敢的英雄被封为战神,而那条邪龙,便被锁困在大海的尽头。 “……如果不听话的话,就让邪龙将你们带走哦。”老头子吓唬着围拢过来的孩子,“它可是龙啊,多么古老而强大的东西,他当然没有死。他的□□魂灵,都是那么坚韧不拔。于是他的□□被锁困在归墟,他的灵魂被放逐在人间,他满怀恨火,怀着亘古的怨恨要重返人间啊……” 这,是一个流传已久的故事,但二人都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没有人给濮阳殊讲故事,苏茗也不了解这里的故事……就像所有的故事里讲的,终究是正义打败了邪恶。那条恶龙…… “额?濮阳殊?濮阳殊?”听见濮阳纯的呼唤,苏茗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捏碎了一只水杯,他注视着这些水杯的碎片,把碎片拢到一边。 等会儿,赔付这只杯子的钱就是。 苏茗淡淡道:“……吃你的栗子。” 濮阳纯哦了一声,便继续吃起栗子。苏茗也剥起栗子,一边剥一边同濮阳殊说起话来,“以前,你应该没有吃过栗子吧。”“嗯。”“那就尝尝吧,我都剥好了,虽然……我是说过,我们两个人还是不要这么频繁交换……” 苏茗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居然是自己先打破了这个规则么。 濮阳殊闷闷的笑了一声,“好啦,哥哥,这样也很好,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吃到热的栗子嘛……” 濮阳殊接管身体,便用手拿起一颗苏茗刚刚剥好的栗子,栗子放在手心还有些温热,濮阳殊将栗子放在口里咀嚼两下,一股浓烈的栗子香味便溢散于口腔。 苏茗:“……” 第85章 濮阳殊的尾音居然有些微微上扬,是小孩子撒娇才会有的语调。对自己撒娇么,看来,他们已经有了深切的兄弟情谊,不错。 第40章 很快的,烤肉也上来了。 苏茗与濮阳殊从来没有交换身体交换的这么频繁过,往往是苏茗一口,濮阳殊一口,换的太频繁了,苏茗恍惚中都觉得……自己与濮阳殊并不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坐在这里,而是以两个人的身份坐在这里。 这里的烤肉味道很不错,由,炭火烤制,外焦内嫩的同时也带有独特的炭火香气。他们坐在这张小桌上,很快就把几盘烤肉都分食干净,月影岚因为晕船的缘故,到现在还有些不舒服,于是只吃了一些。苏茗与濮阳殊还可以继续吃,但苏茗考虑到濮阳殊的胃,便停下了筷子。濮阳殊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到现在已经长了不少肉,站在镜子里,都是一副……小公子的模样,不再像以前那样瘦骨嶙峋。 话说如此,苏茗还是不敢放松。说不定胃部就不适应太过肥腻的东西……濮阳纯就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照他的话说,他的胃部就和他的天赋一样坚硬,虽然也不知道天赋坚硬是一个怎样的形容词。 “天赋嘛,天赋这种东西,大家都是懂得的,说实话,修炼这种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努力过,但修为还是迅速的长……稳当第二。”濮阳纯一边说着一边干完了所有的烤肉,随即便看向一旁的月影岚,“浮花岛离这里不远,沧天大会也马上要开始。我们天都城的六个人,对阵沧月城的六个人……赢面还是很大的吧。毕竟,家主都让你把你的枪与你的剑都带来了。” 他又看向濮阳殊,濮阳殊愣了一下,把盘子里的最后一粒栗子吃完,微微的点了点头。濮阳纯的手微微点了点桌子,“量力而行吧,我是天才,你是比我还天才的天才……但是,再怎样的天才,也要注意维护啊。那柄枪与那柄剑,真的甘心奉你为主么,这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你还是要小心你的枪剑。像这般的神兵,可都是有傲气的……” 濮阳殊点了点头。月影岚趴在桌子上,也点了点头,他实在是有些疲惫。 濮阳纯想一出是一出,“你说,我们难道不用商量一下战术么?” 濮阳殊幽幽的看向他,示意他继续,濮阳殊便干笑了两声,要转移话题,“我对沧月城的人可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怎么知道他们选出了怎样的前六名?” 没有战术就是最大的战术。濮阳纯已经决定听天由命了。仔细一想,自己不输,濮阳昭不输,濮阳殊不输,这不就已经是一半的胜利了么。比赛的规则是分出胜者,如果到时候的对战,天都城胜了六组,沧月城胜了六组,便额外另开一组,由这一组划定胜负。 ------------------------------------- 很快的,他们便又乘坐飞舟来了浮花岛。为首的那个人自然是浮花岛岛主东方樾,他生的高大俊朗,还有一把美髯,站在那里,便是气宇轩昂。 身后则跟着许多仆从侍女,都穿着青色的衣裳,无声的立侍在他的旁侧。濮阳纯与濮阳殊自然是不熟悉他的,濮阳昭却很熟悉,他也被自己的父亲领着见过浮花岛岛主,于是他便上前去,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唤了一声世叔。 东方樾哈哈的笑了两声,便揽过濮阳昭仔细打量了起来,“嗯,又长高了不少,真是少年英才,你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来对战沧月城众弟子的吧,他们来的比较早,已经安顿好了,你们才来,还是先为你们接风洗尘吧……” “对了,听说,潜兄的三子也来了?好像是叫什么濮阳殊,自小体弱多病。在哪里?让世叔好好看看。”濮阳殊便被濮阳纯推了出来,因为他看濮阳殊久久不动弹。他看着濮阳殊,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身高还是不太行,要好好吃饭,多吃些鸡蛋什么的,身体才会健壮嘛。” 他重重的锤了濮阳殊两下。 濮阳殊:“……” 苏茗微微咳嗽了一声,“嗯,这个人还是蛮热情的啊。”濮阳殊看了看眼前的东方樾,发现自己要用仰视的目光看他,于是后退了两步,这样方便一些。 “……岛主好。”濮阳潜向他问安。 “好好好。”东方樾这么说着,便要领他们去客房,他是一个十足好客的人,这时,却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红衣小女孩正坐在湖边把玩着一枚石头,只见她的头上梳着精致的小编,一身红裙热烈张扬。东方樾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便朝着小女孩招了招手,不料小女孩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跑走了。 东方樾的脸上有些尴尬,便低声说道,“小女东方凤,平日里有些过分骄纵了。”这个男子,居然出人意料的显得格外温和,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与生性冷酷的濮阳潜成为朋友。这只是一段很小很小的插曲,谁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很快的,东方樾就给他们准备了接风的宴席,那个小女孩也在宴席上,同时,东方樾的妻子也出场了。 她身姿袅娜,眉眼间却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愁雾,看见诸位弟子,她微微笑了笑,便坐到东方樾的旁边,询问道,“我安排的这些菜,都还好吧。” 东方樾含笑道:“夫人的准备,自然都是妥当的。” 东方夫人那微微有些苍白的脸颊上便笼上一层薄薄的红霞,像是害羞了,此时,她看见了席上的红衣小女孩,“小凤,过来坐,怎么离爹娘这么远?” 第86章 名叫小凤的女孩微微皱了皱她精致的眉眼,四处扫了一下,却是将自己的目光落在濮阳殊与月影岚的身上,那个人似乎是天都城主的三子,旁边这个尖耳朵的,大概是他的侍从。东方凤从面前的垫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向濮阳殊与月影岚这一桌,却是在他们两人中间坐了下来,扬起一张天真的脸,“这位小哥哥生的很好看,而且,他的耳朵是尖的欸,我想近距离看一下。” 女孩的声音回荡着,东方夫人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东方樾却是看向月影岚,果见一双 微尖的耳朵,东方樾斥责了东方凤一声不得无礼,便向月影岚赔起不是来,毕竟,自家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其这般评头论足,总是不好的。 月影岚微微的摇了摇头,道:“令千金天真烂漫。”东方凤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的紧了一下,便开始摘下案几上的葡萄,刻意的用手开始捏,葡萄汁水都溅到了月影岚与濮阳殊的身上。 此时,宴席已经恢复了气氛,二人见女儿进入席中,也没有再多的关注这边的情况,却是询问其濮阳昭天都城主的近兆来,总之就是一些很没有营养的客套话。 濮阳殊却注视着在自己旁边的红衣小女孩,刚刚,一滴葡萄汁便溅落在他的手背上,女孩依然不亦乐乎的用粗暴的手法捏着葡萄,丝毫不顾及汁水四溅。濮阳殊看向月影岚,月影岚却是无奈的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红衣小公主明显是不开心了在拿他们泄愤,他们能怎么样呢,他们现在可是在她家,看她这副样子,在家里也是万千宠爱。虽然,他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小公主是因为什么而感到生气…… 濮阳殊擦去手背上的那点葡萄汁,正对上东方凤的眼睛,东方凤愣了一下,捏葡萄却是捏的更给力了,有一缕葡萄汁溅到了濮阳殊脸上。 濮阳殊先是沉默,再是沉默,随即却对着苏茗说话了,“……哥,她欺负我。也欺负月影。” 嗯……这倒是没说错。但是,苏茗能有什么办法呢?眼前的小女孩可不同于濮阳宣濮阳昭,他们都过分早熟,欺负起人来都是用带倒刺的鞭子,苏茗也不吝于用同种的手段报复过去。但眼前的小女孩,只是在挤葡萄汁,是有熊孩子的意味没错,但是…… 苏茗道:“不然,你也对着她挤葡萄汁?”濮阳殊微微愣了一下,还没有经过思考,手下便已经施行了这件事,迅速的扯下来了两三粒葡萄,葡萄的汁水于一瞬之间便冒了出来,一些汁水落在东方凤的脸上,一些汁水落在东方凤的衣服上。 苏茗:“……”这动作倒是很快。他这样想着,却是紧张了起来,天知道东方凤会有什么反应,是大哭大闹着掀开这张桌子跑出去?不可置信的向自己的父亲母亲告状?亦或者什么都不顾的和濮阳殊撕打起来?如果是这样,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东方凤愣住了。 月影岚也愣住了。 东方凤花了一息的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她并没有哭闹,也没有别的动作,表情十分冷静,她甚至从自己的怀里拿出手帕,为自己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衣服上的污渍。这倒是让人改观,所以,她究竟为什么会在宴席上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也许,这是一个迷。 她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剥葡萄,而是剥起了橘子,很快,橙黄色的果肉便被剥成了一瓣一瓣的,她将橘子分成了三份,一份递给月影岚,一份递给濮阳殊,“要吃橘子么。”她的声音有些刻意被压低的沙哑。 月影岚:“c(o.o)。” 濮阳殊:“……” 苏茗微微的唔了一声,果然,他的年龄还是有些大了,根本理解不了孩子们的心,孩子们的心真是水底的针啊,想到一出是一出,这么想着,他便道,“看来,她是想和你们做朋友。虽然有些骄纵,但也不失可爱……”说起来,濮阳宣与濮阳昭那样的孩子才是少数吧,拿着鞭子以伤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为乐…… 濮阳殊刚接过这瓣橘子便听见了苏茗的感叹,他微微的哦了一声,便把那瓣橘子塞入了自己的口中,咀嚼力道很大,面色依然冷酷而平淡。东方凤看了看他,便移开视线转向月影岚,甚至扯住了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尖耳朵哥哥,吃橘子吧。” 月影岚其实并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尖耳朵,因为,尖耳朵是灵族的象征,尖耳朵……只招来别人恶意的觊觎。前面,他说东方凤天真烂漫不过是为了暖场,后来,东方凤把葡萄汁溅在他的手背上,他便……虽然现在,她表现出一副求和的样子,但是,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呢,说不定是在酝酿什么坏招。月影岚沉吟一下,慢慢的把那瓣橘子推远了,客气道:“凤小姑娘,我不吃橘子,多谢。” 东方凤:“……啊?”她看了看两人,面无表情的把她那份橘子与月影岚的橘子都塞到了自己的口中,突然开口了,“别叫我凤小姑娘……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东方凤,我叫东方凤。”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的天真已经悉数不见,非但如此,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几不可查的阴郁,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的红衣本鲜艳夺目,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也黯淡了不少,她轻轻的扫过濮阳殊与月影岚,微微扬了扬自己的头,“听到了没有。” 第87章 居高临下的态度,又回到她的身上。如果是别人,见大小姐这样,肯定忙不迭的应承了下来,但他面对的却是濮阳殊,以及,以濮阳殊为首的月影岚。 苏茗隐隐感觉有些不妙,然后,他就听见濮阳殊缓缓的开口了,“你似乎,很不喜欢被人称呼成千金、大小姐、小姑娘……” 你是不喜欢别人把你当成浮花岛岛主之女,浮花岛大小姐,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闯下一份声名? 濮阳殊觉得自己很懂这种感觉,就像是东方樾把自己带到前面,一边打量他一边说原来这就是濮阳潜第三子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大高兴。 第41章 话还没有说完,东方凤的眼神却变了,那是一种,类似于惊恐的眼神,就像是什么隐藏已久的秘密被轻描淡写揭破了一般。 她甚至在极度惊恐之下猛的站了起来,撞翻了旁边的小几,玉碗里的葡萄与金橘都洒落了,落在地毯上,有几只金橘比较调皮,甚至咕嘟咕嘟的滚远了,但是,已经没有人在意这几只滚远的橘子。 东方凤的脸在那一刹那变得十分苍白。 东方樾与东方夫人注意到这样的动作,皆是吃惊,东方樾便急急的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些愠怒,“濮阳殊……” 东方凤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镇定了下来,小小声耳语道:“子时,我来找你。” 是对着濮阳殊说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急急的倒退了两步,惊叫道:“我的蜗牛,我把它们扣在琉璃碗里,如今太阳已经出来了,该不会被晒死了……”她迅速提着裙子向门外跑去,东方樾与东方夫人对视一眼,便叹了口气。 东方夫人微微低下了头,“明明是个女孩子,却喜欢捉这些东西。” “好了好了。”东方樾却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女孩子嘛,活泼一些总是好的。前些日子,她不是还捉了好大一只蛐蛐儿,和那些男孩子们斗着玩么,她那只还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虫王呢。” 濮阳殊:“……”他慢慢的看了一眼月影岚,月影岚已经把倒掉的小桌扶了起来。旁边的侍女则是将散落的水果都收走了,换了一个新的果盘。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在他们的视角,东方凤就是突然的发了疯,又突然的说她要来找他们。她有病?亦或者,是有什么秘密?搞不懂。 濮阳殊道:“哥哥,你怎么看。” 苏茗:“……”线索太少,无法分析。 既然他她说今夜子时,那便今夜子时吧。或许,真的有什么秘密。 ------------------------------------- “少主,我们真的要去?”月影岚的房间自是与濮阳殊相近,所以,月影岚便来到了濮阳殊的房间。 濮阳殊点了点头,黑玉一样的瞳孔里分辨不出太多的情绪,他缓缓的说,“……总是要看看的,毕竟,她……很奇怪。她表现出了一种骄纵的样子,但是又不够骄纵……” 苏茗也感觉到这个叫东方凤的女孩很奇怪。她与东方樾的父女关系更是…… 约定在子时,那个时候,东方凤应该会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需要在这样的时间点来找他? 苏茗与濮阳殊游览起整个浮花岛来,浮花岛上多的是奇花异草仙葩,开的都极其繁茂,苏茗不由自主比对起自己在天都城藏书阁看见的相关典籍,天星草、月摇花、五星海棠…… 它们簇拥在一起,开的热热闹闹的,空气中满是淡淡的花香。这时,苏茗却突然在花园的一角发现一株开的一点儿也不好的白玫瑰,它畏缩的蜷缩在角落,一半含苞,一半展开,霜白的花瓣有些微皱,苏茗注视着这朵白玫瑰,蹲了下来。 濮阳殊突然道:“它开的一点儿也不好,哥哥为什么关注到它。” 苏茗温声道:“如果它开的很好的话,是很漂亮的。这……应该是玫瑰的品种。” 濮阳殊道:“哥哥喜欢花?” 苏茗并没有显露出对花的过分喜爱,也没有在房间花瓶里插花的习惯。至于喜欢不喜欢……终究还是喜欢的吧,苏茗微微抚上这株玫瑰,想了想才说,“花不是很好看么,好看的东西,每个人都会喜欢的。” 濮阳殊哦了一声。这时,却又一根尖刺在无意中刺伤了苏茗的手指,于是一滴血落了下来,落在玫瑰的青褐色枝条上,缓缓沁了进去,玫瑰突然便很剧烈的抖了一下,旋即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收拢的一半花瓣开始缓缓的展开,这是经受灵力而得到的反应。 苏茗的修为进展很快,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毕竟,谁能在这个年纪到达腾云境?怕是只有传说中的天上的仙族才能有这样的修炼速度。 苏茗尽力隐藏,不让任何人知晓此事,但灵力还是浸润于他的血液,而苏茗的灵力本身就带有疗愈的效果,属于天赋技能…… 入了夜,濮阳殊与月影岚在房间里自顾自的擦枪、翻书。突然感到一个小石子击中了窗户,发出啪的一声响,月影岚看了看濮阳殊,便打开了窗户,果见东方凤站在那里,俏生生的,却是换了一身黑衣。 她看见窗户打开着,踌躇了一瞬,便上前来,示意月影岚打开门,她要从门里进去。说实话,从窗子里进去和从门里进去也差不了多少,因为窗子离门很近。 东方凤一进来,便将门关上了,双手掐诀,便有一道盈盈法术渐渐笼罩整个房间,这是用来隔绝声音的,从她的手法来看,她对这个术法很熟悉,灵力的掌控更是不差。 第88章 濮阳殊已经不再擦枪了,在识海中低声道:“哥哥,你猜她是想干什么?” 苏茗,苏茗当然不知道。不过,他倒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东方凤看着濮阳殊与月影岚,他们都面无表情,甚至都不问自己一句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唯一好的一点大概是他们到现在还没睡,应该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刻意在等她罢。 要知道,这个时辰她可是早就睡了,她也是确保所有仆从也都睡了才从床上爬起来来到这里的。 东方凤有些忸怩:“你们,你们是在等我吧,打扰了你们的睡觉,我……” 濮阳殊:“所以,你有什么话想说?嗯,不过,你并没有打扰我们睡觉。”子时睡觉也太早了一些,子时确实是睡觉的时候,可他还要缠着苏茗给他讲讲故事,讲故事时间大概是大半个时辰,偶尔的,他会在深夜进行修习,那个时候哥哥已经休息,他再用屏蔽术法屏蔽住哥哥的感知……便是万无一失。 东方凤意识到濮阳殊并没有在安慰自己,他还是对自己的来意更感兴趣,可是,自己…… 东方凤低低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濮阳殊:“……” 月影岚:“……” 发现什么了。 东方凤看了他们一眼,咬了咬唇,“我知道,你们都知道了吧。我,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们那个样子,我也是没有办法……” 沉默。沉默。 东方凤狐疑道:“……你们,难道什么都没有发现。” 苏茗却看出来了一些门道,是关于她的声音,宴席上的时间,她说话的声音是很轻的,带着一点柔意,但是,此刻,她的声音却多了一丝清朗,二者之间的差异很细微,不仔细听或许听不出来,但苏茗终究是听出来了,他沉吟了一瞬,告诉濮阳殊,“她……或许不能被称之为她,她其实和你一样……是个男孩吧。也许。我也不能……确定。” 濮阳殊:“……啊?”濮阳殊在识海里啊的一声,却没有在外界表露出丝毫的情绪,他淡淡道,“我发现了。我发现……你和我一样。”你和我一样,这五个字里面可蕴含着很大的空间,究竟是哪里一样呢? 如果东方凤真的不是女孩是男孩,他们就是性别一样。如果东方凤是女孩……这五个字也有许多可操作的空间,比如和自己的父亲关系不怎么样不知道如何相处、闲着没事干喜欢捉蜗牛(此为虚假)、内心一点儿也不骄纵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缺爱之类。 东方凤听到濮阳殊的话语,哦了一声,眼前的人果然知道了她的秘密,濮阳殊见她脸上变幻莫测,便轻轻咳了一声,“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毕竟,我们只是在这里参加大会,浮花岛的家事,我们无意过问,对吧,月影。” 月影岚有些懵,但他习惯性的点了点头,不管少主是在打什么哑迷,这个时候,自己只需要附和。这就是一个合格的跟班应该具备的素质。 东方凤挣扎了两下,看向濮阳殊,“如果,如果我想请你帮忙呢,你愿不愿意帮,事成之后,浮花岛就是你最忠实的后盾。你也不希望,我去找你的哥哥濮阳昭吧。” 此时,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清朗了起来,是雌雄莫辨的声,毕竟,他还没到换声期。他之所以焦急,也是因着这个缘故,他的年岁已经越来越大了,这时候还可以遮掩,但后来呢?到他十四五岁的时候,还拦的住么。 濮阳殊才不关心东方凤要去找谁,他看向东方凤,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你不是真正的东方凤,东方凤在哪里?” 是他掉包了东方大小姐,亦或者东方大小姐从一开始便是个男孩,前者与后者都显得荒谬绝伦。月影岚到现在才明白事情的原委,立时僵硬了一瞬,这谁能想得到啊? 东方凤道:“没有顶替,我一直是我。我来找你,也是为了寻求帮助,如果,有人肯相信我的话……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我自己……你是天都城城主第三子,你爹相信你么,你的话,他会认真聆听么?” 濮阳殊:“那得要看,我说什么了。什么话,需要我代为转达?” 东方凤沉默了一瞬,“我的父亲,并不是我的父亲。他从……我出生的时候,就被掉包了,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把我当成女孩养大。 如果不是我的父亲有问题,就是我的母亲有问题,就是这样……可以告知天都城主么,他一定有办法辨别。听别人说,他与我父亲乃是多年的好友,不然你们也不会在我家举办沧天大会……” 一个惊天的秘密。浮花岛的岛主疑似被调换,时间达十年之久! 而浮花岛岛主唯一的女儿居然不是女儿是儿子! 苏茗也感到十足的惊奇,惊奇过后,却什么也没有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是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件事情初听惊奇,仔细想想,便也没那么惊奇了。 顶替身份这种事情……书籍上不是还有写土匪顶替朝廷命官,霸占朝廷命官妻子十几年二十几年事情才得以泄露的么……区别在于东方凤的母亲没有选择把东方凤顺流而下,而是把他装成一个女孩。 濮阳殊思考着,思考着,突然问道:“你父亲……你的假父亲待你不好?”东方凤听到假这个字不由得皱了皱眉,紧接着却露出一个微微惨淡的笑容,“他待我是很好的,自记事起便很好,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许是一对很好的父子吧,但母亲总是不喜欢我与他多交往,他说那个男人并不是我的父亲…… 第89章 我也有想过,是不是她记错了什么,是不是她的问题,但是她给出的理由实在太充分,而且她也没有撒谎骗我的理由,欺骗我说我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有什么意义呢。她第一次向我告知真相的时候,我只觉得荒谬,但是,正因为荒谬,我反而更相信了……” 在他的讲述中,二人终于明白了此事的原委。原来……一切都源于东方夫人,她将自己的儿子换成了女儿,又给东方凤灌输他的父亲其实并不是他的父亲的讯息。 濮阳殊问道:“那,他总也有下属,没有下属对此事提出异议么,只有你的母亲这样说?” 东方凤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濮阳殊哦了一声,“沧天大会之后,我会将此事告知父亲,让父亲来定夺。” 东方凤道:“……就这样?” “不然呢。不过,这件事情……已经有十年了吧。你从没有找过别人么?”月影岚提出了一个问题,东方凤看上去已经有十岁左右了。 第42章 他看东方城主对东方凤很好,对东方夫人也很好,气氛并没有什么诡异。东方凤便罢了,东方夫人在这十年里难道未曾找人求助? 要知道,外面可都说东方城主与其妻子伉俪情深,东方夫人怀疑东方城主不是东方城主……这种事情,从未流传过。 苏茗道:“阿殊,你问问他,他觉得……如果他爹真的是假的,是怎样的假法。 我看过书,书里写了许多变形的技巧,一便是幻形术,但这需要消耗极多的灵力,东方城主不可能凭借幻形在这里呆十年。 二便是画皮,也许是画皮鬼杀死东方城主穿上了他的皮,但是画皮鬼穿一套衣服并不会超过三年……三就是易容,也许,他是用特殊的手法在自己的脸上做了伪装。 四是幻形法器……不过,我并没有在典籍中找到这类法器,也许是比较冷门,冷门到没有收录也说不定。” “总之,如果消息属实的话,这个人已经在东方家潜伏了十年。他究竟是为什么才潜伏在东方家,难道,东方家藏着什么秘宝?” 濮阳殊便将此事同东方凤说了,东方凤傻眼了,“我也没见过画皮,没学过幻形术,不知道这些东西使用出来是什么样子,更何况我母亲不允许我靠近我的父亲,我与他的关系并不亲密。” 月影岚抱臂道:“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母亲的一面之词?” 东方凤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因为月影岚说的没错,所有的一切,确实都 是母亲的一面之词,但是,但是她从记事起,便被母亲如此言语,又如何能不受影响。更何况,母亲还从小将他当做女孩装扮,如果他说,他不想穿这些繁复的衣裙,不想继续过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呢。 濮阳殊若有所思道:“那她什么都没有和你讲么。她是因为什么,才觉得你的父亲不是你的父亲的,你的母亲与你的父亲,之前认识么。” 东方凤于是讲述了起来,原来他的母亲是附近海域上的一个采珠女,某一日乘船回返,遇到风浪,小船倾覆。是自己的父亲救了她,并对其一见钟情。于是父亲便在三月之后娶她为妻。 “新婚燕尔数月之后,父亲有公务处理,一去便是八个月,待他回来,我也差不多要出生了。就是那个时候,母亲觉得回来的父亲并不是父亲……所以,她才谎称我是女孩的。”东方凤露出一个微带涩意的笑容,“我都不知道,我的心中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臆想出来的,我算什么。如果父亲真的不是父亲……” 他正色道,“我不会让你们做危险的事情,你只需要把这件事告知天都城城主,一切,都等天都城城主来定夺。” 东方凤便离开了。月影岚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思索出什么,便也告退了。濮阳殊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头绪,毕竟,给出的情报太少了,他一下子躺在干爽舒适的被褥上,闭上了眼睛,“哥哥,你怎么看?” “还是专心准备沧天大会吧。比完,我们就回去,然后把这件事情告诉城主,看他如何定夺。”苏茗倦怠的说,“我们也帮不了别的忙,毕竟,也要为自己着想不是。我仔细想了一下,如果东方凤真的是被冒名顶替,那顶替他的可能是一只大妖怪,有些大妖怪在幻形术上别有造诣。也有可能是人学习了变幻骨骼的术法……总之,不是我们能牵涉其中的。” “哦。”濮阳殊应了一声,突然道,“东方凤说他的父亲在外面处理了八个月的公务,是不是与公务有关。什么样的事情,需要他做八个月。” “哦?有一点吾之风范了嘛。” ------------------------------------- 东方凤又溜回自己的房间。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不忘扯一扯自己裙边的流苏,今天,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么?本来,他应该找濮阳昭,因为,濮阳昭的声名总是要大一些的,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去找他。如果父亲真的不是父亲,母亲对他的排斥与虚与委蛇,他有没有觉察到一丝半点,所以派人来监视……呢。 他推开房门。只见装潢精致,首先能看见的一张红木点翠屏风。屏风后是一张巨大的拔布床,正顶处攒着一颗硕大东珠,有红色的洒金纱幔层层叠叠的垂坠下来。 紫檀木的桌子上,兽尾香炉燃着袅袅的苏合香,一旁的镜台上,则是一面硕大水银镜,映出东方凤的身形。东方凤如往常一样扫过全景,微微松了一口气,此时,却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心弦立时绷紧了。 第90章 东方凤询问道:“……谁?” “……是我。” 却是东方樾的声音,东方凤微微紧张,咽了下口水,却是思索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出了纰漏,是自己太不谨慎被他发现了?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想找自己说说话。 东方凤这么想着,便拉开了房门,只见东方樾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手中还端着一碟糕点,糕点是花瓣的样子,海棠色,八瓣。 “啊……父亲,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东方凤打开房门,示意他进来,东方樾却摇了摇头,将糕点递给了他,温和道:“只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你果然没睡,你还是不肯早睡的性子。记得,你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白天的时候呼呼大睡,晚上的时候生龙活虎。” “还有这种事情么。”东方凤接过这碟糕点,突然发现东方樾的鬓角居然夹杂了一根白发,心上涌上一股酸涩来,其实,这么多年,他的父亲真的对他尽心尽力,他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给他教导武艺传授知识,他也关心他的身体,时不时就要慰问一下。是自己,一直在伤他的心。 一时之间,他都有些茫然了。 东方樾看见他的神情,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和你娘,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过,也不要罔顾你的修为。你的修为天赋,实在是很好很好的,将来,要担负起浮花岛的未来……知道么。” 东方凤低下头,“……好。” 于是他没有看见东方樾复杂的脸容,似喜非喜,似悲非悲。 东方樾便笑了笑,离开了,东方凤看着他的背影,自是五味杂陈。 ------------------------------------ 濮阳殊又开始擦起他的枪来,看来,他真是有些紧张。 苏茗感觉有些好笑,同时也有些担忧,不知道沧月城会派出怎样的弟子。 柯元嘉……上一次,他在天都城住了几日,便离开看,听说是被送往了委羽仙门。 濮阳昭……鬼知道他在做什么,总之还是小心提防一些比较好。 濮阳殊擦了一遍银枪,又去擦第二遍,苏茗便道:“顺便也擦擦我的剑吧。”濮阳殊顿了一下,擦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擦这柄剑却不大容易,因为,此剑有灵,而且,此剑并不喜欢他。 濮阳殊走近那柄剑,剑柄却震动了起来,濮阳殊便止步了,“……它根本不喜欢我。”“多相处一下,总会喜欢的吧。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对它熟悉一点,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 “哥?”濮阳殊说。 “嗯?咳咳。”苏茗说,“我难道都不能休息么。要是我累了倦了困了不想动弹了,对手偏偏要比剑……怎么办?” 濮阳殊哦了一声道:“我管他们?” 孩子的叛逆之心已经出来了么。苏茗正色道:“快去擦剑。” 濮阳殊便靠近了这柄剑,剑发出轻微的颤栗与剑气,划过人的皮肤,带来一点点微痛,濮阳殊便握上了那柄剑,苏茗则是警告的看着湛卢雪饮,千万不能伤到濮阳殊……濮阳殊握住这柄剑,却发现周身的刺痛骤然消失,湛卢雪饮则是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吟。 这柄银色的细剑,握在他的手中,他感受到剑柄上细微起伏的鳞片状的凸起,也感受到一股沉郁的悲伤,这就是雪精铁所铸之剑么。铸剑师将雪精铁视作铸器圣品,赞其为“仙人眼泪”,看来并不是无的放矢。 “你为什么,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濮阳殊突然说,就在刚才,他似乎陷入一个短暂的幻境,幻境中,似乎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只是轻言细语,却有雷霆姿态。 苏茗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濮阳殊却像是断线了一样没有出声,苏茗觉得他像是僵住了,怎么,又开启了什么支线任务么。 ------------------------------------- 夜,已太深太深。一个脚步声,却在幽暗的甬道内响起。长长的甬道上,镶嵌的尽是拳头大的明珠,散发着莹莹的光辉,有长长的壁画在墙壁上铺陈开来。 一人缓缓踱步在这里,沉闷的脚步声踏出,像是要踩到人的心底。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多少机关,却是来到一处铁门,一只青面兽首的游灵便缓缓苏醒过来,铜铃一般的眼神呆滞的望着他,这是以特殊秘法炼制出来守护宝库秘藏的门灵,只有炼化者及其子孙后代的鲜血才可以打开此门。 那人便将手指缓缓伸向兽门,用铜兽的牙齿刺破他的手指,一滴红血落到游灵的舌头上,游灵舌头一卷,便闭上了口,眼神也多了一抹灵动。 门,缓缓的打开了。里面却没有任何秘藏,只有一个人,被吊在这里,长发蓬乱的盖在他的脸上,十数根铁链将他牢牢的捆缚在这里,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肯说出地图的位置么。”他问。 被锁链捆缚的人,却只是低着头,微微扯动锁链,道:“……我不会,告诉你,那样东西,只会给浮花岛……招致毁灭。” “可是,我无所谓浮花岛的毁灭。你难道……不关心你的妻子儿女。你知道么,你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但是我耐心有限。她们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你猜,我会如何对待她们。” 第91章 锁链轻响。 “……你不会的。” “不会?你凭什么大言不惭。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你错了,是你错了,被我幽囚十年的你,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么。一心追求力量的我,是可以为了这份力量漠视一切的,就好像……整个东方家一样。你平生所做错的唯一一件事,就是……” 说话的人,不再说话。被锁链捆缚的人,也不再出声。脚步声,逐渐远走,蓬头乱发的人却抬起头,俨然是……东方樾的脸容。 …… …… 第二日,沧天大会如期举行。 沧月城派出了鱼康宁、莫英华、阮玉山、萧天骄、柯阮、柯学。 天都城派出了濮阳昭、濮阳纯、屠郭、百里晋、井古、濮阳殊。 第一场。 沧月城派出柯学。 他穿着一袭白衫,看上去写意风流,手里一柄金漆折扇,上了擂台之后,便向众人遥遥示意了起来,月影岚站在濮阳殊的身侧,手持一本线装书籍,缓缓道:“柯学,沧月城第六名。喜欢拈花惹草。擅长使扇,武器为铁骨金漆扇,扇骨皆由精刚打造,可放出暗器。打法偏向轻灵飘逸,其余不详。” 濮阳纯也凑了过来,“按照往常的打法,都是第六对第六,第五对第五……所以,这一场,该是你上。” 濮阳昭却慢慢踱步上来,脸上挂着笑容,“这一次,我们不这样打。我们决定打乱顺序。”他看着濮阳殊,用手指遥遥的点了点对面的鱼康宁,“你去同他打。” 第43章 濮阳昭道:“这样,也是为了出其不意。你有什么问题么。” 濮阳殊哦了一声,“没有。” 濮阳昭又道:“……也不要那么快认输,这样,不是给天都城脸上蒙羞么。” 濮阳纯也站了出来,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不行。” “哦?” 濮阳纯的脸容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味道,“那可是鱼康宁,你都打不赢的存在,你是存心的么。” 月影岚神色微动,小声道:“他的天赋很高,但是,他有玩弄猎物的习惯。擂台之上,若想获胜,一个办法是将对手扔下擂台,一个办法是让对手亲口认输……但他却不允许对手认输,待玩到没兴趣,才将对手扔出擂台。他的许多对手……都被他玩弄的再也不敢见人,修为更是滞涩难行不得寸进。他们的家族,似乎有妖族的血脉,于是修习瞳术,这种瞳术,可以控制人的思想与身体。” 濮阳殊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觉得,这个瞳术要比那本小册子里的傀儡术好用的多。 月影岚:“这是天赋。是旁人……学不来的天赋。” 濮阳殊:“……” 濮阳昭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才让濮阳殊上。所有人都不想碰到鱼康宁,不想被他玩弄,是因为他们有廉耻之心,面对鱼康宁的攻势,很容易便因内心羞耻而破功,三弟就不一样了,哪怕是被他控制了,让三弟学狗叫……学完狗叫之后,三弟也一定可以心平气和的重整旗鼓吧。” 这是不折不扣的羞辱,如果濮阳殊真的在擂台上做出了如此不雅的行为,立时便会沦为笑柄。那些被鱼康宁玩弄过的人,从此一蹶不振,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苏茗:“……”他还没死呢,就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弟弟,濮阳昭你已有取死之道懂不懂。 濮阳殊点了点头,看向濮阳昭,“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自身的无能。你害怕他,害怕出丑,所以要让你年幼的弟弟代替你出丑,我都能理解,大哥。”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不是你的错,我原谅你,我宽恕你。不客气。”濮阳殊伶牙俐齿起来,也当真是……苏茗几乎要笑出声来,然后他就看见濮阳昭的脸色一点点的改变了,最终,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濮阳殊。 濮阳殊并没有过多的理会濮阳昭,只因沉默才是最大的蔑视。他坐到观战台上,招手便示意月影岚与濮阳纯过去,两人便过去了。濮阳昭的脸色似乎更黑了一些,却还是勉强维持着风度,随意一指,便让井古对战柯学。 井古是个面色微黑的少年,有着粗短的身材,面色憨厚,肌肉粗壮,他嘿嘿一笑,抱拳向柯学,柯学也笑着回了一礼。 濮阳纯正吃着观众席上的葡萄,一粒粒剥开来,放到自己的口中,又将葡萄籽吐到巾帕上,淡淡道:“井古走的是体修的路数,最不擅长对战的就是轻灵缥缈派,同样的,轻灵缥缈派也对这种皮糙肉厚的体修没辙,看来,这会是一场硬仗。后三名的实力其实只在伯仲之间,毕竟,实力这种东西总是会上下浮动的,在修为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状态与运气便成为珍贵的一环。他们修为相当。” 正如濮阳纯所说,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柯学才以微弱的优势赢得这场比赛,柯学与井古都累的气喘吁吁了,井古缓慢的走下擂台,有些沉默,毕竟,出场即败,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濮阳昭一直在等着这场比赛结束,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便昂着头离开了,路过井古的时候,轻蔑道了一声废物。井古愧怍的低下了头。 百里晋便迈步出来,拍了拍井古的肩膀,“走吧,吃饭去。” 井古:“……没胃口。” 百里晋呵呵两声,“饿不死你,输了就输了,明天我上场,一定赢。不过,你打的还不错嘛,真的,要不要我仔仔细细的给你分析一番……” 第92章 这个叫百里晋的人,在比赛开场的时候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了现在,却说着这样的话,还真是撒谎不打草稿。濮阳殊又看向濮阳纯桌案前的一堆瓜子皮以及月影岚手中的小册子。 他一直在写写记记。 濮阳纯道:“……走吧,都回去吧。也是时候吃晚饭了,不知道东方城主给我们安排了什么。不过,这一次,我们可不和东方城主一起吃,是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吃。毕竟,主人家在,我们也不太痛快,不是么。” 濮阳纯看向百里晋与井古,又看了看屠郭,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在比赛刚打一会儿的时候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刚才才回来,“百里晋、井古、屠郭……一起吃饭么。” 这些人,他都是认识的,不过,交往不多,平日里的交流也只限于学习。 屠郭犹豫道:“这样的话,只有大少主……可以么。” 濮阳纯点了点头,“是他自己不来,有什么关系。有他在,我还不自在呢……他带着那么多的侍卫奴婢,左想右想也不会寂寞。” 六人便围拢在一起吃饭。这时,门却被推开了,来人是东方凤,她……他……她……他穿着一件耀眼的红衣,金色的亮片在胸前闪烁着光泽,气氛徒然沉凝了下来。他们天都城的汇聚在一起吃饭,大小姐来这里算是怎样一回事呢? 东方凤便笑道:“不欢迎我。” 谁敢这样说?东方凤便坐到了濮阳殊与月影岚的身边。 月影岚:“……你来,干什么。” 他轻声说。他倒也不是不欢迎东方凤,实在是因为东方凤身上牵扯的事情太多了,他有些不安心,好吧,他就是不欢迎的意思。说起来,他与少主本来就算的上是刀尖上跳舞,如履薄冰,真的没有多余的心力。 东方凤也知道他们不太欢迎自己。 “放心吧,我的父亲正在和濮阳昭他们聊天。我也不是来说什么正事的,只是单纯来吃饭。我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东方凤向月影岚耳语了两息,便不再说话,转而夹起桌子上的菜。 ** 与众人的和谐气氛不同,濮阳昭这里的气氛却是十足的沉凝。濮阳昭微微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应无求,道:“你不是来杀濮阳殊的么,怎么还不动手?” 应无求笑道:“我确实与你的母亲有些私底下的交情,我也确实接了你母亲的委托,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够对我颐气指使。比起濮阳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我解决这件事情,就杀了濮阳殊为你泄愤。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么着急做什么,你活不到这一天么。” 如此冒犯的言语,让濮阳昭的眼神闪过一丝阴霾,但他还是很好的克制住了。他终究还是想起了母亲的教诲,母亲说应无求这个人……是很好用的刀,但是却有割伤自己双手的危险。濮阳昭想了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想到离魂痴呆的濮阳宣,想到异军突起的濮阳殊,想到母亲脸上显现的咬牙切齿的神色,想起父亲对濮阳殊的赞扬,不由得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一抬头,却看见青年似笑非笑的脸。 应无求道:“不过是一个孩子,值得你们如此严阵以待?你可以向我讲讲他的事情么,我对他,居然有一点好奇。生来克母,鬼鸟啼叫,落水之后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资质低下却能够在短短的时日内打败濮阳宣,天生的剑术师与枪术师……究竟是哪里资质低下了呢?如果这都叫资质低下,其他的人,岂不是都成了废物?” 他微微歪了歪头,红色的系绳顺着他的黑发流淌下来,一抹鲜亮的红。 应无求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湛卢饮雪,龙胆朔寒。”一枪一剑,他不是没有听过这两柄神兵的传说。也许,人们总是喜欢编造传说,传颂传说,这一枪一剑的传说也实在有趣。 听说,龙胆朔寒枪中封存着蛟龙的魂魄与怨念,是一柄似神非神,似魔非魔的神枪。湛卢饮雪由雪精铁打造,在传说中,雪精铁是由至情至性之人的眼泪凝结而成,其中蕴含着落泪者的思念与悲伤。于是雪精铁又被称为雪泪石。 他对濮阳殊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探听浮花岛的隐秘,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讯息的。浮花岛,东方家……藏着一卷秘图,秘图中,是龙冢。若是能找到龙冢,得到龙神的遗产,还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呢。怕是连整个天下都在自己囊中。 ** 东方府邸。东方樾正同东方夫人一起吃菜。东方樾捡了一筷子菜给东方夫人,眼中带了些关切,“是饭菜不合胃口么,没见你吃多少。” 东方夫人放下筷子,“不是,我就是看阿凤似乎很喜欢濮阳家的那些小子。我只是,不太想让他们过多的接触,毕竟,你也不是不知道,濮阳家的那小子,是有些不好的传闻。”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那我……好好说说凤儿,让她不要与他有过多的来往。”东方樾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不过,阿凤未必听我的就是了。从小时候起,她就对我一向……不亲,知道的,知道我是她的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的哪个不熟的世叔呢。我想,我也没有长的这么凶神恶煞吧,让我的女儿都疏离我。我,毕竟不是十多年前的我。” 东方樾眼睛微微下撇,却是看向自己手中的玉筷,便没有注意到东方夫人微微僵住的手,“为什么……要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呢。” 第93章 “我只是,突然的,想起你我的初遇。”东方樾拿着这双玉筷,微微的转了转,脸上的笑意却是更加鲜明,他柔声道,“你难道忘记我们的初见了么。” 东方夫人看向东方樾,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我没忘。那一次,是我落水,我是采珠女,水性本是极好的,奈何那一天风浪太大我又呛了水,惊慌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是你救了我。我问过你你的身份,你说你是东方府的东方樾。后来,我便到东方府答谢你,一来二去,你就说要我做你的妻子……” “他们都说,你是一个冷淡疏离的人。但是,那一日,你救我的时候,安抚我的时候,却是十足的温和耐心。东方府与你相处的时候,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但骨子里的东西也还是不变的,你是面上看着冷,心里却是十足的重情重义,也不在乎我只是一个采珠女。” 东方夫人难得同东方樾讲这么多的话,东方樾听着她的言语,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足以让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感到大吃一惊,很快的,他脸上的冷意却又如浮冰一样化去,“所以,夫人是怀念我面冷心热的时候了?” “……我到外面去处理事情,一回来就听到你怀孕的消息,我要成为一个父亲了,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有多么高兴。从好久好久以前,我就在心里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我会拥有一个家,拥有一个妻子,拥有一个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孩子的,不会让她……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不会让他,在阴影中活着。” 东方樾说完这句话却是突然起身,“我想去外面散散心,这些菜你还是自己吃吧。反正,有我在你的身边,你也吃不安稳对不对。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用这样的方法折磨我对不对?是这样没错吧。” 东方樾的言语中似乎别有用心,东方夫人听到这样的话语,心头一跳,她只能牵强的笑了笑,美丽的面庞上却仍然笼罩着一层愁绪,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可是看出什么端倪。 第44章 接下来的几日,比试依然。 沧月城的鱼康宁、莫英华、阮玉山、萧天骄、柯阮、柯学。 天都城的濮阳昭、濮阳纯、屠郭、百里晋、井古、濮阳殊。 井古对柯学,柯学胜。 百里晋对柯阮,百里晋胜。 郭屠对萧天骄,萧天骄胜。 濮阳纯对阮玉山,阮玉山胜。 天都城与沧月城达成平手。 如此,便差濮阳昭对莫英华,濮阳殊对鱼康宁了。 如果濮阳殊与濮阳昭都赢了,此次大会的胜利者便是天都城。若是濮阳殊与濮阳昭一胜一负,天都城与沧月城便是3:3,如此,需要重开一局。 接下来的一场,便是濮阳殊对战鱼康宁。濮阳殊与苏茗躺在床上,回想着其他人给他们的情报,关于鱼康宁奇异无比的瞳术。 苏茗道:“能够控制人的瞳术,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据他们所说,鱼康宁曾经用这一招控制他的敌人在台上跳脱衣舞,随即又解除了控制,被控制者羞愤难当,便跳下了擂台。” “我不会跳的。”濮阳殊沉着冷静。 “……”苏茗道,“我们还是想想,该如何防备吧。或许,我们需要带一个眼罩?” “可以试试。不过也没必要太担心。”濮阳殊想了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成语不错,看来,你有在好好读书。” “当然。” “还是出去走走吧。”苏茗道。于是苏茗就出了门。夜色很是清爽,微风浮动,吹过人的发丝,苏茗在门前伸了伸懒腰,便打算四处转转。浮花岛以花出名,四处都是奇异的花卉,苏茗爱花,总是喜欢四处转转的。 顺手,便折了一枝草。嫩生生的草叶,一折便露出了白生生的根茎,苏茗将外皮的粗质撕掉,将白色剥离出来,放到自己的口中,枝液带着微甜的感觉,苏茗突然觉得有恍若隔世之感。 “哥哥。” “嗯?” 濮阳殊道:“我只是……想叫一叫。” “欸,好好好,叫吧叫吧。”濮阳殊哪里都好,就是这个毛病实在该改一改,他明明就在这里,他还穿着濮阳殊的身体四处溜达呢,濮阳殊却总像是不放心的样子,时不时就要唤他一声。苏茗也习惯了。 这时,苏茗却轻轻的咦了一声。只见一个黑影飞速的掠过屋檐,晃眼一刹,苏茗只看见他发间的一根红绳,宛若黑夜中的一只红燕。苏茗看着那道身影,轻轻的眨了眨眼睛,夜晚,屋檐,黑衣,一定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人。但是,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呢?但是,那抹红,总是让苏茗十分在意。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一抹红? 此时,却有一个声音传来,“还没有睡么,明天的时候不是有比试么。” 是月影岚的声音。月影岚的手里却端着一碗银耳羹。 “少主,给你的。”他把银耳羹端到苏茗的面前,苏茗便接过了这碗羹。 “刚才,您是不是在抬头看着什么?有什么鸟儿么。天上好像也没有什么星星。我想,您还是应该早些回去睡觉,这么晚不睡,总是不好的,说不定就长不高呢。” 濮阳殊:“……” 苏茗居然有了一些微妙的心虚,很快的,他又压抑住了自己的心虚,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濮阳殊的身高可是与这种东西毫无关系的。仔细想想,如果是原著中的濮阳殊,这个时候一定还顶着不详的名头在濮阳府内被人欺负,不出意外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十年。 第94章 十七年啊,濮阳殊在濮阳府呆了惨兮兮的十七年,没有尊严,没有爱,也没有饭,整日吃糠咽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似乎也不矮啊,原著的一些剧情已经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了,但他总归还是记得一些对反派濮阳殊的描写。好像是有【穿着一身黑袍,体态纤长】【长身玉立间,尽显王者气度】这样的词汇的。 现在的濮阳殊吃的可是很好很全面很营养,自己都有为他把关,甚至会督促他吃鸡蛋喝牛奶,在这样的细心关怀之下,濮阳殊怎么会因为区区熬夜而长不高呢。 “放心吧,不会长不高的。大不了,回去之后,多喝些牛奶,多吃些鸡蛋嘛。” “……嗯。” 苏茗是从来也不喝牛奶,不吃鸡蛋的,因为他总觉得牛奶不好喝,鸡蛋不好吃。幸好濮阳殊从不挑食,是个很好养活的孩子。话说回来,除了牛奶和鸡蛋,还有什么能让人长高么。 月影岚却在月色下将碗又递了递,苏茗将碗拿过来,将银耳羹一饮而尽。 “时间过得真快啊。”月影岚突然感叹道,“……其实,我真的很感激您,如果不是您买下我,我真的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 也许是月色下格外适合抒情吧,月影岚的瞳孔在月色下荧荧的泛着光彩,一身青衣,就仿佛挺拔的翠竹,不知怎么,苏茗却突然想起了他的招数,他那奇异诡谲的可以让血肉都凋零的凋零玫瑰。 突然的,他怔了怔。又想起东方凤那一身红衣配金色凤凰流苏的衣服。 苏茗道:“……你好像,很喜欢青色的衣服。” “啊?”月影岚轻轻的哦了一声,“也不是喜欢吧,只是习惯了。好吧,也可以算作喜欢毕竟这个颜色说艳不艳,说素不素。” “少主,怎么了。” “没什么。”苏茗微微一笑,示意月影岚回去休息,月影岚从苏茗的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嘱托两句之后便又回去了。 “哥?” “没什么啊,我只是想,我应该早点回去睡觉……但是,在此之前,我想打探一下东方府的情况,毕竟,东方府好像有好多秘密。你觉得,我应该去吧。这可能……” 会把你我二人置于危险。 按照道理,他不应该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要知道,他们能获得如此身份地位,获得如此平静安逸的生活,本就是一种幸运。但是,他只是突然想起来,在原著中,濮阳殊手底下,有两个得力的干将。一个叫青衣,一个叫红衣。 这并不是他们的名字,世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世人之所以如此叫他们……是因为他们神出鬼没,以魔主濮阳殊马首是瞻,穿青衣的永远穿青衣,穿红衣的永远穿红衣。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青衣有没有可能就是月影岚。 自己是在黑市买到月影岚的,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与濮阳殊一起拿到了枪与剑,得到了别人的认可,有了自己的财物。所以,他们才可以将月影岚从黑市赎回。但若是前世呢……前世的濮阳殊还在温饱存亡线上挣扎,自然救不了月影岚,所以,月影岚是被谁买走了?又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可能会在兜兜转转数年之后,被濮阳殊收入麾下。 如果青衣是月影岚,红衣有没有可能是东方凤,毕竟,东方凤说过他最喜欢红色。这样的推论,简直没有一点点道理,但是…… “哥哥你想去么。想去便去吧。”濮阳殊说。濮阳殊感受到了苏茗内心的纠结,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想去就去吧,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终究……是他们两人一起去的,生也在一处,死也在一处,只要这样想,心头便情不自禁的泛上一丝甜蜜,好像所有的艰难困苦都不算什么。 他的心头蓦然一动。然后,苏茗便看向立在身边的银剑,“湛卢饮雪,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 这边,东方樾却是焦头烂额。 他看着挟持东方夫人的贼人,瞳孔中像是结着一块冰,“放开她,饶你不死。” 应无为却已经扯开自己面上的黑色面罩,清秀的轮廓上没有一丝惧怕,反而噙着若有似无的嘲讽。他正捏着东方夫人的后脖颈,东方夫人紧紧闭着眼睛,唇色苍白,俨然已经昏厥。 “告诉我,那幅图卷……究竟在哪里。” 东方樾皱眉,“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闯进浮花岛大放厥词。”心下却是猝然一惊,眼前的贼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起什么图,若说他知道有什么图,那也一定是那幅图…… 应无为笑道:“东方城主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手中,可还攥着尊夫人的性命……看来,你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她。也是,她毕竟不是你的妻子嘛,我说的对也不对?或许,我不该唤您东方城主,我该唤您……东方荫。东方城主不为人知的亲弟弟,潜藏在东方府的幽灵。” 东方樾定定的看着应无为,眼瞳竟是死水一般的沉寂,应无为感受到四周徒然升起的微末的灵力波动,心中一寒,面上却仍然云淡风轻,“东方城主可不要冲动,杀我自然是简单的,但是,杀我之后呢……东方城主不是东方城主的无稽之谈,怕是会在明日,传遍浮花岛。您相信么?” “当然,我并不是在威胁您,我只是想要看看那幅图卷。” “也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什么事情,能瞒的过有心之人?实不相瞒,这个任务,还是令夫人给我的,我正愁没有把柄……”他提住东方夫人后颈上的衣服,将昏厥着的她拖拽了几步,看着东方樾……不,应该是东方荫才对。 第95章 “我也不知道那幅图在那里。” “偌大的东方府,总会有人知道的吧。你我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就不必故弄玄虚了罢。” 东方荫微微敛下了自己的睫毛,“……好。” 长长的甬道,很是干燥。墙壁上镶嵌着金色的雕花灯架,架子上燃着长明不灭的灯火,应无为打量着四周,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十分警醒,此时,为方便走路,他却是把昏迷的东方夫人架在自己的旁边,既是防止她惊醒脱逃,又是为了防备有可能会射出的暗器。 甬道很长。但是,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东方荫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大门,伴随着大门的缓缓打开,门内的景象也呈现出来,这是一个偌大的房间,却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十足的死寂,宛若一个牢笼。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个牢笼。 被层层叠叠锁链捆缚住的东方樾缓缓抬起头,便看见东方荫,这个篡夺了他的身份的……弟弟。然后他又看到那个东方荫身侧的陌生男子,以及陌生男子旁边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很显然已经昏迷过去,秀美的眉头紧闭,东方樾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世界上,有哪个人会忘记自己倾心以待的妻子呢,即使他已经十年都未曾见过她。 捆缚着东方樾的锁链动了动,东方樾抬头,明明是阶下之囚,此时却有着无比从容的气度,他却没有去看应无求与东方夫人,还是将眼神钉在了东方荫的身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一眼,居然让东方荫情不自禁的退避了一步,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胆怯,再见东方樾神情,却更加难以言喻。 “只是想知道那幅图的下落。”应无为上前一步,很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不要问我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你们只需要知道,我知道的比你们知道的要多的多。” 东方樾微微眯眼:“你居然……” 却是对东方荫说的。东方荫的神色也变幻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他的哥哥在想什么,无非是,自己居然把家族的秘密透漏出去,简直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可是,自己会惧怕这样的评价么,早在十年前,他决心囚兄夺位,彻底顶替东方樾身份的时候……他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但是,你还是小看了我。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让外人插手东方府之事。”话语刚落,东方荫已经悍然出手,不知何时,手中已现出一柄火色的匕首…… 第45章 “好长的一条地道。” 苏茗的眼神从正在燃烧的灯烛上掠过,随即便转移到东方凤的身上。此时的东方凤并没有穿他那一身繁琐精美的华服,也没有戴那些珠钗发簪,只是随意的将自己的头发拢了一个马尾,身上则是一件黑色的黑衣。 不久之前,苏茗撞上了东方凤。东方凤倒是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随便出来转转,得知苏茗要探问贼人,便说自己也要探案。走着走着,苏茗便被东方凤带到了东方樾的书房,非说贼人很可能对书房下手,让苏茗跟着他一起探寻一下他父亲的书房。该说不说,东方凤还真的是……苏茗好歹也阅过不少相关书籍,左敲右敲,倒是真的敲出了一个密室。 “没想到,你看着乳臭未干……实际上还是很能干的嘛。真想不出你才八岁。不过,我八岁的时候,倒也没差到哪里去。” 苏茗真心不知道东方凤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他也就比濮阳殊大了几岁而已。跟自己就更没的比了,自己可是要比她大十一二岁呢。不过,自己如今顶着濮阳殊这身体,看东方凤的时候还得微微仰头,实在是不行啊,看来自己还要再想想食谱。 “哥哥?” “嗯。”苏茗微妙的感觉到有些心虚,是自己在别人身后说人坏话还恰巧被当事人捉到了的心绪。于是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情不自禁的咳嗽了一声,得到东方凤的一个眼神。 苏茗道:“这个地方,应该……” “有人来过。”东方凤抢答道,“走进洞穴还可以感受到丝丝的凉风,这说明洞穴不是全然封闭。既然不是全然封闭,底下的石板又怎么会这么干净,干净的一尘不染,定然是有人定期打扫。更别说这灯油了,这只是最普通的灯油,又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鲛人油,没有人按时补油,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亮着?” 濮阳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尽头。尽头却是一扇门,门上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兽头。东方凤看着这个兽头,向苏茗解释起来,总而言之,这扇门需要东方家族血脉的血。 也没什么好磨叽的了,都走到这里的,看看里面的环境是怎样的又有何不可?东方凤从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鲜血,兽头便微微的吐出舌头,舌头上,是半滴尚且濡湿的鲜血。 苏茗见他久久不动弹,问道,“怎么了。”东方凤道了一声无事便继续自己的动作,门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打开。然后,他听见他的声音,“我只是在想,守门的门灵也太不讲究了一点,吃饭的时候还要剩下一些……” 话语一落,门内场景尽皆呈现!只见画面竟是匪夷所思。只见一墨发红绳之人,正牢牢的挟持着东方樾,东方樾脸色惨白,右臂却是殷红一片,鲜血浸润了干瘪的衣袖,一滴滴的砸在地面上。他是被人生生断去一臂。 东方凤一眼看见这样的情况,不禁惊呼出声,“爹?”随即他又看向另一边,更加惊讶,“娘?” 第96章 却见东方夫人位于另一边,却是牢牢的攥着一个蓬头男子的衣袖,面带紧张。而那蓬头男子却是身带锁链,锁链的每一端,都被深深的打入地底。 此时,东方夫人叫道,“凤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他才是东方樾,是你爹,我没有说错!”被捆缚的男子这才抬起头来,蓬乱发丝下,是一张俊逸的与东方樾一般无二的脸庞,没有一丝颓靡,眼神沉沉,似是幽深的潭水,又似翻滚的岩浆。 “那……” 东方凤又看向断臂的“东方樾”,断臂之血,点点殷红。所有的一切就在猝不及防间朝自己显露,真相却还掩藏在深深深深处,让没有经历多少世事的东方凤感到由衷的无措。 苏茗过了一遍场上的情景,正对上应无为兴味的眼神,他居然在这眼神中觉察到幽幽的杀气,当机立断,便有湛卢饮雪从自己的手中射出,却不是朝向应无为,是朝着被锁链捆缚的所谓的“真正的东方樾”。只听铿锵两声,锁链竟是应声而断,剑刃落于地面,微微一弹,却是回返,又重新落到苏茗手上。 “东方樾”失声道,“怎么可能,这可是玄……” 湛卢饮雪剑作为神兵岂可小觑,锁链已断,东方樾便已脱困。东方樾被困多年,一朝脱困,便运转周身灵力,东方荫虽将他拘禁于此,却没有破坏他自身灵脉,不过三息,便觉被封禁多年的灵力流淌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下一瞬,东方樾却是如猛虎一般跃起,手指成爪,便抓向劫持着东方荫的应无为。 应无为诡秘一笑,便将手中的东方荫扔出,“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脱困居然是要救罪魁祸首么,东方樾,你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话语一落,东方樾已经接住了东方荫,触碰到他空荡荡的一截袖管,只觉心中刺痛一瞬,五指力道却是未松,径直抓向应无为,不料应无为高声道:“你不在乎你弟弟的性命了么。” 东方樾动作停滞,却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应无为,应无为微微一笑,却示意他去看东方荫的脸,只见东方荫面色青白,嘴唇发紫,东方樾又连忙看向他的断臂,只见断臂依然在流血,流出的血却也是微紫的。 “你……你下了毒。” “是。”应无求说,“他可真是个废物,囚禁了你这么多年,依旧没有问出海图下落。我以这个秘密胁迫他来找你,不曾想他居然是打着让我永远留在这里的念头,真是愚蠢啊……不过,你们兄弟二人都是同样的愚蠢。这么多年,他偷取了你的身份,占有了你的妻子和儿女,把你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你却仍然不忘兄弟的情谊……”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海图究竟在哪里?否则,东方荫的性命便无从保证,毕竟,我在我的武器上淬了毒,以雪蟾衣、断肠蕊、九星棠、无根雪所冶,这种毒会慢慢的化去他的躯体,让他化作一滩脓血……” “如果你想救他,就带领我找到海图。如果你不想救他,我……我就先走了。实话说,我还很期待,你该如何面对这一堆烂摊子。妻不成妻,子不成子……” 此时,便有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却是东方凤。就算,对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面前的事情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艰难的组织着自己的言语,目光却是不断的扫过东方樾与东方荫,扫过他们这两张相似的脸。 “所以,不是什么画皮鬼,也不是什么易容术,你,你是我父亲的弟弟?我真正的父亲,被你囚禁在这里,而你,其实是我的叔叔。你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得到我父亲的身份与地位,成为浮花岛的岛主?你的心里,就只有利益,只有权力?” 东方凤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团浆糊,他又看向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亲如今正在搀扶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才是他的父亲。 东方夫人厉声道:“对,就是这样。凤儿,我说的没错吧,他根本不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在这里,快来拜见你的亲生父亲。” 随即,东方夫人又看向真正的东方樾,“凤儿是你的孩子,你看,他长的是不是很像你,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团聚,你是不是很欢喜?既然如此,你就该杀了那个人,那个人是你的弟弟所以你下不去手么,你还要用那什么海图来救他么?东方樾,你说话。” 东方樾低头看向自己十年未见的妻子,又看了看自己一面不曾见过的女儿。东方凤么,真是个好名字,他的女儿真是出落的十分美丽,就是声音好像有点不太像女孩子,感觉有些沉沉的,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事实的真相总是如此残酷,残酷的让人不能接受。 “我会把海图给你的,把解药给他。”东方樾终于还是开口了,他看向自己的弟弟,眼神中不由得滑过一抹痛惜,再看向自己的妻子,便只能在自己的妻子眼中看见无尽的怨愤,她微微敛了敛自己的睫毛,颤抖着开口了,“那我呢,我算什么,我该怎么办,你知道,这十年,我是如何战战兢兢的度过,我是多么害怕这个恶徒会在不知什么时候撕下自己的伪装……” “长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兄弟。”她喃喃着,话语却是骤然停滞了一瞬,“那,那为什么,我从来不曾听过他的名字,从来不曾听到他的存在。十年前,你是浮花岛的主人,再往前,你是浮花岛的少主人,从来没有人听说过,你居然有一个双生弟弟。” 第97章 “因为,我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啊。丹娘。” 他却是唤出了东方夫人的名字,他面色青紫,看着着实是狼狈不堪,但此时的他,却是格外的云淡风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摆出另样的表情,他微微一笑,那惯常温文尔雅的表情便被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哥哥,我做了这么大的错事,你却依旧选择原谅……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我吧。不仅是你对不起我,尊贵的先岛主与先岛主夫人也对不起我,因为厌憎,就让一个孩子在孤苦中生活,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空空荡荡的,像影子一样在府中游荡,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任何人在乎……” “在这个府上,只有你愿意陪我玩耍。你甚至愿意让我换上你的衣服,以你的身份出门,但是,我应该为此而感激你么,我的哥哥,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以别人的身份过活,没有任何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充当另一个人的影子,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换句话说,正因为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才更加……不能容忍啊。” 故事的悲剧,从上一代开始。这不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时候,因为讲故事的人面色青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这也不是一个适合听故事的时候,听故事的人一边听着这荒诞的故事,一边安抚自己躁动的心,一边担忧讲故事的人的生死,一边防备着敌人有可能的袭杀。 照苏茗的意思,当务之急应该是帮东方荫压制毒性,但是,东方荫都没有说什么,他又怎么好说什么呢。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愿意把自己的想法完完全全的公之于众?如果东方樾以海图交换解药解了他的毒……这些话语,或许便再也开不了口。这么看,他是否愿意让东方樾为自己解毒,欠东方樾的人情呢?这也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苏茗难得觉得有些不适,因为,只有自己是纯纯的外人。这样的兄弟阋墙家族爱恨,真的是自己可以听的么。哦,应无为也是个外人,但外人与外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应无为是敌人,事毕之后,通缉追杀便是,但天都城与浮花岛却是代代交好,浮花岛的家丑…… 苏茗越想越觉得麻爪子,情不自禁的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在心中呼唤起濮阳殊来。濮阳殊却是慢了好几拍才回应他的呼唤,慢吞吞道:“哦,哥哥。我在听……东方荫的故事呢。” 也是,这么多的爱恨痴缠,对局外人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故事,濮阳殊向来是对故事感兴趣的,不怪他听的如此入迷。 东方樾与东方荫的悲剧,还要追溯到上一代,也就是先岛主与先岛主夫人。先岛主与先岛主夫人伉俪情深,却是一直无子,夫妇二人都为此感到忧愁。终于有一天,先岛主夫人被诊断有孕,二人都欣喜若狂,但先岛主夫人的肚子却是比寻常人大出不少。 第46章 诊断之后,才得知是双胎。更是喜上加喜。 话虽如此,先岛主却是发现自己的夫人越来越忧愁,仔细询问才知,她是忧愁腹中孩儿能否顺利降世。 她的母族总生双胎,这本是喜事,却因生产的艰难而蒙上一层阴霾,她的大姐生下了一死一活的一对胎儿,她的二姐却是死在了产床上,最终只能把那一对胎儿自腹中剖出。这些事情,只让她心中发寒,恐惧冲淡了孕育子嗣的喜悦,让她惴惴不安。 先岛主只能极力的安抚。甚至提出减胎。但是,哪一个母亲又愿意亲手扼杀自己腹中的胎儿呢?她终于还是拒绝。 十月很快过去,她很快便产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却是久久不能出世,一盆盆血水端出,她也越来越苍白无力,最终还是先岛主拍板剖腹取子,才勉强保住母子性命。 先岛主厌憎极了久久不出世的二子,便让人将其抱到最远的偏院,不愿再见他一眼。先岛主夫人因生产而元气大伤,昏迷了五个月,再醒来的时候,她居然忘记了……她生下了两个孩子,而不是一个孩子。 也有人旁敲侧击询问过此事,先岛主夫人的反应却是异常激烈,她始终坚持自己只生下一个孩子。她甚至开始怀疑向她旁敲侧击的人是别有用心,怀疑先岛主是在外面有了私生子,怀疑有人想要谋害她。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爱人面前,先岛主选择了顺从,于是,这个孩子理所当然的被遗忘了。 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先岛主甚至不允许他们称呼他二公子,唯恐被自己的夫人听到。于是东方荫在幽灵一样的氛围中长大。 有一次,花园中的东方荫撞上了正在散步的先岛主与先岛主夫人,不待先岛主夫人开口,先岛主便率先发言说他是花匠的儿子,转头便让人把他囚禁在自己的小院。 但东方荫的容颜却落到东方樾的眼中,时年九岁的东方樾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因为,他发现那个孩子的脸容……与自己一模一样。于是他在磕磕绊绊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还要求自己的父亲恢复同胞兄弟的身份,结果当然是拒绝。于是,他怀着被拒绝的愤懑找到了当时尚且没有名字的东方荫,告诉他他是他的哥哥,从今以后,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他会保护他。 他也承诺,自己一定会恢复他的身份。 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感到猝不及防。东方夫人重病逝世。她的身体一向不怎么好,有本事身体孱弱的缘故,也有早些年生产所落下的病根,东方夫人死后,东方城主更是厌憎自己的二子,连带着也厌憎上了东方樾。 第98章 他觉得,东方荫的出生简直就是一个错误,于是,他始终不肯恢复东方荫的身份,还要将东方荫逐出浮花岛。是东方樾强行留住了他。 不久之后,东方城主也因过度思念妻子而逝世。东方樾接替父亲,成为浮花岛的岛主。东方樾本来是要向天下昭告东方荫的存在的,却被东方荫制止了。 东方荫为什么要制止呢?这个问题是不必要的,与其问他这个问题,倒不如问他,他为什么不制止。是啊,他为什么不制止,一直以来,他都为恢复身份而努力,可以,仔细想一想,不过是这样的一个身份罢了,恢复如何,不恢复又如何。东方城主不愿意承认他是他的儿子,他难道就愿意承认他是他的父亲么? 浮花岛岛主的二子。这样的身份,有什么承认的必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岛主罢了,还要摆这样的架子。他东方荫也不是这样的人,别人明明嫌弃他嫌弃的要死,他难道还要巴巴的凑上去自取其辱么。 “哥哥,你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还记得么,好久好久以前,我问你,明明我与你是一母同胞,生的也一样,不过是早生一会儿晚生一会儿的区别……他们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要视我为仇敌。”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断臂,打定主意要同东方樾叙旧,应无为也是风淡云轻。 东方樾顿了一下道:“那个时候,我告诉你,他们不是不爱你,他们只是……命运捉弄。” 东方荫笑了一声,突然蹙了蹙眉,竟是咳嗽两声,微微偏头,便咳出一些污血,又毫不在意的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块方巾来拭了拭自己。的唇角。 “不爱就是不爱,哪里有那么多命运捉弄呢。就算把所有的一切都视作命运的捉弄,不爱也终究是不爱,我的母亲,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生过我,对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会抱有爱么?父亲,我真的不愿意叫他父亲,他没有尽过一天的责任,他是故意要折磨我报复我,才对我视而不见的。到最后,到他死的时候,他还觉得是我的出生害死的母亲,我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东方荫微微抬眼,“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想过要报复他了。他最珍爱的儿子是你,所以,我要把他实施在我身上的东西原样的实施给你,所以,我囚禁了你,夺走了你的一切……但这也是你的错。 你不该把你的所有东西都事无巨细的讲给我听的,你更不该让我以你的身份到处游历……幽灵一样的无人问津的东方荫,高高在上的备受爱戴的东方樾,就算是让一个白痴来,那个白痴也会选第二个身份吧。” 这时,便有人微微抚起掌来,是应无为,他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苏茗身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东方荫的身上,“这么多年,隐藏着这样的秘密,一定很辛苦吧。人嘛,总是想把自己的不幸倾诉出来的,我很懂,但是,你真的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啊,你知道么,你的生死可是寄托在你哥的身上,你这样说,难道不怕……” 却是东方樾打断了他,“别再说了。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我在这个牢狱里呆了十年,怎么会不明白呢……对你而言,整个浮花岛,就像是牢笼一样吧,你厌憎这里,却又不甘心狼狈的离开,你对浮花岛,就是怀着这样复杂的情感。” 东方樾的面容已经彻底的冰凉的下来,他说,“我带你去找海图。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浮花岛并不欢迎你。” 前半句是对应无为说的,后半句却是对东方荫说的。东方荫看着东方樾,勾勒出一个笑容,便看向一旁的东方凤,东方凤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么多年,无论我怎么做,你始终对我冷淡,仔细想想,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丹娘对你说了些什么?”东方荫看向东方凤,东方凤霎时瞳孔骤缩。 “凤儿,你的父亲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叫他?” “够了。”却是东方夫人,名叫丹娘的女子制止了一切,她用盈盈一双眼睛看着东方荫,看着这个与她同床共枕的十年的冒牌货,嘴唇颤抖了一瞬,“其实,当年在海上,救了我的人是你吧。那个时候,我问你你是谁,你说你是浮花岛岛主的大公子,东方樾。” 东方荫不说话了。然后,他把自己的视线移到了地上,“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借用东方樾的身份去出门游玩。我说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你信是不信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旧盯着地面。经过这一番好像什么用都没有的自我剖析之后,东方樾带着他们离开了密室,回返了书房。书房很大很宽阔,布置的很是精巧,东方樾扫过一圈,发现这里面的装潢竟是丝毫未变。 保持着十年前的样子。 书桌上照常是他惯用的笔墨纸砚,笔为紫豪、墨为松烟、纸为云笺、砚为端砚。旁侧是一只白玉莲花纹瓷瓶,上面插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一旁的小炉里则燃着香饼,有袅袅的清淡香气从炉子上册的花瓣孔中溢出,是九和香的味道。博古架上倒是添了几件器物,其中居然有一只猫状的陶偶,看上去简直是憨态可掬。 应无为道:“别怀念曾经了,海图呢。海图到手我就撤,别的我一概不管。” 他又拿那柄长剑架住了东方荫的脖颈,在其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东方荫晃了一下,才勉强止住自己的身体。自然是不会有人扶他的,他的兄弟,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到头来兄弟不是兄弟,妻子不是妻子,女儿不是女儿。 第99章 是他咎由自取。但是,依旧是不甘心啊,母亲死了,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父亲死了,死的时候依旧对他横眉冷眼。他的哥哥要娶妻了,从此以后,他将成立新的家庭……而自己,如此可悲的自己,只能被流放到不知名的角落。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狼狈的狗,或许,连那些狗都不如。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养狗的人家,那些人家都把自己的狗喂养的很好呢,它们有食物,有遮蔽雨水的房檐,有主人时不时的爱抚和亲昵。自己充其量就是一条野犬。 然后,他在失魂落魄中见到了她。即将要成为哥哥妻子的人。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是认得她的,前不久,他以东方樾的身份出去游玩,在海中救下了她,那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问他他是谁。他说他是东方樾。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因为他早已经习惯在府中遮蔽自己的容颜,低着头走路。在下人的谈论中,他得知她是为了报恩才来的—— “马上,她就是我们的城主夫人了。我以为城主的要求会很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拿下了。” “我看啊,她就是冲着城主来的。她不是还说城主曾经救过她的性命么,但城主明显都不记得这件事情了,还是在她说到那片海域的时候才记起来这件事的。” 东方荫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很快的,他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东方樾道:“海图就在这里。” 东方荫道:“……怎么可能。” 他自嘲一笑,却是死死的盯着东方樾,“把你囚禁起来之后,我便四处找寻海图的下落,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整个东方府都已经被我翻遍了,书房,我也翻过很多次,并没有找到多余的机关匣。” 但见东方樾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太轻了,轻的像是一个叹息。苏茗的心中却有些不安,海图究竟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让他们如此趋之若鹜?东方樾真的打算把海图交付到应无为的手中?如果东方凤真的是原剧情中的红衣,那就说明……浮花岛一事,一定没有得到一个完满的结果,他横插一脚,究竟有没有改变剧情? “但是,有一个地方,你大概……没有仔细翻找过。”东方樾如此说道,旋即便走向房间的角落,床榻所在的位置,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来,并没有什么暗阁,那个箱子就那么朴素的摆在那里。 东方荫看着那只箱子,动了动自己的嘴唇,道:“……那里,并没有放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他却突然住了口,因为东方樾已经将这只木质的箱子打开了。 箱子并没有锁。众人都齐齐的看向那箱子,那箱子里的东西正如东方荫所言,一点儿也不珍贵,反而有些略微的难以言喻。说难以言喻,大概是因为,里面都是一些……堪称幼稚的东西吧。有拨浪鼓、有小木剑、有小人书、有九连环,甚至还有一对小人,那是一双很简陋的小人,只有大概的一个轮廓,稍微高一点的小人与稍微矮一点的小人背靠着背手拉着手。这两个小人,正是东方樾与东方荫。 东方荫几乎要恍惚一瞬。时光像是要倒流回当年。其实…… 第47章 其实,他知道,在整个东方府,整个浮花岛,若说起待他最好,最没有对不住他的,无疑只有东方樾。东方樾与他是双生的兄弟,满打满算,他也只比自己大了一天。 当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弟弟在荒僻的角落承受孤独与寒冷的时候,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同他交往,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分一半给他。就算老府主再如何反对,他也据理力争…… 可是,终究还是不甘心吧。明明是同父同母,明明有着相同的容貌,为什么他高高在上,自己却只能成为他的影子。明明,他与他没有什么不同,若说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他先出来罢了。 如果,自己是他,自己是东方樾。自己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长大,有朝一日,听说自己还有那样的一个同胞兄弟在人世间艰难的存活,自己也会伸出援手的,自己也会愿意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分给他的,不是么。 毕竟,被家人遗弃,是多么的……可怜可悲可叹。 面对如此可怜的自己的同胞兄弟,拿出一些东西施舍于他又有何不可呢。 钻心蚀骨的毒,在吞噬啃食自己的心,所以,自己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把他幽囚起来,夺走他的一切,于是,十年的光阴倏然而过,但是,他怎么能这么风淡云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甚至,自己居然能够作为人质胁迫他妥协?一个被囚禁了十年的受害者,在救那个将其囚禁了十年的被害者?荒诞的有些可笑,可笑的让人……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箱子里的东西已经完完全全的呈现在众人的眼中,只见东方樾缓慢的伸手,将外面的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拿了出来,摊到了一边,从底层取出一副卷轴出来,那副卷轴很普通的摆在箱子里,随便拨弄一下就能够发现。 应无为微微张大了口,眼神几乎要带上一些呆滞。东方樾的书房他当然是探过的,这个箱子他也打开过,光明正大的箱子,没有上锁没有隐藏,里面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他看了一眼便合上了。 所以说,东方樾难道是把海图藏在了这个箱子里?这也太出乎意料的吧,海图不说是你家的传家宝,好歹也是一件……呃……古董? 第100章 你就这么草率的放在扮家家酒的箱子里? 事实,的确如此。 东方樾将这副卷轴放在自己的手中,微微掂了掂,“这就是你要的海图,先给他解药,给完解药,放了他,我便把海图交给你。” 那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卷轴,不像是用了什么珍贵的材料,倒像是羊皮纸。只有成人的一个手掌大,用淡褐的麻绳打着一个蝴蝶结。应无为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了,他搜寻过的地方不计其数,无论是金库还是地窖……但他没想到海图居然会在这里。不是,谁家好人把这样珍贵的东西到处乱放啊,东方樾也不像是不知道此物价值的样子。 很快的,应无为便收起了自己心中的腹诽,东方樾怎么想怎么做,实在与他无关。他只要海图。 应无为摇了摇头,“不是我不相信东方岛主,实在是东方岛主不能信任。而且,我怎么知道……这就是我要的东西。” 东方樾道:“你有鉴别的手段?” 应无为微微叹了一口气,“当然了。”他看向东方樾手中的海图,眨了眨眼睛,却是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小瓶火焰来,火焰呈现出奇异的冰蓝色,在瓶中不断的跃动着,却是有些颓靡。 “这是取自冰海的异火,可以破除一切的伪装。你知道神物自晦的道理吧,有些宝物会在时间的流转下主动收敛自己的气息……孰是孰非,只需要用这异火灼烧一下。” 他的脸上又带上了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又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东方荫。东方樾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对视,便又用手摩挲了一下卷轴,语气也带上了一些倦怠,“好,你把异火交给我,我来进行检验真伪。如果,检验结果为真……我把卷轴交到你的手上,你把解毒剂交到我的手上,同时进行,总是没有疑虑的吧。” “当然。请。” 应无求一扬袖,那只小瓶就被抛到空中,划出一个圆润的曲线,却有一个人影掠出,足尖一点,便飞身而上,攥住了那个小瓶。此人正是东方凤。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东方凤着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所以他的脸色是由衷的苍白。 东方樾道:“……凤儿。” 东方凤便看向在场的众人,究竟是如何沦落到此等地步的呢,他都有些恍惚了。 蓬头的男子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一向对他关爱有家的‘父亲’,居然真的是冒牌货。他又看向他的母亲,他看过母亲的许多样子,有她温柔贤淑的样子,有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却唯独没见到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应无为则是一副漫不经心、如操胜券的样子。 让人心中烦躁。 然后他看见了濮阳殊。他真的后悔……与濮阳殊一起到达这里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才是最好的结局吧,但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他这一团乱麻的家事,就如此坦率的铺陈在自己面前,还扯入了濮阳殊。然后他发现濮阳殊似乎在神游天外。 “濮阳殊。”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得到濮阳殊恍然疑惑的一个眼神。 此时的濮阳殊其实是苏茗,苏茗道所谓“神游”,也是在和“濮阳殊”聊天。东方凤被这复杂的家事弄的一团乱,濮阳殊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简直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苏茗也只好一条条的回答。 该说不说,濮阳殊的想法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吧……这真的是正常人的想法么。好像是正常的吧。今天的苏茗也在为濮阳殊的教育问题忧心。 “东方荫既然已经囚禁了他的哥哥,顶替了他哥哥的身份,成为东方府的主人……为什么不杀死他的哥哥一劳永逸呢。那样的话,他就不会暴露了吧。” 濮阳殊问的很认真,甚至学会了把自己的经历套在东方兄弟的身上。 “如果是大哥或者二哥的话,我会在第一天的时候就把他们毁尸灭迹,保证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们的一根头发,一片衣角。当然了,我与他们长的一点儿也不像,这样的想法是不可取的。” 这样的想法,真的是十足的凶残啊。苏茗听着濮阳殊的言语,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濮阳殊与濮阳昭濮阳宣是兄弟,东方樾与东方荫也是兄弟,但是,兄弟与兄弟间的感情自是不一样的。 苏茗斟酌道:“他与东方樾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你与濮阳昭他们是只有兄弟之实,没有兄弟之情。这两个人,却是实实在在拥有情分的,虽然,这点情分在权力、嫉妒、不甘中也许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毕竟还是存在的。” “人的感情,很复杂的。” 濮阳殊:“哦。” “……当然,也有可能是东方樾的身上有东方荫想要得到的东西吧。比如那份海图。东方樾这么。多年不都没有交出来么。” 濮阳殊冷不丁道:“可东方樾却愿意把海图交给应无为,只因为应无为用东方荫的性命威胁他。兄弟情谊,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东方荫背叛了他,将他幽囚十年。如果是我的话,我绝不会放过胆敢背叛我的人。” 苏茗:“东方樾么,东方樾啊。”他叹息了一声,看着场上的情况,觉得有些头疼,希望此事可以圆满结束吧,他也好与濮阳殊一同离开这里,这样错综复杂的家事,他实在是不想置身其中。 “东方樾的行为,看上去很是奇怪,仔细想想却也合理,他与东方荫是一母同胞,但他是高高在上的东方公子,他的同胞弟弟却只能在阴影中过活。他这么包容东方荫……也许也有愧疚吧。” 第101章 这时,苏茗突然意识到东方凤在叫他,便连忙回过了神。东方凤手持琉璃瓶,眼中蕴藏着复杂的情绪。 东方凤:“……” 苏茗:“……” 瞧,场上还有一个拧巴的人。 东方凤看着自己手里的瓶子,感受到自己掌心的冰凉,火焰不断的跳动着,拢在自己的掌心,像是拢着一个蓝色的小灯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样夺下了这个瓶子,夺下瓶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东方荫一直在旁侧注视着东方凤,看见这一幕,也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毒素已经蔓延到越来越深了,他的脖颈与脸颊已经慢慢生出来深紫色的藤状花纹,给他的脸庞增添了一些邪异,他的眼神却沉静似海。 “我亲爱的女儿,你……是在恨我,对么。” 东方荫笑了,笑的眉目舒展,他自然知道东方凤心底的迟疑与混乱,早在几年前甚至更早,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他的心中却没有悲凉,只有一种隐秘的畅快,恨么?那就恨吧。 如同他憎恨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一样……来憎恨他吧。 “如果要恨,就连着所有人都恨吧。憎恨我这个幽囚你父、骗占你母的叔叔。憎恨你那个识人不清、愚蠢可笑的父亲。再憎恨你这个……无能的母亲。” 他看向一旁的丹娘,眼神似是眷恋似是悲哀似是痛恨,“她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吧,但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做不到,找不到证据,找不到帮助自己的人,便只能自怨自艾的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倾倒在你的身上。真是个不合格的母亲,真是个残忍的母亲。” 东方夫人这才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闻言,静静的盯向东方荫,东方荫被她的眼神所慑,居然微微偏过了头,两秒过后,她笑了,“你觉得,自己有被凤儿憎恨的价值么。你这样的懦夫,配么?”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一败涂地么。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肯爱你么。因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是墙角阴影里的发霉苔藓,死了,烂了,都只会散发出臭味,没有一点价值。” 东方荫:“我没有不承认这一点。十年了,我与你相伴十年,先遇见你的人是我,与你相伴十年的人也是我,但你却没有丝毫的眷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难道还不明白,我就是天底下最卑贱的人的事实么?” “是十年的陪伴,还是十年的欺骗,你自己清楚。你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有什么资格表现的对我情根深种,如果你真的是从初见的时候就爱上了我,为什么要用你哥哥的身份?为什么那么多日子不曾来找过我?” 东方荫的眉头轻轻的抽动了一瞬,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狰狞,像是被刺痛了一般,随即他慢慢道:“……对,你说的没错。那一天过去之后,我的确没有想起你,再得知你的讯息时,你已经要嫁给我哥哥了。” “你已经要嫁给我哥哥了,我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你是被‘东方府大公子’所救,来找自己的恩人报恩,又与自己恩人两情相悦……但那个人明明应该是我。哥哥已经什么东西都有了,但他还是要夺走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凭什么。” 东方夫人道:“凭你是个王八。” 然后她看向东方凤,“凤儿,用这火焰检验海图吧,检验完毕,就用海图给他换药。我实在是蒙了心,以为这样的废物有什么出息,能伤害到你我,哈哈……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父亲已经回来了,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好好的过日子了。” 应无求:“……” 应无求欲言为止,止言未欲,实话说他觉得这样的戏码看起来还是极其愉悦的,但他已经逗留了太久,为恐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完事为好。 第48章 不等他说话,东方凤已经靠近了东方樾,把手心的瓶子递给了他。 东方樾低低道:“……凤儿。” “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东方凤说。 到现在,他还没有叫过东方樾一声父亲,这让他如何叫的出口,在他的心里,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让他有些如梦似幻。他放下瓶子,便后退了几步,始终止不住胸膛的郁意。 交易能成功么。海图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真的就这么交易了。 他只愿意想这些最浅显的问题,而不肯想的更深。他不肯去想母亲去说的那些话,一家三口和睦相处么,怎么可能?父亲……不,应该说是叔父,是他毁掉了他的家庭,毁掉了所有的美好。 东方樾看着东方凤,微微动了动自己的嘴唇,便接过瓶子,打开瓶子上方的木塞,放出了火焰,火焰在瞬息间便膨胀了起来,蓝色的火舌毫不顾忌的舔舐上那平平无奇的卷轴。 卷轴就在此时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外面的一层在火舌舔舐下逐渐卷皮、烧毁,连带着把麻绳,一同化作细细碎碎的灰烬,缓缓的飘零。很快的,燃烧掉所有矫饰的真正的海图便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同样是成人手掌般大小的一卷,外表却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泽,在日光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这毫无疑问是一块布料,东方樾抚摸着这块布料,只觉得有充沛的灵气在布料间流转。以他的见识,居然分辨不出这块布料是用了何等材料,何等织法。 ……来自,上界。 已经被关闭的上界。 第102章 东方樾的心像是被突然烫了一下,父亲的告诫又涌上了心头,据父亲所说,这件东西是他们的先祖在海上某地得到的,先祖告诫过,要好好守护此物。 他手指微微一动,眷恋一般摩挲起卷轴,直把卷轴摩挲了整整一遍。苏茗看着他的动作,转移了视线,又将视线转移向全场,眼眸中流露出些许的若有所思。 交换,开始了。 东方樾与应无为以十足的警惕注视着对方,准备进行药剂与海图的交换,药剂交付到东方樾手中那一瞬,东方樾立时将其抛给了东方荫,随即牵动全身灵气凝聚一刃,便向应无求刺去,决不能让海图落到其他人的手中! 这时,他却看见应无为的唇角噙出一抹恶意的笑容。说时迟那时快,却有一道劲风,从身后传来,东方樾措手不及间,却是来不及阻挡,更或者,是不愿意阻挡。 如果自己回身阻挡,势必会让应无为逃脱。 于是他不收刀势,直直打上应无求,手腕翻覆间,雪亮的锋利向着应无求削去,却是朝着手腕横划而过,立时抖落一串红珊瑚般的血珠,应无求手中的卷轴立时掉落,被东方樾牢牢的握住。 与此同时,却有一掌狠狠的印向东方樾的胸膛,力道之大,将其逼退五步,出掌者,俨然是东方荫! 东方樾晃动几步,止住了自己的身躯,心血涌动间,便口吐朱红,鲜红的血液泼洒在青色的石板上,堪称触目惊心。 说时迟那时快,应无为也开始了自己的动作,他的右手手腕被东方樾挑断,只草草缠裹了两圈,依然有鲜血缓慢从布片处渗出,他本人却像是没有丝毫在意,自顾自将自己的剑刃换到左手,没有任何影响! 转眼之间,场上的形式便变动至此,东方荫与应无为,从始至终居然是一伙的!东方夫人不通武艺,此刻已经被神经高度紧张的东方凤拉到了一边安顿了下来,随即,东方凤便步入战场。 苏茗……并没有人把苏茗放在眼内,因为境界的差距是难以用任何东西弥平的。 在他们的眼里,‘濮阳殊’只是一个初次展露头角的小孩,威胁程度大概只等于东方凤的一半,至少东方凤还在侍卫的保护下出门游历过,濮阳殊嘛,或许只是在濮阳府邸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插科打诨,当着尊贵的被人喂招的少爷? 得到两件神兵,确实很有鳌头,但也仅限于此了。先不论濮阳殊这个天才有多少的水分,单单就天才来说,这个世界上出过多少陨落的天才呢。 一个被幽囚数年未曾动用灵力,还被一掌打到内伤的东方府主。 一个年纪轻轻,日常骄纵的大小姐。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 应无为笑了,看向东方樾手中的卷轴,“东方荫,你也真是无情啊。这么多年,你都不曾从他的口中撬出海图下落……我以你性命相胁,他立时便答应了。如此的兄弟情谊,真是让人潸然泪下,更让人潸然泪下的是,这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骗局啊。” 东方荫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东方樾,低声道,“你又输了。输在……愚蠢上。” 东方樾看他一眼,缓缓的擦拭去了自己唇边的血珠,突然道:“我当然是个愚蠢的人。十年了,被你囚禁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让你变得如此偏激,如果能够重来,我是不是把你带回正途,到现在我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想,你有许多恨我的理由。这些理由,我也是同意的。不过,我想问……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啊。” 东方荫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他手里的海图,随即用左手的拇指顶开了琉璃瓶的盖子,将琉璃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药剂见效极快,不过三息,脖颈与脸颊上的藤蔓便尽数消退。 东方荫道:“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升米不成恩,斗米已化仇……如果有来世,还是不要相见的好。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 语毕,便是战争。东方樾却在此时斥住了欲要施以援手的东方凤,“凤儿,到一边去。现在,是你的父亲与你的叔叔在兄弟相残,这已经足够悲哀了,不要让你的刀,染到亲人的血。” “我……” 应无为看向东方凤,无奈的耸了耸肩,“你的父亲可以轻易挑掉我的手筋,可不代表你也可以,怎么,你要试试么?不要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我啊,你父亲和你叔叔的对决,我是不会插手的,这也是当初的交易内容。” “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打打杀杀。如果你父亲愿意将海图摊开,由我们一起去往大海深处找寻秘宝,我们现在就可以握手言和。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不过,注定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应无为看向‘濮阳殊’,压下了自己心底的跃跃欲试,本来是收了柯大主母的订金,要将濮阳殊杀死在这里的。可是,自己一夕之间招惹这么多的势力是不是不太好,说实话,自己投靠的势力,做过的脏活还是蛮多的……衡量利弊,是很重要的。 还是先把他的命放着吧。不留名的把他做掉就不错。自己又不是一个喜欢扬名的人。 苏茗看着应无为冰冷而又略带兴致的眼神,从心中生起一股危机感来,他感受到了他眼神中的稀薄杀意,这杀意让他感到……些微的愤怒。 于是苏茗笑了,将自己的武器放的远了一些,表现出此事与我无关的无辜神情,“这件事情,也与我无关,不要迁怒于我。早知道浮花岛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会上浮花岛。早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会好奇心发作。” 第103章 简直是求生欲拉满。应无为却在心底轻轻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小孩子啊,他这样的修为应该不能凝聚灵刃,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武器抛弃,真是愚蠢。 此刻。 东方樾的锋刃之上,逐渐凝聚起极其霸道的威势,这是东方家世代传承的绝技,需要体质适合,意志适合,在极小的时候便搭配药浴,由适合的人同灵力进行洗精伐脉,是一往无前之锋刃。 他的剑,已经十年未来得及施展。他的剑心,已经钝了么。十年未曾出的剑,第一次出鞘,便是敌向自己的血亲! 东方荫的剑也已经出鞘。十年来,他不肯多动武力,唯恐其他人看出他与兄长路数的不同。东方樾自幼药浴,心志坚强,最适合东方家的家传剑法,他却不一样,自幼在阴影中长大的他,从没有那样光明磊落的势。 他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剑。 他的母亲早已忘记他,他的父亲早已遗弃他,他无法把自己的剑卖弄一般的卖弄给不值得的人……他也无法把自己的剑展露在东方樾面前。 锋刃相交,已无退路,这是毫无保留的两招。过招,胜负,本来也只在一念之间。最后关头,却是出乎意料。 锋刃刺入身体的感觉,是如此明晰。锋刃自身体中抽出的声音,也是如此的明晰。就在最要紧的关头,就在死生一瞬,应无求居然陡然暴起,锋刃对准的,不是东方樾,却是东方荫!东方樾眼疾手快间,居然用自己的身体,为东方荫挡了致命一剑,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没有躲开东方荫的一剑。 战时分神,本是大忌! 应无为在转瞬间已经掠出五丈远,见此情景几乎要笑出声来,忍不住要开几句嘲讽,“呦,真是兄弟……” 他却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手臂的麻痹,像是有一条毒蛇猛地咬了他一口,连着他的血液都冻结,一瞬间,却有一道锋芒从他身后掠过,直直冲向他的后背,一时之间便将其贯穿,自他身前露出一个小尖。 那是,濮阳殊的剑!就算是贯穿伤,也不至于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动弹,是……海图上有毒,更是濮阳殊的这柄剑不同一般! 他注视着露出的那一小截剑尖,剑尖上的水系波纹还闪烁华彩,有一点血渐渐的洇染了出来。 他僵硬的咳了两口血,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的心头居然满萦疑惑,“濮阳殊,怎么可能,如此年龄……运使此剑,如使臂指。”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此剑愿意让他使用,但这与奉其为主根本就是两码事。他之所以不把濮阳殊放在眼里,不把此剑放在眼里,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究竟是剑为主,还是人为主都说不定呢。 难道,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天才? 真的有这样的剑? 这么多年,只听过剑道大师强行镇压制服神剑,以及有灵神剑找寻弱小者夺取心志反噬其主,没听说神剑找这么弱小的人……事先投资,乖巧到如此程度。 他可以感受的到,此剑已生灵蕴。但他的疑惑,终究是无人解答了。在生命的最后,他其实还想问,东方樾是如何拥有此毒的,如若不是此毒,自己也不至于停滞一瞬,被此剑一瞬贯心。 应无为永远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东方樾也是。东方荫看着东方樾,感觉自己的心口不住的涌现出恶心来,是一股想要作呕的冲动,此时的东方樾,后背一剑,前心一剑,面色枯败,身躯已经如枯朽之木一般倒下。 东方荫只下意识扶住了他,让他不至于跪地。荒谬绝伦的感觉。不管是为东方樾的死,亦或者还是东方樾的死法。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么,高山一样的兄长,便如此轻易的死去?最后关头,自己的锋刃明明偏移一寸,但他的心息为什么还是极速衰弱,衰弱至无? 他真的死了。但他怎么能这样死去,不是堂堂正正的死在他的手上,而是死于他和应无为的偷袭。甚至也不是偷袭。 他居然是为了救自己而死? 是了。自己的一剑。应无为的一剑。还有……涂抹在海图上的毒药。他怎么能活呢。他也是忘记了,忘记那个箱子里并不只有过家家的东西,好吧,过家家并没有什么耻辱的,谁说过家家的东西里就不能放毒药呢。 那个箱子里藏着的是他和东方樾的秘宝。 父亲对他是漠视,对兄长却是苛责。 第49章 所以,兄长会把自己感兴趣的一些‘不务正业’的东西放在箱子里。 放在箱子里,便是兄弟之间共有。 这瓶毒药,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 好像是某一天在黑市上淘到的吧,他与兄长各买了两瓶,都是同样的功效,能够麻痹躯体,让灵力停滞。 兄长的那一份,被兄长放在箱子里。 自己的那一份,则是被自己混合昏睡剂,下在东方樾的茶水里,之后便是十年囚禁。 十年来,他从未打开这个箱子。 于是便不知道,他何时将海图放在这里。 于是便早已遗忘……这个箱子里究竟装着多少的回忆。 他麻木的看着兄长的脸,突然感受到森森的恶意。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救下自己呢,自己难道会很高兴么,一直以来,他想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第104章 是想要和父亲证明自己一点儿也不比兄长差,是你错把明珠当做鱼目么。 但父亲已经死了。 是想要和母亲证明自己才是更优秀的那个孩子,你不该忘记我么。 可母亲并不是因为自己不优秀才忘记自己的。 是想要得到…… 他看向墙角的东方夫人,她的脸色苍白极了。其实,他是想给予她幸福的,不是么,给她和凤儿幸福,一想到自己与她与凤儿能够美满和谐的相处,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人,东方樾却只能在阴暗的地牢里,他就觉得自己的心畅快的很。 畅快的……很。 东方凤此刻只来得及蒙住东方夫人的眼睛。 东方荫如梦初醒般的把死去的东方樾倚靠在一旁的书架上。 其实,这个书房真的很大,也很空。 大到,可以展开一场兄弟相残的对决。 空到,流这么多的血,依旧流不满。 他,还能做什么呢。一个笑话,还能做什么呢。恍惚的,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何执着于这份海图,那一日,自己与东方樾在书房寻宝玩耍,父亲进来了,父亲向来不待见自己,于是自己便躲了起来。 那一日,是父亲向兄长托付东方秘宝的一日。他说,这副海图是先祖从海上得来,听说东方一族发家与其脱不了干系,海图的终点隐藏着无与伦比的秘宝,隐藏着飞升化神、天门洞开的秘密。 飞升。天门。自己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一心找到海图的啊。但是,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就连哥哥,也被自己害死了,就算自己真的找到了秘宝,得到飞升的秘密,让天门洞开。 届时,又有谁会为他的成功……而感到懊悔、痛恨呢?但,自己还能做什么呢,他猛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便要走向死去的应无为,他要拿到海图,如果不拿到海图,他还能做什么呢。 就在此时,他却没有注意到,已经死去的东方樾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道微凉从自己的脖颈处掠过,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意识便被彻底的剥离。 或许,他还存有一点微末的意识吧。 这意识并不足以让他思考到时谁杀了自己,是自己死去的哥哥死而复生。 这意识只能让他意识到,如果不拿到海图,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还能……去死。 东方樾的伤很重,但他毕竟还没有死。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死,不久就也是要死的。那瓶毒药并不算什么,只要事先有所防备,再用灵力祛除,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重点便在于那两刀。 以及之前的一掌。 为了骗过东方荫,他短暂封却自己的心脉,随后,又以自己的血凝作刀刃,一斩斩下东方荫的人头。血亲的头颅,就该用血亲的血来斩断,不是么。 东方樾笑了一声,却有一些内脏的碎片顺着他的笑声呛咳而出,然后他看向幼弟的头颅。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并没有痛苦之色,只有一片空茫,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哥哥杀了他吧。这样……就很好了吧。 东方樾喘息两声,招手让东方夫人与东方凤过来,“丹娘,是我……对不住你。” 东方夫人似乎还在失神,闻言强笑了一下,轻声道:“真是乱七八糟啊,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疯了,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我问他的问题,他都能够回答。他对府中的布局,也是了然于胸。处理事物,处理的也是有条不紊。” “他只遣散过一批仆人,但我也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那些老仆,本来也是该遣散的。” “十年里,我从没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你居然还有一个同胞的弟弟。如果早知道这一点,我也不会以为他是易容的了,我还怀疑过他也许是哪种画皮的妖鬼,住进了你的皮囊呢。” 东方樾勉强笑了笑,“他,不被允许提起。他本身,也不喜欢被别人提起。” 他看向东方凤,“凤儿,也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抱过你一次,没有给过你什么关爱。在你出生之前,我其实想好要给你礼物的,是男孩的话就是麒麟纹的长命锁……” “是女孩的话,就是凤凰纹的长命锁,对吧。” 东方凤打断他,从自己的脖颈里扯出一条金锁来,锁上俨然是金色的凤凰,雕刻的栩栩如生,凤凰的嘴里还叼着精巧可爱的一粒小珍珠。 东方樾看着这长命锁,极慢极缓的应了一声是,最终转移视线,目光遥遥的落在海图上。苏茗担心应无为也有什么后手,便指挥银剑从他身体里抽出,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身体,顺带着还用应无为的衣服给剑擦了擦血,用剑挑着海图,示意剑把海图放在自己手上。 甚至贴心的在自己的手上衬了一块手帕。海图落在自己的手上,却闪烁了一下。这微光也落到东方樾眼底。 东方樾道:“濮阳……殊,濮阳潜三子,对吧。” 苏茗:“嗯。” “你来打开这海图吧。” 苏茗也没和他客气,说实话自己对这海图也有些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宝,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他拿着海图走到东方樾面前,微微下蹲,用灵力翻开海图,出乎意料的,海图上没有一个字。 无字天书?要用什么火烤一下? 东方樾却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空白的绸面上,随即沉声道,“将你的血也滴上去。” 第105章 一直静默的濮阳殊开口了,“哥哥,别滴,小心有诈。这不是东方家的东西么,怎么要你滴血。” 苏茗在心里回答道:“也许是我与此物有缘呢。”随即,他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落在缎面上,两滴血旋转了起来,随即慢慢浸透不见,却有一条细细的坚硬的银线浮出来。 他和东方樾的血……滴到所谓的海图上,浮现出一根银线?不等苏茗想到更多,那条银线便如活物一般窜了出来,没有什么危险的感觉,反而像是一个调皮的灵宠,攀附上苏茗的手腕,结成一道银镯。 什么鬼。 东方樾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苏茗,“濮阳殊小友,看来此物与你有缘。以后,这就是你的东西了。” 苏茗触碰上这只银镯,深深的感觉到不妙,是这具身体的缘故么,似乎总有莫名其妙的东西与这具身体牵扯在一起,前些日子被濮阳殊吸收了的那东西就算了,这又是什么。 东方樾看向苏茗,认真的吐了一大口血,“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它可以指引人去往……那个地方。这也许是,一根龙须。” 龙。又是龙。 苏茗难得带了些烦躁,东方樾却震悚的在他的眼底看见一抹灿金。 银色的丝线浮现之后,绸缎便开始静默的燃烧,不消一会儿便化作了灰烬,东方樾却像是陷入了回光返照,显得有些亢奋,看向东方凤,“凤儿,凤儿,你觉得濮阳殊怎么样,为父觉得他真是少年英才啊……” 他的表情甚至带上了一些夸张,看上去有些滑稽。随即,他又吐了口血,脸色却已经灰败了起来。 东方凤疑惑的看看他又看看濮阳殊,几乎要满头黑线,他垂下自己的眼睛,握住了东方樾的手,几乎是忍无可忍道:“其实,你应该给我麒麟纹的长命锁的。麒麟纹,你知道么。” “你知道么。麒麟。是麒麟。” 东方凤重复了好几遍,“也许,我应该叫东方麒麟……父亲。” 哦。东方樾把这话在脑海里转了几圈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微微一笑,想摸一摸妻子与儿子的脸,却是不能。他的眼神猛地黯淡了,他的手也缓缓的垂了下去。 东方夫人的泪水落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迸溅出一朵朵水花。东方凤的眼神却格外的坚硬,他缓慢伸出手,一只手握住母亲,一只手则是扯下了自己脖颈上的长命锁,放在东方樾的掌心。 苏茗看了看长命锁。 濮阳殊在识海里微讶的嗯了一声。三声的嗯。 东方凤道:“长命锁,是孩子才戴的。及冠的时候,会由给他戴冠的长辈亲自取下,以示……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 …… 沧天大会没有继续举办。因为,浮花岛岛主死了。东方凤并没有公开真相,只以岛主被刺杀而死草草了结此事。 东方樾的尸体被埋在了东方家的族地。东方荫的尸体则是连着头颅一起被火化,被抛向大海。 苏茗马上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前,他与东方凤一起在海上眺望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被我抛向了大海。仔细想想,他可能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结局,因为他曾经和我说过,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不希望自己被埋在族地,他希望自己的身体可以被火焰焚烧成灰,然后顺着顺着大海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其实,他真的对我很好。有些时候,我不开心的时候,他还会刻意的惹我笑。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一个偏激的人?好吧,他确实挺偏激的。但他在我小的时候,还陪我骑大马呢。在我哭的时候,还会做特别夸张的特别滑稽的动作来惹我笑。” “是不是一点儿也不能想象。他甚至还说过他所谓的惹人笑的秘籍,就是在很严肃的很悲伤的场合插入一个与此场景完全不符合的话题,这样就会冲淡悲伤。可我觉得,真正悲伤的场合下耍这样的小把戏简直就是插科打诨吧,很让人讨厌。”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说到最后,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父亲死了。”他沉默着说,“我的两个父亲……都死了,浮花岛恐怕要风云波动一阵子,不管怎样,你,应该都是我的朋友吧。” 苏茗点了点了头。 “哥哥。”濮阳殊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了。” “……别乱交朋友。” “才没有乱交朋友呢。我看东方凤额头宽阔,天庭饱满,是有福之相,当他朋友,可是不亏的哦。再说了,他是我的朋友,朋友可以有很多个嘛,人在江湖走,哪能没朋友啊。” “他是我许多朋友中的一个,但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啊。” 苏茗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居然已经熟喑甜言蜜语法则,哄小朋友可真是不容易啊。 果然,濮阳殊听见这句话便安分了下来。 “好吧,朋友就朋友吧。我也不是容不下一个朋友,我没有这么心胸狭隘。” 东方凤依旧眺望着大海,此时,他已经恢复了男装,但他却在短短的一日内清减消瘦了不少,太严肃的话题实在不该继续讨论,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一个可以让气氛为之一松的话题。 “如果我是女孩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看来,你的前途当真不可限量,不然我……我父亲也不会在最后说这样的话。我父亲说你与那物有缘,苟富贵勿相忘啊,飞黄腾达的那一日,不要忘了我这‘差一点’的未婚妻。” 第106章 久久没有回应。 东方凤狐疑的转头看向他。 第50章 东方凤狐疑。 东方凤转头。 东方凤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怎么,难道自己一点儿搞笑天赋都没有么。在他的想法里,这个话题应该可以把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啊,气氛怎么更沉重了。 然后他看见他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他先是咳嗽了一下,随即用拳头抵住了嘴唇,话语中都带了些迟疑,“东方兄,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就不要回答,如果多有冒犯的话也请多多担待。” 东方凤心想濮阳殊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便笑了笑,还自顾自给他取了一个昵称,“何必如此身份,唤我阿凤就可以,同样的,我也唤你阿殊。” 面前的人气质却是陡然一变。 如果说,先前的那个他给人的印象是如沐春风,如今的这个他……便显得有些阴郁,瞬息之间,东方凤几乎想要拔剑,但是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是自己的错觉么,还是阳光照射的缘故。他甚至觉得眼前人的瞳色都有些微的感觉,像是更黑更沉了一点。 画皮鬼?替身?濮阳殊也有一个双生的兄弟?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濮阳殊笑了,这一笑,几乎可以驱散所有的阴云。 东方凤喃喃道:“你该不会也学了什么插科打诨吧,你这一点儿也不好笑,反而让人出了一身汗。对了,你要问什么。” 如今掌控身体的自然是濮阳殊,他也的确有问题想要问东方凤。 濮阳殊道:“东方荫与东方樾死的时候,你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这看上去是个陈述句,其实是个疑问句,濮阳殊确实很疑问这一点,所以他想要亲自询问他。 东方凤却被这问题问的一愣,过了两息才意识到濮阳殊并没有自己意识到的那么成熟,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他答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悲伤吧。或许,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濮阳殊皱了皱眉,“哥哥从不拿长大了就明白了这样的话来敷衍我。” 哥哥。这个词汇让东方凤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随即他才意识到濮阳殊是濮阳家的三子,他有两个货真价实的记在族谱上的哥哥。 “嗯……”东方凤看了看濮阳殊,突然觉得他好像在一瞬间幼稚了一些,不过也没多想,“这种事情,还真的不是我敷衍你。我只能告诉你我当时的感受。我当时,的确没有多么伤心,自己的眼睛也是干燥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只是……感觉很恶心,几乎要作呕,却明确的知道自己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濮阳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并且感觉十分奇怪,随即,他又问起来了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了很久,于是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他们,不是兄弟么,在小的时候,他们甚至算的上是相依为命吧。” “确实是这样。” “他怎么能……背叛自己相依为命的人呢。只因为,他不想一直在他的影子下活着?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介意成为哥哥的影子。只要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就好。” 东方凤看着濮阳殊的脸,把自己心头的违和感压了下去,什么时候濮阳殊有一个这么要好的哥哥了,每句话都要扯到这个哥哥身上,之前的时候可是一次都没提到过。 濮阳殊,你的插科打诨还没结束么。这让他有些害怕。东方凤几乎要强颜欢笑起来。 “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嘛。但是,我其实,还是能理解他的。”东方凤把视线移到远处的船帆上,“你想,自己的姓名不被人所知,自己的努力总是不被人看见,无论做什么,总有一个人的名字覆盖在你的面前,擦不掉抹不去。” “少时,是迫不得已。当他真正的足以脱离家族的时候,过往的阴影却又牵绊住他的脚步。他总是不甘心……不甘心做了十多年的影子,想要成名,想要拿到原本的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为此,不惜与自己的血亲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不会的。”濮阳殊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很快的,他又镇定了下来,“抱歉,是我太入戏了。我只是,为你的父亲和叔叔感到悲哀,我在想,这样的结局难道不可以避免么。” “哦,哦。”东方凤点了点头,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胃很不舒服,他不想再与濮阳殊谈话了。 “时间或许要早一点,也许,在父亲初次见到他,意识到他是自己的双生兄弟的时候,就应该力排众议,向所有人都说明……东方荫是东方樾的弟弟,是东方府的二少主,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濮阳殊若有所思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随即注意到东方凤。 “你不舒服么,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嗯……阿凤。” “呵呵。我只是有点热,而且我在想你是不是故意表现成这个样子的。” “嗯?我想了想,你还是不要叫我阿殊,叫我……阿茗吧,品茗的茗,这是个好名字不是么。这,这是我的小名,你以后叫我这个就好。哈哈。” “……好吧,我其实,胃有点不舒服。我先走了。” 随即,他听到淡淡的微带讶异的问询,“你胃不舒服?难道是劳累过度。建议多喝热水。” 第107章 东方凤一下子顿住了,感觉自己的胃更痛了,“你是存心吓我的么?实话说,你吓死我了。我觉得,经此一役,我再也不能轻易的相信别人了,看见一个人,便要在心里揣度他一番,说不定站在我面前的是他冒名顶替的同胞兄弟呢。” 苏茗真是满头雾水,是濮阳殊说自己有话想要问东方凤,还不许他听的。他一清醒就听到东方凤说自己胃疼,下意识关心了两句,谁聊东方凤突然砸来这么一大串。 “阿殊,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这孩子。 “说真的,你真是吓死我了。嗯……阿茗。”阿茗是濮阳殊的小名?这样的话还是叫小名更显亲昵吧。 苏茗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这种混合着疑惑与惊愕的表情让东方凤的心重重的一跳,他觉得自己与苏茗当不成朋友了。 “不要总这么吓我,你知道,我对此,有些敏感。也许是有些草木皆兵,但你,你分明是故意的。” 苏茗把他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立时便严肃了自己的神色,认真道歉起来,“抱歉,以后不会了。” 东方凤看着他,像是在揣度他话语的真实性,冷不丁的问,“好,那我考考你,你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请问你问了我什么。” 我怎么知道。那是濮阳殊问的,不是我问的。不过,这一次,苏茗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然后就听见了濮阳殊的提醒。 苏茗叹息的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无奈,“我问你,你父亲与你叔叔死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哭对不对。” “还有,我其实,是问了你两个问题。” 东方凤松了一口气。 “你也真是,哪里有多么多换来换去的事情呢。我前一秒站在你的面前,后一秒难道就能变成别的人么,双生兄弟啦,画皮鬼啦,都做不到这种事情的,天人来了也不行。我看你是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苏茗顿了一下,“当然,之前,确实是我故意吓你,是我不好,我向你致歉。好了,现在去休息吧。”他拍了拍东方凤的肩膀。 苏茗又打补丁道,“其实也没打算这样,可是你不是一惊一乍的嘛,所以我就……抱歉啦抱歉,阿凤,原谅我。” “这……”这么说起来,东方凤却脸热了起来,弄的自己像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一样,不过也怪自己太草木皆兵了,这怎么能怪濮阳殊呢。 “好吧,我也有错。不过,以后我也叫你阿茗么,你说这是你的小名,是真的吧。” 苏茗顿了一下,然后用很认真的眼神看向东方凤,“我现在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这个名字,不是‘我’的大名,也不是‘我’的小名,但是,这确实是我的名字。以后,你就叫我阿茗吧。” 这算是,濮阳殊的心意么。 他怔忪了片刻,露出一个清亮亮的笑容,让东方凤也不由得失神片刻,无他,这个笑容实在是太美好了,像是凝结了所有的温柔,是一个为很隐秘的事情而流露出的极其坦然的笑。 “你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吧,该不会是为离开我而笑,想起来了什么人?家里有人等着啊。” 东方凤笑道。 能够让他流露如此笑意的,应该是他的哥哥吧,说实话,他觉得濮阳殊也许是有拿他的事情寻开心的意思,但是最终的意思还是让他不要如此在意此事。 如果自己遇见一个人就怀疑这个人不是这个人,那可怎么得了。 他这么想着,便看见他的笑容微微敛就了,像是带着一些烦恼,“家里可没人等我,不过,我确实想起了一个人。” “哦?你哥哥?” 什么哥哥。濮阳昭还是濮阳宣。想到他们,自己的笑意都不能保持了。东方凤什么都不知道,稍微透露一点应该也没有什么吧,主要是,东方凤的这个误解实在很让人无言,哪门子的哥哥啊。 一想到东方凤会以为他与他的“哥哥”兄弟情深,苏茗就觉得由衷的不爽。 “不是。是我……弟弟。” 东方凤张了张口,看向苏茗,看向他微微有些荡漾的眼波以及他柔和的神色,也笑了起来,随即问道,“你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 实话说,东方凤的脑子已经彻底乱掉了。 识海里的濮阳殊,脑子也乱掉了。他是不是,无意中搞砸了什么事情。可是哥哥都主动说自己有一个弟弟了,他为什么不能主动说自己有一个哥哥。 虽然。 与濮阳殊相谈甚欢相依为命的[好哥哥],不曾出现在别人眼中的世界。 与‘濮阳殊’兄弟情深让‘他’由衷微笑的[好弟弟],也不曾出现在别人眼中的世界。 苏茗笑道:“他啊,他还是个小孩子呢,不过是个聪明的小孩子。很黏人,很喜欢问人问题,有时候也会说一些让人苦笑不得的话。” 东方凤:“……嗯。” 真是一团乱麻。不过,温情,不是假的。 温情,不是假的。但是,真是一团乱麻。 脑海中突然闪过父亲的脸,是……东方荫。其实,他还说过,扫除悲伤的气氛不只有插科打诨,有点时候,不断重复相同的话语也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能够给人带来笑意。 第108章 诚不我欺。 真是一团乱麻。不过,温情,不是假的。 温情,不是假的。但是,真是一团乱麻。 他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然后他看见苏茗正在眺望远处的帆船,一望无际,水天一线,一群海鸥被什么东西惊起,乌压压的在海面上盘旋。 “你在看什么。” “看……海鸥不说话。” 一条手帕却被递了过来,东方凤毫不客气的拿过来,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感觉有些温暖。 说一些没有逻辑的话,有时候也能起到抹除悲伤的效果啊。他突然想到这句话,这句话也是东方荫说的。 “是啊,今天风和日丽,海鸥……不说话。” 东方凤喃喃的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自己从没有哪一刻如此频繁,如此轻松的想起过他。 也许,这世上有一道咒语,叫做,人都死了。 他与他,相处确实不多。但是,毕竟是十年,哪怕他是一年对自己说一句这样的道理,也该有十句了不是么。 “我死之后,就把我焚烧成灰,洒在大海里吧。” “有的时候,有些事,也许只能用死亡当做了结。爱恨一面,恩仇一线。” 第51章 苏茗离开了。 “沧天大会泡汤了,我们没有名次。也没来得及和那个人切磋。” “没关系。” “今天,应该是你掌控身体,所以,谢谢你……让我能和他说这几句话。” 没有回应。 苏茗笑了两声,“怎么啦,阿殊。你是不是觉得我与你太生分了,如果是这样,我同你道歉哦。不过,你究竟为什么要那么说。” 濮阳殊道:“怎么说。” “不要和我装糊涂,你知不知道,东方凤叫我阿茗的时候,我的心脏都骤缩了一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告诉他这个名字,但是,你也要与我商量一下的吧,这样真的很吓人。” “嗯,哦,啊……” “你不是问了他两个问题么,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哥哥。” 苏茗应了一声,就听到濮阳殊的声音,“我已经长大了。” “哥哥,和我在一起,你觉得开心么。” 他话锋一转,频道突然就变成了情感剧,不过,这样的问话也太赤-裸了一些,哪里有这么。直白的问问题的人。 但是,这个问题应该好好回答,根据他浅薄的教育学知识,应该怎么回答来着? “当然,你可是在期待中……” 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爸爸妈妈爱你,希望你一生顺遂。这样的话术差点脱口而出。 “那,你开心么。和我在一起,你开心么。” 这招叫反客为主。 濮阳殊心道他简直是在耍赖却无师自通的哼哼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有些话居然真的说不出口。甜言蜜语说不出口,严肃的话语,问不出口。 其实,他真的想问他,和他困在同一个身体里,顶着他的名字过活,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没有人认可他的努力,是不是很……不开心。 哥哥曾经说过,他想给自己重塑一副躯体,藏书阁的时候,他也总见他在翻阅类似的典籍,但重塑躯体需要用到许多珍贵奇异的药材,是他们现在还没能力拥有的。 他应该,多想想办法,让哥哥的躯体得以重塑,如此,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忧虑了。甚至,还能拥抱到他,感受到他的体温。 然而。然而。 · · 东方凤在吹拂海风的时候,遇见了月影岚,月影岚是来安慰他的。说实话,他对东方凤也有些好奇,毕竟是男扮女装扮了十年的人啊,不过,善解人意的他当然不会把这点好奇表露出来。 “你……节哀。” 东方凤换下鲜艳夺目的凤凰红衣,改换了素服,再加上家庭变故,看起来竟然消瘦了几分。月影岚甚至都没怎么敢认。他与他并不如何熟悉,但是毕竟也说过几句话,安慰安慰,不算什么。 东方凤看了看月影岚,接受了他的好意。 “谢谢你的安慰。” 东方凤感受着海风的吹拂,衣袂微微作响,有一堆事情还等着他决断,他也就只能清闲这么一小会儿。不过,他终究,还是有一个很在意的事情。 “你是濮阳殊的侍卫,一定很了解他吧。” “啊。算了解,也不算了解。如果你是想打探什么情况,”月影岚摇了摇头,“我可能不会告诉你,因为我不太相信你。” “那就说一些耳熟能详人人都知道的,可以么。” “……好吧。你想问什么。我提前等你讲,细作这种事情,我可是不会去做的。” 月影岚简直都要没脾气了,他只是想问一些情况,没想到月影岚居然如此严防死守,他越是严防死守,自己就越好奇啊。 其实,严格意义上这也不是好奇,他只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情绪。 “他,和他哥哥,关系好么。”他补充道,“我知道,他是濮阳家的三子,他有两个哥哥不是么。” 月影岚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他也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难以言喻的表情来,东方凤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便想要岔开话题,“原来这也是机密?” “不,不是机密。只是,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第109章 “他们的关系,可以算的上是势同水火,你死我活吧。” 东方凤:“啊?” “濮阳府,长子濮阳昭,次子濮阳宣。濮阳宣因为某种缘故,伤重不能下床,神智不清,就是因为他欲闯剑阁,他之所以想要闯剑阁,是因为少主在剑阁里夺得两样神兵,彻底打败他。少主之所以能在剑阁夺得兵器,或者说,他为什么会在剑阁。” “是因为他在想要离家出走的时候被濮阳府主发现了。他触犯了宵禁,还去钻狗洞……那么,他为什么想要离家出走呢。因为,大公子与二公子十年如一日的欺负着他,他忍无可忍才选择离家出走。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还能要求少主与他们兄弟情深呢。” 东方凤没有兄弟,但是,也能想象到那个局面。所以,这让濮阳殊的那些话更显得扑朔迷离。 他为什么一会儿说自己有一个亲爱的哥哥,一会儿说自己根本没有哥哥,而是有一个…… “那他有弟弟么。”东方凤又问,“当然,并不是指亲弟弟。也许是玩的比较好的结拜兄弟也说不定呢。” “说实话,你的问题,真的让人无从回答。我还以为你要打探少主的日常生活呢……少主从不与人过分亲近,姑且算是亲近的人,数着指头也能掰出来,像是少主的两位老师,像是我……少主没有朋友的,他也不喜欢交朋友。” “比起交朋友,他更愿意练枪练剑,看书种树。再不然就是擦拭他那一对泥偶。” “泥偶?” “哦,泥偶你不知道么。那是少主找一个手艺很好的老艺人捏的,爱的不得了,不过那手艺当真是不错,一个是拿剑的少主,一个是拿枪的少主,背靠着背,意气风发啊。” “为什么突然问这些。我总觉得,你在故意探问些什么。” “哈哈,我能探问什么,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他的家庭。因为我发现我的家庭真的是一团乱麻啊。” 难道,这就是大家族的弊病。 总有那么多人,怀着别样的心思。 总有那么多无奈,浸透在每一片砖瓦中。 总有那么多秘密……隐遁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 · 天都城。柯梦瑶听着手底人的汇报,不由得用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抵住了自己的掌心,如果不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她的儿子,分明是板上钉钉独一无二的优秀继承人,濮阳殊一个无人问津的废柴贱种,怎么配…… 还有应无为。他怎么能死在浮花岛,还顺带害死浮花岛的主人。她重重的砸了一下桌子,止不住心中的郁闷,便向下人吩咐道:“少主呢,少主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功课有好好完成么。” “少主自然是十分努力的。”侍女莲步轻移,走到她的身后为她按摩起肩颈来,说着宽慰的话语,“这次的沧天大会,毕竟没有名词,夫人也不必再想此事。更何况,浮花岛岛主已经死去,只留下一个十岁稚龄的黄口小儿,过些年,浮花岛是否能存在都说不定呢。” 说着说着,侍女的表情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呆滞了起来,“不过,真是有点搞不懂,老岛主留下来的分明的一个女儿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儿子,前些年的时候,老爷似乎还与浮花岛岛主商议过联姻。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男孩呢……” 柯梦瑶:“……”不就是怪事么,这些年,她见过的怪事还少吗。废柴变天才的事情都见了,女孩变男孩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一处阴云惨淡,另一处就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 “东方凤的情况还好吧,他的父亲死了,现在,就只能靠他和他的母亲两个人支撑东方府了。”月影岚撑着自己的下巴问濮阳殊,濮阳殊却是自顾自的看着自己的面碗。他很想吃哥哥做的饭,所以央求哥哥给他做,但是月影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吧,他是自己的侍卫,出现在这里无可厚非,但是你怎么不吃饭就来呢,甚至还吃哥哥给自己下的面。 濮阳殊挑着自己碗里的面条,搅动了一下,从碗底翻出两颗煮蛋来,他偷偷觑了觑月影岚,咳嗽了两声,便将面翻过来,盖住了这两颗蛋,“我和他有在书信联系,信件就在书房的桌子上,如果你想看,可以拿去看。” “哦。” “嗯。月影啊,你……” “少主,怎么了。” “你碗里有几颗蛋啊。” “一颗,怎么了。”月影岚有些狐疑的看向濮阳殊,随即就开朗一笑,露出了浅浅的八颗牙齿,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没什么。” 濮阳殊低下头,吃起面条来,心中却涌上一股微末的暖流,果然哥哥还是最在乎自己的,自己是两颗蛋,月影岚却只有一颗。 他不由得对苏茗道:“哥哥,你待我真好。” 此时的苏茗,却是在脑海里复习他看过的草药大全,突如其来的这一出让他心头有些温软,心想这孩子的嘴可真甜,他要控制住自己,不要让自己陷入这甜言蜜语的糖衣炮弹,另一方面他的心头却满是疑惑,不知道是什么让濮阳殊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碗里放蛋,当然不是偏爱的证明。就像苏茗永远不会想到濮阳殊会因这多出来的一颗蛋而觉得他偏爱于他一样,濮阳殊也永远不会想到苏茗选择多放一颗蛋纯粹是因为苏茗不爱吃蛋,所以让濮阳殊吃掉属于他的这一份。 第110章 濮阳殊吃了就相当于我吃了。 此留言来自心虚的挑食苏茗。 不是,怎么会联想到偏爱啊,他们难道吃不起一颗蛋么?如果苏茗知道濮阳殊的所思所想,一定会啼笑皆非,他们已经不是过去的濮阳殊了,过去的濮阳殊住着漏雨的房子,盖着开线的被子,吃着残羹剩饭……现在的濮阳殊,可是十分富有的,燕窝鲍鱼这种东西都可以吃一碗倒一碗的! 当然,浪费可耻,苏茗一直都是这么教育濮阳殊的。 另外,苏茗也从来不吃燕窝,不吃鲍鱼。苏茗是个在某种意义上很挑食的人,相对的,濮阳殊就从不挑食,苏茗一度怀疑是过往的经历造成他味觉迟钝。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去。柯梦瑶虽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毕竟没有机会下手,所以她只能一天天的看着濮阳殊成长,转过头再去鞭策督促濮阳昭。 东方凤与苏茗的信件一直都没有断绝,于是苏茗、濮阳殊、月影岚知道浮花岛的局势一日比一日稳定,他的母亲在局势稳定之后也离开了浮花岛,说是想到外面散散心。 濮阳殊渐渐也有了一些朋友,一些拥泵,渐渐的拥有了自己的势力。 府上渐渐也兴起一些流言,说濮阳潜真正属意的继承人不知道是谁,大家挑选站队的时候务必要当心,柯梦瑶为此事摔碎几个茶盏注定是无人知晓,但所有人都从濮阳潜的沉默中得到了一种听之任之的讯号,未来继承人这个位置,或许是能者得之? 很快的,便到了秋天。苏茗一打开门便感受到一股春风拂面,他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伸了个懒腰,便又回到屋子里,换下睡袍,换上今天的服侍。换完衣服,他扣好腰带,拉了拉衣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每次看镜子,都觉得有些陌生,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并不属于自己的缘故吧,总有一种抽离的感觉。 濮阳殊的个子正在抽条一样的长高,苏茗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心想食补法果然有用。 该让濮阳殊多吃几个鸡蛋,多喝几杯牛奶的。 他站在门框处比了比身高,在木制的书架上刻下一个新的印记,“又是新的一天啊。” 濮阳殊:“嗯,好的。” 第52章 最近的濮阳殊,好像有些奇怪,具体是怎么回事,真的说不明白,总之他有一点怪。 一日很快过去,转眼便是濮阳殊的一日,濮阳殊郑重其事道:“哥哥,这一天,属于我的隐私,我希望……你不要看。” 苏茗:“哦。” 搞不明白。算了,随他吧。 濮阳殊觉得他的哥哥哪里都好,就是……对自己的事情不太上心。 明明再过一些时日就是霜降了,是他的生日,但他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不,与其说是不放在心上,倒不如说他根本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吧,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将其放在心上呢。 所以,濮阳殊大作战,是……给苏茗过生日!生日自然是要办的,但他却不想大张旗鼓,一方面是因为二人身份敏感,一方面是濮阳殊不想让太多人给哥哥过生日,那些人,反正也不是真心的,有什么资格给哥哥过生日。 可是,哥哥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他会不会期待一个万众瞩目的生日?可是,那样的生日,不是‘苏茗’的,而是‘濮阳殊’的。 濮阳殊一边思索此事,一边用笔在宣纸上点点画画,思索要给他送什么礼物。 他似乎对木料与玉料比较感兴趣,要不要雕刻一个神秘东西送给他?画一幅画?送一件衣服?给他下一碗面? 濮阳殊看着宣纸上的条目,甚是烦躁,把这些宣纸揉成了团,便投掷到了地下。 沉默两息之后,又将地上的纸团捡了起来。 ps:来自哥哥的教诲,不要乱丢垃圾哦。 就在这时,却有敲门声传来,是月影岚,濮阳殊道:“进来吧。” 月影岚就进来了,一眼便看见了桌子上的纸团,与濮阳殊脸上的郁色,这郁色太过明显,简直要把月影岚吓一跳,实话说他从来没见自家少主这般神色,简直是乌云一般的一张脸啊。 虽然少主平日里就蛮喜怒无常的…… 月影岚心中腹诽,就看见濮阳殊打量的眼神,他打量了他一会儿,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细致与谨慎,这种目光几乎让月影岚打了个寒战。 月影岚小心谨慎道:“少主,怎么了,我应该……没被什么东西附身,也没被什么东西假扮吧。 然后他听见濮阳殊的话语。 月影岚对视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瞬息之间似是划过了众多的情绪,最后归于一片漆黑。 他轻声询问道:“月影岚,我可以相信你么。” 这种问话,是什么意思。如此郑重,如此庄严,他的话语里似乎带着某种旁人所不知的决意,那么,这件事情,一定是非比寻常,饱蘸着牺牲的血。 他知道,少主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因为知道少主一贯的忍让。所以,少主终于是忍无可忍了么,才决定让他这个唯一的亲信去赴一场必杀的局。 其他的人都是不可信赖的,只有一直跟随在少主身边的自己,才可以做到这一点,自己报恩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么。 其实,这么多天,这么多好日子,这么多温馨的时光,在他的心里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以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拥有这样的生活。在黑市里,在笼子里,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忍受着饥饿与疼痛,看着那些人不怀好意的视线…… 第111章 直到那一刻,少主降临在自己的身边。这么多天啊,简直就像是家人一样,他明面上是少主的侍卫,但一直都没来得及为少主做些什么,反而是少主一直在照顾自己,让自己学习武艺,给自己薪酬与零花钱。 他的眼神划过一抹锋利,少主,终于要用到他了么,“当然,少主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为了少主,就算是把自己的双手弄脏也没有什么所谓,这本就是侍卫的专职。” ……空气中却是一片沉默。 濮阳殊看着莫名其妙就激动起来了的侍卫,无言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眉心正在隐隐抽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月影岚的优雅、安静似乎都已经随风而逝了。 濮阳殊道:“我叫你来,并不是为了这个,不要摆出这么一副甘心赴死的样子啊,我又没有在培养死士。而且,我看你是把你的卖身契都忘的一干二净了。你还记得,当年你和……我签订的契约么,只是十年而已。” “哦,”月影岚思考了一下,“记起来了。” 月影岚看着濮阳殊微笑了起来,“所以,少主,您是有什么事呢,不要随随便便就摆出这么一副严肃的样子啊,实话说有些吓人呢。” 并不是因为您的眼神如何冷厉,而是因为,什么事情能够让您流露出如此为难的神情。 濮阳殊道:“……没什么大事,不过,这也不是小事。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不知道我该送什么礼物,我希望我的礼物可以让他开心。” 月影岚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几乎要屏住他的呼吸,“谁……的生日?” 濮阳殊道:“哥哥。哥哥的生日。” 这是濮阳殊送苏茗的第一个礼物。 是名为“存在”的礼物。这个世界上,应该有除濮阳殊以外的人知道苏茗的存在才对,否则,否则哥哥也许会变成东方荫那样……么。 濮阳殊说出这些话,才发觉这些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然后,他便发现月影岚的眼神逐渐从惊讶、惊愕转到惊恐。 他及时开始辟谣,“不是濮阳昭。更不是植物人。” 植物人这个说法还是哥哥讲的,十分妥帖,说起来,好久没有听到濮阳宣的消息了。 濮阳殊盯着月影岚的眼睛,“哥哥就是哥哥,我的哥哥,就只有他。哥哥的弟弟,也只有我。霜降,是他的生日……我想在那一天送他礼物,但又不知道送他什么好,所以想要你帮我参谋一下。” 濮阳殊的眼睫微微有些下垂,这让他多了一些孩子气的忧郁,月影岚动了动自己的嘴唇,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这是一个荒诞的猜想,但是无论这个猜想再怎么荒诞,到现在也已经不是荒诞,似乎有千丝万缕从不同的事件中浮现,密密的缠上月影岚,让他的心缓缓的收紧。 真相,分明就在朝夕之间。 那么明晰,明晰的就像是雪地里的孤鸿爪印。 “少主,我们还是去看大夫吧。” “月影岚。” · 月光如水。 苏茗坐在一卷铺开了的竹席上,面前是一个小小的茶几,只放着一尊青玉酒壶和两个酒杯。酒杯里盛着的却是茶。 如今已经是秋天,秋天的夜晚显得有些寒冷,于是苏茗裹上了他的白狐袍。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一处水塘。天虽然已经冷了,毕竟没有冷到那个地步,所以池塘的水还是波光粼粼,盛着一汪皎白的月色,只有一些枯荷还狂乱潦草的立在水面上,显得有些孤孑。 苏茗盯着池塘看了一会儿,便抚摸上自己手腕上的那枚银镯。 “哥哥是有什么心事么,这些天,总能看见哥哥抚摸这只银镯。哥哥是喜欢它的式样……还是说,哥哥也对那‘海图’感到好奇。” 濮阳殊自然没有忘记这只银镯的来历,说起来,这只银镯的来历当真有些奇诡。 苏茗听到这话,便把银镯从手上褪了下来,难道,他有表现的这么明显。 “哥哥?” “这是很漂亮的一只镯子不是么,很有品味。”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心底的疑虑,关于这个银镯究竟是什么的疑虑?海图之内,只有那一根银线,银线缠到他的手腕上化作银镯,是否预示着什么。 以前,他总是频繁的梦到同一个梦,一条龙被束缚在冰海,锁链穿透它的身体,它的身上流淌出奇异的血,那些血把周边的海域都染的氤氲生光。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条龙了。他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手中的这只银镯,冰凉抵在自己的掌心,让他不再失神,让他得以流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于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下肚,似是连喉咙一起冰到胃部。 这只银镯,很有可能是一个罗盘,引领方向的罗盘,跟着它,便能到达……尽头么。尽头,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他试探拨弄了一下银镯首部的蛇头,蛇头是可以旋转的,但是他刚一松手,蛇头又遵循原有的轨迹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觉得,他应该去看看。可是,他没办法去。如今的他,没有身体,附身在濮阳殊的身上,濮阳殊还小小的,是一个孩子…… “哥哥。你在想什么。别这么安静。” “好,那我们聊天吧,还是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不过,我的故事本来就不怎么多,都被你掏空了。” 第112章 “随便聊聊天也好。哥哥无论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无聊的。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哥哥。就是……” “我总感觉哥哥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哥哥难道就没有什么愿望么,比如说,梦想什么的。不是都跟我说了好多次类似的言语嘛,人要有梦想什么的,否则就是一条咸鱼。” “哦?那你想好你的梦想了么。” 濮阳殊果断道:“没有。” 然后接着道:“我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这算么。” 苏茗失笑道:“梦想,梦中的想法。当然是还没有实现的东西,已经实现的,怎么能叫做梦想。” “那我就希望它永远不会成为我的梦想。”濮阳殊低低说道。 有些时候,濮阳殊也觉得自己是一个过分天真的人,总在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永远,永远这种词汇,怎么能当真呢。但他还是一遍遍的说着这些天真的言辞,希冀有人对他做出承诺。 做出千世万世,也永不背离的承诺。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濮阳殊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烫了一下,从他的角度,却能看见苏茗缓缓的提起酒壶,往酒杯里注了一盏茶。 “咦,我突然想到一个故事,不过,是一个志异故事。”苏茗放下酒壶,把酒杯放在自己的掌心,微微旋转了一下。 “那是一个名叫‘礼’的妖怪,拥有让人家财万贯的能力,前提是,那些人的‘礼’可以达到他的要求。如果那些‘人’的礼仪出了差错,这只名叫‘礼’的妖怪就会取走来访者最珍贵的一样东西。” “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一个访客听说了这件事,便去拜会了这只妖怪。第一次,他在酒杯里倒入了茶水,妖怪判他无礼,于是夺走了他珍爱的女儿。第二次,他在与妖怪对饮的过程中太过紧张,打了个喷嚏,妖怪判他无礼,于是夺走他家中的全部财产。第三次,他言语无状,妖怪判他无礼,于是取走了他的双眼。” “男人终于崩溃了,他认为是妖怪刻意刁难他。疯了一样询问在他之前究竟有几个成功者。” “妖怪笑了。它说,‘你不是很清楚这件事情么,一夜暴富的人啊,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吧。’” 苏茗:“……我的故事怎么样。” 一般的,濮阳殊不是会立刻来捧哏么。却听到濮阳殊幽幽的声音传来,“哥哥,这个故事是你乱编的吧。” “欸,何出此言。” “他最爱的分明是自己吧,如果他最爱的是他的女儿,怎么可能还会进行第二场,他应该哭着喊着要妖怪还回他的女儿才对。妖怪应该在第一轮的时候就取走他的性命才对……哥哥,你有什么看法。” 只是一个突然想到的故事,谁规定要在故事里找道理了。 苏茗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作为故事的讲述者,还要来一个阅读理解么,他仔细思索了两下,严肃道:“不要赌博,赌博必输。” 他突然推开那个案几,躺倒在竹席上,长长的黑发披散,白衣金线的衣裳在夜色中摊开,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小窗旁边的红烛闪烁两瞬,却依然明亮。 第53章 门,微动。 过了一会儿,便是黑暗降临。有一个人正处在自己的上方,遮挡住烛火的光亮。苏茗自然知道来的人是谁,他虽然闭着眼睛,听力却是敏锐,很容易从开门关门的手法,走路的脚步声以及细微的呼吸声中得到结论。 “阿岚,是你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茗睁开眼睛,看向月影岚,月影岚此时正位居他的上方,用一种打量的眼神逡巡着自己,这种眼神让苏茗感觉毛毛的,于是他起身,月影岚也像是意识到了此行为的僭越,恢复了正常的姿势,低头唤了一声少主。 然后,他跪坐着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捧古卷,缓缓的推到苏茗的面前,又缓缓的用手拨了拨古卷,让古卷在苏茗面前摊开。 篆体的‘分魂症’立时落于苏茗的眼底。 濮阳殊在识海里无奈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突然感觉自己的坦白是个错误。说了这么多,敢情他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啊,不知是花了多久,才从哪个藏书阁的墙角旮旯里翻出这样的古卷。 苏茗的眼神落在分魂症几个大字上,一时之间没有移开,月影岚与濮阳殊一时之间都几乎要屏住呼吸了,这种紧张的感觉,真是不好受啊。 苏茗却淡淡道:“说说你的看法。” 完美的应对,严格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战略,把主动权交给自己,把回答交给别人,你拿着这样的竹简来到他的面前,究竟是想说什么? 月影岚:“……” 少主的表现简直是无懈可击,并没有任何的破绽,他的脸上甚至还裹着淡淡的笑容,整个人的状态也显得很轻松。但是,这这样的姿态,反而是更深的破绽,更深的佐证了少主其实有两人的事实。 是啊,怎么能这么多天都没有发现呢,亦或者是此事过分惊世骇俗吧,让人不敢猜测。 学剑的少主与学枪的少主,根本就是两个人。就应该是两个人。 而不是其他人所说的,受到了枪与剑的控制,受到心情的控制,少主本性就是这么难以捉摸…… 月影岚看着苏茗,突然合上了那竹卷,紧接着便垂下了头,“这么多天,是属下失职,一直都没有发现,实在是枉费您的期待与考量,居然还要殊少主费心提点……是属下欠缺观察力,之后自当弥足!” 第113章 等等。什么叫,殊少主费心提点。 苏茗:“嗯?” 濮阳殊却不说话了,整个人就像是蚌壳里的蚌一样,变成了一个哑巴,一个不知道挪动的物件。 好了,这是明晃晃的心虚,不过,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把这样的秘密告诉月影岚。 他看向月影岚,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不要再垂着头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吧。你究竟,从……他的口中听到了多少。” 濮阳殊却从蚌壳里冒出头来,“也没说多少。就是,把我们两个人的关系说了出来。” 又小心翼翼道:“哥哥,是我太鲁莽了么,我不该说明我们两人的身份的对不对,你生气了么。” “当然没有。” “我只是,有一点猝不及防。这种事情,你都没有同我商量。” “因为……” 其实是想给哥哥一个惊喜,现在看上去,不是惊喜,反而成了惊吓。但这件事情确实是濮阳殊深思熟虑过的,苏茗也教导过他,要他去相信友谊,相信恩义,不是么。 虽然他并不是出于友谊恩义的缘故将真相告知月影岚,纯粹的,只是想让哥哥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除他以外的人知道他的存在。 忧与怖。当情感在他的心中复苏,伴随着“爱”席卷而来的东西,却是忧与怖,尤其是在经历浮花岛一事后,他心头的忧怖却是愈演愈烈,他绝不会让他们沦落到东方樾东方荫那个地步。 苏茗道:“行了,别沉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该说小孩子就是这么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生物? 他又看向月影岚,月影岚的眼睛却闪烁着担忧的光泽。苏茗于是又放下心来。该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吧,濮阳殊愿意把这样的秘密告知月影岚,也就说明他信赖了月影岚,这是一件好事。 “哥哥,你不开心么。” 很开心啊,你终于学会了信赖别人,这样,苏茗怎么会不放心呢。很快的,苏茗却意识到了不对,濮阳殊所谓的开心应该不是指这种开心。 “我应该为什么而开心?” 濮阳殊感觉自己失误了,哥哥一点儿也不开心么。 “我以为,哥哥也希望别人知道你的名字的。我以为是这样……” “哦。”苏茗说。 他几乎是立刻头脑风暴了起来,很快就联想到了浮花岛,联想到浮花岛之后濮阳殊的一些不寻常,原来他是在乎这个? “……” 苏茗将视线移到一旁的红烛上,红烛发出噼啪的一声响,他便用银色的小剪剪了剪烛芯,他在心潮起伏的时候总喜欢做一些事情,以此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是真的的情绪又怎能如此轻易隐藏。 月影岚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一种潜藏的略带无奈的温柔,他低垂的眼睛却像是湖泊,万千的情绪都在湖泊中浅浅的荡开,那笑容,却宛若初上指头的春意,让人心头微微一动。 月影岚突然就释然了,生病就生病吧,这样的病听起来也不错,他在年幼孤弱的时候不也幻想自己会拥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兄弟么,只是自家少主格外厉害,居然能……创造出这样的一个兄弟。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少主创造出哪一个少主。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苏茗低低道:“我很开心。”真的。 然后就听见濮阳殊陡然欢悦起来的声音,“那,还有一个礼物想送给哥哥。” 然后苏茗就看见月影岚眨了眨眼睛,向门外走去,随手一捞便自门外捞出一只笼子,笼子的底端垫着绸布,绸布上是一只形似豹子的小兽,正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是我和殊少主花了好久才捉到的,以后可以养它作宠物。这是一种没多大杀伤力的异兽。” “……是孟极吧。” 《北山经卷》记载过,“兽,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不过,这样的话,它不应该“孟极孟极”的叫么,它的叫声为什么是呼噜呼噜的。 苏茗看向这只小兽,蹲下来看着它的眼睛。小兽则是朝着他凶恶的呲牙。然后他注意到它的后腿有一处伤口,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而成。 苏茗询问道:“你们是如何捉到它的,这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月影岚答道:“遇见它的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了,后腿有伤,看样子还伤了很久,否则……我们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捉到它。” 月影岚感觉有些不自在,自己分明是同“少主”一起捉的小兽,现在却在“少主”的面前说自己是与“少主”一起捉的小兽。微微有些错乱。 苏茗查看了一下它的伤腿,道:“那就暂且养两天吧,养到它伤口好了再放它出去,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家伙,但是……它也许更向往自由吧。” 随即又对濮阳殊道:“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你费心了,我很喜欢。” 濮阳殊讷讷的应了一声是。 …… …… 两月之后,苏茗陷入了沉思。濮阳殊陷入了沉思。月影岚也陷入了沉思。 苏茗用手比划了一下宽度,看着院子里正在玩雪的某孟极,面容带了些浅浅的疑惑,“它刚来的时候,有这么膨胀么。” 是的,膨胀,短短两个月时间,它就以吹气球的速度迅速膨胀了起来,现在简直就是一个肥滚滚的球,再不见当时模样。 第114章 它的腿伤早已经好了,早在腿伤痊愈的时候,苏茗就嘱咐不用再给它关笼子里,让它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这种被称作灵兽的生灵向来很有智慧,知道自己的归宿是哪里,但是,没想到,它居然就这么……赖下去不走了? 月影岚:“额,这种情况,也是理所应当的吧看它的皮毛,都顺滑了不少呢,它甚至还挑起食来了,果子都只吃仙灵果,肉只吃最鲜美脂肪最丰富的那一块,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玩,除了玩就是……” 月影岚住口了,因为孟极兽已经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走了过来,但它实在是太胖,几乎丧失原有的敏捷,现在的它,甚至不能用后脚踩着前脚的脚印,真是堕落啊。 胖胖的孟极轻轻的瞥了月影岚一眼,就以不甚至轻巧的姿态跳上了苏茗的膝盖,长长的绒毛尾巴也随之搭了下来,落在苏茗的手腕上。把自己的脖子靠在苏茗的臂弯。 月影岚不禁扶额,它倒是很会察言观色,很快就明白了在这里真正能够主事的人是谁。 除了玩,就是讨茗少主的欢心! “脚这么脏,就不要这么直直的跳上来啊。”话语中似乎是带着谴责,语调却是平和,月影岚不由腹诽,每次都这么说,每次也没见他教训这只胖毛球,以至于这只胖毛球是如此得寸进尺。 苏茗看着自己被踩脏的衣服微微叹息,撸毛球的手却是不停,多么顺滑的手感,多么美妙的感觉,他一边这么想,一边拿出一块手帕来,擦拭孟极兽的脚底,孟极便十分乖觉的抬起了脚。 月影岚想,如今的自己已经可以很轻易的分辨出两位少主了,哪怕两位少主穿着一样的衣服,摆出一样的神情,他也能分辨。茗少主总是更温和沉稳一些的,殊少主就比较锐利,在面对茗少主相关事情的时候又会显得有些孩子气。 不过,茗少主真的很有耐心啊。以后,他成家立业,拥有妻子和儿女,一定也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吧。 月影岚眨了眨眼睛,对哦,知道茗少主与殊少主的情况之后,他几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是,殊少主与茗少主长大之后该怎么办呢。 现实,就这样横亘在他们的面前。幸好,二位少主之间情谊深厚,断然是……不会落到一个悲惨的结局的,对吧。 但他并不知道,世事无常,越是相爱,反而越是折磨。希望对方一世无忧的美好愿景,会成为杀死对方的刀剑。口中倾吐出的原谅与宽恕,更是让生者肝肠寸断、心若刀绞。 这是……宿命的恶意。 苏茗抱着孟极远去了,衣摆拂过台阶。月影岚也站了起来,看着他的背景,感到一派祥和宁静,不过,以他对殊少主的粗浅了解来看,殊少主怕不是在吃孟极小兽的醋? 事实也的确如此。 濮阳殊:“哥哥就这么喜欢它啊。不就是长了毛么,算什么啊。” 苏茗正在给孟极擦拭脚掌的泥,又悉心的看它身上有没有溅落的泥点,孟极则是抬着脖子试图去舔苏茗道脸,苏茗只好用一只手摁着它的脖子。 它大概以为这是玩闹,所以扭的更起劲了,使劲的去够苏茗的脸。 “多可爱啊,你不觉得么。这么多天了,你都离它远远的,摸都不摸他一下,摸摸它你就知道了。” “我才不……” 话语未落,苏茗已经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濮阳殊一回神就感觉到臂弯里的那个生物,不由僵硬住了。怀里的活物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黑溜溜的珍珠眼与濮阳殊对视,在臂弯里乱拱献吻的动作也停住了。 苏茗笑道:“摸摸它嘛。” 孟极用一种陌生的疑惑眼神看着濮阳殊。濮阳殊于是道:“它好像,看出来我不是你了,它一点儿也不像是喜欢我的样子。” “哼,我还不了解它么,它只同你亲近。它甚至像是掌握了我们两个人的交换顺序,总是隔一天来向你撒娇。” 为什么自己要送这样的一只小兽给哥哥呢。 第54章 找一只小兽分掉了哥哥对他的宠爱。 苏茗真是无奈,“都说了让你表情温和一点,每次看它都像是在看敌人一样,我真怕你这么对它,它却把你对它做的事记在我的头上,疏远冷落于我,幸好它的眼神还蛮好,把我们两个人分的很清。” 濮阳殊冷哼了一声,“好了,哥哥,还是你来应付这只臭毛球吧。” 却是孟极兽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神情,天知道濮阳殊是怎么从一只小兽的身上看出勉强。小兽在他的怀里不安分的扭了扭,然后将爪子搭向濮阳殊的手臂。 哦,是想离开对吧。离开就离开。 濮阳殊不再捉着它,准备目视它从自己的膝盖上跳下。不料它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近濮阳殊的脸颊,舔了一下濮阳殊的脸。 胖毛球的舌头上带着微微的倒刺,舔上脸颊的感觉并不怎么样,却让濮阳殊僵在了原地,他怔怔了两息,才反应过来用袖子擦拭自己的脸,才想起向苏茗告状。 “哥,你看它,它——” 他又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 胖毛球在舔完之后,依旧端坐在他的膝盖上没有离开,反而慢悠悠的收拢了自己的尾巴,把尾巴垫在自己的脚下,然后发出了轻柔的喵喵声。 你又不是猫,干什么发出这样的声音?濮阳殊甚至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孟极用一种高傲的眼神蹭了蹭自己的袖子,浑然不似在苏茗面前的柔情似水。 第115章 濮阳殊听见苏茗带着笑意的声音,“它是在向你示好呢,好了,摸摸它的头吧,它正在邀请你呢。啊,明明不是猫啊,怎么会喵喵叫呢,睡觉的时候还呼噜噜的,真可爱。” 濮阳殊:“……”睡觉呼噜噜是说明它太胖了吧,早就该减肥了,说什么可爱。胖就可爱了么? 他便小心翼翼的把手掌悬在孟极头顶约摸一指宽度的距离,果不其然看见孟极微微鄙夷的眼神。 “哥,你看它还瞪我。” 孟极:……喂。 孟极真是操碎了心,于是它只能主动往上够了够,又蹭了蹭濮阳殊的掌心。濮阳殊感受到了孟极头顶的触感,很是顺滑,于是他的眼神飘移了一瞬,随即顺着它的头滑向它的背脊,孟极眨了眨眼睛,觉得他其实也蛮上道,便自然的趴了下来,享受起按摩服务。 苏茗道:“怎么样。” 手底下的肥球却已经打起了呼噜,居然是在短短几息之内睡着了,睡着的速度估计能打败百分之九九的灵兽吧,以前在山林里的时候难道也是这样么。 濮阳殊的手还在孟极的身上,顺着它呼吸的节奏一起一伏,这样鲜活的生命,就在自己的掌心,自己可以感受到它的脉搏、心跳、呼吸。 “是……活着的,可以触碰到的。” 一团活着的蓬松的好吃懒做的毛球,没有一点灵兽的尊严,随随便便就给人撸头。 “哈哈,是这样的感想啊……” · 严冬很快就到了。大雪飘扬,很快就覆盖住地面,屋檐下也渐渐结满了晶莹剔透的锋利冰凌。 月影岚一进入濮阳殊的院子就发现濮阳殊裹着狐裘站在院子里,狐皮兜帽覆在他的头顶,两只缝制上去的雪白狐耳软绵绵的趴着,积攒了一层细雪。 一时之间,居然分辨不出是这细雪更白,还是狐皮兜帽更白。 他看样子是站了很久,连眉毛与睫毛都挂上了细碎的冰霜。 仔细一看,他原来是在守护春时种下的那两株树苗,伞下的树苗没有丝毫损伤,依旧立的笔直。 他不由失笑,随即又有些狐疑,“殊……少主,你该不会在这里站了一夜吧。” 他从他的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便也默然了。 “明明可以搭个帐篷的吧。” “我不太放心。” 殊少主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呢,若说劝他,这个世界上除了茗少主还有谁能劝他?看他这副样子,恐怕是茗少主都没能劝的动他,以至于他在寒风中吹了一夜。 濮阳殊像是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抽出一只手,抖开自己的狐裘,只见狐裘底下是一件缝的极其暖和的暖袄,看上去居然有些臃肿,之前没有看出来是因为他披着的狐裘对他有些大,盖住他整个身体。 随即,濮阳殊又将抖开狐裘的手收拢了回去,顺带也收拢狐裘,只是,在那一瞬的间隙中,他却发现了他另一只手上捧着的铜制火炉。 月影岚:“……” 也是,怎么会冷的到他呢,相较殊少主,茗少主总是妥帖周到的多,以茗少主对殊少主的关心程度而言,他也是不可能让殊少主在夜雪中冷冷的站一个晚上的。 月影岚又看了那两株树苗,短短一年,树苗已经抽条,高了这么多,他不由道:“其实,梧桐树并不娇贵,这样的雪,并不会将其怎么样。” 濮阳殊眨了眨自己的眼睫,把雪粒化作的水珠抖掉了,清凌凌的眼神,像是黑色的琉璃珠,他道:“……也许吧。” 他愿意给树撑伞,和树有什么关系呢?这时,却有一只小兽从一旁枯黄覆雪的草丛中钻了出来,溜达的来到濮阳殊的面前,极其舒展的抖了抖毛,便抖出一篷细碎的雪屑来。 是孟极。也许是过冬的缘故吧,它整个人又肥了一圈,简直就是一只雪白的胖团子,平日里无所事事,尽会讨濮阳府那些侍女的欢心,侍女觉得它可爱,便留下点心给它吃,吃了点心,它就变得更胖,更胖了,圆滚滚的样子就更加惹人怜爱。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动物都是越胖越可爱吧。人当然不在此列。 是这些天混吃混喝的缘故么,它似乎越来越懂得撒娇的精髓了,濮阳殊还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它就已经讨好一样摇了摇蓬松的绒尾,又把一只爪子搭在濮阳殊的腿上,是要让抱的意思。 濮阳殊看着那只兽爪,脸上还没来及浮现不情愿之色,就听到了苏茗道声音,“抱起来吧,你看,雪下的这么大,不是很冻它的爪子么。” 能冻的到它的爪子? 濮阳殊才不相信这样的言语。但他还是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那个手炉,把手炉递给了月影岚,把正扒着他腿的小兽拎到了自己的怀里。 濮阳殊的怀抱确实十分温暖。刚刚才脱离暖炉,能不温暖么,更别说他的里衣还镌刻着保暖的符文。都不是‘感觉不到寒冷’而是‘感觉有亿点点热’的程度了。 孟极在濮阳殊的怀里动了动,很快的,又被濮阳殊的手掌摁住。它无奈的叹了口气,任由濮阳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随即便打了个哈欠。 - - 又是一年家宴。 濮阳潜询问濮阳昭与濮阳殊的功课,听到之后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就嘱咐用餐。用餐,总是极其安静的,一时之间,只能听到筷子与碗碟的声音。 第116章 濮阳昭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明显有些食不知味。错眼一瞥,恰好与濮阳殊对上视线,于是不由自主露出一个略带轻蔑的笑容,濮阳殊注意到了他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去跟盘子里的鱼刺较劲。 濮阳昭的示威没有得到应该有的反应,只得到这么一个意味不明的轻飘飘的点头,濮阳昭只觉一时之间,郁郁难平,再看自己碗碟里的食物,更是食不知味。 他只恨不能把自己的筷子狠狠的拍在桌上。 濮阳殊的筷子用的不是特别好,面对这种精巧的活计,难免有些手足无措,相较之下,苏茗道筷子技巧简直就是炉火纯青,他可以很容易很轻巧的就用筷子剥去所有的鱼刺。 “哥哥。”濮阳殊唤道。 “你的技巧真的应该练练了。” 濮阳殊微微眨了眨眼睛,便继续用筷子剥起鱼来。说起来,他大概是场上吃饭吃的最认真的人吧,该吃饭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吃饭,什么事情能有吃饭重要呢,濮阳昭的一个眼神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得不说濮阳殊的这个想法也许是出于早些年什么也吃不到的后遗症…… 总之,濮阳昭已经被他这种无言的轻蔑震慑住了。 吃完饭,自然是分道扬镳。 濮阳殊一边走路,一边同苏茗说着漫无边际的话,关于他的课业,关于他的枪术,关于他突飞猛进的修为,关于他越来越漂亮的字。 “你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 “还是比不上哥哥。”濮阳殊微笑着说。 现在的他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表情了,微笑起来不说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好歹不会让人误会濮阳殊心情不好或者干脆是个没有表情的痴呆。 濮阳殊的笑容可是在镜子面前练习过好久的。他还用自己的双手撑着自己的嘴角进行辅助练习,让苏茗笑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濮阳殊也想起了那段时光,眉头不由闪过一抹不自在,“真是的,哥哥,你是不是又在心里取笑我。” “取笑你?怎么会呢。哥哥是这样的人么?哥哥怎么可能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嘛。只是,你当时的表情,真的很可爱,很笨拙,我很久没看见你这么笨拙的样子了。” 笨拙的可爱么。谁愿意得到这样的评价啊。濮阳殊穿过花园,打算走小路进入自己的院落,不由道:“哥哥,我觉得,濮阳昭看我的眼神……” 话音未落,他却看见了一个熟人。 那人穿着一件麻布衣裳,走路的姿态犹豫不定,步伐更是虚浮,一眼便让人看出他心中有鬼。 事实上,他心中确实有鬼,因为,他是濮阳宣的头号狗腿隗延。以前的隗延自是十分威风,跟着濮阳宣吃香的喝辣的,任何人见到他都得尊称他一句隗哥,但是,自濮阳宣不省人事后,他的地位便越来越低,短短时日,他已经沦落到随便一个下人都能指使他的程度。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但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他本来就是靠着濮阳宣才得以在濮阳府狐假虎威的,虽然严格意义上,濮阳宣从不是什么老虎。 他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濮阳宣躺在床上不醒来,简直就是个废人,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就对着自己下手,嘲笑他侮辱他克扣他的份例,他本来是怀抱着别样的想法伺候濮阳宣的,说不定哪一天他就能醒过来。 但是,他真的能醒过来么,恐怕是遥遥无期了,请过几个医师,医师都表示无能为力。没有前景,没有希望,他难道要一生都守着这个废人?绝不可能。 濮阳殊与苏茗在心里交流了一下。 “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定没干什么好事。” “那不然……我们去看看。” 两人便远远的跟上了他,只见他朝着濮阳宣的院落走去,到达濮阳宣房间,又左看右看有没有人,才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濮阳殊随他来到院落,轻轻的落在窗边,推开一小条缝隙。 濮阳宣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哪里都和以往一样,只除了他的脸色,他在这里躺了这么久,紧紧的闭着自己的眼睛。 隗延走到床边,看了看濮阳宣,脸上泛出一丝不忍,“公子,这件事情实在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夫人吧。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可千万要记得此事与我无关。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吧。” “您躺在这里,与死了有什么差别,简直是比死还难受吧,这也算是帮您解脱。” 他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缓慢的摊开,便见里面放着一些绿色的粉末。随即,他打开茶壶的壶盖,将这包粉末都倒了进去。 “是夫人说的,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还可以勉强再榨出一点价值……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夫人说的,也不要怪夫人心狠,您毕竟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夫人这些年给您的待遇也不差吧,和大公子比也不逊色。” 第55章 “三公子明明就是个废物啊,谁曾想居然能一飞冲天,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危难时送送炭火,夫人也应该收养三公子,这样的话,三公子不就支持大公子么,可是现在,三公子已经被得罪透了,既然如此,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隗延一直在碎碎念,苏茗便从碎碎念中得知了太多的讯息。 譬如,隗延是柯梦瑶的人。 第117章 再譬如,柯梦瑶意图嫁祸濮阳殊用毒谋害兄长。 “这样粗浅的计谋,会有用么。” 苏茗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也许有用,也许无用,不管怎么说,影响名誉应该是一定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濮阳殊看着房间内的场景,幽幽道:“或许,还可以先下手为强?这些天,我也一直有在看书的。” “我觉得不错。” 刚说完不错,濮阳殊就敲了敲窗户,微笑着把窗户打开足以钻过一个人的缝隙,微微一撩袍子,便坐在窗户的边上,朝着隗延和沉睡的濮阳宣打了个招呼。 隗延此时正将沾染毒药的茶水喂到濮阳宣的口中,一惊之下,吓的几乎要跳起来,碗盏落地,立时摔得粉碎,冰冷茶水飞溅间,一滴却落在濮阳殊脸上。 濮阳殊平静的用指腹抹去这点茶水,道:“我觉得,你也太不合格了,居然给我的二哥喂这么冷的茶水啊。” “你,你——”隗延的嘴唇动了动,他自然不相信濮阳殊是刚来的,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全部。”濮阳殊撑着窗沿轻巧的落在地上,朝濮阳宣走去,他那苍白的脸容,眼底的青黑都昭示他不算太好的身体状况。 “为什么想不开要去闯剑阁呢,只为了得到夫人的认可啊。你说你愚蠢不愚蠢,”濮阳殊的手搭在他的脖颈上,感受到他脖颈处的脉搏,“……你的命,有没有我这么硬。” 这是濮阳殊的有感而发。 自己的命,确实很硬,他庆幸这一点,如果不是自己太命硬,自己早就在遇见哥哥之前死去。不是么。 无论如何艰难,无论如何困苦,都要活下来啊,因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一无所有。 哥哥,是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礼物,一出现,就给自己带来无穷的幸运与满足,吸取掉所有的不幸与痛楚,如果自己在那天之前死去,他就遇不见哥哥,如果有别人想要把哥哥从自己的身边夺走…… 他的心里,总怀着这种幽微渺然的恐惧,总担心有一天,他会无情的离开。怎么能这样想呢,不会的,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不说别的,离开他,他能去哪里,他倚靠凭借自己的身体才可以感触万千事物不是么? 他说过他绝不会弃自己于不顾的不是么。 但他总有这样的恐慌,就好像,在好久好久以前,他弄丢过他好多次,那么多年,多么多次。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浅浅的寒冷,直到苏茗的声音响起。 苏茗的声音带着一点犹疑,“你……再次突破了。” 濮阳殊恍然惊觉,如同大梦初醒,然后他看向隗延决定和隗延商量一些事情,却见隗延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居然像是蕴含着千万恐惧。 事实上,怎么能不感觉恐惧,就在那一刹那,隗延看见濮阳殊面无表情的脸,错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什么别的东西,他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想起了关于濮阳殊的诡秘的传言。 那不只是一个……借口么? 无尽的冰冷空气在瞬间侵入自己的肺部,一股寒意在瞬间弥漫上他的四肢百骸,有一种发麻的感觉侵入他的脑海,让他几乎汗毛微束,他感受到一种杀意。幸好,下一刻,杀意如潮水一般退却。 他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站姿,勉强扶住了桌子,冷汗已经要浸透自己的衣衫。 濮阳殊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又换上了他的微笑,“我其实是……” “您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不要……不要杀我!” 这时,隗延的神色又发生了改变。 “二……二少爷,你,你怎么醒了?” 濮阳宣居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是倦怠的,倦怠中又像是带着深深的失望,这失望,又是对谁呢? 被人弃若敝履敲骨吸髓的感觉,就是这样么,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把人捧在手心,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被无情的抛弃,还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母亲,就是这样的么…… 明明,自己是为了得到她的认可才进入剑阁啊,失去意识之后,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封印在躯壳里一般,他可以感知到别人的话语,感受到别人的触摸,却没办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是何等可怖的感觉。 直到那锋利的杀意将人从沉睡中刺痛惊醒,那是怎样的一种气势,比剑阁的威慑更重,重若泰山的同时又轻若鸿毛,让人感到一种空荡荡的轻飘飘的感觉。 “你醒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现在就去告诉夫人。” 隗延僵硬着脸说,随即就想夺门而出,却被濮阳宣叫住了,濮阳宣看着隗延,一字一顿道:“这么多天,我的身体都动弹不得,可我的神智却是……清醒了。” 濮阳殊乐得看这样的一场闹剧,倒是抱起臂来,然后,濮阳宣抬头,看向濮阳殊。 “短短时日,你居然,让我不敢认了。” 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个骨瘦嶙峋沉默不言的废物殊?时至今日,他依旧觉得这像是一场梦。 “所以,要合作么?”他说。 濮阳殊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睫,“我无意与你们为敌,一直都是如此,我只是……想让她安静一些,不要再做那些惹人烦的事情了。我不想,让我哥哥为此感到忧愁,如果哪一天,你们做的太过分,惹他生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第118章 濮阳宣:“……” 躺在床上的他究竟错过了什么,他从来没有在濮阳殊的脸上看见这么生动的表情,甚至带着些得意,像是一个小孩子在到处夸耀他刚得到的一支竹蜻蜓亦或者一个藤球。 哥哥。 谁啊? 天都大会结束数日,天都城城主夫人柯梦瑶,罹患重疾,被遣往别院修养。 大公子濮阳昭,被送至重华宗学习。 二公子濮阳宣奇迹苏醒。 今天,依旧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而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还有十年。 ……这里是十年的分割线……………… 十年光阴,如同蜃轻吐出的一口气,没有什么实感,便消散了,仔细回想,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但是,十年毕竟是十年。 代表濮阳殊吃了十碗哥哥牌长寿面。 代表濮阳殊收拢了更多更多的手下。 代表濮阳殊又又又又又长高了。 架子上的密密麻麻的划痕彰显了濮阳殊不断增长的身高。 苏茗坐在椅子上,手中摆弄着一块猪肉,他看着面前的雪白猪肉,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一偏头便看见了架子。 走到架子面前。 用手比了比划痕的位置,在脑海中调出前世的回忆,发现这小子居然长的比自己还高了,怎么会这样呢?怎会如此啊。 “好像又长高了。” “当然了。”濮阳殊冷不丁插嘴道。 他们依旧在同一具身体里,相处模式与十年前一般无二,只是交换时间略有变动,本来是一人一天,苏茗到后面的时候却坚定不肯用这样的方式,商议来商议去,商议成这个样子:晚上六点到凌晨六点属于苏茗,凌晨六点到晚上六点属于濮阳殊。 濮阳殊一开始不同意,苏茗冷淡他几天之后他便同意了。这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闹矛盾的时候。 这时,天际却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雷响,苏茗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乌云密布,沉甸甸的云按压在天的边际,时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有一两只低飞的雁从空中掠过,发出不太清亮的燕啼。 看来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暴雨。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有些熟悉,不过这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久远到……是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就是在这样的雨天,自己遭遇的雷劫,被雷劈的七荤八素,你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婴孩的身体,然后他又很快的陷入混沌,再醒来的时候,便是濮阳殊落水。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自己的身体……应该早就已经腐朽成灰了。也是,毕竟是被雷劈了。 自己的灵魂到达这里,自己的□□估计是留在了楼顶。 真不知道会被网友如何评价,想必是少不了“何方道友在此渡劫”的评论,不过没有哪一个人会知道,自己是真的渡劫失败了。 孟极却在此时悠哉悠哉的进来,不太舒服一样的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毛,也是雷雨之前的天气,总是这么闷热又潮湿,怪不得它表现的这么不舒服。 十年过去了,这只小兽已经彻底的长大了,身形膨胀了不止一圈,皮毛也显得更为雪白密实,它看看苏茗,便踩着优雅的步伐昂起头来让苏茗挠它的下巴。 这样的殊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十年过去了,它的体型胖了不少,与其相伴而生的是它的自尊心,话说这种生物真的有自尊心存在吗,十年前的时候,明明是只要给它一块糕点,怎么摸都可以,现在是不行了,可能是觉得自己身价上升太多,不是区区一块糕点可以收买。 苏茗用灵活的手指抚摸着它的下巴,它就浑身都瘫软下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苏茗的这手绝技,也是常人所不能及,更让濮阳殊难以望其项背。 “是不是很疑惑呀?有的时候我挠你这么舒服,简直是技艺高超。有的时候就像是个新手一样。”那是濮阳殊的手艺。 胖球正在享受苏茗的按摩服务,闻言却只是摇了摇了尾巴,清浅的瞳眸里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苏茗便狠狠的揉了一下它的头,道:“不要摆出这么聪明的眼神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知道我们是两个人呢。” 孟极胖球闭上眼睛,专心享受起按摩来。 这时,苏茗却感到手腕一烫,是手腕上的银镯在发烫。他握住那枚银镯,感受银镯的温度慢慢冷却,镯上的兽头却依然执拗的指着那个方向。 催促着……苏茗,去往镯首指使的地方。 那里是西方,往西,是大海。 “对了,你吃猪肉么。桌子上就有,不过是生的。”他指了指桌子,孟极就高傲的撇过了头,换来濮阳殊的哼哼声。 “哥哥,你看它,都是惯出来的毛病,以前它什么都吃,现在它都挑食,真该去去这毛病。” 濮阳殊在识海内同苏茗说话,照理没有任何人能够听见,孟极却突然嗷呜了一声,幽怨的看向苏茗,一直摇摆的尾巴都炸了起来。 濮阳殊:“……” 苏茗失笑的摸了摸它的头,“怎么啦,我可什么话都没有说,不吃就不吃吧,而且生的吃起来也不好。厨房里应该做了你爱吃的肉松糕,我给你拿两碟来吃吧。别听他的,我才不会克扣你的食物,让你吃不喜欢吃的东西呢。” 第119章 濮阳殊:“哥哥。” 苏茗:“你就算叫我一千遍一万遍也没用,你还说他呢,这些年,你不也越来越挑食了么,真该喂你两筐白萝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鸟羽虫兽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这时,门外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月影岚的声音响起,“少主,少主。” “进来吧。” 月影岚便进来了,手中捧着一株九叶四照,四片乳白的花瓣舒展开来,堆雪一般开放着,散发出一种赋予的香气。共有九片呈锥形的叶子,叶子表面是绿色,生着细微的绒毛,背面是深绿色的。 “这是我刚刚从拍卖会上拍得的,可以固魂。” 第56章 “固魂草……” 月影岚说起正事,“府主在找您,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让您立刻前往大堂。” “哦,能有什么事情。” 这么多年,他与濮阳潜关系依旧淡淡,那一年,濮阳潜惩处柯梦瑶,疏远濮阳昭,他与濮阳殊的父子关系却没有丝毫的缓和,本来也应当如此,一直以来独作壁上观坐山观虎斗的人突然下场裁定风云,总不会是突然父爱泛滥。 “我会去的。” 紧接着,他取出一瓶药水递给月影岚,“这是我最新研发出的药水,可以把脖子上的印记去除的一干二净,不像之前的那几款。” 琉璃瓶里装着绿色的清透液体,月影岚微微一怔,旋开那个小盖,嗅到草木的芳芳,便微微侧过头去,摸上掩盖在衣领下的刺青,“这是用特殊染料刺成的奴印,根本没办法用药水祛除,哪怕是把那一块剜去,新长出的皮肉依旧有这样的印记……” “只是一个不影响生活的印记,盖在衣领里也看不出来,” 他微微攥紧瓶子,却说不出什么别的言语,只能蘸取一些涂抹在脖颈处,初时觉得火辣辣的,然后就变成一种清凉,像是在夏日大嚼了一口冰雪。 “怎么样,我可是在各个动物的皮肉上都试过的,甚至还找死囚犯试过。” 月影岚用手捂住那块地方,又缓缓移开,纹有刺青的那块皮肉却是在微微发烫,随即便有青烟从那处冒出,青烟散尽,那块肌肤也变得与周围皮肤没有丝毫差别。 “……真的,不见了。” “不见了就好。” “你,是不是很感动?”苏茗笑着说。 月影岚啊了一声,便又听见苏茗风淡云轻的声音,“十年前的时候,我好像说过,十年之后我就放你自由。” 月影岚:“我……” “我什么我,你一定被我感动到了吧,既然被感动到了,那就继续为我奉献生命吧。” 月影岚不自觉流露出一抹笑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苏茗打断,“所以,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伟大事业,你的福利就减半好了。” 月影岚:“……不可以!把我的感动还来,你把我的感动还来,这是绝对不行的。” 苏茗却已经从房门正大光明的溜走了,只留月影岚在房间里。看着他的背影,月影岚不由摇了摇头,然后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听说顾雪卿也来了,不过……他居然是以罗浮山掌教的身份开的,指名要见少主你啊。” 月影岚说完这句话,随即看向桌子上的那块雪白猪肉,自己的任务反正是完成了。 “是实验品么,这样的话,就不能拿来吃了吧。” 他看向一旁的孟极,孟极正趴在专门为它准备的窝里,黑溜溜的眼睛像是珍珠。 “你吃肉么。” 得到一个鄙夷的眼神。 “不吃就不吃,为什么露出这么鄙夷的表情。” 月影岚喃喃两句,决定把这块肉埋在土里,全当是给花施肥,紧接着他就想起那件事情,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这么多年,无论是殊少主也好,茗少主也好,都没见他们对哪个人另眼相待。府主打算给少主订婚,但是,少主这样的身体……本来应该是件好事的。” 不过,顾雪卿,这个人…… 月影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十分不对劲,这个人,在十年前的时候曾经是天都府主濮阳潜的左膀右臂,前途不可限量,却在某一日突然失踪。 十年之后再度归来,居然已经改换身份成为罗浮山掌教,这件事情真是值得深思。 他是先成为府主手下,在失踪之后有了什么机缘才成为罗浮山掌教么。 亦或者他当年当府主手下是另有苦衷,失忆被府主所救? 十年都过去了,他为什么要来,难道是想向众人来一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亦或者“衣锦还乡,锦衣不夜行”? 月影岚叹一口气,看向那固魂效果的草药,这些年,两位少主一直在搜寻魂魄相关的草药,其中寓意…… ------------------------------------------------------------------------ 濮阳殊与苏茗并没有听见月影岚的话语,就算听见,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并不代表苏茗忘记了顾雪卿,事实上他对这个人印象很深,毕竟,这个人可是跟他说过一大堆话。 还说,他与他有着前世的缘分。 是谁与谁的缘分呢?一具身体有着两个灵魂。是濮阳殊与顾雪卿有缘,还是苏茗与顾雪卿有缘? 这些年,苏茗与濮阳殊各自修炼各自的,很难想象,两套不同的修炼体系居然能如此融洽的在同一具身体里运行。 第120章 濮阳殊:“会有什么事情?哥哥,你觉得呢。” 他也不知道,于是他又把这个皮球踢给了濮阳殊,打算让他猜一猜,濮阳殊表示他猜不到,也不想猜。 “哥哥,你准备的换魂草药……换魂仪式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濮阳殊却转换了话题,苏茗不知为何居然感受到了微末的心虚,很快却又把这种感觉从自己的心头抹去,这是很正当的行为不是么,而且,一直以来,他也没有瞒过他。 他可是正大光明的在做这种事情的。 “怎么了。” 苏茗的话语很镇定,“……你在担心什么,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简直是万无一失。”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万无一失,反正他是夸下了这样的海口。 “你觉得,这样不好么……” 濮阳殊:“……” 好,当然是好。 但是,总是关心则乱。 他既怕哥哥会在换魂中出什么事,又怕换魂之后,哥哥便拥有别的亲人朋友,自此自己便不再是他的唯一。 但是,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触碰到哥哥了吧。这是一件好事。 自己可以和他相互拥抱交换体温么,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渴求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拥抱,对他人而言如此寻常的东西,却是他十年的求不得。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烫了一下,他略略有些无措的催促起苏茗,“还是快点走吧,看看有什么事情。” 很快的,他就为这个决定感到了后悔,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场鸿门宴。 苏茗坐在座位上,显得有些食不知味。 呈上来的菜品都是极好的,有江米炖鸭子、香酥苹果、清蒸鱼…… 好了,不要再在自己的脑海里报菜名了,濮阳殊。 从刚才开始,濮阳殊就一直在说一些与正事无关的言语,现在甚至报起了菜名,他能不知道这些菜叫什么名字么,又什么好报的。 “哥哥,你不想听报菜名,是想……仔细看看那些名门闺秀的画像么。如果是这样,你就不应该一直低着头看餐桌上的食物。” 长长的餐桌上摆着数道菜,濮阳潜坐在桌子的这一头,濮阳殊坐在桌子的那一头,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说远若天堑,也是相隔甚远。 还是分餐制比较好吧,这样的吃饭方式,真是让人芒刺在背。 苏茗食不知味的挑上了一些糯米送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吃饭的礼节更是无可挑剔,谁也想不到,他温和有礼的面容只是伪装,现在的他正在绞尽脑汁的请求濮阳殊出来主持大局。 “居然要挑你去联姻,我觉得……” “哥哥。”濮阳殊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现在,可是哥哥的时间,所有的决策,也该由哥哥来做,我并没有这个权利插手。哥哥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想要挑选怎样的人作为未来的伴侣呢,哥哥喜欢哪个就挑选哪个好了,虽然她们也许看不上你我……” “嘶——”苏茗简直想倒吸一口凉气。 “哥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被你的哥哥哥哥弄的有些头疼。 实话说,他还从濮阳殊的言语中咂摸出了一点阴阳怪气。 认真的么,他无敌乖巧可爱万里无一的阿殊会对自己阴阳怪气?是……错觉吧,应该。 濮阳殊却开始说话,并示意一旁的施子晋将画卷拿给苏茗看,苏茗还没来的及说什么,施子晋已经绕过长桌,向他摊开第一张画卷。 画卷上的女子看起来温婉柔美,又有弱柳扶风之态,施子晋介绍道:“这位是委羽山门的大小姐林琼玉。” 哦,这是男主的……红颜知己。 他也就记得这么零星半点的剧情了。也是,很多年前,男主就被送往委羽仙门学习,这么多年过去,不知学出了什么,濮阳殊与他的生活应该是再无交集吧,他们只是陌路之人。 苏茗用自己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施子晋便察言观色的把这张画卷塞到苏茗手中,还对苏茗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懂的表情,“知好色而慕少艾,少主也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了啊。” 然后他把剩下的卷轴也塞给了苏茗。 苏茗:……察言观色察言观色,你究竟察了什么言观了什么色,他敲桌子,只因为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并没有挑选卷轴的意思在这里面啊。 先把一切都抛开,不管一体双魂,也不管什么利益倾轧,该选卷轴的人该是濮阳殊,可是濮阳殊从刚才开始就在阴阳怪气,根本不愿意交换身体。如果不是这里有这么多人,苏茗真想抚额长叹。 “我并有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自己的修为境界还不够,年龄也还小,婚姻大事……还是太早了一些。何况,我与她们素昧平生,没有丝毫了解。” 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是真的与他无关。 施子晋微笑了起来,看来是把苏茗的推拒当做了不好意思,于是他十分大方的摆了摆手,示意苏茗把这些卷轴全都拿回去,可以慢慢的挑选。 至于他说的这些问题,根本都不是问题。 “你可以先挑选,挑选好了,自然会让你们接触。” 素昧平生怎么了,人与人一开始不都是素昧平么,接触一下又如何。 濮阳殊:“……” 第121章 苏茗:“……” 濮阳潜这时也缓缓开口,“这次找你,并不只是为此。有一个人……想见你,乃是罗浮山掌教,顾雪卿。” 他对顾雪卿也是情感复杂,当年,顾雪卿向他坦白一切,坦白之后,他就回到罗浮山,时隔十年,他居然又回到天都城,一来便说要见濮阳殊。 自己的这个儿子,也许真的并非凡人吧。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好好的打量过他的脸,但是,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他的三个儿子里,只有这一个最像自己,长相如此,性格也如此。 这时,顾雪卿却缓缓走了进来,第一眼就看见略带着点苦恼神色的苏茗,然后他看见苏茗抬眼。 他的脸微侧着,有两绺头发从鬓发间垂落,微微打着旋,眉眼的轮廓显得有些锋利,又被他的眼神化开,眼睛扇一般微抬,眼神中洋溢些许疏离。 顾雪卿看着他,就好像时间在这一刻被拨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 那个人,这样熟悉的情态。 仙乡太子…… 突然汹涌的记忆像是要把他钉在原地。 苏茗就看着顾雪卿突然不动了,实话说,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因为顾雪卿对他露出了一个追忆的神情,嘴角微微抿着,眉头微蹙,下一秒似乎就要抱住苏茗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家人朋友啊……” 之类的话。 濮阳潜道:“有什么事,你们就在这里说吧。我走了。” 说着,还带走了施子晋与诸位下人,施子晋与顾雪卿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便跟在濮阳潜身后离开了,他也觉得有点戏剧,又说不上来戏剧在那里。 一切话题的中心似乎都停留在殊少主的身上。无论是爱是恨…… 爱他的不说有多少,夫人反正是恨透了他。 夫人已经很久不回天都城了,而是住在了沧月城。 第57章 施子晋摇了摇头,脑海里却闪过他与殊少主的第一次见面交谈。 那个时候,是殊少主意图爬狗洞逃跑,而他奉家主之命将其送往剑阁,殊少主没有请求他放过自己,而是说自己要先吃一些东西,还要再睡一晚养精蓄锐。 那时候自己就觉得殊少主如果能活着从剑阁出来,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很快,殿内就被清空了。 苏茗看着顾雪卿,觉得他眼含追忆的样子十分奇怪,便招呼他坐下来,问询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顾雪卿:“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么。” 真是奇怪的对话。 苏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干脆不说了,却与濮阳殊暗暗交谈起来。苏茗觉得顾雪卿十年不见变成了一个自来熟,濮阳殊也是如此认为,而且,濮阳殊感到一阵不安,这样的人,怎么会引起自己的不安呢。 他的面容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十年前是青年的样子,十年后也是青年的样子,一根白发也没有生,一条细纹也没有长,简而言之就是根本没有变化。 “我只是,突然想起许多……前世之事,你我之间,果真有一段夙世的情谊。” 顾雪卿的表情很认真,虽然他在说着这种荒诞无稽的言语,能有什么前世的因缘,换言之,就算是前世因缘好了,前世与今生又有什么关系。 顾雪卿却是直勾勾的看着苏茗,眼神似有痛色,“你,你知道自己是谁么……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回复记忆,不然,我也不会看着你在那个时候饱受折辱,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是你护我助我,风霜雨雪来了,是你护住我;有金雕与鹏鸟从天河便取水食果,也是你驱散那些鸟儿;你甚至会记得给我灌溉琼浆玉液,让我能够早点……”化形。 他的前身,原来不是人,而是一株长在天河之畔的雪梅。 他的话语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了苏茗腕间的银镯,“这是引灵镯,可以带领……原来,你竟是早有后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去?引灵镯理应提醒你才是。你……您……” 苏茗平淡至极的反应却像是给他浇了一盆凉水,他嗫喏了一下嘴唇,才发现现在的自己凭借那些稀薄的记忆的确不能取信于人。 濮阳殊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十年不见的人在说着什么不知所谓的话,还扯出什么前世的因缘来,如果现在是他掌控身体,自己非得流露出一个很大的微笑不可。 于是他向苏茗抱怨了起来,“你看都在说什么无谓的话,他如果是前世与你有缘……” 那我就更差不了了。 和哥哥你得是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一直前到千千世都有缘。 苏茗却道:“我相信你,你的前世,也许是与我有缘。” 濮阳殊:“……” 顾雪卿黯淡下来的眼睛里就又闪烁起一点灵光来,然后他听见苏茗极其轻缓的声音,像是风掠过湖泊,只泛起一丝丝涟漪。 “你问我,我是不是还没有记起来自己究竟是谁,所以,你明白我的身份,你明白一切对么?很多时候,我也想问自己究竟是谁。是谁也好,总之,应该不是人吧。如果没有猜错,我非但不是人……而且,已经死过一回了,对么。” 已经死过一回了,对么。 当然是对的。 那条记忆里的被锁链捆缚着的流血的龙,早就……死去了,不是么。 第122章 他手腕上的银镯突然再度发烫,这时,却有一道铃音响起,是镯子上的蛇兽发出的声音,仔细看就会发现在那无比精巧的雕饰下,小蛇的口中叼着一粒较之米粒都大不了多少的玉色铃舌,也不知它是如何发音,很快就振荡出清越的铃声,铃声传到苏茗耳畔,却像是给苏茗当头一棒。 意识徒然模糊。 又于转瞬之间清醒。 目光所及,却是一片茫茫。 濮阳殊心头却是惶然,因为,就在那一瞬,他……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不是平日里互不理睬的感觉,而是空荡荡的感觉,就像,他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心头的思绪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感觉到自己接过了身体的指挥权。 手上的银镯已经冷却了温度,铃声消失,顾雪卿站在自己面前,苏茗……哥哥呢? “哥哥,哥哥?” 他急迫的唤了两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这样的感觉也让他不由得生起些许的恐惧。 这时,顾雪卿缓缓的说话了,他看着眼前人,道:“……你是谁?” 从没有一刻,能够如此明晰的区分二人。 苏茗的瞳孔偏向一种温暖的颜色,让人想起秋天的湖泊、风吹过麦田之类的形容; 濮阳殊的眼睛却只让人想起漆黑的深井,尤其是他冷下神色的时候,眼瞳的黑色简直深沉若夜,如同围棋黑子。 很快的,他身上浮动着的某种堪称阴郁的东西却如茶渣一样被滤去了,很快的,他露出一个清茶一样的微笑,微笑的弧度堪称无可挑剔,“真不知该怎么说你,自顾自的跑来说什么前世今生,又自顾自的问我是谁?是不是不太礼貌呢。” 顾雪卿的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动了动,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回忆起来,紧接着他听见他的问询,“这只镯子,究竟会将人引向何方。除了这个功能,还会有别的功能么。” 哥哥的突然消失,一定与这只银镯脱不了干系,更与银镯蛇首口中所叼铃铛舌脱不了干系。 但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的手轻轻的拂过银蛇,银蛇死物一般停留在手镯上,没有一点动静。 顾雪卿……突然感到了一点稀薄的冷意。他突然觉得濮阳殊的脸非常的陌生,陌生的同时却又极其的熟悉,那种熟悉的神态,究竟是出自哪里?是出自十年前么。 冰冷若石,苍然若木的眼神…… 他看见濮阳殊眼瞳里掠过的杀气。 濮阳殊却是慢吞吞看向自己手中怀抱的画卷。指尖微动,便有红焰奔腾而上,火舌舔舐画卷,顷刻之间便将其化作灰烬,灰烬从濮阳殊指间落下,又轻飘飘落在地上。 ------------------------------------------------------------------------ 雾气缭绕。 白玉栏杆围就的池塘里种着亭亭玉立的荷花,荷花开的正好,粉色、白色的荷花争相开放,点染荷芳,绿色的荷叶随风轻舞,带来绿叶清香。 荷叶下,是几条锦鲤。 肥大的青鱼锦鲤有着极其漂亮的鱼鳍,青色轻纱一般溶在水里,像是一片落在水里的轻薄翡翠,轻轻搅动,水波便泛起不可见的涟漪。微微一藏,便藏在荷叶下,让人再不得窥其芳姿。 苏茗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倚靠在白玉栏杆上,手心是一把鱼食,仔细一看,手中的鱼食却是一把晶莹剔透的玉屑。一些记忆不由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此鱼名唤青玉,生于南天泉的泉眼中,泉水下满布玉石,锦鲤便以泉底玉石为食,身体也在其影响下变得宛若青玉,美丽非常。 这时,却有人声从自己身后传来,带着一些刻意的惊喜,“太子殿下,原来你在这里,陛下正四处寻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偷闲。” 回首一望,是一张熟悉的脸,是柯元嘉的脸等比例放大。 他穿着一袭金甲,戴着头盔,将头发都收拢在头盔里,头盔的系带细细在他胸前垂落。 一双神气的眼睛,就在头盔之下微眨。 他表现出了非常熟稔的姿态,一伸手便想拉着苏茗,苏茗不着痕迹的避开了,柯元嘉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他的排斥,依旧带着微笑。 或许,不该叫他柯元嘉。不过,就叫他柯元嘉好了。 反正,那个柯元嘉……是眼前这位的转世。 苏茗处于一个很奇妙的状态,一方面,他很清楚自己是苏茗,是濮阳殊的哥哥,与濮阳殊相伴十年,过往的年岁中自己是一个孤儿,自幼被师父收养,收养教导自己道术…… 一方面,他又真情实感的明白,自己并不只是苏茗。自己还是一个所谓的仙乡太子,原型大概是一条银龙,仔细想想,自己的身躯怕不是有百千丈之长,毕竟,在自己的梦境中,所有的鱼虾都是那么渺小。 “找我有什么事么。” 苏茗一边淡淡询问,一边在明净如镜的湖面上观察自己的脸,是自己的脸没错,与濮阳殊共用一张脸那么多年,几乎让他遗忘自己的脸,虽然他与濮阳殊本身就很相像。 青鱼锦鲤微微摆尾,打散了水面上的这张脸,苏茗便收回神色,将手中玉屑尽数倾于水中。 “陛下的事,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刚刚升任的区区小仙,仰赖陛下青眼,才做了一个小小的掌灯史。” 第123章 柯元嘉垂着眼睛,偷眼撇了撇他,又把头低了下去,“我只听说,陛下是想为您赐婚,也许是有意将琼玉郡主赐给您,琼玉郡主出自陛下母族,生的花容玉貌,原型乃是一株琼玉树。殿下若是娶得此女,陛下相必也不会对您多加猜忌……” “殿下,您怎么想?” 苏茗道:“我什么都不想。” 苏茗一步步迈出,很快就将柯元嘉甩到身后,或许他也明白这个话题只能引得苏茗不悦,跟了两步之后便再也没有跟。 微哑声音却从苏茗怀中传出,像是刚睡醒一样,带着一点闷意,“哥哥,你应该不打算娶那个郡主吧,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怎么能在一起呢,而且我觉得,她这样的人,跟你一定没有共同语言啊。” 这个声音,让苏茗的脚步停住了。他从怀里摸了摸,便摸出一枚鳞片,鳞片流光溢彩,里面蕴藏有一抹意识,此意识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他发现它的时候它刚刚诞生,十分弱小,他便以鲜血灵宝供养,让它得以茁壮成长,未来也好与自己做伴。 哦,现在应该叫他了。他说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未来要一杆银枪一一敌万,苏茗无聊的时候素来喜欢看话本,在蕴养灵识的时候也不忘给他读读话本,聊聊天,不知道他是对什么话本,还没有化形,便已经定好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哥哥用剑他用枪。 哥哥做饭他煮汤。 苏茗摸了摸鳞片,仔仔细细看了看鳞片上的纹路,“……我可不指望你为我做些什么,你管好自己就好。” 鳞片却不说话,这代表他生气了,也是,他这么真心实感的表真心,苏茗却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不把他的话语放在心上,不把他的誓言放在心上,不把他的…… 总之就是罪恶。 苏茗笑了。 “怎么,和我生气了?” “……” “不会吧,真的生气了。以后都不和我说话了?” “今天的鱼让月光很开朗,翡翠一点也不好吃。” 这就是依然还在生气的意思了。 话是要讲的,气是要生的。 苏茗笑了笑,重新把鳞片塞了回去,却阻挡不住自己内心涌上的层层叠叠的情绪。 这里是久远的以前,长到千年之前,自己是仙乡太子,柯元嘉是小小掌灯史,自己的原型乃是一条银龙。而濮阳殊的前世就是这片龙鳞。 后来,自己的□□被缚在海底,自己的灵魂却不知为何流落现代。 濮阳殊获得“命主孤煞,生世熬煎”的命格。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濮阳殊。 这是根本没有必要的事情。除非…… 自己毕竟是看过那么多小说和话本的人。 早在自己频繁梦到海底之龙的时候,自己不就怀疑过么。怀疑前世今生。怀疑自己的转世。怀疑回忆。 “可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闷闷的声音传来。 第58章 “可我也没有……为你做些什么。” 苏茗刚想讲这句话,却发现自己讲不出这句话,说到底,这里只是千年前的过去,千年后的苏茗,过客一般寄居在千年前的仙乡太子的身上。 苏茗知道他的结局,他却不懂得苏茗的心情。 “可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努力修炼吧,到时候,你我二人可以并肩作战。” 仙乡太子微笑了起来,有这份心是好的,多的就不需要了,不说别的,他甚至没来得及化型,能为自己做些什么? 再说,自己也不需要他为自己做些什么。 这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再没有与他并肩作战的机会。 风吹过苏茗腰间系着的绦带,带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回身望去,只见白玉的宫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分明美轮美奂,错眼一看,又像是一只巨兽蛰伏的影。 那是名为宿命的巨兽。 苏茗想到这个比喻,感觉自己也许是话本看多了,也开始宿命来宿命去,恨不得登高望天来一句“天意从来高难问”了。 所以,接下来,是什么。他大概已经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依旧怀着一点胆怯。 命主孤煞,生世熬煎……生世,不是一世。 人活在世上,只有小病,没有大灾,便算得上平安顺遂,这样的日子尚且不好过,更何况“熬煎”的生生世世。 如果他没有记错,濮阳殊似乎会时不时的做噩梦,噩梦醒来之后,他总不肯说噩梦的内容。也许是不想让苏茗太过担心,到后面,他甚至会隐瞒自己做了噩梦的事实。 但苏茗怎么会不了解他。 每次做完噩梦,他都会表现的比平时更黏人一些,要么是让苏茗给他讲故事,要么是缠着苏茗给他做一些小蚂蚱小蝴蝶,要么是拉着苏茗去外面买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而且总要时不时的、看似漫不经心的提一提未来,说着对未来的期望。 “这家店的小馄饨真不错,店主也很年轻啊,我想,十年之后我们依旧可以在这里吃小馄饨。” “我们的树已经是一颗大树了啊,我记得树底下还有我们的酒,那酒可是我们两个人辛辛苦苦酿的,俗话说,酒越陈越香,我觉得树底下的酒可以在二十年后喝。” “我们的树长的越来越繁茂了,都可以在树底下乘凉了,三十年后……” 第124章 濮阳殊已经把要做的事情包圆到了五十年后,而且大有越演越烈的架势,他甚至有一个小本本专门用来记载这些事。 苏茗真是哭笑不得,以后成了家立了业难道也天天…… 他想起施子晋塞给自己的那一沓画卷,收敛了自己的神情,自己在濮阳殊身体一日,濮阳殊就一日不能成家立业,所以他要快点准备换魂事宜。 当然了。 濮阳殊才十七岁,照现代的标准来说还没有成年,成亲这种事情当然是早了。 要想成亲,好歹也要是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岁吧。 相伴十年,濮阳殊早已经是他最亲密的人,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得到幸福,濮阳殊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 他是看着他长大的,看着他的身高从那么点一直长到架子的顶部,看着他耍枪的姿势气势越来越熟练,看着他逐渐收拢自己的势力,一步步往前走…… 而且,是自己亏欠于他。 自己进入他的身体,是亏欠于他,让他的身体不再属于他一个人。那个时候,他其实还在想,自己会好好利用他的身体保护他不受伤害……当然,他也算做到了一半,但是,此事毕竟有一个前提。 前提是,他的厄运,并非出自于他。 换句话说。 他的厄运,怎么能是出自于他? “哥哥,你怎么了。” 鳞片内传来声音,但是,这已经是千年前的声音。苏茗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在转角处看见一株开的很好的寒梅,挺立在天河之畔。 他这才若有所思的从怀中取出一只琉璃瓶,旋开琉璃瓶盖,得见瓶中星辉月华灿烂。按照自己的习惯,自己…… 他将这些星辉倾倒在寒梅之上,便见寒梅枝干微微一动,含苞的花朵在星辉浸润下缓缓开放。 他从寒梅中感受到一抹微弱灵识,这竟是一株生灵梅树,不日,怕就能化出人型。不过,他恐怕等不到那一日了,因为他已经可以从传言中拼凑出自己的未来。 ------------------------------------ ------------------------------------ 濮阳殊不可抑制的想到了那些年自己所做的噩梦。开端有千种万种,结局却只有一种,那就是……失去。 顾雪卿却依旧在逼问:“你,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濮阳殊却根本不耐回答他的问题,银枪一动,已经被他握在手心,他平举手臂,枪尖便正对着顾雪卿的脖颈,“你说你与‘我’与前世的因缘,你究竟是与哪一个我有前世因缘,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我,杀了你,他也不会说什么。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他,杀了你,他……他会对我生气么,会么。” 顾雪卿被逼退了半步。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濮阳殊,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却是面色苍白。 “其实,我这次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是关于我的师尊。我也是在升任掌教时才明了,师父居然得到了那样的一个预言,不,与其说预言,倒不如说那根本就是一则神谕。” “神谕的内容是,”他看着濮阳殊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血月诞生的鬼鸟之子将给天下带来兵灾战祸,将其扼杀,才能保天下安泰,天门洞开……” 天门,即飞升之门。 这则预言,分明是在说,杀死濮阳殊,飞升之门便可以开启。 这时,门外却传来急促敲门声。是月影岚。他看见顾雪卿,迟疑了一瞬,然后向濮阳殊耳语了起来,关于突然四起的传言,关于义愤填膺的人们,关于趁火打劫的沧月城及其周边。 罗浮山向来以预言为重,更何况此消息还来自素来德高望重的罗浮山先掌教。消息一出,居然是……天下为敌! 濮阳殊道:“天都城如何。” 月影岚快速道:“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让大家不要听信外界的谣言。找到了一些煽风点火之人,探查身份,发现并不属于天都,已经让鞠则将其下狱。这里是一些口供,要现在看么,已经让卫兵严格在城内进行巡守,随时都可以封城。” “属下听到了一些言语,”他看了看顾雪卿,“似乎是来自罗浮山。” “说我说灾厄之子,杀了我就能得到一切?” “啊,已经有所耳闻了么。” 濮阳殊却离开了这个房间,把月影岚与顾雪卿都抛在后面。他近乎野蛮的闯入了他的房间,房间的剑架上,苏茗的剑还静静的立在那里,他握上银剑,银剑便发出排斥的轻吟,几乎把他的手臂都震的微微发麻,“你的主人在哪里?可还平安?”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不对。” 无力感。 他看向房间里的花朵,四照花的花瓣已经尽数开放,散发着馥郁的芳香,他坐下来,有些失魂落魄,不出一息却又闲不住的去翻越苏茗的笔记,满满一本笔记,都是有关换魂。 从十年前……到现在,记载了厚厚一本笔记,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转魂之法,没有人知道,这究竟能不能成功。 翻着翻着,他却感觉这日记有些不对劲,日记记了大半本,后面的小半本是空白的,但是,他将书拿起来翻越,却很快就翻到了后面那小半本空白页,微微触摸,居然发现一个夹层。抽出夹层的纸,上面是一串意味不明的数字,写着语焉不详的数字,56、52、49…… 第125章 他将纸条翻转过来,看见用墨汁涂黑的一行字。他便就着阳光仔细辨认,认出那几个字是成功率。 这样的字与数字能代表什么呢。 任何人看到这张纸条恐怕都是一头雾水,濮阳殊却极其迅速的想到了什么。 是……换魂之术的成功率么。 不是说过,万无一失么。 这时,传来敲门声,不等濮阳殊应答,门便被推开,他注意到一人的视线,视线来自施子晋,施子晋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些不明的光彩,他说,“家老大会开启了,家主决定以投票表决的方式决定少主您的去留……夫人联合沧月城与其周边对您施压,而且,她还说,您与妖魔有染,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修炼浊气。濮阳昭少主也从重华宗学成归来。” “家老大会么?我会去的。” 该说,真是腹背受敌么。 施子晋看不清濮阳殊脸上的神色,他看上去居然是平静的。淡水一样的表情。 施子晋施完一礼便离开了,濮阳殊将手伸向那只残损的木蜻蜓,轻轻摸了一下,却又抚摸上那串佛珠。 他并没有用力。 串珠却“啪”的一声自中间断开了,佛珠立时如珠落玉盘一样四溅开来,像是下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圆润的珠子滚的到处都是,有的在他的脚边,有的则是滚到了较远的地方。 门吱呀一声开了,孟极从门外蹿了进来,看着这样的乱象,微微偏了偏头,开始蹭濮阳殊的袍角。濮阳殊便蹲下来撸了撸孟极,孟极虽然忧心他,而且濮阳殊的手艺一点也不好,但还是装作很舒服的样子打起了呼噜。 “喂,其实,你是在假装吧。” 孟极的呼噜声停顿了一刹。 “哥哥摸你的时候,你会摆出一副很舒服的表情,不仅仅只是打呼噜,还会摇尾巴,你的演技实在是不过关。” “更何况,我只是摸了摸你的脊背,哥哥摸你这里的时候你都不会打呼噜,只有他给你按摩脖子和肚子都时候你才会发出这样的呼噜声。” 孟极一骨碌翻起身来,不让他摸了,本来嘛,你你摸你的,他装他的,皆大欢喜的事情,何必要拆穿呢,看来你也知道你的技术一点也不行啊。 “喵。”它字正腔圆的叫了一声,围绕濮阳殊转了一圈,又开始喵喵叫了起来。 濮阳殊便摸了摸它的头,碎碎念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夕之间,似乎什么都变了。让我感觉过往的这些幸福,都是偷出来的一样,现在到了偿还的时候。得到多大的幸福,便要以同等份量的悲苦相偿么,我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说,“我不允许。” “其实,我本来也没拥有多少东西不是么,我不允许别人把我仅存的东西夺走,绝不允许。谁敢敢这么做……” 他喃喃着,声音却陡然低沉了下去,“我就杀了他。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他说的这句话实在没有气势,因为他的语气实在太弱,别人说这样的话要么豪气干云,要么咬牙切齿,再不然也要掷地有声才行,他说这句话的状态却带着点失魂落魄般的神游,这样的气势如何能让人相信他的决意? 可这句话实在太哀凉了,哀凉的像是一个乞求,乞求到极点,居然让人的心头缓缓的抽搐一下。 濮阳殊从房间出去,却感到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脸上,是雨水。雨很快就大了起来,落在人的身上,甚至能把人的皮肤打的生痛。密密麻麻的雨点很快润湿整个地面,雨花飞速的蔓延着,涤荡空气中的尘土,带来别样清新感觉。 冷冷的雨落在青瓦上,响声清脆,又流泻出一串珠子。天与地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不甚明晰,从不断荡开涟漪的雨泊中,水涡在不断的生灭。 他从这雨声中感受到一种不详。 十年、二十年……既已许诺永远。 第59章 天界,从不下雨。 也是,天界本就处于天之高端,哪里还有更高的地方能够给天界下雨。 天界从来都是雾气渺茫,将所有的一切都掩藏在雾气下,旁人看来自是美轮美奂,瑞气祥光。殊不知……有多少的恩恩怨怨,被埋葬在这里。 有两位仙娥袅袅婷婷走过,手臂上的红色帛带在走动间划出鲜艳而柔软的弧度,窃窃间,却是说着天界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 太子谋反,叛将被俘。 不日,则要对太子进行判罪。 太子师曾为此求情,却被陛下毫不留情打入牢狱。 “陛下会对太子殿下怎么样么,他们父子失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但是,太子毕竟是太子,这些年在众朝臣面前……” “我们只是小仙娥罢了,能说的上什么话,陛下自登位以来就对自己的母族多加犒赏提拔,新近飞升的仙人,本应安排……职务,但是陛下只拿那样的职位来打发他们,他们在凡间也算的上是天之骄子吧,但是,在这天界,空有实力……” 幽暗地牢内,一道锁链牢牢困锁住苏茗。苏茗这才发现他的记忆根本是零零碎碎,上一秒还在给梅树浇水,下一秒就沦为阶下之囚。 成为阶下之囚的原因也很简单,谋反失败,按法应当削去仙骨,贬谪下凡。 这么多年,天帝一直都对自己的儿子百般挑剔,处处打压,夺兵权,强赐婚,剪党羽,寻错处,无所不用其极。 第126章 朝野内,人心惶惶。 退,退到何处才能远离纷争。 逃,逃过何处才能护人周全。 决定谋反,简直就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早在谋反的时候,苏茗……太子明夙,就已经做好一切的准备。 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 明夙与父亲的感情并不亲厚。 明夙……心怀反骨。 伴随锁链轻响,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明夙却连头也没有抬,而是细细的感受着穿入自己琵琶骨处的锁链带给自己的疼痛感,仔细体悟才能体悟到锁链的妙处,每一根锁链都生着细细密密的倒刺,可以吸附在伤口处,微微一动,便是牵动血肉。 来人是……柯元嘉。 他已经换上了别样的装束,银甲系带,英姿飒爽,面上却是沉痛的颜色,颇有痛心疾首之感,看上去很是痛惜明夙的误入歧途。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忤逆君父,举旗谋反,你……我是来劝你回头的,否则,你真的会死。” “所以,你才偷走我的部署与谋划,又将我的部署与谋划悉数告诉父亲,换得……战神的职位。还在酒里下了毒。这副甲胄,你穿着确实不错,很是英姿勃发,所以,现在的你,是来向我炫耀你的谋划?” 柯元嘉:“……你!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看不起我,但现在,是我看不起你。” 他的语调突然激动些许,随即便转向低沉,“无论陛下做了什么,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这样做,视君纲父纲何在,你这样的人,登上位,也会惹天下大乱,再无纲常,你……你是不是永远不明白这一点。” 明夙:“哦。” 气的他振袖而走。 这时,明夙却听到另一个声音。 一个老人穿着青衣,缓缓来到他的面前,他头发花白,微微佝偻着背,眼中却闪烁着睿智与温和的光,正是太子明夙的老师。 “苏茗”却微微愣住了,因为眼前的老人,正是他在现代时的老师。 明夙:“老师?我听别人说……原来你无事,无事便好,他是放过你了么。还有他们呢。” “你应该问,你该怎么样吧。你把那些罪行都担了下来,说你以毒药控制胁迫他们,你以为这样做,就能让他们安然无恙么。” 明夙微微一笑,这么多境地中,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这样的结果,当初就已经想过了,我知道失败的代价,却还是做了此事,就说明,我已经有承担代价的决意。现在,该是我承担代价的时候了。” “天君陛下,我的父亲,”明夙的笑意又收敛了,“如果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我一定会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伤心,他对我,既没有父亲对孩子的疼爱,也没有君王对臣子的器量,也许……我在他的心里,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敌人吧,觊觎着他的王位。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如此看我,我当然要还给他一个这样的我,只不过,我失败了。” “纵使如此,彻底杀死我,也是一件难事。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会选择将我的□□镇压在某处,又将我的神魂投入轮回,世世消磨,不知要给我怎样惨痛的经历……” “老师,你走吧。与我这样的囚徒呆在一起,恐怕会损伤您的名声。” 明夙却又想起了什么,他的神色本来是平静非常的,仔细端详才能看出他隐藏的很深的疲惫,但顷刻之间眼瞳却闪过一抹亮色。 “我有一个牵念挂心之人,他,被我封禁在一个地方,待我获罪,师父再去将他放出吧,这也是徒儿最后的心愿。” 青衣老人却幽幽叹息一声,“你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么。我想,他也许宁愿……不过,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也做不了主。” 除了这样,还能如何,让他陪着自己落入这样死生未知的局面么。明夙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本来,就是自己给予他生命,因为一点机缘,也因为自己有些害怕寂寞与孤独,便以自己的鳞、骨、血创造…… 他难道就是自己的东西了么,自己就能让他陪自己葬送么? 伴随着牢狱之门的关闭,黑暗也如影随形,明夙的眼瞳中,再不见一点反射的光芒。 明夙。苏茗。 苏茗只觉得自己的周身十分的疼痛,原来这就是锁链穿身的感觉么,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穿在串子上的什么海产一样,他有点想笑,却只是牵动了些许皮肉,并没能笑得出来。 不管怎么样,就他看到的,太子明夙的筹谋终于还是失败了,在轮回中不断受苦的,并非是他,而是他一心一意想要保护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好吧,傻子也能想的出来。 相比较起来的话,果然还是濮阳殊这个傻子更傻一些。 ------------------------------------ ------------------------------------ 自己与……濮阳殊,也算得上是前世今生了吧,早在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濮阳殊,心头便已经有这样的感觉。 明明只是初次相逢,明明之前素昧平生,与之说话的一瞬间,却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在照镜子的时候达到顶峰。 一本小说里的反派。 一张与他孩提时期七分相像的脸。 还有心头涌上的莫名悸动。 稚弱的孩子气的脸,乌黑的发盖着广润的前额,看上去有些木呆呆的。 第127章 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被路人惊呼“哇好漂亮”“咦怎么感觉孩子像个人偶”的那种脸,那种神态。 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大多数的人类孩子在这个年纪都很可爱,但是濮阳殊给苏茗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那种感觉是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来。 下一刻,面前的场景则再度转换。 这一次,苏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躯,这具身体的伤势,似乎更沉重了一点。天底下也再没有这么隆重的刑罚。 苏茗看着低压压的窃窃私语的人群,觉得四周琉璃瓦上反射出来的光芒十足刺目。 废黜太子,并且对太子处刑,自是一个严肃而隆重的事情。 首先出场的是宣读檄文的文官,他摊开手中的卷轴,开始宣读太子一十八条罪状,状状椎心泣血。 首先以父亲、国君的身份表示自己对太子的期许,对仗工整,感情充沛;其后历数太子一十八项罪状,从不肯接受赐婚的忤逆之罪到没有定时昏晨请安的不孝之罪,从四菜一汤的奢靡之罪到天龙六架的逾制之罪……从莫须有的罪状一路说到微表情,又从微表情探究到了苏茗的内心。 其实哪里需要凑这么多罪名呢,谋反不就够可了么,拿出这么多罪状,不过是为了佐证自己早有异心罢了。 到最后,苏茗终于听到自己的结局,明夙的结局。 将□□镇压到海底,将灵魂放逐到人间。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雷刑加身,要将□□与魂魄生生分离的时候,苏茗在错眼一刹间看到一抹银光。 明夙的惊讶。 苏茗的了然。 最后都蕴含成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在心头微微发酵,酝酿出一种清苦的味道。回想起自己的回忆之境的记忆,苏茗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当初的自己与“濮阳殊”根本算不得过分亲近,大多数时候,都是“濮阳殊”在倾听着自己的言语。 所以,他才会在最后的关头将他送出,盼望他可以不再理会天界的纷争,找到世俗的……幸福。幸福。 他也终于明白那只银镯里蕴藏的是什么秘密,那里是归墟所在之地,也是他的□□被封禁的存在,只有让自己的魂体与□□结合,自己才可以拿回自己的力量。 当年,是他代替自己受刑,所以,自己的神魂力量并没有损耗,还在多年的温养中逐渐恢复了起来。 所以,自己一直担心的□□与神魂不匹配的问题得到解决了,他大可以用手头现有的东西制作一副躯壳,这副躯壳只要支持他前往归墟,获得身体便可以。 他……要先换魂,再去归墟。决不能再将濮阳殊牵扯到这里来。 绝不能这样。 ** 濮阳殊几乎压不住自己的恐慌。 在这个空荡荡的时刻,他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成为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坐着,心中是一片巨大的空洞。 他又觉得自己的心里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唯一的珍贵的东西,似乎又要被别人无情的夺走了。 他的世界又变得风雨飘摇。 这时,熟悉的声音却传到了他的耳边,是一个温和却疲惫的声音,淡淡的,却一扫他心头的情绪,他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向他讲明如今的困境,便只是讷讷无言。 “哥哥,你去哪里了,转瞬之间,我就感知不到你的气息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这种事终究是瞒不住的,还是应该早做打算,于是他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苏茗让他定夺,苏茗听到预言,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自己不能再这样等待,否则,只会落得悲惨的下场。 苏茗道:“换魂之事,应该做打算了,所有的药材都已经着急,就在两三天内……完成吧。”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你我就能见面了。” 濮阳殊沉默一息,嗯了一声,假作无意道:“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吧,我不希望哥哥做冒险的事情。” 苏茗道:“当然。” 苏茗想了想,又道:“对了,那些画像呢,怎么不见了,你不是要在这些画卷里寻找……妻子么,你的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找一个相伴一生的人。也许你觉得这样会有点早,但是其实已经算是晚的了,人生在世上,总要经历诸多风雨,风雨路上,有人同行,才是好的。” 濮阳殊:“……” 不同寻常的感觉弥漫在濮阳殊的心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为什么,他分明已经回到自己身边,很快就要以全新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从此可以牵着他的手迈向未知的旅途,他却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泛起如此不详的预感。 这种预感是如此的明晰,明晰的让他心中发寒…… “不过我想了想,你其实还蛮年轻,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找妻子。” 苏茗又如此改口道。 第60章 这么大的事情,他觉得他非得把把关不可,但是,自己很快就要走了,前途未明生死未知,他对濮阳殊的未来是十分担忧的。 本来是想给他找一个互相扶持之人,可不要好心办坏事。 濮阳殊硬邦邦道:“你知道就好。” 像是觉得语气太过僵硬,下一句话,他的语气就柔和了不少,“现在,我的处境这么危险,堪称风雨飘扬,哪一家会愿意把女儿嫁给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人会看得上我。” 第128章 “我知道,很多人……都看不起我,围拢在我的身边,也只是为我逐年积蓄起来的权力,这些人就像是蓬草一样,随风倾倒。现在,我被施加这样的预言,他们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错,还能奢求更多的事情么。就让他们随风飘走吧。” 太清醒了,清醒的有些悲凉。 “也没必要如此悲观,这些年,你我收拢了不少下属,得到不少朋友,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存在。人还是要相信情谊的吧,就好像,你……应该相信我一样。”苏茗柔声道。 “我会保护你的。” 他轻轻的说。 濮阳殊也嗯了一声,语气却活泼了起来,“哥哥若是成功拥有身体,我该如何向众人介绍?介绍完之后,哥哥想拥有怎样的职位?哥哥有想做的事情么,是要和我一起去的吧。去哪里看看风景,还是找一处好玩的地方?” “距离这里不远可是有一片紫枫林,不论春夏都烂漫若紫云。我们以前因为去过,哥哥十分喜欢那里的景色,我们就去那里吧,一定是不一样的感觉。” 他碎碎念起来,像是已经幻想起以后的美好生活,让苏茗舍不得打断。 濮阳殊的宿命轮回,的确可以在这一代斩断了吧……他不由得有些心不在焉。 “哥哥,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的计划怎么样。” “很好很好,在听在听。” “那,我们就在哥哥成功得到身体的三日后去吧。放心,我也会保护哥哥的,那些人,动不了我们一根毫毛。” “嗯?这样的局势,不太适合。” “再说吧,何必急于一时。总会有那样的机会的……” 如果他能活着回来。 “哦。”濮阳殊乖乖的说。 但他的心,却逐渐的下沉下沉,哥哥的心里一定筹谋着什么东西,而他不肯向他泄露他的筹谋,他要抛下自己了,就像,就像过去的千百次一样。 千……百次? 放置在一旁的银枪发出一声哀颤,低低的和着濮阳殊的心率。 ------------------------------------ ------------------------------------ 濮阳殊陷入梦魇之中。 依旧是那个梦魇。 千奇百怪的梦魇,总以自己被抛弃作为终结。他突然想起哥哥给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 咦,哥哥是谁? 在他漫长又荒芜的人生中,所得的,不一直都是讥嘲、讽刺、辱骂、责打么。 谁会给自己讲故事?谁会试探他的体温?谁会把他的额头与自己的额头相抵?谁会满怀情谊的把自己搂在他的怀里,像是如获至宝? 瓶子里的魔鬼,被神施加世上最为残酷的惩罚。他的所有神通都被囚禁在瓶子里,毫无用武之地。不老不死的魔鬼不需要饮食也无需睡眠,被囚禁在瓶子里的它得不到饮食也得不到睡眠,它只能祈祷,祈祷有一个人可以把它从瓶子里放出。 第一个百年,魔鬼许诺将会给拯救它的人数之不清的财富。 第二个百年,魔鬼许诺将会给拯救他的人一个庞大的王国。 第三个百年,魔鬼许诺将会给拯救他的人三个愿望,无论什么愿望,魔鬼都会满足。 但是,始终没有人来。 魔鬼在这个狭窄的瓶子里待了四百年。 最后,它诅咒发誓,要杀死那个拯救它的人。 这世间很严酷的刑罚是什么? 是期待。 神让魔鬼在瓶中期待着,但是这份期待实在太久了,久到让魔鬼都面目全非。 还有比这更严酷的刑罚么。 当然有。 魔鬼想要杀死渔夫,渔夫却以智慧将魔鬼重新封禁,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自由,便这样同魔鬼失之交臂,它又要重新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瓶子里去。 最严酷的刑罚,短暂的得到之后又迅速的失去。 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魔鬼想要取走渔夫的性命,只因为它等待太久,等的恨意昭彰。 杀人之罪,自当严惩。 但自己……只是希望哥哥陪在自己的身边。 濮阳殊在梦魇中醒来,额前满是冷汗,早已经复苏多年的七情六欲在胸口激荡,让他迫切的想要喝一些凉水,于是他下床来,灌了一杯凉水下肚。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又梦魇了。” 苏茗总是能够注意到他的情绪,他的异常。 濮阳殊扯了扯嘴角,道:“我只是有些紧张,我不确定有多少人会站在我的身边。我已经把有可能会阻碍我的人都关了起来,包括濮阳宣与濮阳潜。” “嗯。我相信你。” 有点时候,也不要这么相信自己啊。 “哥哥,永远都留在我的身边就好。” 濮阳殊走出房门,坐在台阶上,把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但他却没有听见如常的安慰。 “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以后……就不能与你在一起了。不能一起练武,一起聊天,一起睡觉。” “啊。”苏茗应了两声,“是这样。” 理应是这样。 曾经的濮阳殊是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现在的濮阳殊已经光彩照人。 他牵着濮阳殊走了这么久,是该放手,该像放开风筝线一样放手濮阳殊,让他得到自由。被人牵着的风筝,注定是飞的不远的。 第129章 濮阳殊愣神了一会儿,“你还记得么,小的时候,我说过什么话么。” “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哪个人可以与哪个人一直在一起,无论兄弟君臣亦或者是别的,除非……” 苏茗道:“你想说什么?” 濮阳殊轻声道:“如果是夫妻道侣……” “够了。”他的话语被苏茗的冷硬所打断,是斩钉截铁的拒绝,“别再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了,你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这种妄语,不是可以轻易出口的。” 你觉得,我是在说什么妄语么。 你觉得,我只是一时兴起么。 你觉得,我自己……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么。 你觉得,这些话语,都是未经深思熟虑擅自出口的么。 濮阳殊的脸色刹那变得苍白如纸,是他冲动发言,但冲动的只是这个行为,而不是他所说的话,这些话语,其实藏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了。 为什么要用这么冷硬的语气,难道自己的爱,是这么不能为他所接受,是这么肮脏丑恶。 以前,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一滴水珠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溅起小小的一点水花。 濮阳殊惊讶的看着那点水珠,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原来,自己的眼睛里,居然还能流出这样的泪水么。 他从来都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的。 濮阳殊侧过头去,盯着台阶缝隙里生长出来的一株小花,眼眶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他突然觉得有排山倒海的委屈涌上心头,虽然仔细一想自己其实好像没什么受委屈的地方。 怎么,你喜欢别人,别人就要喜欢你么。这些年,自己与哥哥的身份只暴露给月影岚,东方凤与濮阳纯,濮阳雷与濮阳同,充其量只是觉得自己有病。 那些侍卫侍女,只觉得他冷脸笑脸的一日一换很有趣,哥哥在的时候他们就一窝蜂涌上去,他在的时候别人就绕道走。 说什么,少主果然很喜欢剑,练剑的那一日心情就好,练枪的时候心情就不好。都是扯淡。 濮阳殊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眼睛磨砂一般的痛和干涩,只是留了几滴眼泪,就这么难受么。他以前,也从未哭过的。 “哥哥,”他用手背擦拭掉自己新涌出来的眼泪,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爱很肮脏,我根本……不配爱你。我的爱,让你觉得恶心,是这样么。” 他的语速实在太快,快的让苏茗一时之间几乎反应不及。 “不是。” 哈哈,哈哈哈,苏茗漠然的想,要比谁反应更快么,你的语速很快,自己的语速也不赖啊。分明是濮阳殊掌控身体,识海之中的苏茗却觉得自己的手背被那一滴眼泪灼烧的隐隐发烫。 “你还记得,你那所谓的命格么,命主孤煞,生世熬煎。这说明,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转世,你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乃至更久远之世,都在悲惨孤苦中度过。” 濮阳殊动了动嘴唇,低下了头,“我也有这种感觉。每一次梦魇……那么模糊的记忆,却又那么真实,我总是梦见我不被人待见的一生,梦见自己孤绝的处境,梦见自己的死。” 还梦见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那个人影似乎是在对他说着什么,但他从来都记不住那句话。他分明是听清楚了那句话的,那句话也分明是哥哥的声音……他只是忘记了,忘记那句话是什么。 他想到命格箴言的前半句话,道:“就算是命主孤煞,也不代表我会克死别人,在回忆里,我没有克死过任何人,哪怕是这一世也一样,如果那些待我不好的人都被我克死,我也不会这么孤苦……还是说,所谓的孤煞之命,只会克死与自己亲近的……” “停停停。我说的不是这样。” “我是说,如果,你是因为我给你的温暖而想永远和我在一起,那你是找错了人。” “……为什么?” 沉默。 “如果我说,所谓的‘命主孤煞,生世熬煎’的命运原是我的,你只是代我受劫呢!” “那我一定也是心甘情愿,九死不悔。” 输人不输阵,就算不知道在吵什么,声音也要比所有人都大才行,还有就是必须要用四字成语,这样显得自己很有文化,又掷地有声。这是小濮阳殊给大濮阳殊的告诫。 “如果,这个命格原是你的,我会很高兴代你受劫。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觉得……这么多的孤苦,实在太好了,越是孤苦,我便越开心。如果,我是在替你受劫。” 月光照在他的眉骨上,打下一点微光。 苏茗看不见他孩子气的眼神,看不见他足以割伤人心的眼神。 ** 沧月城与天都城彻底撕破了脸。 这么多年,两城因为贸易的缘故起了不少摩擦,相较起天都城的蒸蒸日上,沧月城简直是每况愈下。他们迫切的希望寻到天都城的错处…… 于此同时,濮阳殊面对的压力也是无法想象。这些年,苏茗其实已经算的上是渐渐隐于幕后,虽然他本身就已经隐的不能再隐了,他想,自己也该帮濮阳殊分担一些工作。 却被濮阳殊拒绝。 他已经长大了,说拒绝的话语时居然有一种不容忤逆的气势在,苏茗感觉他的心情可能不是很好,便不再说什么了,是因为这些天的事情的确让他焦头烂额吧,待他回到归墟,找回力量,濮阳殊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待遇了。 第130章 终究,是他……害了他。 他一直避免这么想,却忍不住那么想,当年,自己不该把他交给自己的师父的,他不能理解师父为什么会这么做,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是百世磨折的刑罚,怎能让他人以身替之! 说什么九死不悔…… 那时候的他,真是一腔孤勇,就这样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苦,自己的痛。真是愚蠢啊,真是愚蠢,难道是为了报恩么,别可笑了,他对他,根本没有什么恩情可言。 是自己创造出他,来慰藉自己的孤独,自己应该对他负责,应该是自己保护他不是么。 第61章 沧月城与天都城是彻底撕破了脸。苏茗与濮阳殊却没有撕破脸,当然也没有和好,整整一天,濮阳殊都是浑身低气压,月影岚不得不看出什么端倪。 月影岚缓缓走进濮阳殊,道:“少主,你心情不好啊,也是,最近的局势真是变幻莫测。” “嗯。” “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么。沧月城看来是真的要对我们下死手,连贸易都取消了,各大仙门都动作了起来,但并不确定是不是针对您。一般的,这种传言应该是算不得什么的,可是这毕竟是罗浮山前掌教的预言……” “你相信?”濮阳殊淡淡的问道。 月影岚实在受不了了,是受不了濮阳殊这个死样子。 “少主,主上,公子,还是给一个准话吧,这一天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色总有些不对劲,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失态过……是不是茗少主的事情让您烦心,这种事情,还是没必要如此担心的,茗少主一向谨慎,一向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面面俱到。” 濮阳殊听到苏茗的名字,终于把名字从文书上移开了,“是啊,他总是把一切都安排的面面俱到。那么,你就问问他,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吧。” 哥哥在他表明心迹之后便不见了踪迹,再次出现却说要帮他整理文书,他拒绝了,然后他就锁在那个壳子里不出来了。 他说,今夜,就要施展仪式。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月影岚说。 濮阳殊却上手抚摸上桌子上的那串佛珠,绕到自己的手上,他其实还没有下定决心,他的心中充斥着迷茫,或许,他需要什么东西来给自己做决定。 这么想着,手中的佛珠却是应声断裂,一粒粒珠子滚落在地面上。他又看向桌子上的那两只泥偶,十年了,这两只泥偶还是鲜艳若新,背靠着背,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侣。 他设置起封印,拒绝让苏茗借着他的眼睛看见万物。 识海内的苏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所有的一切,都看今天了。 月影岚看着濮阳殊的神色,却觉得他的神色有些陌生,然后濮阳殊轻轻的拍上了他的肩膀,月影岚只觉得肩膀一沉。 “是他……不肯与我说话,也不肯给我承诺的。明明,这些东西,都是很久以前许诺过的,但是,他却不肯兑现。他不给,我就自己去拿。如果有一天,我和哥哥起了冲突,你会帮谁?” 月影岚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牵扯到这种死亡问题上来,于是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决定迅速溜走。 直到后来,他才无数次的想,如果这一次他重视了殊少主的言语,劝诫了他,事情会不会就不会演变成后来的模样,殊茗两位少主,会不会就不会反目成仇。 但这注定只是想象,他只能看着殊少主在失去茗少主之后…… 疯子一般扩充自己的势力,坐上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与此同时却也关闭了自己的心,不让任何人靠近。 ------------------------------------ ------------------------------------ 苏茗醒来的时候,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他下床,所有的东西都好好的摆在桌子上,四照花的花瓣散发出清幽的香味。 但是,银镯呢。 它将指引自己前往归墟,那里封印囚禁着他的躯体。 他扣上自己的手腕,发现手腕那里的确空无一物。 是濮阳殊取下来了么,很有可能,他一向不喜欢在自己的手腕上戴什么配饰。 于是他又一个一个的开始打开抽屉。没有,哪里都没有,按照往常来说,贴身的东西不见了,他都是直接向濮阳殊询问的,但是,此刻的他却不想找濮阳殊询问。 苏茗宁愿多找一会儿。 但是,找遍整个房间都没有。 苏茗停止了找镯子,闭了闭眼道:“我的镯子呢。” 苏茗清醒过来找镯子的这段时间,濮阳殊一直都在,听见苏茗言语,他道:“我收起来了。” 苏茗道:“放到哪里了。” 濮阳殊道:“……我觉得这只镯子根本用不到,就把它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了,让月影岚把他放到库房,要找起来应该也挺麻烦。最近,又有许多文书要处理,你想看的话就看一会儿吧。” 苏茗应了一声,便要出门。 “你是要找那枚镯子么,镯子在库房里,库房的钥匙在月影那里,如果你想进入库房,就得找月影拿到钥匙。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今夜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么……为什么非要这个镯子不可?” 苏茗沉默了一下,询问道:“你是故意把镯子拿走的?” “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这样要紧的关头,你为什么要关注一个普通的镯子。哦,也不是普通的镯子,那个镯子,是海图上的银丝所化……所以呢,哥哥,十年之后,你要去寻宝了么。” 第131章 苏茗不再试图同濮阳殊说话,而是打开房门要前往月影岚的房间,心中浮现一个念头,银镯恐怕并不在库房,月影岚应该也不知道银镯所在,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用浊气写就的封灵符。 浊气,灵气,彼此抵消又彼此相生。 密密麻麻的封灵符,如经幡一样随风舞动着,猎猎作响,宛若祭坛,周边是一片死寂,居然连鸟蝉之声也不曾听闻。 苏茗微微一动手指,便要唤动灵力,却发现自己施展不出任何灵力,再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隐匿这暗纹,可以阻碍遏制灵力的运行。他又抚上腕间的佛珠,发现佛珠也被人调了包。 这种封禁灵力的东西,都很昂贵,昂贵在于…… “你以为你能困住我多久,不管是衣服佛珠,亦或者门前的封灵符,它们都是有时限的,我观察到了变动,也就只能……支撑三天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不想同你多说什么。把这些解开,把银镯还我。” 下一秒,苏茗却发现自己丧失身体的掌控权,很久以前,濮阳殊就可以这么轻易的压制他了,归根结底,这具身体终究是濮阳殊的,濮阳殊才是真正的主人,而且,这具身体……还是更适应浊气。 苏茗还是晖阳高阶。 濮阳殊却已经是晖阳巅峰。 “你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濮阳殊已经一掌推出,身上穿着的衣服,只封禁灵气而不封禁浊气,对濮阳殊没有一点影响,便见掌风轻柔掠过,桌上的其他事物都完好无损。 唯独那盆四照花,以及收拢在四照花旁边的,用以塑形移魂的药材,在掌风下缓慢的化为粉末。如此举重若轻的一掌! 苏茗道:“濮阳殊!” 濮阳殊又把身体交还,随即道:“愤怒么?无所谓,我一点也不在乎,就好像,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一样。说的这么好听,但是你的承诺,统统都是假的,所以,我也不要你的承诺。”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留下。”濮阳殊说,“……我再也不会向谁祈求什么东西。” 苏茗却看向那些化为粉末的药材,这些药材的收集,断断续续用了八年,有的有价无市,有的已经绝种。 苏茗颤抖道:“你明明知道,我……我不会做不利于你的事情。你明明知道,我,我……就算我要离开,我也不会做……你难道不明白……” 濮阳殊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是你。你要离开我,这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利于他的事情? 哥哥,不明白的人,从始至终,只是你。 “濮阳殊!” “哥哥,我不想听。” 苏茗已经预想到之后可能会有的艰难困苦,也许是换魂塑体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魂魄无依,也许是天界之人阻拦导致他前功尽弃再被审判,也许是他找不到归墟的方向,也许是好不容易进入归墟找到□□却发现没有那么容易融合。 但他没想过,第一个拦阻他的人居然是濮阳殊。他甚至一击之内毁损所有药材。 苏茗一把把佛珠从腕上扯了下来,又把刻印有符文的外袍脱了下来,该说濮阳殊还是敬重他的么,没有把符文打成镣铐锁在自己的手脚上。 随即,他一把拿起湛卢饮雪,踢开大门,便要去劈砍这些符咒,锋刃落在符咒上,却被弹开,他提着剑一步步来到大门,刚触碰大门,便被符咒反震。 这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调动的。 失望么,痛心么,亦或者是心乱如麻?苏茗一拳锤上大门,这一次,却有红色的鲜血从指缝间溢出,足见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哥哥,没关系,我陪你一起疼。”濮阳殊却放开感知,“哥哥,我陪你一起。你知道,我们两个人是可以共享感知的吧,那个时候,哥哥掌控身体的时候,我借哥哥的感知感知事物,总觉得花更鲜艳,视野更清晰……原来,痛楚也一样。” “哥哥,你痛么。你的痛,不及我千分之一。” 因为,是我更在乎你。 你……你总是把我当一个小孩子,一直在哄小孩一样的哄他,从来都看不见他的心,从来都不肯相信他的心。还有之前,之前的时候,居然说起他的命格。 他什么也不知道,但也感受到了苏茗心中的隐痛。如果是这样,如果他们真的前世有缘,如果真的是濮阳殊代替苏茗承担了本不属于濮阳殊的命运。 你是不是更应该留在我的身边呢? 如果,你觉得亏欠,是不是更应该留在他的身边呢? 即使,他并不想要他欠他。 苏茗握剑的手却抖了抖,他扶住墙,突然觉得十分恶心,想要呕吐。 哥哥,你痛么。你的痛,不及我千分之一。 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开始拍门,“阿岚……月影岚!” 便有幽幽的声音响起。 “没有用的,我早就把他支开了,而且,你没有发现么,我也布下了隔音的阵法。他本来是要守着的,却被我拒绝,我说,有我在就好了,换魂之术何能惊险,你在身边,恐怕哥哥才会分心,于是他就不再守着。” “在他的心里,我们是两个人么,还是说,他以为,你是我的造物,因为太过孤独太过寂寞,所以我创造出了你。再怎么样,他也不会想到,我们居然会到如今这个地步吧。我最最亲爱的哥哥。” 第132章 濮阳殊的话语中,居然有些癫狂。这一刹那,所有的往昔的影子都像是被抹去了,插科打诨的他、羞涩的他、抱怨的他、撒娇的他、缠着他要吃面的他、给他做糖人的他、绞尽脑汁想生日礼物的他…… 一道惊雷闪过,苏茗突然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他以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濮阳殊是一个反派,一个悲剧的有些好笑的反派,为了一件披风的温暖……心甘情愿的为人而死。 他的话语突然有些艰涩了起来,“濮阳殊。” 十足的倦怠。 “如果我说,我想看到你死……你会愿意去死么。” 像是有一柄窄薄的小刀划过心脏,有什么液体正在汩汩而出,他不知道那是眼泪,亦或者是血,濮阳殊觉得自己心脏里的液体快要流干了,他从没想过哥哥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如果他们两个人再冷静一些就会明白他们两个人完全是在鸡对鸭讲。 苏茗问的问题只是想知道濮阳殊是否会如此草率的因为“爱”而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如果答案是“是”,这对苏茗来说简直是巨大的悲伤与恐怖。 像是千年前的重蹈覆辙。 甚至比千年前还严重一些。 因为苏茗所说的这句话的前提是,苏茗没有任何理由的要濮阳殊进行无谓的赴死。 就算有前提也不行。 第62章 苏茗期待他说出拒绝的话。 但是,事与愿违。 “是的,我愿意。”濮阳殊一字一顿,简直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化作钢刀捅入自己的心口,不仅如此,还要缓慢旋转以求凌迟。 “是这样的,如果你想要我死,我就去死,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我为你死了,你会永远记住我么,把我镌刻在你的心头,从此……再无离弃。” 信徒的爱,是不是都没有这么赤忱,但是,这样赤忱的爱,难道不是一种凌迟。 是献祭者的凌迟,也是被献祭者的凌迟。 “不会。”苏茗道。 他终于起身,用剑尖支撑住自己周身的重量,他分明没有使用什么力气,却觉得自己全身都力气都被抽走,连勉强站立都无以为继。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我不会记得你。死去的人,不配被记住,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随随便便就为别的牺牲的人,更不配被记住……” 濮阳殊执拗道:“你会的。” “我不会!” “你会的!” “我不会!” 苏茗一回头,突然愣住了,映入眼帘的是两棵茂密的梧桐。 十年了,这些梧桐已经可以遮蔽日光。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昨天的时候树苗好像才有膝盖那么高,今天已经…… 两棵梧桐,沐浴在月夜之下,梧桐树叶像是被渡了一层水银,彼此辉映,两棵树紧紧靠着,宛若亲侣密友,抬头望,却见树与树之间割出窄窄一条天空,天幕漆黑,此夜无星。 有点像,井底观天。 他恍惚一瞬,幼年濮阳殊的声音似乎还在此方天地回响。 他道:“左边是我,右边是哥哥!” 有点像,囚徒从囚窗里看见被分割的天空。 苏茗突然道:“解除所有的封印,放我出去。再或者,永远把我囚禁,不要让我看到一丝阳光,摸到一件锋刃。否则……” 他平举剑身,直直对上右侧的梧桐。 濮阳殊道:“……你不会的。” 苏茗道:“我会。” 濮阳殊厉声道:“你不会!” 苏茗同样坚定,话语甚至带着漠然,“我会。” “好,好,好。” 濮阳殊连说三个好字,运作浊气解开苏茗周身灵穴处封印,颤抖声音道:“你砍吧,树就在这里,你砍吧……” 话音刚落,银光出鞘。 纷乱银光之下,有细碎梧桐叶簌簌而落,像是下了一场绿雨。刚下过雨的土地尚且湿润,甚至显得有些泥泞,牢牢抓拌住了落在地上的梧桐碎叶,给叶子沾染脏污的褐色。 就在此时,右侧的梧桐树,却发出细微的呻吟,慢慢的,便能看见一条白痕缓缓的浮现的梧桐树之侧,又有清亮的桐油从白痕中渗出,宛若梧桐之泪,反射出慑心的光。 梧桐树开始偏移。 刚刚的那一剑,只是一剑,却飞射万千剑光,将梧桐绿叶尽数绞碎,于此同时,也将这棵树斩断,它重重摇晃了一下,像是试图补救,但,什么都来不及了。 半截被腰斩的梧桐树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苏茗则是将湛卢饮雪重新归鞘,他缓缓的归鞘,依旧有半截雪亮刀身流露在外,照出苏茗的脸,苏茗的眼。 何时,如此失魂。 何时,如此…… “哥……” 濮阳殊的话语只说到一半就停止了树,他没有想到苏茗真的会挥剑向树,而且挥的这么决断,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是因为自己毁坏了哥哥的药草,是因为自己囚禁哥哥的行为让他觉得很生气,所以他要用这样的方法来让自己伤心难过,来报复自己么? 苏茗重重的收剑入鞘,这个动作却像是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不由得缓缓的跪了下来,湛卢饮雪剑却是松了手,落在地上,沾染了松软的泥土。 手垂在身前,有鲜血从他的手背缓缓滴落到指尖,又落在地上。却有一片完整的绿叶晃晃悠悠的飘散,落在他的面前。 第133章 常有古人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所以这片落叶代表着什么呢,它的颜色还是绿的,但它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很快,它就会在泥地里腐烂。罪魁祸首,是自己。 “濮阳殊,你看到了么,这……是我的决意。” 决意。决意?什么决意。离开自己的决意么? 苏茗看着这片绿叶,身体突然重重一晃,随即居然吐出一口腥甜的血来,视野模糊的一瞬,他听到有人在他的身边唤着哥哥,但是他已经……听不太清了。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转瞬之间,睫羽微动,再醒过来的人,却已经不是苏茗的模样。 他静默的看着眼前的这片绿叶,将它捡了起来,只见绿叶之上,溅着一丝朱红,他木然的拭去这点朱红,站了起来,身型却是一晃。 然后他又看向那株被砍断的梧桐,那是……属于哥哥的树,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结义树。 树断了,情谊也没有了,是这样么,是这样吧。 他僵硬着走到梧桐树的面前,半蹲着抚摸上梧桐树的断面,断面平整而光滑,可见挥剑砍树者用了多大的力量,有着多大的决心。 下一秒,他又看见自己手背上的伤痕,还在微微往外渗着血。 他的拳头微微收紧了。 一阵风吹过,把那些树叶的碎屑卷走,也吹的周边符咒沙沙作响,濮阳殊抬头望天,看见今天的夜,今夜无星,无光。 ------------------------------------ ------------------------------------ 月影岚找到濮阳殊的时候,濮阳殊正在给自己的右手上药,涂抹药膏涂抹的非常细致。 他看见月影岚,如往常一般道:“月影,你来了,我嘱咐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自己为什么要用“如往常一样”的词语来描绘少主? 他的神态,分明一如往昔,不知为何,却让他有些心中发寒,就好像殊少主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埋着一座罹待爆发的活火山一样。 “……没有问题,材料与工匠都准备好了,按照他们的速度,三天的时间就能竣工,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建立这样的一个房间。” 他看着濮阳殊的视线,微微低下了头,又道:“是属下失言了。” 濮阳殊已经上好了药,并且包扎完毕,“没什么。” 月影岚看着濮阳殊风淡云轻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向周围张望了一下。 濮阳殊冷不丁道:“你是在找哥哥?” 不等月影岚回复他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失败了。本来就是没有经过证实的秘术,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了,哥哥……他受了伤,也很累了,应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他本来是让我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件事情的,让你不要忧心,但是我心乱如麻,忘记了,所以现在才告诉你,也不算晚吧。” 如果是这个缘故,殊少主的失态与不同寻常也就可以解释了。 “真的不严重么,茗少主休息了的话,您也应该休息一会儿吧。” 就算是担心茗少主,也不能这样担心啊,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损伤其身,要知道他们两个人可是用着同一具身体。 “对了,少主,这是最新的情报,请您过目。” 濮阳殊便翻开起最新的情报来,越看却越是皱眉。 “你说,濮阳昭到了沧月城,与柯元嘉搅合在了一起,说我是一个理应铲除的妖孽,囚父囚兄,操弄权术,其罪当诛。” 他一把把文书扔到了桌案上,却是露出一个微笑,“我倒是想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天都城的情况呢,怎么样。” 月影岚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来,看来是不太好。 那些人的联合威逼,果然起到了一些效果。还有囚父囚兄的传闻,实际上,濮阳潜并不是他要囚禁的,是濮阳潜主动要求他囚禁他,并且一定要他把这件事情放出去,他知道,濮阳潜是为了…… 天都的存续,若有一天,濮阳殊失败,濮阳潜便可借着自己被囚禁的名义把天都城与自己都摘得干干净净。 该说他对自己还是有一点父子之情的么,没有直接把自己送给那些虎视眈眈之人。 给天下带来祸乱的灾祸之子……这样的罪名,可真是大到让人无法承受。 他挥挥手,“你下去吧。” 月影岚转身,濮阳殊却又叫住了他。“月影,哥哥当初救下你的时候就说过,他只要你做他十年的仆从,如今,十年之期已到,你还不离开么。” 月影岚微微一愣,便道:“我已经习惯了,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跟着少主,我的身价可是水涨船高,哪个人走在路上遇见我不得唤我一声岚统领,少主还记得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么,那些人现在可是对我热情的不得了,热情到近乎谄媚,让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再说,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所以就留在这里了。” 濮阳殊振了振袖子,用自己的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却是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无力,待遇、安心、习惯……一个人留在一个地方,不就是这样的缘故么,哥哥为什么这么执意离开,为什么要这么坚定的离开他。 如果他觉得这个地方住腻了,他可以离开,到随便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如果他觉得自己的待遇不好,他可以提高他的待遇,他现在就可以改名苏茗,让所有人都叫他的名字;如果…… 第134章 可是,哪里有这么多如果,他就是想离开自己。 离开自己,又不告诉自己他究竟要去哪里,去多久。所以,他才毁了那些药材的。 他用自己的左手握上受伤的缠了纱布的右手,示意月影岚离开,月影岚定定的看了一眼他的右手,便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却看见放在一旁的剑,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放在剑架上,而是随意的搁在桌子上。 是自己看错了么,剑鞘上似乎带着些尘泥。 看来,茗少主伤的是真的重,殊少主也是真的失魂落魄,否则,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这柄剑就这样沾染尘土。 ** 苏茗醒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 濮阳殊对身体的掌控已经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可以直接将苏茗压在意识到深处,甚至可以强迫他陷入沉睡。 如果他愿意,他是……真的能把自己困在他的身体里困十年百年,乃至一辈子。 这样的执着,让苏茗感到由衷的复杂与疲倦,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对自己生出这样的执着,甚至已经到了执念的程度。 是……他之过,是他待他太过亲密,以至于丧失应该有的距离。 所以,酿出了这样的苦果。 濮阳殊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不肯撒手。 自己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相伴十年的哥哥? 交流谈心的亲人? 有前世夙缘的朋友? 他又想起濮阳殊说要娶他为妻的言论。 他微讽的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思索自己要如何从这里出去。 不期然的,他又想起被自己砍断的梧桐树。他沉默了。 虽然这两株树是在他的授意下所种,但他并不是那个在梧桐树上浇灌更多心血的人,关心爱护这两棵树的人是濮阳殊。 从这两棵树还是幼树的时候,一直到现在,都是濮阳殊在关心照料。 到现在,他还记得濮阳殊为这棵树做的傻事,大半夜不睡觉去给树苗撑伞,唯恐风雨摧折了它们。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听到锁链轻响。 视野渐渐恢复,头脑也不再昏昏沉沉,于是他可以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那条金链。 再看四周,自己居然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金笼,金色笼子下垫着雪白的动物毛皮,他坐在这里,简直像是坐在云上。 第63章 柯元嘉坐在桌案前,听着姑母喋喋不休的抱怨。濮阳昭就坐在柯梦瑶旁边,脸色也颇为阴晴不定。 “小嘉,你的心里是怎么看待呢,濮阳殊这个贱种,用阴谋诡计陷害了昭儿,又蛊惑你的姑父,现在更是囚禁了你的姑父成为天都城的掌权人,你可不能坐视不理。你的父亲已经打算传位于你,你便是沧月城的城主,要对姑母我视而不见么。” 柯元嘉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这种事情,自然是会处理的,姑母与表哥都不必担心,我不仅是天都城的掌权者,还是委羽仙门的大弟子,我的师门也同意联合讨伐濮阳殊。表哥不也在重华宗学习了这么多年的道法么,想来也颇有人脉……不仅是那个预言,我还听说,他与四野之间的妖魔过往甚密,修炼着不同于灵气的外道邪术。” “能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好。你能把姑母放在心上,就再好不过了。” 柯梦瑶拿出手帕蘸了蘸脸上的眼泪,低下了头,心里却盘算起更多。 柯元嘉不太喜欢应对这样的场合,便微微一笑,离开这里,来到院子里,院子里的树在灵气的滋润下绿意茵茵,柯元嘉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随即,他捉上矮树的绿叶,将其一点点撕碎在自己的掌心,眉宇间却闪过…… 一张脸。 十年前,在那个小院,未曾恢复记忆的他,看见了那个人,该说那个人完全没有改变么,夜色下,年纪尚幼的他已经显露出那种疏离的冷,像是万事万物不萦于心。 在五浊恶世中辗转了千百世的你,为什么不曾改变呢?明夙……殿下。 仔细想一想,多年之前的那场处刑,似乎并不是没有漏洞可钻,不然,根本无从解释一些事情。 而这些年的传闻,更是印证了他的某个观点。关于喜怒无常的濮阳殊、用剑用枪的濮阳殊、时而温和时而漠然的濮阳殊。 他把撕碎的绿叶从自己的掌心扫开,目光不由有些悠远。 自己之所以下凡,就是为了杀他啊,就让我了结你孤苦千年的命运吧,敬爱的战神殿下……与战神殿下那不起眼的小跟班。 他瞥了瞥自己的掌心,却有一枚金色的箭矢从他的掌心缓缓浮现,带着威慑的气息,这是天界之物,不是凡兵可比,那些被凡人视如珍宝的神兵,在它面前便是相形见绌。 这是他冶炼千年才冶炼完成的针对魂体的灭灵诛魂矢,只需一击,便可以……将明夙的魂体击的魂飞魄散,至于那个小跟班,自有诛魔荡浊星阵。 怪不得,这么多世,明夙还没有魂体消磨而死,原来是两个人相互扶持的缘故,有两个人互相安慰,总是能坚持的更久一些的,可是,这只是延长了苟延残喘的时间,倒不如直接死在千年前。 他已经彻底想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第135章 当年,是那个跟班与明夙同下轮回,由两个人共同分担命书。 他的眼里不由闪过几分怜悯。 明夙,你的魂体还剩下几分? 天性便不懂得怨恨的你,无法从百世苦楚中汲取力量,只能徒劳消磨。 那个无能的跟班随你下界,历经苦楚百世依然神志清醒没有堕为修罗,相必是你用自己的魂力为其疗愈…… 他已经看见了他们的结局。 明夙,要怪就怪你实在冥顽不灵,他也帮不了你什么。 即使,他还记得他们这一世的初见。 自己从树后走出,看见月夜下的他白衣胜雪,他孩子的脸庞上浮现着淡淡的神色,看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即使,他也未曾忘记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见。高高在上的战神太子,挽起袖子给梅树浇水,脸庞上浮现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那么高贵、那么不可接近。 自己却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泯然众人,尘泥之别。 他更没有忘记那一日。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背叛者,却依旧风淡云轻,像是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那种沦落牢狱却依旧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生厌。 还有那个小跟班。 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跟班,怎么会…… ------------------------------------ ------------------------------------ 顾雪卿抿了抿唇道:“为什么不肯见我呢。你真的有告诉过你家少主么?我……你要是再禀告一次,我不信他不肯见我。我要见的是,是那一位而不是那一位,总之,你把这件东西拿给他。” 引灵镯不但可以指引人的魂魄找到人的□□,还可以指引人的魂魄去往内心深处的记忆,他相信明夙殿下一定恢复了一些记忆,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肯见他? 难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么。 他手心氤氲起一团灵光,却有一束寒梅从他掌心浮现,带着幽雅的清香,太子明夙遭受贬谪之时,他只能勉强化形,待他有所成,他已经在尘世之中辗转数世。 月影岚听着顾雪卿的言论,眼神微微一凛,在这非常时刻,他居然说出两位少主的最大秘密,由不得他不多想,于是他拿过这枝寒梅道:“我只能收下这支梅花,并不能确保把他送到哪位的手上,哪位少主,都是我的少主……” 更何况。 殊少主说,茗少主伤势沉重,还需要好好修养,所以,这些天,都不会现于人前,原来茗少主伤势居然如此沉重,怪不得殊少主整日摆着一张死人脸。 还有就是少主们院子里的那两棵梧桐树。 据殊少主所言,是有贼人深夜偷袭,锋利剑气砍倒梧桐…… 也许是这么多的事情让少主心力交瘁了吧,他居然没有调集人手追查凶犯,要知道殊少主对这两棵树的在意简直是呕心沥血啊。 他本来要遍寻城内名医为此梧桐进行医治,不料殊少主却只是摆了摆手,道了不必。他没有说更多话,月影岚却也不敢细问,只因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萧索,宛若离群之雁。 所以他也没有听到,他走之后,濮阳殊的喃喃。 “这棵树代表的是兄弟情谊,情谊不在,要这棵树又有什么用,树死了,可以救活,但种树的人呢,种树的人的心呢,也可以回到最初么。” 濮阳殊又自语道,“……哥哥,明明是你要种树的。”却也是你砍断此树。 顾雪卿离开之后,月影岚便把这束梅花收了起来,迎面却撞上一人,行色匆匆,正是浮花岛岛主东方凤,他身形高挑,一袭红衣望来风流,此刻却是微微皱眉。 月影岚惊道:“你怎么来了。” 东方凤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知道么,各大门派都已经汇聚起来,准备商讨如何对付濮阳殊。” 月影岚的语气转变的有些艰涩,“就凭那一个预言?少主什么都没做,这么多年,也只是偏安一隅啊。” “是柯元嘉,柯元嘉说自己是天界上神转世,下界乃是为了缉拿凶犯,凶犯便是濮阳殊。濮阳殊在天界的时候,恣肆暴虐,发动叛乱,天界予其改过,判其冰海幽囚千年,但他却不甘受过,魂体出逃,千百世以来,积攒浊气,图谋不轨……” “数千年前,天门封闭,再无飞升者,就是濮阳殊的缘故。柯元嘉允诺,杀死濮阳殊……便可重新开启天门。他还拿出了上古阵法诛魔荡浊星阵,说用此阵便可以让濮阳殊魂飞魄散再无轮回,起阵者皆为诛魔之功臣。但是此阵需要七名修为高绝者联合发动,耗时甚剧,一时之间无妨,总之,” 他垂下眼睫道,“离开吧,天下间,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月影岚顿住了。 “那我……向其禀明情况。” ** 苏茗坐在笼子里,濮阳殊却不肯与他说话。 就如同苏茗证明自己的决意一般,濮阳殊也证明了自己的决意,看来自己是没办法让他放开自己了,还得找别的办法。 算算日子,或许他还有机会。 他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一些古籍术法已经失落在脑海中,但是顾雪卿那里可能别有办法。 转机……转机也许在一日后,一日后乃是月圆之日,那时,濮阳殊的意识将消失,若说逃离,也只能是那一夜,当务之急却是弄清楚这个密室的构造,并且想办法,让别人来救自己。 第136章 换魂相关草药已经被毁坏。 短短的一夜,顾雪卿会有什么办法么? 他不知外界情境,却迫不及待想要前往归墟,拿回自己的力量。 他再也不想濮阳殊因为自己的缘故……招致任何的劫难。 他开始探查周围的情况,并用双手抚摸起墙砖。 他分明能感觉到到濮阳殊,濮阳殊却不同他说话,是他在同他置气吧,因为那株梧桐,他抚摸墙纹的动作却顿了一下,随即又转为寻常。 濮阳殊的心却是愈来愈冷,哥哥,已经连一句话都不想同自己说了,也是,现在自己在哥哥的心里就是一个卑劣的囚禁者吧,是个不择手段的看错了的疯子。 疯子就疯子吧。 他绝对不会让你离开的。哥哥,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明明是你先伸出手的,你不能随随便便的牵起他的手又随随便便的把他放开,他决不允许! 哥哥,你知道么。 其实,自己也很期待你可以拥有一个身体,可以真真切切的与你握手、拥抱、抵足而眠。 他曾经是那样的期待。 ** 月影岚找濮阳殊禀明情况,并且把那一支梅花递给濮阳殊,濮阳殊沉默一息,道:“一日,要坚持一日。不管怎么说,要坚持过今夜的月圆之刻。” 他害怕哥哥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做出一些他预料之外的事情。 月影岚看到濮阳殊眼底的坚定,便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少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他知道这件事情一定非常的重要,只是一天,只是一天而已,天都城怎么样也不会沦陷的这么快。 “哪怕是死,属下也会护二位少主周全。” 濮阳殊轻轻的笑了一声,“别动不动就死来死去的,让他听到就不好了,他最厌烦这种话。” 他拍拍月影的肩膀,道:“要保护好自己,不然,他会很伤心的。” 月影岚动了动嘴唇:“……是。” 他的心里还是存着一点疑虑,这点疑虑最终化作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他不由问道,“是茗少主的问题么,所以非要撑过今晚,他的伤,究竟严重到何种地步?少主,可不可以不要瞒着我,我也很为你们担忧,那天之后,茗少主便再也没有出现,那天之后,每次见你,都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唇瓣,“少主的气色都很不好,唇瓣苍白,像是生了大病。少主你也不请医师,不喝药。” 濮阳殊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心想自己的演技难道真的有这么差,想笑两声却是笑不出来,果然,笑容这种事情还是哥哥比较擅长啊,但自己已经…… “我的病,是心病,都是心病了,怎么能用凡药来治?” 濮阳殊拍拍月影岚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忧,“只要哥哥恢复到从前,我的病也就不药而愈了。” 只是,会有这么一天么。 短短时日,自己又变得一无所有了。 他的目光投注在枪架的枪上。 “这束梅花……” 濮阳殊轻轻一用力,梅花便在他掌心消散。 “我不见他。接下来的一日,我要闭关,谁也不见。你去收拾东西吧,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 离开?离开就离开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虽然,现在的自己算是在与天下为敌,局势恶化的太快了。 他的心却是微微一动,哥哥还不知道外界的局势已经变得这么严峻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至此…… 这样的想法刚刚冒出来却又被他生生的摁灭。 第64章 一切,都准备了起来。 天都城境内,更是人心惶惶,人们都不敢出门了,只敢躲在自己的家里窃窃私语。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简直都不敢想啊,三公子,很多年前我确实听说过三公子的事情,他的出生,不是很不吉利么,但是这事情不是都结束了吗?怎么会在十年后旧事重提呢?” “唉,这哪里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知道的?你听过那些传言了吗,听说还与天界有关啊,我们的三公子是上界来的逃犯,不知怎样才转生到了这里啊。哎,早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了。” “马后炮,谁不会啊?当年,他突如其来得到了府主的重视,你们就说他之前的传言都是夫人放出来的谣言。现在你们又转变了,真不知道该听谁说。还有啊,我们的大公子已经从重华宗学成归来了啊,我觉得,这个事情……” “反正我觉得这其中的水是很深,我们这些人还是不要掺和为好,谁赢了就跟谁呗。” “这才是真的,还是喝酒吧。毛豆没有了,你再端一盘上来,哎呀,就惦记你的这口毛豆。不过,三公子是的确有些……不好说不好说,都在酒里了。” 城内居民七嘴八舌。 城主府内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心盘算着站队。 濮阳雷与濮阳同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眼不见心烦的扭过了头,注视起桌子上的花纹,好像那花纹是什么绝世奇宝一样。 “你说,城主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濮阳雷还是有些按耐不住,濮阳同则是摇了摇头。 濮阳雷见他这模样简直就是气上心头,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的局势是这个样子,你说,我徒弟可以从中抽身么。” 第137章 濮阳同:“难说,不过,我的徒弟一向机灵,总不会如此被动的。” 濮阳雷:……什么你徒弟我徒弟的,不都是那个小子么。 “我只是听说了那个传言,有感而发,具体的还要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我是不愿意站队的,哪怕他是我的徒弟。” “那个传言……哼,什么传言,他是天界逃犯的传言?那个传说故事,被贬谪之龙的传言?实话说,那说法确实和千年前的传说对上了,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还说,还说什么呢,有什么可以说的。如果他这么凶恶,他的本性是穷凶极恶,那么他根本不会是这个样子吧。” “虽然他平日里表现的是有一些怪。” 濮阳雷道,“但是,他是个好孩子吧。” 好孩子么。 濮阳同看着面前的茶壶,眼不见心不烦的将其推了出去。 ------------------------------------ ------------------------------------ 阴谋,却在波动。 柯元嘉正在沧月城内看着文件,里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关于濮阳殊的情报,非常详细,都是他派人问询了天都府的侍从才得到的答案。 他一边看着这些情报,一边思索着明夙与濮阳殊的相处,那些他并未亲眼目睹过的场景就在自己的脑海中流水一般浮动了起来。 他看向下属,“只有这些了?” 下属连忙道:“是的,他的作息都很规律。” 这时,他却看见一个不太寻常的报告,“院子里的梧桐树倒了。” 他把这页报告抽了出来,开始询问下属,下属便又将这个情报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柯元嘉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这两棵树,是濮阳殊在自己小的时候种的。还是在得到两柄神兵……之后。” 神兵?凡界能有什么神兵,世人总是喜欢这样夸大其词。他看了一眼,便将这一页放在旁边。 “是的,有什么问题么?” 下属有些懵圈,看见柯元嘉微微含笑的眼,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的眼神与气势,已经截然不同了,这,该说不愧是来自上界么。 “无事,退下吧。” 属下便唯唯诺诺的退下了,此时,濮阳昭却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这么多人,都是我们的,区区濮阳殊何足畏惧,更何况天都城也不是铁板一块,早说过了,我的父亲是被他囚禁了,如此行为,天理何在,你别忘了,我还是天都城的大公子,天都城的人,难道会不给我面子么。” “我要是执掌天都,一定给那些讨好濮阳殊的人好看。”还有濮阳宣,他也不会放过他的,当年自己知道他好了,可是第一时间就给他写信,让他多注意濮阳殊情况,那些信件却是泥沉大海。 母亲也给他寄过信,但他还是没有回复。 不知是拿乔给谁看,亦或者是想傍上濮阳殊?还不是被濮阳殊囚禁了起来。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顾虑?”濮阳昭动了动嘴唇也想不明白,如果他真的来自上界,是来缉拿要犯,又何必如此瞻前顾后。捉拿濮阳殊不就像捉拿小鸡仔一样容易么。 “没想到,我那个愚蠢的卑贱弟弟还有这样的来头,你们说他是逃犯,那他是什么身份啊,说什么龙啊龙的,他都不是人么,他到底犯了……” 濮阳昭却不说话了,因为他看见柯元嘉的眼神,像是淬着一块寒冰。 濮阳昭讪讪笑了一声,“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不问了,就退下吧。” 濮阳昭目光闪烁两下,便愤愤不平的退去了。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说什么天界来使,说什么身份高贵。 “等等。”他却又叫住了濮阳昭,然后濮阳昭看见他的脸,他的表情很淡,眼神里却像是蕴藏着深深的黑暗,“你和你的母亲,在天都城也有一些暗探吧,他们也该发挥一点作用了。我准备发起总攻,就在月圆之夜……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连反抗都来不及反抗。”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掌心浮现出一枚箭矢,幽幽的,闪烁着光彩。 他缓缓将其握在自己的手心,心想,所有的一切,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了,凭借他的魂魄…… 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濮阳昭哦了一声,心下却是惊疑不定,月圆之夜?这么快! 不过,快点也好,避免夜长梦多。 不过,那种颐气指使的态度,还真是让人憎恶。走出房门,他狠狠的踢了一脚花盆,花盆没有什么损伤,倒是他的心情更恶劣了一点。 ** 很快,月圆之夜,如期而至。 天都城,却有一个黑影轻轻掠过,穿过巡逻人群,悄无声息的落在天都府。 黑色面罩扯下,流露一双幽深眼眸,正是柯元嘉。 他派遣的人,正在与天都城的人“交涉”,好了,明夙,你会在哪里呢。 你的住处,梧桐小宛么。 第一时间,他就看见了那两株梧桐树,一生一死梧桐树,真是预兆不祥。随即,他看见有人急奔而来,乃是汇报战局,但是,接受战局的人却不是明夙,而是一个穿青衣的男子,哦,是明夙的属下。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交给这个属下,信任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明夙在哪里? 第138章 就在这时,他却发现了一点纸张的残页,拿来一看,却是半张灵符,专门用来压抑灵气的符咒…… 仔细环顾四周,确实能感受到一点蛛丝马迹。真是有趣啊。有趣。 他思索一下,微微一笑,却是转换了样貌,随即他又化出一面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东方凤的脸。 不知为何,月影岚总觉得今日心很慌,所以他不由得来回的踱步,这时,却有人推门而入,推门而入,未说暗号,他几乎下一秒就要动手,却看见东方凤的脸,生生止住动作。 “你……” “城门已经破了,濮阳殊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一起走!” “怎么可……”月影岚关心则乱,刚要仔细询问,却感到心口微微一痛,然后他便看见“东方凤”诡异一笑,眼中似乎有漩涡在不停的流转,是流光溢彩的星光,逐渐扭曲。 月影岚霎时觉得自己的思绪不由自主的运转了起来,自己的记忆…… “东方凤”却只是微笑,微笑着阅览记忆,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讯息。 月影岚咬破舌头,方才挣脱,头脑的昏厥感却依旧没有消失,眼前一黑,却重重栽倒在地上。 “东方凤”以手抹脸,恢复容颜,叹息道:“明夙,你可真是失败,又被人背叛了么。,我还以为,你那个小跟班……” “有什么过人之处。” 苏茗正在寻求逃脱之法。 苏茗失败了。 苏茗想要过一个占卜。 铜钱占卜是不是不太行,大凶啊。 这是,门外传来轻响,便有一只手轻轻推开了大门,来人居然是……顾雪卿。 真是念曹操曹操就到啊。 顾雪卿也是费了一些心思才来到这里,因为他知道,如果是……的话,见他也好,不见他也罢,一定会给一个明确的回复,而不是直接将花捏碎。 他是循着花的香气才来到这里的,一眼便看见苏茗的情状,锁链金笼,分明是囚禁。 “他……” “别说了,先把我身上的锁链打开,我现在不能动用灵力。另外,我想重新拥有一具身体,将魂魄从这具身体上分开,你有什么办法么。不需要多结实,能支撑十天半月便可以。” 顾雪卿以指化刃,削去锁链,将苏茗搀扶了出来,迅速道:“我是梅树化形,可以用自己的血肉骨为你重塑身体,可保持一个月……你我元魂毕竟不符,而且时间仓促,一月之后,身体便会崩裂,这于你魂体有伤。” “就这样,先带我离开。要在月圆之夜未完之前完成。我,很感谢你。” “好。”不需要……感谢。 于是苏茗被搀扶出去。 “还要找到我的剑。” 于是顾雪卿带着苏茗来到梧桐小宛。 “月影岚应该在这里。”他的话语有些犹疑,像是担心月影岚要对苏茗图谋不轨。 苏茗无意解释,便只能摇了摇头,却发现有些不对。 离开重重禁制,到现在,苏茗才觉灵力回复,那并不是普通的阵法,而是根据苏茗的灵力回路量身定制,怪不得,效果如此好。 苏茗双手掐诀,诵念道:“湛卢饮雪!” 便有一柄剑从剑架上疾驰而出,直直撞碎房门,被苏茗一把握在掌心,与此同时,苏茗却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灵力乱窜了起来,居然是……晋升之兆。 自己怎么会毫无预感? 确实会有无预兆晋升的情况,但那种情况,只能是晋升者突然心有感触,撬动关卡,亦或者是遭遇什么重大刺激…… 他这种稳扎稳打型没有经历任何刺激的人,怎么会突然迎来晋升? 晋升可是极度凶险的,要平心静气,准备得当,最好到人迹罕至之地去,最好还有请人为其护法。如此紧急,如此忙乱,为什么会晋升呢?该说是倒霉么,亦或者是天意的嘲讽。 更重要的是……通过被撞碎的房门,可以看见月影岚趴下在地上,死生未知。 随即,一道银光朝苏茗疾射而来,又在苏茗面前化为两道,一道射向猝不及防的顾雪卿,另一道却是冲着梧桐树而去。是那株依然完好的濮阳殊的梧桐。 清脆一声响,剑尖对针尖,针尖寸寸崩裂的同时,一旁的顾雪卿也重重倒地。 就在危机关头,苏茗挡下了那根银针,银针的力度并不大,只是…… 苏茗道:“谁?” 柯元嘉便从黑暗处缓缓走出。 “就算你不挡下这根针,这棵树也会没事的,毕竟我只是在针尖抹了一点药,只对元魂是植物的仙有效。我实在不想让这样一株区区寒梅打搅我们讲话。我亲爱的……太子殿下。”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柯元嘉微微一笑,抿了抿唇。 第65章 “您,恢复记忆了么。” 语气很关心。 苏茗却看向倒在一边的顾雪卿,他已经昏迷了过去,该说他实在是有点菜么。 他蹲下来探了探顾雪卿脖颈上的脉搏,沉而有力,不像是中毒了的样子,看来真的是迷药。 湛卢饮雪剑还在自己的掌心。 苏茗不由得将剑握紧了一些,道:“也许是恢复了,也许没有,也许是只恢复了一点。亲爱的,战神大人。” 柯元嘉的眉头微微抽动了一瞬,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天空中凝聚着的劫云吸引了视线,他不由又看向苏茗,“看来,天都不站在你的面前。” 第139章 苏茗哦了一声,“谁知道呢。” “你……”柯元嘉哈哈了一声,“你可真是死到临头还嘴硬,如果早知道你的结局,我想,你会很愿意死在千年前,这样,你就不用徒劳的痛苦几千年。你的小跟班呢,是不是在听我们讲话?” “跟随了你几千年,我以为他对你有多少深情厚谊,但是,他还是背叛了你。” 他一笑,却拿出半截符咒,符咒上刻录的正是抑制灵力的法阵。 “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废话?” 他与濮阳殊的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他也没打算告诉柯元嘉,他没有把自己的事情随随便便给外人说让外人评判的爱好。 天上的劫云却开始层层叠叠的凝聚,空气中也渐渐凝出水汽来,前有狼,后有虎,自己不会命绝此时吧?苏茗这么想着,突兀的居然有点害怕,自己若是死了,濮阳殊也会死么。 应该是不会的吧,不会的,这具身体若没有被天雷劈成渣,濮阳殊总会…… 再说了,他不是反派么,反派的命,理应是硬一点的,虽然这世界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样的一本书。 他掌心翻转一刹,手心长剑已然转出耀眼的银光,“要在天劫降临之前,先打一架?” 柯元嘉却在背后化出一枚箭矢,“我,将目睹你的毁灭。” 柯元嘉存着什么样的后手,他会放冷枪么,在什么时候放冷枪……这都是值得注意的事情,但是太仓促了,实在是太仓促了,一桩桩一件件堆叠在一起,就像是被猫拉扯乱的毛线团,苏茗有些无力,但是,他也只允许自己无力那么一两息。 同时,他的心里也在想,他不能出事,就算是出事,也不能是在这一天。濮阳殊用抑制灵力的阵法将自己困囿的这一天,自己怎么能出事?如果自己出事了,甚至来不及给他留一句遗言。 下一秒,天劫已至。 苏茗只来得及给自己套几个防护的阵法。 ** 东方凤在客房里辗转难安,今夜,今夜,撑过今夜才可以离开。 他咀嚼着这样的词汇,感觉内心平息了一瞬,下一秒却听见雷声,仿若上天动怒一般的雷声,又好像是什么远古巨兽的怒吼,这,不是普通的雷,而是晋级的天劫。 那个方向是,梧桐小宛!他猛地站了起来,便冲出了房间。急急前往梧桐小宛。 原来这就是今夜不肯走的原因么?但他怎么一点消息也听不到!这,理应找人护法啊。 所以说是月影岚在为其护法么。 与此同时,也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了这样的景象,或是犹疑,或是担忧,或是若有所思。 一处明亮的角落。 濮阳潜正端坐着喝茶,听到外界的动静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扳指,施子晋看看濮阳潜又看看门外,道:“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状。” 濮阳潜便示意他坐下,绕来绕去,本来没什么,都被他绕的头晕了,这种事情,又不是担忧能解决的。 “总之,无论是谁赢了,天都,依旧是天都。濮阳殊赢了,天都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堡垒,是他的家,是一直支持着他的地方;濮阳殊若是输了,天都就是他囚父囚兄强占来的地方。” “对了,二公子呢。” “哦,他应该是在睡觉吧。毕竟,他可是被真的绑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 天雷道道,凝聚而下,落在苏茗的身上。 一道、两道……四十道。 他感觉到经脉里如潮水一般涌动着的灵力正在 切割他,但他无暇顾及,他不仅要面对雷劫,还要顾及柯元嘉,更重要的是第四十九道雷劫,说到底,雷劫雷劫,是雷非雷,是考校灵力,更是审查内心。 四十七道、四十八道…… 第四十七道雷落下,苏茗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他重重的吐了一口血,用来阻挡雷电的湛卢饮雪与雷光相撞,重重的被击飞了出去,直直落在地上,发出幽幽的一声哀鸣。 第四十八道雷轰然落下之时,一直静静微笑着的柯元嘉却是猛然动了,手心一转,便有金色的流光汇聚成一把弓箭的形状,然后便有金色的弓弦一闪,不过一刹,箭矢已然搭在弓弦之上,裹挟着千钧的力道疾射而出,发出裂帛声响…… 那道箭矢,却不是对着苏茗,依旧是对着那棵矗立的梧桐! 不管是怎么样,自己都不应该上这样的当,明摆着是一个阴谋。诛魔荡魂…… 自己的思维都有些涣散了啊。 下一秒,苏茗已经捉住了这支箭矢,箭矢距梧桐不过寸许,晚来一会儿,梧桐树便会被这支箭矢贯穿,说实话,自己一直都自诩冷静,但自己其实一直都不是一个冷静的人,砍梧桐树是这样,救梧桐树也是这样。 思绪刚刚闪过,手心的箭矢却徒然生变,猛的化作一条金色小蛇,自脉间流窜而过,仿若滚烫铜浆入体。 柯元嘉看见这一幕,嘴唇微动,“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意气……” 他一怔,呛咳了一声,却看见自自己胸膛穿透而过的一截银亮的剑尖,正是苏茗先前投掷而出的湛卢饮雪。 万千雷光炽热盛大,第四十九道雷光迅疾而落,苏茗却依然沉着,“没有你,你的诛魔诛仙阵,还有用处么。” 第140章 “你,算计……” 苏茗云淡风轻。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湛卢饮雪的偷袭是算计,握住此箭却不是算计,在自己的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先其一步捉住箭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 不得不承认,自己后悔了。 自己再怎么生气,也不该砍掉自己的树的。 可不是为了濮阳殊…… 那可是他的树,是他的树,虽然这两棵树大多数时间都是濮阳殊在照料,但自己也不是没有照料过。 自己也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这两棵树茁壮成长的啊。 吵架就吵架,一吵架,把树砍了,算什么,树可是无辜的不能再无辜了…… 身体里有雷光在经脉中窜动,同时还有铜浆一样的液体在体内穿梭,他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以特殊血脉秘法方能炼制的诛魂矢,可随主人心意而动,耗时耗力甚剧,却只能使用一次。 此时,魔考却开始了。 第四十九道雷劫的入体,不是结束,正是开始,人们会在魔考之境内看见群舞的心魔,惹人沉沦此境,不得超脱。 会看见自己最不想看见的场景,看见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亦或者是看见自己最想看见的场景,看见自己最想看见的人。 你有听见那个传说么。 在月圆之夜的雷劫消逝后,月光照在你的眼睛上,你将看见自己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柯元嘉用灵力震出那截剑,一个踉跄,正要再度动作,却有东方凤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濮阳雷与濮阳同两个老头。 雷劫慢慢的收去了,被乌云遮蔽的日光重新回到天际,月亮先是露出一个小角,随后便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从云层中现身,恰恰流露出一抹月光,落在半跪于地上的苏茗的眼皮上,柔柔的一道白光。 他身上的灵气,从狂暴转为平静,又从平静转为狂暴。 月影岚这时才醒来,看着门外场景,只记得有一个人假扮顾雪卿打晕了自己,他连忙出了房间,便看见苏茗半身染血,还有血不停的从白衣里沁出,他惊了一跳。 “少主!” 院子里的人却把目光投向不应该出现在院子里的人。 柯元嘉,环顾四周,双手一抹,便为自己止了血,然后他瞥向苏茗,却见到一道眼泪从他紧紧闭着的右眼流出。 他,大势已去,必死无疑。 刚刚如此思索,却见月影岚已经欺身而上,他转身架住月影岚的武器,冷漠道:“还是留着力气给他发丧吧。” 一挥袖,却是遁离。 你真的以为,这点伤,可以让他怎么样么?你死了,你的小跟班还没死,我会把他碎尸万段的,明夙殿下,等待吧,你可以在黄泉与他重逢。 柯元嘉离开了。 这时,却有另外一伙人径直而入,为首者乃是濮阳昭,身后是被他解救出来的濮阳潜与濮阳宣,他看见半跪在地上的苏茗,冷笑一声,“他就是囚父囚兄的天都罪人,把他拿下。” 月影岚立时怒目而视,东方凤也把晕厥在一旁的顾雪卿拉扯到了一边。 这时,苏茗的手指动了,他唤道:“阿岚。”只有茗少主会这么叫自己。 “少主,少主!你怎么样了少主。” 苏茗睁开了眼睛,感受自己的力气一点点流逝,不,不是力气在流逝,而是魂体在与身体剥离,他紧紧的握住了月影岚,一时之间发现自己居然是如此口拙。 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 濮阳殊。 好好活着。一切都与你无关。我会活着回来找你。树的事情,对不住。永远不用责怪自己你。别伤害自己。 “我……” “少主,少主,你想说什么。” “濮阳殊,我……” 别人究竟会如何看待自己,也许会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吧。 试着想一下,一个人要死了,同另一个人交代遗言,一开口却是自己的名字,希望“自己”可以好好活着,希望“自己”不要责怪自己,希望“自己”可以…… 可以幸福。 心愿,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么。 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可以得到幸福。 苏茗的眼睛闭上了。 月影岚感受到他气息断绝。 濮阳雷与濮阳同微微睁大眼睛。 濮阳宣情不自禁迈出一步。 月影岚正在无措。 濮阳潜眸光一沉。 苏茗闭上了眼睛。 月已全显,月色慑人,锋利如剑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照的他半神半魔。 却有一道白影飞快的跑到苏茗的面前,正是那只名叫孟极的小兽,它呜咽了一声,开始舔苏茗的手,甚至伸长了自己的脖子想要去舔苏茗的眼睛,他舔到了苏茗的眼皮,也舔到了苏茗皮肤上的那一点咸味的泪水。 此时,孟极感到一只手提住了自己的脖颈,将自己拎开。 月影岚惊叫道:“少主!” 很快的,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茗少主,而是殊少主,但是,换句话说,殊少主既然无事,茗少主也该无事才对。应该只是失去意识,去休养生息了。 本来,茗少主的状态就不够好不是么。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吧。 苏茗闭眼了,濮阳殊却睁开了眼睛。 第141章 他缓缓睁开鸦羽般的睫毛,周身气质却是乍变,如果说苏茗是温而冷的玉,他就是利而寒的刃。 但他像是一柄已折之刃。 他缓缓起身,从濮阳昭带来的人群之间穿过,他明明这么狼狈这么不堪,那些人却自动的分开了一条道路,也许是因为他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 刚刚醒来的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并不能预见未来,他也没有苏茗道记忆,所以他不会知道在这个月圆之夜发生了什么。 但这样的场景,无数次的在他的恶梦里显现,所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梦是醒。 他一直走到湛卢饮雪剑的旁边,它的剑尖还沾染着别人的血,湛卢喜洁,很快,那些血便顺着剑尖沁到泥土里去。 第66章 苏茗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被送往不知名的所在。 死,究竟是什么。 第一次天雷,他无暇思考这样的事情,一睁眼便成为一名孱弱的婴儿。第二次天雷,他又有尘埃落定之感,对生的眷恋,对死的惧怖……似乎也不是那么明显。 魔考劫数。 苏茗漂浮在一片黑暗里,却觉得自己在无限的下沉,下沉。在下坠的时候,无数镜子的碎片在他的眼睛里流过,每一枚碎片,都是一段影像。形形色.色的人,不同的装束,却都长着同一张脸。 是他的脸。 是……濮阳殊的脸。 熟悉的巨大的咆哮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此时此刻,那模糊不清的声音却是那么明晰,明晰的像是终于被拭去水雾的玻璃镜。 你承担仇恨、我分担苦痛。 你迎接愤怒、我迎来悲伤。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么。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 那咆哮声很明晰了。 是“命主天煞,生世熬煎。于天获罪,无所祷也。” 咆哮声在天地之间混沌的回响,苏茗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天威之下,四周是游动的雷蛇。粗重的雷电,如同狂舞的鞭子,在天际间乱扫,更多的雷电,却尽数归于苏茗。 就像是……千年之前! 相传,在魔考之劫下,人们可以看见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千年之前,雷劫之下,自己被判处永远囚禁,永远流离的刑罚。他看见一道银光以奋不顾身的姿态与自己相撞,周身流光溢彩,俨然是一枚龙鳞。 真是……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却只说了一句残缺的话,“濮阳殊,我……” 他却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意识便沉沦于一片茫茫迷雾。 ------------------------------------ ------------------------------------ 濮阳殊触摸到这柄剑。 若是平常,剑一定要轻轻颤动,但此刻却是一派平静,平静的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与此同时,它那雪亮的剑刃,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黯淡了下来,像是蒙上一层灰败的尘土。 武器挑人,若是自己心仪的主人死去,它们甚至不惜自晦,既是哀悼,也是高傲。 他拿着这柄剑起身,茫然的起身,环顾四周,像是一具不知爱恨的傀儡,终于损坏了零件,于是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 又像是一直敷着眼带的盲人,第一次重见光明。 或者,是一直站在光明里的人,在茫然无措中,被人裹挟着推入毫无心理准备的黑暗。 “哥…哥哥?” 每一次的月圆之夜,他都会同苏茗失去联系。 他尽力想去习惯,却终究还是不能习惯。于是,他为苏茗打造了一座黄金宫,在黄金宫里,安置了禁灵锁。 他知道,这样会让苏茗恨他。 但他真的受不了了。 他不能容忍他的哥哥一直以来都想着离开他,不能容忍自己在他的心里或许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对自己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但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好。 更何况……他的心里总是那么的不安全,他很担心哥哥在离开自己之后会受到伤害。不管是去哪里,自己都应该跟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并没有这样的规划,他对未来的规划中,不曾存在自己。 为什么,凭什么,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 这么多年,我们用着一具身体,谈着别人都没有和你谈过的心。已经思索过很多次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最亲密的人不是么。 心中的痛苦正在翻涌,他下意识用左手握上湛卢饮雪的剑刃,用力下压,想要用□□的痛苦压制内心的痛苦,但他明明已经这么用力,剑刃却连他手掌的表皮都没有划破。 主人既死,神物自晦,就算是自晦,也不能让一柄神兵变成连别人手掌都划不破的废物吧。他再度使劲,终于有液体顺着自己的掌心下滑,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金色的浆,诛魂矢只对一魂有效,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于是化作无力的液体。 濮阳殊看着自己掌心流淌出的金浆,眼神幽幽。 他设想过许多结局,可他唯独没有设想过这一种。他终于知道自己心中泛起的不详的预感究竟来自于哪里,就是来自于这里,就是来自这一刻,他的宝物,他愿意花一生去保护的最珍贵的宝物死去了,恶梦成真。 其实,并不是没有预感。 第142章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样的预感,他才会如此的焦躁。 所以,他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 他已经是晖阳期,是辟谷之身,寒暑不侵,此刻,他却觉得全世界的风雨都向他倾倒而来。他好像又成为了那个无能为力的溺水的孩童。 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我的哥哥。 我最心爱的人。 “够了,够了。我求你,我……我再也不和你赌气了。” 他听见自己茫然无措的声音,也看见世界在他的眼前变的光怪陆离,所有人的脸都扭曲了,扭曲成斑斓的光影。 “你想砍树,那就砍树。你想要自由,我就给你自由,你可以随便去哪个地方。我愿意沉睡。我愿意一辈子都不和你见面。” 濮阳殊的脸颊微微有些抽动,光影在他的脸上变幻,衬得他宛若神魔。 他突然喃喃了起来。 濮阳昭被他吓得退了一步,下意识向月影岚嘲讽道:“你家主人是受不得失败吧,你瞧,他疯了,还疯的这么新奇啊。” 嘴里说什么你啊你啊的还哥哥哥哥呢,接受不了失败也不应该是这样子啊。 他低下头自语:“历劫失败,变成疯子了么,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真是吓人啊,疯子,疯子。 还有之前,那个气氛,他真的以为他死了呢,结果他下一秒就活了。 “来人,把他捉起来,不日,我要将他……”濮阳昭的话语停滞住了。 因为濮阳殊突破了。 七七四十九道雷劫,最后一道,格外凶险,看见他血染半身,大家都以为他失败了,但濮阳殊体内的回路,却欢畅了起来。 充盈的修为席卷过身体,带走所有的疲倦。 他听见虫鸣、在场众人清浅的呼吸、枪与剑的微颤,却听不到最该听到的那个声音。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受,他身体里的浊气突然极速运转了起来,又有充裕的灵气与浊气相撞,他掌控身体的时候,不会有灵气,难道是哥哥…… 他的心中刚感受到一点微渺的希望,下一刻,灵浊二气却开始混合,混合的时候,他感受到修为的瓶颈也被力量逐次漫过,这…… 晖阳巅峰。 乾元初境。 …… 乾元中境。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连升如此境界!” “这,这,疯了还有这个效果?” 濮阳昭带来的人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惊掉了。 这世间从未有如此的境界之升! 也是宿命留给他的最荒诞最滑稽最让人痛彻心扉的,礼物。 他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只觉得恍然如梦。 哥哥,你在用自己的死报复我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你成功了。 也许,欢乐与痛苦总是定量,前面的十年,他过分透支了他的欢乐,今后,他要用他的余生支付恶梦的报偿。 “月影岚。”他轻轻的说,“我需要知道,今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与他本是最亲密的一体。 所以,他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湛卢饮雪剑,闪过一抹幽幽的光。 却有月影岚迟疑的声音传来,“少主,您,您的眼睛……” 濮阳殊感觉自己的右眼有些湿润,他伸出手,点了点,发现那居然是温热而鲜红的血。 那居然是一滴血泪。 他漠然的拭去这滴眼泪,眼神在温和与冷漠间变幻,最终,定格在一个略有些虚幻的微笑上。 他的话语居然有些温和,脸上那狰狞的悲伤似乎在顷刻之间便如潮水般退去。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定格在濮阳昭身上,濮阳昭只觉得那看似温和的眼睛里简直蕴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空荡荡的,正意图择人而噬。 顺着也扫过一旁的濮阳宣与濮阳殊。 濮阳宣的心头却是猛的一紧,这种感觉居然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他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时候,也感受过濮阳殊这样的…… 气势,像是凝聚万载的杀意,不过,这一次,似乎更为沉郁。 实话说,他这个样子,看上去真的疯病病的,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却表现的像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月影岚却胆战心惊的询问了起来,“少主,你冷静一点。是……出了什么事么,”月影岚的心中也有了一点预感,但是他不敢承认,尤其是看到濮阳殊现在的样子,他就更不敢承认。 “先冷静下来,如果茗少……还在一定也不希望看到您这个样子,他一定是暂时沉睡了吧,就像过去那样。” 濮阳殊居然笑了,“我看起来还不够冷静么。” ming shao……是这样的发音没错吧,话没有说完,月影岚便把后面的发音咽了下去。听上去是个人名? 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濮阳宣这么想着,突然愣住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生的出来。 他明明那么在意这两棵树,却又亲手砍断了树。别人也许不知道内情,但他还是明白一点的,那么光滑的痕迹,那样的灵力,分明就是濮阳殊自己砍的。 砍完树,他说不必再管树,却又派遣人将砍断的那一截树木好好安葬,又请了专培树木的人到天都府就职,暗示他们可以…… 第143章 为什么他如此朝令夕改。 好吧,这也不叫朝令夕改,总之是性情莫测,心情转换的比乱云都快。 他的性情,一日温和,一日冷淡。 时常像是两个人。那时候,他只以为这是龙胆朔寒枪与湛卢饮雪剑的副作用,毕竟,他的性情转换一般也伴随着兵器的转换。 但是,这真的是兵器的缘故? 兵器可以影响人的性情……至此。 这么多年,濮阳宣与濮阳殊交往不多,一直是濮阳殊大放异彩,濮阳宣默默看着。 经历过身体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下人捧高踩低的事情之后,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总之,他与濮阳殊不算亲近,但也不敌对,平日里是不见面的,路上遇见也无所谓。 可是,无数的画面飞逝倒流,竟停留在十年前,濮阳宣从未如此佩服过自己的记忆力。 十年前的那次鞭打,濮阳殊贯来没有波动的眼神,似乎是有情绪的?再往前推移,无人问津的濮阳殊居然在地上写字。 地上有两个名字。 那个时候,他还戏说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教这个杂种写字,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便也把这件事遗忘了,但其实他并没有完全遗忘。 那件事情,发生在濮阳殊剑阁惊城的前一天!濮阳殊的人生从这件事情作为分界,被划成了两半。 在这样的思索下。 这两个名字,终于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的面前。 隔着十年的时光长河! 那两个名字,一个是濮阳殊。 一个是…… 仔细想一想,所有的分裂、所有的疑问,似乎都都能用最匪夷所思的那个答案解释。 濮阳殊。 濮阳殊的身后似乎总有那样一个影子,是与濮阳殊截然不同的模样。 “苏茗。”ming shao……茗少主。 濮阳宣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个名字,然后他看见月影岚突兀转过来的眼神,得知自己心头那个荒谬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天衍历1152年,被指为灾星降生、天祸之子的天都城三子濮阳殊,重创沧月城少主、转世仙人柯元嘉,携下属叛逃。 同年,收妖兵、占魔域。 五大仙门携手抗魔,节节败退。 翌年,自封魔主,建宫殊茗。 第67章 苏茗以为自己即将死去。却看见一旁的湛卢饮雪剑闪烁微光,随即便有一块鳞片闪烁微光,从湛卢剑中化出,又没入他的胸口,带来微薄暖意。 再醒来,是在一片空茫中,他看见……师父的脸。 “师父?” 青衣的老人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点爱怜,双手一动,那枚鳞片却又自他心口而出,老人双手一抚,便化作盈盈一把匕首。 “这把刀,藏着问题的答案,不要问,要用心来聆听。” 他把匕首交付到苏茗的手指,眉宇微凝,像是有心事。 “师父,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要……你现在安好么?” 句句询问想要出口,话到口中,却是难以说出,到最后,便成了关心安危。 “傻孩子……” 青衣老人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记住,答案在你的心里。” 苏茗:“师父,别打哑谜了!别打哑谜!!” 青衣老人抚摸胡子的手却僵住了,他看着苏茗,欲要叹息,最终还是没有叹息,“时间不多了。” “匕首有什么用?师父!!!!” 老人:“……” “如果你想改变既定的结局,就让濮阳殊用这把匕首捅入你的心脏,让你的血沾染他执刃的手,如此,方得解脱。” 他的眼神中却带上了一点悲凉,“阿茗,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我给你讲过的童话故事么。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小美人鱼的故事么……” 下一瞬,天旋地转,苏茗只来得及握紧手中匕首,匕首却又化作一片龙鳞,贴在他的手腕上,是弯弯的一尾月牙,仔细看,有点像银鱼的尾巴。 失重的感觉。 苏茗感觉自己在跌落,终于,他的脚触碰到了实地,他几乎是一下子摔在了草坪上,说痛,当然是不痛的,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轻飘飘的质感。 他从草坪上慢慢的起身,用手搂了搂郁郁葱葱的小草,搂了个空。 现在的自己……居然是魂魄的状态么,仔细打量自己,自己的身形确实是半虚幻的状态。 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只鬼? 他茫然起身,打量四周。 面前是巍峨的宫墙,他悄悄的慢行于宫墙侧面,有一队侍女游鱼一般的从他身边走过,穿着素色的深衣,手里捧着青铜的器皿。他下意识想遮蔽身形,下一秒才后知后觉他们应该看不到自己。 他在阳光下伸出略略有些透明的手掌,终于意识到现在的他只是一只孤魂野鬼。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月光锦散发着淡淡的光,白衣金线宽袖,正是他历劫的装扮,但并没有破损。 他在宫城里游荡,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见到他。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穿墙。 穿来穿去,穿来穿去,竟到达一处隐秘的地宫。 也许,这是宿命的一部分。 地宫内,有人窃窃。 听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里是皇室培养暗卫的地方。 他飘进地宫,看见一堆孩子正在用手中的武器打斗,他们都是些小萝卜丁,穿着一身紧袖的黑衣,面容警惕。 第144章 他一眼就看见了在墙角默默无闻的那个孩子。那张孩子的脸,与苏茗的幼时有七分相像,与濮阳殊的幼时简直是一模一样。 怎么,濮阳殊的脸原来是一张大众脸,哪里都能够遇到? 苏茗努力的这样想。 但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那道天罚一样的咆哮,“生世熬煎”是什么意思,生世熬煎。 生生世世,究竟是多少世? 在别人的称呼中,他知道,这些孩子都没有名字,单纯以代号记。 那个肖似濮阳殊的孩子,是这个训练营里最小的,只有十岁。 他情不自禁的把目光投向他。训练、受伤、吃饭、睡觉。这就是他的一天。他这一天都没说过什么话,想来是累的没办法说话。 也或许,是没有人同他说话。 睡觉时是大通铺。 他却一个人睡一个铺子。这……简直是恶霸本霸。 别的孩子似乎都很怕他,用一种探究的眼睛看他。他恍若未闻。 苏茗思索了一下,飘到宫墙外面去,毕竟是魂体,堪称一念千里。 在一家茶楼里,他得到当世的讯息,国号为大楚,皇室为周,有名将孟乾、柏悦。 这里是一个与仙道隔绝的国家,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灵秀甚少,修者的事迹在这里基本算是传说,皇室却极其喜爱求仙问道,风尚是磕一种据传能让人升仙的“生仙散”。 得到基本的信息,苏茗就回去了。 又是那个地宫,苏茗却敏锐的觉察到了些许的不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一些孩子消失了,新来了一些孩子。 更重要的是,濮阳殊,啊,不对。是零号。 他似乎受了伤,孤独的呆在一侧。 长高……了一点? 夜色下,所有人都陷入梦乡,这个孩子却是未睡,目光悠悠,似是要透过地宫的屋顶,看到星空。 目光警惕如小兽。 苏茗看见他的腰侧有一道伤口,胡乱的包扎着,还往外渗着血。他便轻轻的坐到他的旁侧,凝望着这个孩子。 他伸手,欲在指尖点出灵光,却是不能。 毕竟,他算是魂体,既然是魂体,如何为其疗伤? 他试图触摸伤口,伤口却被他半透明的指尖穿过。这时,那孩子突然睁大了眼睛,警醒的坐了起来,几乎要崩裂伤口。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苏茗摸索到了一点规律,他的一天,是此方世界的一年。当日月交际,在苏茗眼中是日夜之转,于这里便是一年之换。 第三天的月夜到来的时候,周身的场景骤然变幻。 地宫里换了一批新的孩子,却再没有零号的踪迹。 这一年,零号十三岁,因优异的成绩,被指给太子做暗卫。 苏茗见到他的时候,他的个子已经抽条,整个人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 苏茗的第五天。 零号效忠的太子终于夺得皇位,踩着满地鲜血踏上王位,他和他的父皇一样昏庸、残暴、意图求仙问道。 他看着零号在皇帝的授意下杀人。 苏茗的第六天。 这一天,零号比较闲适,皇帝派他去监视一个大臣,他监视大臣监视了一天,还顺手撸了大臣家的猫。 苏茗的第七天。 他受伤濒死,发了高烧,躺了一天。 苏茗的第八天。 零号十八岁了。杀人。杀人。杀人。 苏茗的第九天。零号十九岁,已经成为暗卫界的传奇。手下有一支暗卫队伍。 别人都叫他“那个人”,是昏庸楚帝最锋利的一把刀。 苏茗的第十天。 零号被构陷谋反,楚帝将伤重的他吊在城楼上,风雪几乎把他冻成冰人。 苏茗见到他的时候,他只剩最后一口气,睫毛上还挂着冰凌。 最后,他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心口便没了跳动,苏茗眼睁睁看着他咽气。 苏茗的十日。 零号的十年。十年,是谁的梦?梦醒,焉知不是另一个梦。 第一世。 第二世。 第三世。 … 第四十九世。 第五十世。 濮阳殊的脸。苏茗的脸。 有着这样的脸的孩童,从十岁长到二十岁,每一世,生生世世,都没有渡越二十岁的禁锁。 生生世世,都是未及弱冠即死。 生生世世,皆是不得善终,像是在集邮死亡。 风雪冻毙、乱箭穿心、毒酒、跳下悬崖……每隔十日,苏茗便要经历一次他的死亡。 但他甚至没办法给他收尸,毕竟他只是一只游荡着的孤魂野鬼。 直到第五十世。 故事起源于苏茗那熟悉的失重。 自熟悉失重,熟悉时间的转换,熟悉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之后,他便彻底不再遮掩自己的身形,以至于,当一个人惊讶的看着自己时,他居然呆住了。 濮阳殊的五十世,他都作为幽魂存在,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自己。 看见他的是一个小宫女,穿着绿色的罗裙,惊讶看着他。这个时候,苏茗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的,居然能够被人看见了。 他还没有找好借口,便见那宫女带了些恍然的神色,小小声道,“您……您是侍君殿的侍君吧,可是迷路了,从那里去,便是侍君殿。” 第145章 “谢过这位姑娘。”苏茗微微颔首,倒是让这小姑娘红了红脸,随即,她的脸容又变得十分紧张,低下头便走了。 说起来,不愧是侍君,长的居然可以……这么好看。 走到无人僻静的地方,他在湖泊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居然真的能被水波所映出。与此同时,他也可以感受到体内流转的灵力,以及心口处龙鳞的微微发烫。 他取出龙鳞,盈盈的一片龙鳞居然自发的化作一柄薄刃,散发着水色的光泽。 苏茗神色微敛。 他在宫城里转了好久,随后便是收集信息。 他探听得知,此国国号名唤大燕,燕帝有龙阳之好,喜好搜罗貌美男子,建立了侍君殿,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此时,他突然听见有喧哗之声。 靠近却发现是一队太监在欺辱一个约摸十岁的孩童,孩童被他们踢倒在地,破旧发白的衣服上是重重的一个鞋印,他如同小兽一样蜷缩在地上,抱着头。 此时的苏茗已有隐约预感,这个孩子,恐怕又是濮阳殊的某一个前世。 “你们在干什么?” 按照常理,苏茗不应该干涉他们,因为他也不过能在这里呆十天,而这十天,要跨越十年。今天你帮了他,明天你又不在,这样的帮助又有何意义,说不定还会让他遭受更甚的欺凌。 但,苏茗好不容易拥有现身的能力,又怎么能独作壁上观。 之前的那么多世,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眼前人奔赴命定的死亡…… 这样的煎熬,又岂是旁人可以想象。 也许是因为濮阳殊的前世这么悲惨、这么痛楚、这么悲苦、这么绝望。 所以,今世的濮阳殊才会捉住他给予他的一点温暖不肯放手,那种执着,让苏茗都有些怀疑心惊。 他情不自禁摸上自己怀里的匕首,匕首正散发着寒光。过去,自己以魂魄之身显现的时候,这枚匕首是龙鳞的形状,只知道贴在自己的手腕,任自己如何召唤都巍然不动,这下子倒是一下子化成了匕首。 这多多天过去了,他一直在想师父说的话,“如果你想改变既定的结局……” 这里是过去么。这里好像是过去。 所以,如果想改变既定的结局,便要在结局开始之前动手,所以,师父的意思是,只要濮阳殊用这把匕首杀死他,濮阳殊百世灾厄的命运便可以就此终结。 但是,这难道不是一个悖论么。如果濮阳殊真的杀了自己,未来的自己又怎么会遇见濮阳殊,又怎么会在雷劫下殒身,又怎么会遇见师父,莫名其妙的来到……过去呢。 所以,也许是时间线的缘故。 让濮阳殊杀死自己,隔绝所有的关于未来的可能,濮阳殊会拥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他正如此思索,太监却开始说话。 “你,你又是谁?” 太监们的语气居然算得上温和,苏茗微微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却是明白,自己生的这样好,身上衣料也非等闲人能穿,太监自是不敢放肆。 “我的身份,还要向你们说明。滚,懂了么。” 苏茗淡淡扫他们一眼,气势却是浑然天成,太监们讷讷了两下,不太敢说什么,离开了。 苏茗想,自己的演技还真是蛮能唬人。 他靠近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孩子,孩子感受到他的动作,明显抖了抖,苏茗便温声道,“好了,他们都离开了。” 那个孩子便抬起了头,脸脏兮兮的,带点伤痕。天杀的,那些人…… 苏茗压抑住了一闪而过的火气,看向濮阳殊的不知道第多少世。 说起来,害他沦落到这个局面的,是自己不是么。他的心里还有着另外一层疑虑,濮阳殊有没有前世的记忆,他不是总梦魇么,他却不肯详谈自己的梦魇。 那些梦里,会不会有“现在的自己”的存在呢。 第68章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是坏人。你先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伤。” 孩子终于抬起了头,他的脸还有些脏,眼睛却是亮若寒星,他看着苏茗,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细弱的声音,“神仙哥哥……” 你是天上神仙,下凡来救我的么。 他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眼前的人气质高华,一身白衣似雪,眉目温柔。 他像是在哪里见过他,又像是等了他好久好久。 可他的手这么脏,他甚至不敢去拽他的袖子。 苏茗把他扶起来,又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给他擦去脸上的尘土,询问道:“你是谁?他们,为何要欺负你。这里是燕国的皇宫,怎么会有你这般年岁的孩童,所以,你是燕帝之子?” “是……”在孩童讲述中,苏茗得知,此孩童是燕帝与一婢女所生,婢女早死,燕帝不问,他便在这个宫廷里艰难长大。又有一些太监宫人心思扭曲,知他不受重视,便刻意折辱于他。 话音刚落,孩子的肚子便叫了两声,他有些难为情,微微低下头。苏茗便去厨房给他拿了些糕点,当然,准确来说是窃了一些糕点,然后跟着他来到他的宫殿。 他的宫殿地处偏僻,走进去只见摆设陈旧,家具残破,连床上的被褥也是洗的发白。 但总归十分干净。 “快吃吧。”他把糕点推给那孩子,那孩子却把糕点推给他,“哥哥,你先吃。” 第146章 “你吃。”苏茗又把糕点推过去,孩童才拈起糕点吃了起来,他明明饿狠了,吃饭却依旧慢条斯理。 每吃一口便要抬头看看苏茗的脸色。 他吃完之后,显得有些忐忑,“哥哥,你明天还会来找我么。还是说,你是来带我走的?还有,你究竟是……是什么人?如果以后,我想找你……” 他虽然叫苏茗神仙哥哥,心里却不觉得他真是神明,他看着苏茗清浅而温和的眉眼,只觉心中像是有蚊虫在咬噬他的心,他的心告诉他,他必须要把此人留下,不择手段。 所以,他已经开始探听他的来处。 遗憾的是,苏茗确实没有来处。苏茗也不想给他多余的念想,归根结底,他也只能在此方世界呆十天。 他摸了摸眼前孩童的头,“我不会在此处久留,因为,我并不属于这里。不要想着来找我,你找不到我的。至于我是什么人……” 苏茗不说话了,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是一个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 “我叫苏茗,你叫什么。” “殊。我的名字是,公子殊。” 苏茗还是离开了,公子殊并没有挽留,因为他知道挽留是无济于事的。 其实,今天是他的生日。 回到孤冷的房间,公子殊看着未吃完的糕点,将其中一块放到口中,甜,还是苦? 不过,苏茗哥哥究竟是谁?是哪家的王孙公子,亦或者别国的贵胄。 不曾听闻这样的消息。 难道,他是父王抢回来的侍君? ------------------------------------- 第二天。第二年。 公子殊依然住在自己的宫殿中,处境与去年没有任何不同。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自己受到欺凌的时候总是怀着微末的期待,希望他能够再度出现,让自己再见他一面,可他始终没有来。 他还冒着危险探查过侍君殿的情况,并没有一个叫苏茗的人。 所以,他究竟是谁? 这一天,是他与他初遇的时间,是他的生日。这一次欺凌他的却是他的兄弟们,是自己在演武场出了风头得到父王一眼的缘故么? 他看着自己被打砸的宫室,看向自己雕刻了一半的木蜻蜓,这是他看见的别人拥有的东西,他很想要,很喜欢木蜻蜓在天上旋转的样子。但他始终做不好,做出来的东西并不能飞。而这个半成品,也被他的兄弟毁坏了。 兄弟。父王。他的眼睛闪过一抹幽光。 这时,一抹白色的衣角却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呼吸一窒,看向丝毫未变的苏茗,有些哑口无言。 苏茗却先一步捡起了那只木蜻蜓,“你想要?” 苏茗看他一眼,便开始打磨起旁边的木料,“木蜻蜓之所以能飞是因为……你的步骤不对。” 他三下两下就做好了木蜻蜓,光打在他的眉眼,衬托的他像是一块散发光晕的美玉,然后公子殊便收到苏茗塞给他的木蜻蜓。 公子殊没有问苏茗从何而来,为什么一年后才来,为什么哪里都没有他的音讯。 难道你真的是神仙,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他没有资格问询这件事情。 “可以陪我一天么。” 公子殊说,“只是一天。” “……好。” 苏茗看向他手里的木蜻蜓,“不试着飞一飞么,我还是第一次做呢。” 木蜻蜓飞的很好,苏茗在看它,而公子殊在看他。这时正是春和景明,公子殊拿着这支蜻蜓,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却看见两只燕子叽叽喳喳从自己旁边飞过。 燕子,是喜兆。 或许,他真的是神明吧,否则如何解释这一点?再或者,他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一年一会。 他容颜不改。 第六年的时候,公子殊十六岁,他自请上战场。 十六岁。 苏茗在战场上救了他。 这时的公子殊已经长的很快,与苏茗一样高了,身上满是伤疤。 “……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茗道:“我们虽然认识了六年,但只相处了四天不是么。” 他便不再问。 十七岁。 公子殊已经有了一批信重的下属。 苏茗刚找到公子殊,便被漫天的烟火惊了一跳,公子殊看着苏茗,笑的开怀。 他还准备了美酒,要与苏茗畅饮。 但酒里下了迷药。 这迷药对苏茗并没有什么用处。 苏茗离开的时候,听见酒盏破裂的声音。 十八岁。 再次相见,公子殊已经弑父弑兄,登上皇位。却是开始大兴改革,触动了不少贵族的利益,人人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 苏茗没有现身。 公子殊的状态有些不好,打砸酒碗。 他已经彻底意识到苏茗并非此界中人,因为他无论如何找不出苏茗的踪迹,也不知他是如何能越过重重防卫来到自己身边。神仙手段。 他更注意到苏茗的脸与自己极其相似。 他怀疑苏茗是他的幻觉。 十九岁。 公子殊设立密室,密室只有一扇门,他派遣侍卫将锁用火油铸封,密室内除稻草与火折子再无一物。然后,他点燃了密室。 苏茗把他从密室里救出。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你究竟是想证明什么。我是不是幻觉,有这么重要么,你我也不过是相识九天。” 第147章 公子殊眨了眨眼睛,笑道:“原来你不是幻觉,那为什么,去年的时候,你不出现。为什么,我和你生的一模一样,难道,你真是我的哥哥,神仙哥哥?” 苏茗沉吟片刻,告诉他,“百世轮回,弱冠而死,乃是你难以逃脱的宿命。每一世,我都只能在那一天出现,从你的十岁到二十岁,看着你迈向死亡。” 公子殊很轻易的就相信了。 “对不起。”公子殊说,“我知道,你会为我的死感到难过的,对吧。对不起,我并不想让你难过。” “别生我的气。但,如果我有下一世,我依旧希望遇见你,哪怕只有十天。” “所以,你看着我的时候……其实,是想着我的前世么。” 公子殊靠近苏茗,用手握住苏茗的肩膀,指尖却是微微颤抖。 苏茗没有回答。他的心很累。 公子殊的一年,是苏茗的一天,但这并不代表苏茗有多轻松。 十天换一个世界。 十天目睹他长大、死亡。 他已经看着多少殊死于非命。 他又对多少殊的结局无能为力。 不过,公子殊不知道,他想的并非是公子殊的前世,他想的大概是公子殊的不知道多少世之后的后世。 濮阳殊。 二十岁,叛军攻入皇庭。 万箭齐发。 万箭穿心而死,原来就是燕国末帝的结局。 最后关头,却是苏茗用灵力阻挡所有的箭矢,公子殊此生不曾得见如此壮丽的景象,所有的箭矢好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万箭悬滞于空中,宛若神迹。 公子殊:“你不是说,这是我的宿命,你又为何阻止。” 叛军见此神迹,纷纷跪拜了下来,苏茗却觉得无力,无力透顶。 龙鳞化作一柄透亮银匕,流转着冰色华彩。 他把这把匕首塞到公子殊的手中,匕首流转过光彩,像是能斩断所有轮回爱恨。 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这不是你的宿命。” 他再也不想看见任何濮阳殊的前世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动容让他感到无比的痛楚,情感原来是这么可怖的东西么。 只要公子殊这样做,便能斩断轮回。 濮阳殊便不会出现。他的心中难道是希冀濮阳殊不要出现的么?也不是。 他只是觉得,濮阳殊是无数个悲苦叠加起来的错误,苏茗亦然。 如果能把所有的错误都在这里塑清,为何不这样做。 苏茗握紧公子殊的手,同样也握紧了那把刀,“我其实,是从后世而来。无意中,溯洄时光,界入你的每一世。这也许是唯一的斩断轮回的方法,所以,杀了我吧……我已经不想,再听、再看你那注定悲苦的后世。” “杀了我,你就能重获新生,再也不用……” “是这样啊。”公子殊居然微笑了起来,他几乎在瞬息之间便明白了苏茗到底在讲什么,“原来,你是从后世而来。既然如此,那你该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你。就算我时时悲苦、世世无依、获罪于天,不可祷也。我也不会用你的死,换我的新生。” “我愿意沉沦在永世的悲苦里,等待与你重逢,哪怕只有十天、十个时辰,或者,十个瞬间。” 他的眼瞳却在这一刻微微发亮,像是流转了过去、现在与未来,公子殊用左手握住了苏茗道手,苏茗一时之间居然不能动弹。 随即,他挥了挥右手,竟是时间流动、箭落如雨。 他一个旋身,便用身体挡去所有箭矢,把苏茗扯拥在自己的怀里,用力之大,像是溺水之人捉住最后一根稻草,几乎要把苏茗的骨头都尽数揉碎。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苏茗的脸上,带着一点濡湿。 是谁的血?亦或者是谁的泪。 “以吾之血,鉴吾……之心。”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哑,很熟悉的语气,是濮阳殊向苏茗讨故事的语气,却听的苏茗火冒三丈。 愚蠢,愚蠢的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愚蠢! “……哥哥。” 这就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手缓缓的滑落,相伴滑落的是一只染了血的从袖子里掉出来的木蜻蜓。 蜻蜓坠地,折翅损伤。 苏茗拥住公子殊,仔细看向这木蜻蜓,这木蜻蜓一定是他的爱物,只是看光泽,便知他摩挲此物不下千遍万遍。 苏茗只用很短的时间就打磨出这支蜻蜓,用的木料也很廉价,摸上去是很粗糙的。但是,眼前的这支木蜻蜓,却触手温润,连一根毛刺也没有,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抚摸,才能抚摸出这个样子。 苏茗又想起了濮阳殊的那只木蜻蜓。 当年的黑市上,卖家是如何说的? 千年以前,燕宫旧物。 而当初的濮阳殊,又如何说。 ……好悲伤的感觉。 这份悲伤,是属于谁的呢?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到地下的石板,荡漾出微不可查的灵光。 下一刻,愈来愈多的水滴落到苏茗的身侧,原来是下雨了。 宿命。 早已经被规划好的宿命么。 公子殊注定不会对自己下手,因为,如果他对自己下手,便不会有濮阳殊,也不会有黑市的断翅蜻蜓。 第148章 他用灵力震去那些箭矢,又为濮阳殊换了干净的衣物,龙鳞匕首莹莹流转间,又化作鳞片,印在苏茗腕间。 第69章 他抱起公子殊,向宫城之外走去,所过之处,叛军退避。 隔空止箭、灵力换衣,当然是仙家手段。 叛军们看着苏茗,节节败退,眼带恐惧。 虽然此朝盛行求仙问道,但是,真正的仙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却只让人感到恐惧,他与末帝的谈话,更让军士陷入了深沉的惊惶。 而叛军也看见苏茗的脸,那脸容,居然与末帝一般无二,不过是气质天差地别。 一者如神,一者如魔。 “没事。兄长,带你回家。” 太阳高照,却有雨从高空落下,落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 只听说过六月飞雪。 何尝见过太阳高照时的雨水? 公子殊,好一个以吾之血,鉴吾之心。 他带着公子殊的尸体离开了,他想,他要将他好好安葬,葬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 然后,自己会等待与他的重逢。 下一世,还能再见到你吧。 下一世,再见到你,我会…… 有一个机灵的军士收下了那个断翅蜻蜓,决定把它当做传家之宝。也有一些军士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震撼思绪,仙人接走了末帝啊,末帝是神仙转世受劫?这两个人如此相像莫不是双生兄弟? 雨,越发大了。 一块浸染微光的地面,并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直到数百年之后,有一位铸剑师踏上彼时已为“郢都”的大雍,见到这一块堪为稀世奇珍的石。 “这是……雪泪石,这里怎么会有雪泪石,还与石板镶嵌在一起,真正暴殄天物!” “咦,不对,雪泪石集聚天地精华,额,好像不是和石板镶嵌在一起,奇怪,这是怎样的一个构造啊。” 举世闻名的铸剑师甫一奉诏入京,便挖了皇宫的地板,对着挖出来的某块地板喃喃自语状似疯癫,犹自不满足,誓要摸遍皇朝城的每块石头,每块地板。 “真是举世无双啊,我用雪泪石锻造出来的武器,肯定比那死蛟骨头好啦,是蛇是蛟是龙来着,忘了。这样好的石头,就应该拿来铸剑啊!我才不喜欢铸枪,剑是百兵之长,君子之器,枪,哼哼,野蛮人才铸枪呢,更何况是用蛟骨来制作,何等凶厉……” “非说自己得到的蛟骨没有半点怨气,我信他个鬼。” ------------------------------------ ------------------------------------ 只有那一世……苏茗可以为人所见,只有那一世,苏茗与“濮阳殊”拥有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濮阳殊的前不知道多少世的公子殊,并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所以,便再没有机会。 十日。十年。 周而复始。 苏茗想,他究竟看了多少个“濮阳殊”的结局?每一世,都是不得善终。 预言也好,诏书也罢,不过是一行字,照应到现实,却是如此的悲凉,这种滋味,真是摧人心肝,像是有密密麻麻的毒蛇在咬噬自己的心脏。 无数次,苏茗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月牙形龙鳞,只觉得心头既痛且苦,还有些狂怒。 又过去了多少天呢? 苏茗又看完一场悲剧,转身离去,突然看见前方出现一点微光,微光越来越大,居然化作一面镜子的模样,而镜子里展现出来的,竟是濮阳殊的脸。 是濮阳殊的哪一世? 不对。就是濮阳殊! 画面里的人比他记忆里的濮阳殊要长大了一点,气质也更锋利,穿着一身白衣在饮酒,却是十分的不好言喻。 镜子里的濮阳殊突然抬起头,恰与苏茗相对,眼中闪过幽幽的一抹流光。 ** 濮阳殊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坐了起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想感受到苏茗的气息,但没有,依旧没有。 香炉里的香气正在氤氲弥漫,雾气如魂魄一样纠缠舞动着,无风自动,搅扰的四周帷幕亦是微动。 返魂香。 这是传说中的,可以让人见到亡者的香,但是,根本没有丝毫的用处。 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金线绣的白衣在黑夜里闪烁着微金的光彩。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有些昏沉,如果昏沉就能让他再见到苏茗,他甘愿沉沦梦境。 但是,三年了。 他离开自己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他一次也没有入过他的梦,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哥哥,你还在怨愤我么,于是不肯来见我。 他蜷缩在床上,用交叠的袖子遮盖住自己的神情,他就这样僵坐着,僵坐了一会儿,向外界吩咐道:“……拿酒来。” 拿酒来的人是顾雪卿。 他看了一眼香炉中点燃的袅袅青烟,又看了看那个掩映在层层叠叠帷幕中的白色身影,没有说什么,放下两坛酒,便离开了。 濮阳殊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便用一只手拨开帷幕,下了床,寻了两只酒碗,给这两碗酒都斟满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他端起这杯酒,借着月色看这清亮的酒液,微微一笑,笑得很温柔。 濮阳殊很久以前是不会笑的,与苏茗在一起才慢慢学会笑,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是在“模仿”,“模仿”苏茗的笑容。 第149章 桌面上放着一面被银色流水纹绸缎掩盖住的铜镜。 濮阳殊一手拿着酒碗,一手轻轻的拽下那块绸缎,铜镜便显露出来,映出濮阳殊的脸。濮阳殊控制自己的表情,力图让每一条弧度都合乎苏茗的规范。 哥哥,你看,我像你么。 其实,我一向不喜欢你显露人前,他微微触碰上自己的脸颊,便有一旁的烛火也渐次亮起,打在他的面庞上,给他的半张脸蒙上朦胧的色泽,另一半则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 他照着镜子,饮了一口酒,却把整只酒碗都掷在了地上,酒液与碎瓷片溅了一地,惊动外面的人。 “……主上。” 一声担忧,来自门外的月影岚,是顾雪卿止住了他。 顾雪卿:“让他喝。” 月影岚看了看房间,掩饰住自己的担忧。 “他的身体,止不住这样糟践的。这些日子,主上一直南征北战,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是从来不知治愈。又耗费那么多精血灵力进行招魂。” 如果茗少主还在,也会为他感到担忧的。 顾雪卿:“……他确实是在糟践自己的身体,如果这能让他好受一些,那就让他糟践吧。身体的伤,容易痊愈,心里的伤,却是难医。不过,你心里的伤,痊愈了么。你对他,当真没有怨怼。毕竟,当年的事情,我们也拼凑的很清楚了……那个人,究竟因何而死。” 月影岚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没有怨怼呢,他几乎是与两位少主一同长大的。 使剑的少主秉性温和,喜欢侍弄花草,笑起来总是十分温柔。 使枪的少主虽然看起来不太温和,总是锋利的像是要割伤其他人的手,对他也是毫不吝啬。 他知道,少主的情况是怪异的,是一具身体拥有两个魂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两位少主的关系都很好,两位少主的关系更是融洽的不能再融洽。 所以,他没有料到,故事居然是以如此结局惨淡收场。 怎么可能有怨怼呢,他们两个人,本来也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 “……最难过的人,不是我。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主上一定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月影岚垂下了头。 屋内,濮阳殊看着铜镜里的人,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了起来,镜中人模糊了一瞬又骤然清晰,镜子里好像出现了苏茗的幻影。 他穿着常穿的白衣,披散着头发,温柔而冷淡,遥远飘渺的像是一场永不醒来的幻梦。 是梦吗?是梦吧。 我终于在梦里见到你的么? “哥哥,你,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么。” 在我害死你之后,你还愿意来见我么。 他伸出手,却只触到冰凉的镜面,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破裂,他失魂落魄的攥着这面铜镜,用力之大像是要将铜镜都掰碎。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你才来看我么?” 他微微一笑,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我记得,每一年我的生日,哥哥都会给我做一碗长寿面,你说长寿面里蕴含的是极好极灵验的寓意,我相信了。” “安宁长久、平安喜乐这就是长寿面的寓意。所以,之后的每一年生日,我都把你给我做的长寿面吃的干干净净。同样的,我也会在你生日的时候为你做长寿面,每一次,都非让你也吃的干干净净,连面汤都喝掉。我之所以如此,是希望我们两个人可以一直在一起,我们要一起安宁长久平安喜乐不是么。” “三年了,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再想你,无时无刻不再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做,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同,你是不是不会死,是不是依旧在我的身边?我从来,都没有希望你出事,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你会离开……” “你恨我吗,如果你恨我,你就该回来找我,而不是避着我不和我见面!你回来吧,我让你报复我,只要你回来,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是想将我万箭穿心还是千刀万剐都随你的心意,只要你回来!” “就算你不想见我,我也要让你从幽溟黄泉中复生!” 镜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又化作自己的面庞,濮阳殊看着镜子里执念若魔的自己,感受到深切的痛楚。 就算哥哥回来了,他也不会愿意看见这样的自己的。 他把镜子倒扣了下来,站起身体,跌跌撞撞倒退了两步,却是正踩上碎裂的瓷片。 他却像是不知痛一般又后退了两步,笑的嘶哑。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平白无故,发什么疯。” 他愣了一下,呆呆转头,只见那人白衣曳地,宛若月色幻化的精魂,清瘦荏弱,笑意勉强。 苏茗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掌,难以想象自己居然又见到濮阳殊,所以,自己终于不用再看濮阳殊的n多种死法了么,当真可喜可贺。那么问题来了,他刚刚被那面镜子吸到此方空间,便见濮阳殊赤着脚踩瓷片。 濮阳殊呆呆的看着他:“……哥哥。” 他愣了一下,不明白此刻是真是幻。但是,果然,是哥哥入了他的梦么。 他前进两步,却是一下子跪了下来,只因他在顷刻之中失去所有的力气。然后他又在瓷片上跪行了两步,如同触碰镜花水月一般,欲触摸苏茗的衣衫。 第150章 他的手指穿过苏茗的衣角,激起一点淡淡的荧光。 “……果然是,幻觉?” 苏茗蹲下来,看着他掌心的细碎伤痕,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整天看着濮阳殊的前世一世世的死,一茬茬的死,谁还有心情笑,苏茗觉得自己的心简直要变成苦瓜。 他握住他的手,消去他掌心的细碎伤痕,却有看见他腕间的累累割伤,老天爷啊,天杀的,他不在的时候他究竟在怎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啊,哪里来的坏毛病,信不信我捶死你啊濮阳殊。 等待,漫长的等待,煎熬的等待,可以把素来坚忍的人变成哭包,也可以把素来温柔的人变成咆哮者。 不知道自己的状态能维持到什么时候,还是先安抚一下这个倒霉孩子吧。你特莫……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这是让他幽溟黄泉也不得安生吧。 等着吧,等他从这前世的轮回中解脱,看他怎么收拾你!! “你是不是在责怪自己,你有什么好责怪自己的,不允许你责怪自己,好好对待自己好么。我还没有死,我还活着,还在找回来的办法……等我回来,我要看见一个毫发无损健康无伤的濮阳殊你明白么,否则我捶死你你听到了没有。” “我还活着,我会回来的,听到了就点头,好么?” 第70章 濮阳殊看着苏茗,听着苏茗的言语,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自己从来都梦不到哥哥,这一次,终于梦见了么。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苏茗看着濮阳殊,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听的进话就好。不过,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接受自己的灵魂重返人间的事情了,还表现的这么淡定。 苏茗警觉。 “濮阳殊,别闭着眼睛了,你不会以为这里是梦吧,不是,这里是真的。” 濮阳殊闭着眼睛,摸索着做出一个怀抱的动作,“哥哥,我做了这么多的错事……你还肯抱我么,你能再抱我一下么。” 不是,敢情自己还真的在鸡对鸭讲啊。 苏茗一把扯住濮阳殊,却发现自己的手从濮阳殊身体里穿过,没有办法,他就只能虚拢住了濮阳殊,“我真的是真的,我知道我们两个人相处的很多细节,不信……哦,我不应该讲我们知道的,我应该讲我知道的而你不知道的。”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是苏茗知道濮阳殊不知道的。 衬衫……衬衫的价格是九榜十五便士? 心愈乱,话语愈难以组织。 苏茗命令道:“濮阳殊,睁开你的眼睛。” 濮阳殊一顿,睁开了眼睛。 他不敢看他,却又很想看他。 苏茗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跟着我一起念,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好么。” 濮阳殊动了动嘴唇:“好。” 苏茗道:“苏茗永远不会责怪濮阳殊。” 濮阳殊喃喃:“苏茗永远,永远不会责怪濮阳殊。” 苏茗:“苏茗还活着,他会回来找濮阳殊的。” 听上去好像不太温馨,像是什么讨债鬼一样。 濮阳殊的眼睫动了动,却有一颗泪水缓缓的积蓄在眼眶内,“……苏茗还活着,他会回来找濮阳殊的。” 多大的人了,这时候的你,事业是不是都很成功了?怎么还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的像是我存心抛弃你一样。 他抬起手,试图擦去他的眼泪,那颗眼泪却珍珠一样从他指间穿过,滚过脸颊,消逝不见。 他感觉那颗眼泪像是砸在了他的心里,砸的他心湖泛苦,于是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为了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一点,他还搓了搓自己的脸。 原来,太久不笑,真的会忘记如何笑。 “我……” 他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但这句话他非要说出来不可,谁知道过了今天明天是什么样子啊。 “濮阳殊,别哭了。你不知道,也许你不知道……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很害怕你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伤害,遭受厄运……” 苏茗看向濮阳殊,却感觉到自己原本就虚幻的身躯正在点点消散。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啊……”苏茗轻声说。 你究竟听懂了没有。 濮阳殊也许懂了,也许没懂,也许大脑宕机了。 ** “月影岚。顾雪卿。”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濮阳殊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便走了进去,只见房间内烛影摇动,青烟袅袅,碎瓷满地。 濮阳殊阴晴不定的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掌,“我梦见他了,不对,是他重返人间了。” 濮阳殊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展示了自己的手掌,手掌白净,没有伤口,濮阳殊痴痴笑了一下,像是如梦初醒。 “他回来了,他给我治了伤,说原谅我宽恕我,永远不会责怪我,我就知道,哥哥不会一直对我置气的。” “传我口令,查他的下落。他一定已经重返人间,他只是,不愿意见到我,但是,他难道想就此摆脱我么,绝无这种可能!” 顾雪卿先迈一步,看向濮阳殊的手掌,“……你说是他为你治了伤,可是,你的掌心,包括这整个房间,都没有灵力波动的痕迹。” “您还是尽快包扎吧。我看见,那些碎瓷片上还沾着血,您难道没有意识到,您的脚受伤了么。您的境界,是不会被区区瓷片伤到的,您刻意如此,用疼痛来折磨自己,又是何必……” 第151章 月影岚看着地上的瓷片,艰涩的说。 濮阳殊看了看月影岚,道:“……你不信我?” 他又看向顾雪卿:“你也不信我?” 顾雪卿微微低头,“您吩咐我们的事情,我们会照办。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已放至书房,望魔主定夺。” 月影岚道:“梧桐树情状依然,并无好转。前些日子的骗子,已经枭首了,据查,此骗子曾经在嘉叶、蓝城、万安等地流窜作案,所骗金额达……” 濮阳殊摆手,示意不用再说。 哥哥,你当真是……什么也没有留给自己,什么也不愿意留给自己。 那柄剑,先前斥自己为敌,后来自晦如凡剑; 那棵树,无论浇灌多少灵力,无论使用多少天差地别,始终不肯发新芽,抽新枝,只是维持那副枯萎的情状。 他还记得,他们曾经在梧桐树下乘凉,看那两棵树并排而立,希望这两棵树能够如他们一样长长久久,万古长青。 可如今,他靠近那两棵树,抬头望,便见一棵树青翠,一棵树枯萎,树叶树枝交叠,将天空架成一小条,像是再也无法弥平的一道裂痕。 ------------------------------------ 苏茗就知道,事情还没有了结。 濮阳殊的百世,还没有过去。 苏茗被迫……成为看客。 他总是在离“濮阳殊”最近的地方,想避也避不开。 如果要用一句诗来形容,那简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何时何地都相见。 正如苏茗预感的那样,之后的许多世,“苏茗”再也没有干涉现实的力量,别人也见不到他,他只能像一个幽魂一样驻足在濮阳殊的身侧。 哦,濮阳殊前世的身侧。 直到……这一世。 苏茗又有了那样的预感。 那枚鳞片,又化作莹莹的匕首,闪烁着微光,像是某种昭示。 一睁眼,自己竟是在斗兽场。 苏茗也是来过斗兽场的,自然认得出来,更何况,这场景委实太明显了些。 斗兽场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分为山场与海场。 山场是用岩石垒成的巨大的圆坛,海场却是一个用圆形琉璃罩起来的,里面沉浸了一半汪蓝的海水,方便水族在更熟悉的环境里进行厮杀。 苏茗观察了一下形形色色的人群,发现他们有的带着帷幕,有的带着面具,有的却是直接显露真容。 苏茗想了想便幻化出一副面具,带在自己的脸上,让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的面容。 海场,刚刚进行过一次惨烈的争斗。 培海水已经被尽数放出,琉璃罩也被撤去,人们纷纷离开,灯也渐次熄灭,战败者被拖出去,便有侍从往血迹斑斑的地上泼水,洗去那些艳丽的血。 又有人将战胜者重新关回地下室的笼子。 苏茗一直看着两个侍从将那个蓬头乱发看不清脸的孩子从斗兽场拖出来。 又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大概是说现在被关在笼子里的这个小孩是斗兽场的摇钱树,生命顽强,无论经历什么,总是不死,求生欲望强烈,同对手战斗,每每都是孤注一掷,每每都……很精彩。 苏茗跟着那些侍从进入地下室,看着他们给那孩子栓上铁链,待他们走了,才现身。 他靠近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只见他垂着头抱着膝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被铁链牢牢扣住的裸露的脖颈上闪烁着点点鳞片光泽,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他微微有些破损的衣物。 他的面上却是带着一个粗陋的黑铁面具,铸就成兽形,在斗兽场昏暗灯光下显示出一种奇异的狰狞与美丽。 苏茗靠近笼子,蹲下来,试探性的伸出自己的手,不出意料的听到牢笼里传来的嘶嘶恐吓声。 苏茗:“我不是坏人。” 蜷缩抱膝的孩子如一只警醒小兽一般抬起了头,眼瞳却微微一亮。 “如果你要和我走,就点了点头。”苏茗说。 他点头了。 濮阳殊便把他偷出。 这也不能怪他,他实在是没有钱,而且他也不觉得老板会那么轻易的放人。 总之,他在逃走的时候被斗兽场的人发现了,在与他们狠狠打了一架之后,负伤的苏茗带着濮阳殊来到一处山洞。 到了山洞,苏茗小心翼翼将孩童放下,又去除了他脖子上的残存的枷锁,随即用灵力为他疗伤,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看向那孩子脸上的面具。 孩子警惕的看着他,“我,我认识你?” 苏茗难得有了一点逗趣的意思,“是啊,我与你家先辈有一点渊源,此次正是为了了结那一段尘缘。你的,你的父亲……和我有一点交集。你应该唤我一声,叔叔?” 孩童定定的看了苏茗一会儿,“……哥哥。” 该怎么处理面前的孩子呢? 他与他只有十年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他将会在弱冠前死去。 而苏茗只能每隔一年与他相见一天,再多再多也只是相处十天,这么短暂的时日,能做些什么呢? 苏茗心头百转千回,却是缓缓施法,去除了他脸上的面具,这是一种特殊的面具,带着锁,无法挣脱,是束缚,是监视,是奴隶的象征。 面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碎裂成一块一块的。是苏茗动用一些灵力,彻底的毁坏了这张面具。 第152章 “……你有名字么。”苏茗缓缓问道,成功得到孩子微微放大的瞳孔,他小兽般谨慎的摇了摇头,嗓音沙哑,“没有。我一直在斗兽场。别人都叫我‘那个’。” “那么,我救了你。你便给自己起一个名字吧。以此来庆祝你的自由。是的,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呆在黑暗的牢笼里了。” 苏茗想摸一摸他的头,终于还是没有摸。 他稚幼的脸上却出现一点犹疑,“你可以给我取名么。如果,以后,我想跟着你……可以么。”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唯恐被抛弃的幼猫,但他眼睛里却闪动着名为信任的光泽,有什么好信任的呢,仅仅是因为自己把你从斗兽场救出,你便如此草率的信任了他么。 苏茗顿了一下,“只是见了一面,就这么相信我?”别太好骗。 小孩却只道:“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而且,我,” 他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你了。” 苏茗:“我走了。” “下一次见面,就是一年后了么。” 孩子冷不丁的问,苏茗诧异回头,孩子便低下了头,“我只是,有这个预感。” 苏茗:…… 一日后。 一年后。 周围的景色居然是那么的熟悉,苏茗迈出几步,绕过几条小溪几座山丘,便看见一处山洞。 正是他给濮阳殊卸下面具的那个山洞! 此时的山洞已是大变样,明显可以看到人居住的痕迹,外面甚至围了一个小栅栏,几只兔子在里面蹦蹦跳跳。 一个身影正在低头侍弄草料,此时便慢慢回转,那是十五六七岁的“濮阳殊”,短短的一年里,他居然长成这样子?很快的,他又意识到这一世的他似乎是一条蛟龙,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值得惊异的。 那个人把自己的头发微微拢起来,看向苏茗, 把自己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两下,有些不自在,“你,你回来啦?” 旋即,他又低声道:“……我一直,都在等你。我等了你十年。” 这一次不同于旁次,一天代表的居然是十年。 苏茗拯救不了他的命运。 苏茗试图挽回,用尽全力,终究什么都没有挽回,他死去了,死的时候,依照妖族的年龄来看,是刚刚成年。 此世结束了。 然后,苏茗感到天旋地转,像是一道重锤砸向自己的脑海。 他感觉自己飘忽了起来,又陡然坠地,像是被重力引到地上。 恍惚间,他听到一道人声。 “师父,你捡到的那个人手指动啦!” 第71章 “我们真的要把他献给魔主么。他已经沉睡了十六年,刚刚醒来,还失去了自己的记忆。” “不这样做,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么。我们宗门本来是准备研制幻犀香进献给魔主,但是天时有变,最重要的一种香料毁损,这香是拿不出来了。我们只是一个小宗门,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献品。” “这嘛。宗主当初带他回来就是认为他非凡人,想着他也许是什么大家族的子弟,救了他会有很多报酬。未曾想他居然昏睡了十六年,这十六年里还未有人找过他。现在,他醒来倒是醒来了,却也说不出自己的来历,现在人人都在上供,我们不送,别人怎么看我们宗门。” “我们就是一个小破宗门,种灵植的,哪里经得起魔主的雷霆一怒啊。” “不过,我们不会摊上什么事吧。十六年前,宗主刚把他救回来,他像是刚历过天劫,浑身都破破烂烂的,连头发都很短,看着不像是我们这边的装束打扮。” 房间内,苏茗正在打坐,灵气运转一圈后复归丹田,他消化着外面的信息。 雷劫之后,他竟然是身穿到这里。 这时,外面的弟子似乎有些嘈杂,然后便是鸢尾宗的宗主推门而入,那人穿着青衫,蓄着胡须,观其形貌,约有四十多岁。 他看见苏茗,却是一愣。 苏茗披着素白的外衫坐在窗前,白衣黑发,香炉里燃着袅袅的香气。 昔日沉睡,只觉他颜色非常; 今朝苏醒,方觉神韵竟比容颜更重要。 苏茗道,“坐。” 鸢尾宗宗主:“……” 到底谁才是主啊。 鸢尾宗宗主苦口婆心了起来。 又是对他陈明利弊,又是说这些年对他是何等尽心尽力,又是说那魔主是多么龙章凤姿、少年英才。 言下之意,就是要让他去做炉鼎。 “可是,仙魔两道并不兼容,魔族的魔主,怎么能拿仙门子弟当做炉鼎,你们应该能看出来,我修习的是仙门道法。” 他不否认眼前的人对自己有恩,但恩仇皆有定数,先不论那魔主是如何拿仙门子弟做炉鼎,单说他自己,他就不可能为了报恩做这种事。 他可以给鸢尾宗做任务,也可以用资源来弥补鸢尾宗损失。 炉鼎一事,是断然没有商量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明确的给出拒绝的答案。 魔主,究竟是怎样的人?势力便这样大? 仙门的人甚至为其……进献炉鼎。 话又回到这里。 仙门子弟,如何做炉鼎? 鸢尾宗宗主僵住了。 看着苏茗清冷的眼睛,他终于意识到他究竟是误会了什么。 第153章 炉鼎一般是分为两种。 一种便是少儿不宜的炉鼎,以男女阴阳调和为修炼方式,这也是俗话所称的双修,像这样的阴阳之法,是男男、女女而不能奉行的。 还有一种炉鼎就是纯粹的吸取灵气的炉鼎,是以人为鼎,吸纳修为…… 苏茗是男的,濮阳殊也是男的,他们之间断然没有可能修习前一种功法,苏茗就自然的想到后一种。 但事实上,就像苏茗说的那样,魔主根本没办法吸取仙门子弟的修为。 炉鼎其实只是一个比较好听的说法,那些被送上去的仙门子弟,更准确的来说是男.宠。 但男.宠.禁.脔.这样的词汇还是太难听了,还不如炉鼎。仙门就维持着这样可笑的体面。 这就是所谓的第三种炉鼎。 鸢尾宗宗主开始磕磕绊绊的讲述,苏茗终于明白此炉鼎不是彼炉鼎。 不是为了供人修炼,而是为了供人玩乐。 如果是第二种炉鼎,苏茗还可以勉强容忍。 第一种,第三种,是万万不能的。 话说,这宗门还蛮老实,真是直言不讳童叟无欺啊。苏茗僵着脸想。 “别人最开始是进献一些少女,但魔主始终无动于衷,后来便有人另辟蹊径献给他仙门少年,别人都以为那个人要死,毕竟那些少年又不可以用于修炼,无论是哪种修炼,但魔主并没有发怒,这不就是默认么。” “小道消息说,魔主喜欢白衣青年,就是,要有青年的那种感觉是吧,不能青涩幼稚。大概是这样。” “你们仙门的人,都不反抗?” “反抗不过……而且听说魔主,待人不错。” 鸢尾宗宗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他也知道这站不住脚,只是,真的有魔宫的人这么说,大概是迫于淫威吧,他们也不清楚魔宫状况。 这么说,也给他们这些人一点面子,不至于卖弟子卖的太没有尊严。 “反抗不过?” 苏茗的神色已经有些冷,在他看来这魔门和仙门,简直是糟糕透了。 宗主擦了擦汗,他们这些小宗门……没反抗,识时务者为俊杰。 “还有就是,你们修真界,很盛行龙阳之好?你甚至都对此事不太讶异。” “额。” “那讲一讲魔主吧。” 在鸢尾宗宗主的讲述中,他终于知道这魔主究竟是什么人。 此人在七岁之前,只是天都城里一个不受重视的废柴庶子,饱受欺凌,突然的,七岁那年,他却显露了无与伦比的天赋,后来,十年过去,他的修为更是直达晖阳期,幽囚了他的父兄,执掌了天都的权柄。 再然后,他被批命灾星降世,被柯元嘉带人围剿,领阵突破以至围剿失败,后,他叛出天都南征北战,吞并了不少魔宫,于日月崖上建立了殊茗宫,不断的扩张着他的势力…… “他叫什么名字。” “魔主的名讳岂……” 鸢尾宗宗主吞吞吐吐,苏茗却只是看他。 “濮阳殊。”宗主说。 濮阳殊,这个名字让苏茗心头微微一动。 “那就把我送到魔宫去吧。” 苏茗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 殊茗宫。 魔主殿。 烛火燃着,层层叠叠的青色帷幕下,燃着生犀香。濮阳殊侧卧在冰冷而空旷的宫殿里,闻着殿内的熏香。 他站起身,重叠的黑衣拖曳过冰冷的大殿,烛火照耀间,一只蝴蝶被罩在玻璃罩里,绝望的挣扎着。这美丽又脆弱的生灵,就是因为没有力量,才被困囿在这里。 他掀开罩子,用手捉住这只蝴蝶,感受这只蝴蝶在自己的手中扑朔朔的。他闭了闭眼睛,捉着这只蝴蝶,打开了窗户,把它放了出去。 那只蝴蝶颤动了一下,便打开自己的翅膀飞远了,逐渐的,化作一个模糊的看不清的点。 濮阳殊突然冷笑了一声。不由得又想起三年前那个最甜美的梦,究竟要如何做,如何才能再梦见这样的他呢? 那个梦现在想来都让人沉醉,沉醉的让人恨不得永远沉迷,不再醒来。 哥哥永远不会责怪自己,他并没有死,终有一天,他会归来,归来的理由,不是为着报复,而是为着爱,因为,苏茗……很爱他,很爱很爱他。 哈哈哈,自己是多么卑劣的一个人,在梦中,居然幻想这样的一幕。 他想过,这也许并非梦境,但是,怎么可能呢。他到现在还能够回忆起那个哥哥的脸容,那么苍白,微倦,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总带着勉强的笑意,尤其是最后,他说很爱很爱自己的时候,流露出来的笑容,真的……很丑。哥哥从不会有这么丑,这么勉强的笑容。 濮阳殊啊濮阳殊,你也知道自己的这些要求是多么强人所难吧,以至于……你幻想出来的哥哥都是以这样勉强的笑容诉说那绝世而不真的誓言。 顾雪卿却进来了。 “各门派的贺礼都到了,一些是灵宝灵器,一些是药材。还有一些,是炉鼎。自从你那次对一个白衣少年发呆,他们都以为你喜欢这种,所以,倒还真给你送来了好多,你不去看看那些人。” 顾雪卿的面上并没有平常人对濮阳殊的敬畏,濮阳殊也不在乎,他本来就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有谁喜欢他,有谁讨厌他,有谁鄙夷他,有谁敬畏他。 第154章 唯一能惹起他情绪波动的人,已经死了。 这六年里,他无数次放血为其招魂,却是杳无音讯。他也无数次的借助幻草、幻花、幻器、幻术意图入眠入梦,终究还是不可得。 他只梦见过苏茗一次,荒诞的关于爱与原谅的梦。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苏茗这个人真正存在么,是不是他做的一个荒诞又无稽的梦?其实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苏茗,有的,只是濮阳殊在寂寞之下的自导自演,月影岚等知道“苏茗”存在的人,都不过是被他濮阳殊欺骗了。 “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该如何向别人证明你曾经存在过,不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如果有一天,你走了……别人该如何向我证明,你真的不是我的幻觉。长达十年的幻觉。” 他的指尖缠上自己的黑发,又一圈圈的放松,向顾雪卿道,“那些炉鼎,照旧。” ------------------------------------ 苏茗穿着白衣金线的衣服,在镜子前站定。 这衣服倒是很衬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定,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也或许,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剧情中的反派究竟长什么样子。 而且。那确实是一本起点修真文没错吧,为什么会出现……反派找男宠这样的剧情? 苏茗百思不得其解,终究还是没有过多的思考。 他被鸢尾宗的人送上日月崖的道场。 有许多和他一样的少年少女,也都集聚在一起,都是些修为不济的人,形貌倒是十足好看。 看见苏茗,一个少年人倒是眼前一亮,凑了过来。 “你是哪个宗的啊,我是清河宗的。” “鸢尾宗。” 少年俨然是一个自来熟,不出几刻便将自己的师承来历都透露的干干净净。 说起濮阳殊,面上倒是带了些忧愁。他甚至都不敢说濮阳殊的姓名,一律用“那个人”来代替,在他的讲述中,不难发现,“那个人”居然是个可以止小儿夜啼的角色。 “你这么好看,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你。但是,他要是喜欢人的话,那个人会不会很惨……” 名叫尹温茂的少年打量过苏茗,忧愁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忧悒却是越来越重,紧接着,他又说起自己的故事,信息涉及到宗门恩怨、兄弟阋墙、资源抢夺。 “那些人,我是说,在我们之前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家族的弃子。自上殊茗宫之后,便再无音讯。你说,他们是被囚禁了么,还是被杀死了,或者,会被他赐给自己手底下的功臣,尽情的玩弄蹂躏?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弄那种,人,身体,嗯,宴会那种……” 少年的脸色逐渐带了些苍白,苍白过后又转为红晕,红晕之后再复变得苍白。 等等。 这种事情还是出乎了苏茗的预料,他可疑的沉默了一下,话语也有些艰难,“光天化日,应该不会有如此淫.乱.之事发生吧。濮阳殊的手下,也应该不是这种人?先不说别的,首先,龙阳之好应该比较少;其次,你……” 你所说的那什么,还是太那什么了一点? “你是不知道那些人能做出什么事情。”尹温茂狐疑的看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要太天真,上了殊茗宫,不知有多少人想着要侮辱我们呢。而且,你为什么说他们不喜欢男人,那个人都是男女通吃,那个人的下属,怎么不能?” 苏茗:“你们怎么知道濮阳殊喜欢男人,就凭他多看了几眼那个人?说不定他是发呆,也说不定他是回忆起了自己的哪个亲人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少年神秘道,“魔主可不是在意亲情的人。好多年前,他就幽囚父兄夺权,得势后,他更是从没有回过天都,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 第72章 “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在权利的面前,父子亲情又算的了什么。” 他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随后,便有一队魔兵来清点货物。他们收拢好各种灵器药材,便把目光投向他们这些炉鼎,魔将与魔将也私语了起来。 “这些人,真弱。”红发魔将说。 “当然,底蕴深重的仙门会送天材地宝来,断然不至于出卖自己的弟子。像这些人,大概都来自一些破落宗门,是那些破落宗门的弃子。毕竟,就算是破落宗门,咬咬牙也是可以拿出些资源的,何至于要弟子来抵。” 绿发魔将说。 那两个魔将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许多人便都听到了这番话,略有些难堪的低下头去。苏茗却是神色自若。 “话说,你都不害怕的么。”那少年微微有些叹息。 害怕。这样的一个魔头啊,还是书中的反派,他理应是害怕的,但他却不害怕。仔细思量,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他,没有实感的缘故。一个人,怎么会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害怕另上另一个人?又不是小孩子。 话是这样说,他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好多年前,他在考试前夕做梦,梦见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东西,所以辗转难安,在梦的结尾才蓦然想起自己居然是忘了带准考证。 这样的想象中,一种淡淡的忧愁不由浮现在他的身边,熟悉的无能无力,但又不知自己为何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涌上他的心头。 第155章 他似乎遗忘了什么?但他能遗忘什么呢。他所有的记忆都储存在他的脑海里,调动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空白。 魔兵很快就把他们带到一艘飞舟上,飞舟是用灵石驱动的,从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缥缈的云海与崩涌的海,那海水又被称作弱水,连羽毛也不能承载。日月崖独特的地理环境,形成大小林立的浮空岛,殊茗宫,正是建立在最大也最高的那座浮空岛上。 魔兵对他们的态度只是淡淡,既没有羞辱轻慢,也没有别的什么。 他们甚至没有给他们带禁灵锁,是太放心他们,还是觉得他们修为不济翻不起什么风浪?也许二者皆有。 真正到达殊茗宫,会发现这简直是一座城池。与普通的城池没什么两样,非要说的话……居然是十足的美丽,而且是仙门风格的那种美丽。 然后,他们就被丢到了侍君殿。 一听就知道是做什么的宫殿。但是,进去以后的气氛却不同寻常。 侍君殿说是殿,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座楼。 第一层是大堂,很是明亮,那一群所谓的侍君就在这里,或坐或站,手里都拿着些什么东西。 引他们这一队人进来的魔兵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说什么,只是对苏茗一行人说七楼还空缺,从此以后就是他们的房间。 至于更多的事情…… 魔兵淡淡道:“这里住的都是侍君,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去问他们。但是,不要妄图做一些多余的事情,乖乖呆在这里,若无命令,不准出侍君殿,若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就都收一收,小心治你们罪。” 魔兵离开了。 苏茗这一行人看着殿内的人,都有些惶惶,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这魔宫是怎样的洞窟,侍君殿内又有多少的勾心斗角。 尹温茂小心翼翼凑近苏茗,他本就没有什么见识,心性又比较柔懦,只熟悉这个对他态度很好的苏茗,他踌躇了一下,说明了自己的发现,“他们,有点奇怪。” 苏茗也觉得他们很奇怪。 他们的奇怪在于,面色颓唐,好似十分疲惫。但这种颓唐又不同于心死如灰的颓唐,而是一种微妙的颓唐,让人想起早七晚十的高三生。 苏茗安抚一般笑了笑,随即便走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棉麻布,面容清秀,眼底却带着微微的青黑,神情带着些许的烦躁,正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卷,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苏茗:“请问,你在做什么。或者说,你们在做什么。” 环顾四周,可以看见许多如此男子一般的手捧书卷唉声叹气的人,如果他们是要附庸风雅,又何必做出如此如丧考妣的表情。其中定有隐情。 话毕,苏茗却已经看见他纸张所写内容,玫瑰,玉石名,亦为花名。名品花者苏幕遮、蝶恋花、定风波……浇花亦自有时,或用日未出,或日西时。正月隔日一浇,二月一日一浇……” 居然是一份养花图鉴。 白袍人看了苏茗一眼,没有在意,心下却猛然生起一种熟悉的感觉,便就着这熟悉的感觉仔细打量苏茗,却是一无所获。 他叫董默,是某三流门派的三流弟子,他这门派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只是擅长种植灵植,在送礼的时候便送了门内最珍惜的花种,顺便还把他也打包带了上去。 因为,在传言里,尊主喜好男色……而他修为不济,皮囊不错。 他恨过也怨过,却更让他惊惧的是尊主居然在第一天便召见了他。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天的景象,算起来,他应该是这里的老人了。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年。 那是一个清寒的早晨,他被引领着来到侧书房,隔着重重的帷幕,他看见那个被人斥责惊惧的少年魔主,这一年,他应该刚刚弱冠,却已经显出这样的声名,三年前,他只掌控濮阳家与天都城,三年后,他却已经建立自己的魔宫,成为众人畏惧的尊主。 侧书房并不富丽堂皇,反而显得很是冷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气,他自幼时便侍弄花草灵草,对气味很敏感,一闻便知道这香有问题,可以惹人致幻。 有人要谋害魔主?他把这样的猜测咽到了肚子里,行过礼后便不再抬头。 魔主似乎是在翻阅着什么书籍,旁边有一人立侍,董默猜测那人该是濮阳殊左膀右臂之一的顾雪卿,素有军师之称呼。 过了一会儿,濮阳殊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他之存在,第一句话,便是要他培育一种花。一种叫玫瑰的花。要求色若丹朱,赤若流霞。 刚说完,他却又变了卦,让他培育一种色若霜雪,皎若月华的玫瑰。他要将这种玫瑰种满整个花园。 没等董默应声,便听魔主濮阳殊面前立侍之人发出一声微末的冷笑,冷笑过后,声音却带上了一丝劝诫的悲凉,“他不希望你沉沦过去,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下。你知道,他已经宽恕了你。” “不。他并没有宽恕我。” 魔主的声音很轻很慢,却无端的让董默感受到一阵弥漫的寒意,“他没有死,也没有宽恕我……我等着他,等着他从幽溟黄泉爬出来找我复仇。到时候,我会给他看这满园的玫瑰,告诉他,他可以用我的血,来染红这玫瑰。” 只是几句话而已,董默却已冷汗涔涔,他很害怕自己卷入了什么势力倾轧,便只能跪着回是。在离开的时候,却被濮阳殊叫住了,濮阳殊从帷幕里出来,走到他的面前,又交给他另外一项任务。 第156章 是关于致幻的草药。他要他培育效果更强的致幻草药,他说他想在梦里见一个不想见到他的人。 原来,那些草药,都是在濮阳殊示意下才点燃的。 董默是敏感的人,他早觉察到,魔宫里,始终有一个众人讳莫如深的人。 他无影无踪却又无刻不在。他像是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又时时刻刻彰显自己的殊异,简直像是阴魂不散。 董默知道自己不应该想那么多,但他又不得不想。从魔主与顾雪卿的只言片语来看,那个人首先肯定绝对无疑是已经死了,魔主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并希望那个人可以重返人间向自己报复,所谓的致幻的草药,也是因为魔主想见到那个人。 所以,那个人并不是魔主的仇人,但魔主却是他的仇人? 魔主的事迹并不隐蔽,他的家世也已经被别人盘的油光水滑,但他的身边,怎么会有符合此条件的人存在呢? 他又想起魔宫里的那个传言。魔主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其实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他的一个幻觉,是使用龙胆朔寒枪与湛卢饮雪剑的后遗症。 董默乍然回过神,将这些念头都甩了出去,他不应该想这些的,想要在这里好好的生活,就不该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我,是在看书,学习如何养花。这是魔主吩咐给我的任务。” “吩咐……给你的任务。” 董默听出了苏茗的迟疑,却是苦笑一声,“是啊,在座的这些都有任务,魔主说他不养闲人。” 董默对着苏茗指了指大殿里的人,“他们都是仙门的子弟,隶属于不同宗门,拥有着不同的长处,虽然他们只是宗门的弃子,却也不是不可以利用。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譬如,那位名叫褚师玉,是三星门的人,他的任务就是为魔主卜卦。那位是景懿轩,是一个符师,每日的任务就是制作符咒,会有专门的人来向他收取符咒……你们这些人也收拾收拾,看自己有什么拿手的,这是要登记在册的。你们打上百二十年的工,说不定就能为自己赎身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价都是150万中品灵石,你可以算算。赎身之后,便是自由。” 侍君殿?好一个侍君殿。分明是打白工的地方。所以,自己反而是欠了殊茗宫150万中品灵石?可不可以传讯给鸢尾宗让他们赎自己出来啊。 董默像是看出了苏茗的思量,摇了摇头,“雪卿大人说过,魔宫从不收取我们的灵石,只接受我们的劳动。” 苏茗:……神奇的魔宫啊,真不知那魔主濮阳殊是何等人物,居然能想的出来这种事情。 董默:“你有什么特长么。” 他用十分认真的神情看着董默与不知何时凑上来的尹温茂,尹温茂看着苏茗,苏茗思索了一会儿便言语道:“我会画符,对花草也有一些了解,剑术也不错……” ------------------------------------- 苏茗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所以,在夜晚的时候,他偷偷离开了侍君殿,决定四处转转。这是很危险的行为,若是被人捉住,说不定还要被人斥为刺客与细作,但苏茗确实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他换了一身不大能看出来的黑衣,戴上一副面具,纵身跃出宫殿。 一路上除却巡逻兵士之外,再无他人。 他倒是发现了不少禁制,但他本人本就精研阵法,更何况这些阵法的纹路是如此熟悉,熟悉的就好像是自己的手笔。 苏茗压下心底隐隐预感,却是不知不觉绕到了殊茗宫的中心,这里的宫殿群是修的最精致最庄严的,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里大概就是魔主濮阳殊的地界。 他对这个濮阳殊倒也有点好奇,不妨进去看看?不过,进去之后,自己能全身而退么。 这时,一对巡逻兵士恰巧来到这里,他一个闪身便进入其中,禁制微微浮动光泽,却并没有发出警告,反而像是在欢迎,欢迎故人归来。 既然已经进来了,又有什么好额外担忧的呢?其余的宫室都是漆黑无灯的,唯有尽头的那一座宫室很明亮。 他缓缓的靠近那座宫室,发现里面氤氲着幻香与酒香,门并没有全关,只是虚虚的半掩,苏茗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层层叠叠的帷幕后,正在饮酒。 “谁,是谁?进来。” 里面的人十分敏锐,苏茗不过是看了里面一眼,便已经被他察觉到。 但苏茗却没有感受到杀气。也是,如果里面的人真的是魔宫的主人,什么情况没有见识过,怎么会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小偷小贼的人展现出杀意呢,这样也太掉份了一些。 第73章 苏茗的心里居然十分平静,也没有惧怕。 他只是在门前微微愣了一下,便将半掩的门整个推开了,苏茗迈步进入,发现殿内居然要比殿内冰凉的多。 有风从苏茗的身旁掠过,吹拂着那些垂下来的层层叠叠的纱帘。 仔细一看,这些纱帘却不是纱帘,因为这些纱帘上都绘着繁复的咒文,层层叠叠的垂缀下来,给人一种……祭坛的感觉。 里面坐着的人确实是濮阳殊。 他本来是在饮酒,此刻却停止了饮酒,透过帷幕看那个站在他的面前,长身玉立的人。 他猛地坐了起来,意识到也许这是一个梦。 唯梦闲人不梦君……哥哥,我又见到你了么。 第157章 苏茗环视四周,看见放在武器架上的枪与剑,那柄剑,微微一震,便又归于平静。那把枪,像是神兵,那把剑,看起来却灰扑扑的。 湛卢饮雪:……桑心。 苏茗很快就转移视线,看向濮阳殊。 “哥哥。你回来了?” 帷幕里的人言语很轻,像是带着万种的悲凉。 苏茗意识到,里面的人也许是认错了人。 苏茗:“也许,是我真的回来了。也许,这只是你的一个梦。” 苏茗谨慎的说。 苏茗自认自己还是一个很擅长揣摩别人心思,并且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所以他极其自然的顺着那人的话开始试探。 苏茗步步靠近帷幕里的人,一步一步,迈出的却是十分谨慎,说起来,自己其实根本没必要靠近他,但是,自己就这么退出去,他应该也不会放自己走。 这种预感是这么多强烈,强烈的不能忽视。 而他,他承认,他对帷幕内的人确实生起了一些好奇,这样繁复的宫殿里,坐着一个这样颓丧的人,岂不是很有故事? 很快,苏茗就来到他的面前,他们之间,只有那一层帷帐。 却是濮阳殊先出手,拨开了那层帷帐。 一个人穿着白色的中衣,在帷帐之内。 另一个人却穿夜行黑衣,在帷帐之外。 苏茗:“……濮阳殊?” 眼前的人,就是魔宫之主么,帷幕里的人半倒在榻上,显出半分的慵懒,却戴着一张黑铁面具,那是一个很简陋的面具,大概是斗兽场里的奴隶才会戴的那种卑贱之物。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魔宫之主,怎么会戴这么粗陋的、且含有如此卑贱意味的面具? 濮阳殊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的这个朝思暮想的声音,连呼吸都敛却,他自然是认得他的,这六年的,他无时不刻不在他的心中描摹他的容颜、他的样子、他说话的语态,他可能会有的神情。 他伸手欲触苏茗的面具,却听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便是推门的声音。 濮阳殊一把攥住苏茗的手腕,将他整个人都压倒在了帷幕之下,掩住他全部的身形,濮阳殊则是覆盖在他的身上,两个人离的很近,苏茗甚至能听到濮阳殊身上传来的心跳声。 来人是顾雪卿,他扫了一眼殿内的情况,只见濮阳殊的身影掩映在重重帷帐中,连头都不抬,便知道他大抵又在回忆自己的曾经,尽情的撕裂自己的旧伤,再孤寂的舔舐伤口。 希望那个人……可以出现。 这么多年了,濮阳殊总是如此,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回来了,是否能认得出这个无酒不欢、无香不眠的人居然是濮阳殊呢。 顾雪卿没有再劝,因为劝诫根本无济于事。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坛,将它们都放在桌子上。 顺便的,他报告道,“沧月城少城主依旧在逃窜,在离山附近寻到了他的踪迹。最近,他又在招收自己的旧部,恐怕会有一次大动作……” 禀告完这些情况,他便退下了。 濮阳殊却依旧压着苏茗,用手轻轻摩挲着苏茗的面具,苏茗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反而生出了一些无奈来,这样的感觉来的来势汹汹,苏茗想他与眼前的魔头在前世也许有一段不小的缘分。 濮阳殊的手渐渐的扣上了苏茗面具的边缘,他靠苏茗的脸靠的很近,两人是四目相对。 苏茗:……太近了。近的让人有点不适。这根本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啊。 他偏了偏头,又想把濮阳殊从自己的身上推开,不料濮阳殊却是压的更紧了一些。 而他的手,也从面具的边缘滑到后脑的系带。 濮阳殊的力道缓慢而不容拒绝,居然带着微微的压迫感。 他闻到濮阳殊衣襟上的酒味,心想他可真是醉了。 苏茗任由濮阳殊掀开自己的面具,却在那一刻预备好了杀招,濮阳殊作为魔主,对自己这样可疑的人居然毫不设防么,明晃晃的将自己的命门展现在自己的手中。 还是说,这殿内的幻香当真如此了得,再或者是濮阳殊饮的酒后劲极大? 苏茗一只手虚笼着濮阳殊的脖颈,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一只手却与濮阳殊的手腕接触。苏茗触碰到他伤痕累累的手腕,触感很明晰,那是层层叠覆的伤口,新旧交叠,就在那瞬间,这伤口似是崩裂了少许,苏茗察觉到掌心的一点濡湿。 苏茗:“……你在等一个人?” 还是套话比较要紧。 看濮阳殊神智不清的这样子,此时不套话,该何时套话。 濮阳殊却没有其余的任何的动作,他像是没听到苏茗的问话一样,低垂着眼睫,眼神柔软,慢条斯理的把那张面具完完全全的从苏茗脸上勾了下来,抛到地上,发出落地的响声。 苏茗凝起招数。 濮阳殊的眼神依旧朦胧。 濮阳殊:“我在等的人,当然是你。我挚爱的,哥哥。你忘记了么?没关系,你记得的,我都记得;你忘记的,我替你记得。只有这一夜,你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吗?明天晚上,我还能在梦里见到你么。” 濮阳殊靠苏茗靠的越发近了,他几乎是贴着苏茗的颈窝,在他的耳边说话,苏茗能感受到脸颊上的微微冰凉,是濮阳殊的面具蹭到了他的脸。 第158章 苏茗闭了闭眼:“……为什么戴着面具。” 在自己的寝宫里,还戴着面具,着实是一朵亮眼的奇葩。 濮阳殊的气息乱了一瞬,“我以为,你不会愿意看见我的,所以,每一次为你招魂,我都会戴上面具,以免惹你厌憎。这一次,我总算猜对了吧?不然,你怎么会戴着面具来见我。” 苏茗慢慢散去了凝聚手心的灵力,该说他正是不设防么,命门都这样袒露,换个刺客来,濮阳殊应该早出局了吧。 濮阳殊见他如此,却是猛地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下一刻,便握着他的手腕,拉着他出了大门。 层层叠叠的帷幕拂过二人,苏茗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来着? 莫名其妙的居然和恶名昭彰的反派濮阳殊拉起了手,看他架势,俨然是一副回忆曾经的模样。 曾经。 苏茗回头望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面具,指间灵光一点,那面具又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苏茗应和着濮阳殊的步伐出了大门,不知绕过了多少街道宫室,终于来到一处圆坛,这里是一处聚灵阵,有点点灵光汇聚着,飘到园坛的中央。 园坛的中央,是一颗梧桐树,不过生的不太好,居然是半枯半荣之势。 等等,不对,这并不是一棵树,这是两棵树。两棵梧桐树。 两棵树同样高大,但状态却截然不同,一棵青翠欲滴,另一颗却是枯萎的状态,一些枝干上蕴着半死不活的死绿色,从某一段开始,再无枝叶,光秃秃的。枝干漆黑。 此树应该是被砍断过,后来又用灵气强行催养,如今倒是生了枝干与一些树叶,但此树元气大伤,只是被丰沛的灵气吊着最后一口气。 “是我把这两棵树移到这里的,这里灵气充裕,又合春荣之风,叶欣之水,用来养护树木,再好不过。不管是什么树,在这样的养护之下,也该痊愈,但是六年了,六年来,这棵树从未动容过,一直保持着六年前的姿态。” 濮阳殊说完这句话,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既清醒又迷醉的眼神看着苏茗,恍惚的,苏茗觉得他的眼睛里居然像是带着期待。 这时苏茗才发现他的眼神居然算得上柔软。他戴着面具,把所有的面容都隐藏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果非要给这双眼睛做一个形容……苏茗只想起平静的湖泊。 你怎么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湖泊之下,隐藏着多少暗流。 苏茗道:“有志者事竟成,你这么在意这棵树,这棵树一定会再度焕发生机的。” 苏茗看着月色下的濮阳殊,想伸手去揭开他的面具,却被他阻止,濮阳殊轻轻的敛下自己的眼睫,柔声道:“如果枯萎的树可以再度焕发生机,死去的人,是不是也能够复生呢?” 苏茗离开了。 他先是退开,离濮阳殊越来越远,濮阳殊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眼神中逐渐带上些许的了然,像是早已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濮阳殊偏了偏头,披散的长发在夜色下散发出绸缎一样的光泽,眼神平静却暗潮涌流。 “明天,你还会来到我的梦里么。我在这里等你。” “……也许。” 苏茗离开了,离开的时候,濮阳殊既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这不由的让苏茗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苏茗却也没有遗忘他进入濮阳殊寝宫看见的那柄剑,还有自己心口一闪而逝的炽热灼痛。 还有这两棵梧桐。 自己的心,为什么涨涨的。 像是……有点心虚。 ------------------------------------ 苏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是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了那副面具。 说起来,自己怎么就任由他揭开了自己的面具?他坐了下来,却是把玩起手中的杯子,以转动杯子的方法排遣自己心头的莫名。 濮阳殊,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的身上,又隐藏多少秘密。 梧桐树下。濮阳殊却依然看着梧桐树。 他抚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黑铁面具,又上前一步,摩挲起梧桐树的树皮,微微粗糙的质感从指尖划过,濮阳殊却恍若未觉。 “哥哥……”他低喃着,声音放的很轻,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的。你一定不会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如果你是来拉我入无间黄泉……那便快一点吧,不要总是让我等待,我已经等的太久了。” 他缓缓的开口说道。 哥哥。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呢?是你的弟弟。抑或是一个背叛者。再或者,是一个迫不及待想要摆脱的累赘。 过往的记忆对你又算什么呢?是负担么。 如果是负担,你又为什么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难道是来取他的性命的么? 就算是这样,他也甘之如饴。 先忍耐一下吧。不要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自己是擅长忍耐的人,不是么。 哥哥,是你主动回到我身边的,我再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哪怕是他自己。 他的眼瞳乌沉沉的,像是敛尽了星光的黑夜。随后,他渐渐微笑了起来,微笑又转为狂笑,“哈哈哈,呵呵呵呵……” 笑声竟带幽幽的癫狂。 第159章 苏茗听见扣扣的敲门声。 来人是尹温茂,他向前迈了两步,便要进来,苏茗倒也没有过多的拦阻。尹温茂刚一进来便去饮桌上的茶水,一连狂饮了三四杯。 “好冷的茶水。”尹温茂说。 哦,那你还喝那么多。 “我来这里,是同你说一些消息的。”他左右看了看,又快步走到门外探头探脑来一下,随即关上门,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是关于魔宫之主。” 他根本不敢说那个人的名字,只敢如此笼统的称呼他。 但是,少年你很勇敢啊,明明这么害怕却还是去打听八卦了么。 第74章 剧情里可不是这样的。 剧情里的濮阳殊可是一直被欺负到了十七岁,然后才获得奇遇奋发图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鸣惊人,但这个世界的濮阳殊却是在七岁那一年便开始展露头角。 虽然,建立魔宫,与男主为敌这件事并没有被改变,但,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再结合起传说中的那个濮阳殊一直在找的人,苏茗有理由怀疑那是有穿越者改变了濮阳殊的命运。 “这魔宫之主啊,大多数时候都戴着面具。他有很多面具,这种面具还一度在魔宫下属之间引起潮流。有人见过他的相貌,但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见过他的人也不敢妄称他的容貌……听别人说,他长的那是目生重瞳,双耳及肩,双手更是过膝,乃是帝王之相啊。” 苏茗想象了一下这样的场景,有点想笑,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不是,这是一个怎样的形象?虽然,史书上的王者似乎都被赋予异于常人的形象,但是,果然还是太怪了。 “我主要是打听他的脾气,没想到,他居然并不是那种滥杀侍君的人。他甚至从来没有踏入过侍君殿。我主要是来给你说一些他的禁忌的,以免你一不小心犯了禁忌,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首先,就是绝不可以靠近王庭中央的那两棵梧桐树,那两棵梧桐都是君上亲自照料,我们这种人,好吧我们也入不到那么戒备森严的地方啊,这一条便作罢吧。” 苏茗:“戒备……森严。” 森严么,他甚至没遇到几个人。 “当然喽,”尹温茂说,“你可千万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禁地就是禁地,我觉得,你是一个……” 他叹了口气,“你可不要胡来。我看到了这里,还是听天由命吧,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听侍君殿的人说的话,日子也不是很糟糕。” 他劝诫几句之后,又开始说起自己的情报。他真的是做足了准备,他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打听起情报,察言观色起来却是不赖。 “还有就是不能靠他太近。他一向厌恶有人靠近他,曾经,额,不是有传言说他喜欢白衣男子么,就有人自荐枕席,下场可是十分悲凉,被吊在城楼上吊了三天,只穿着中衣……” 尹温茂看了看苏茗,小心翼翼的问,“我觉得王上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啊,听说那个人好像认为君上是外冷内热,在家里备受欺凌不受重视所以希望得到别人关怀的人,所以便跑过去大谈特谈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一切都不是你的错,然后就自荐枕席嘛,被扔出来了……” 苏茗:“你还蛮适合当细作的。” 何等的情报收集能力啊,他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这么完善的消息,在这短短时间内。不过自己好像也不差,夜探王上寝宫不说,还看见了那两株梧桐,根本很容易嘛。 他又伸出自己的手掌,微微动了动,濮阳殊掌心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他的掌心。 他微微咳嗽一声,把这些抛到脑后,回到现在谈论的话题上去。 “细作是什么啊,欸,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你猜王上说了什么。” “额,王上说了什么?” “君上就说,那人实在是太了解他了,既然如此,赎金就翻个十倍吧,希望那人能创造出更多的价值,为魔宫服务。” 苏茗顿了一下,实在是止不住自己的笑意,便借着倒茶想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但是,想一想这个场景,果然还是很好笑吧,他下意识的又开始摩挲茶杯。 这时,他才发现,尹温茂居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 “哦哦。”尹温茂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笑的实在很好看。” 那是没有丝毫阴霾的清风朗月一般的笑容,尹温茂的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谁能对这样的笑容无动于衷呢,哪怕是那个神神秘秘的神出鬼没的魔宫之主,如果是苏茗去□□,也许…… 呸呸,他想什么晦气的事情呢。 接下来,尹温茂就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一的说了出来。 魔宫之主濮阳殊似乎并不在意旁人对他的言论,这些事情,也从不禁止别人传播,当然,敢不敢传播就是传播者的事情了。 反正,据苏茗的思考来看,濮阳殊的身份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到处流传的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甚至能让人会心一笑的故事。 也没有人对他的身份进行辱骂。 似乎也没有人借着他的身世搞事。 “咕……咕咕。” 却有两声鸟叫传来,苏茗立时便想起了濮阳殊,在那本书里,濮阳殊可是能驾驭鬼鸟之枭,枭既是他的战士,也是他的细作,他的眼线。 第160章 但,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鬼鸟,而是一只胖嘟嘟的雪白的鸽子,不染尘埃。 尹温茂感觉有些新奇:“魔宫还有鸽子啊。欸,倒也不能这么说,魔宫对动物可是很友好的,曾经有魔宫侍卫捣毁了屋檐上的燕巢,可是被直接流放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了。” 嗯。魔宫里的动物确实很多。 苏茗伸出手来,挠了挠鸽子的下巴,鸽子便非常温驯的蹭了蹭他的手,紧贴着他不肯离开。苏茗意图将自己的手收回,不料那鸽子竟是蹭着他的手跳了跳,直接跳了进来。 苏茗:…… 什么时候,自己的动物缘居然好到这种地步啦?他的心中生起一股狐疑来,便见那白鸽歪了歪头,竟是从自己的喙中吐出一颗水晶来,那水晶很小,却极其晶莹剔透。 苏茗拈住这一块水晶,感觉到水晶里流转的灵气,心知这大概不是普通的水晶。也许是这个鸽子从哪个库房里偷出来的?毕竟这里可是魔宫,奇珍异宝自是数不胜数。 苏茗刚想说些什么,鸽子居然就迅速的飞到窗户上,深深看他一眼后,又屈尊降贵一般瞥了一眼尹温茂,随即便拍翅离开了。 鸽子,也像乌鸦一样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不然为什么要偷这个,总不可能是捡的吧。 这也说不准,毕竟,一只鸽子怎么能在守卫森严的王宫偷到东西?这好像也有可能,毕竟这个鸽子还懂得送人礼物呢。但一只鸽子怎么会来送他礼物呢?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想不明白。 苏茗的脸上显出一些若有所思。 一回头,便看见尹温茂欲哭无泪的脸,“我,我我,我怎么觉得……那鸽子的眼神有些慑人呢。” “嗯。毕竟是魔宫的鸽子么,自是与旁鸽不同。”这般敷衍了过去。 尹温茂得到这样的回复,似也心安了不少,很快便也离开了。 苏茗躺在床上,盖上被子,便开始看那一小颗水晶,小小的,很精巧的一枚水晶。他将它握在掌心,闭上了眼睛,今天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还是早些休息吧,养精蓄锐。 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 鸽子飞到濮阳殊的掌心,一点红光却从鸽子眼瞳中闪烁了一下。 鸽子茫然的看着濮阳殊,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濮阳殊摸了摸它的头,给它一把瓜子,它便欢欢喜喜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吃饱了,也不记得对濮阳殊表达感谢,径直便从窗户那里飞去了。 濮阳殊却没有注意鸽子,而是略有些怔然的伸出自己的手掌,缓缓的贴上了自己的侧脸。 此时,月影岚却进来了。他低着头,开始说话,“马上又是惊蛰,今年,也依旧什么都不准备么。” “……也许。”濮阳殊模棱两可的说。 月影岚微微讶异的抬起了头,因为,往年的濮阳殊都是直接说不办的,从未有如此语焉不详的情态。 “感觉讶异了么,自他走后,我便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濮阳殊突然说,然后,他转身,看向月影岚的脖颈,那里曾有青色的奴印,是哥哥费尽心思找寻解法才为他祛除这个印记。 “也许。”月影岚道,“如果,如果您能放下……自是再好不过。不过,这些年,我一直都会想到那些日子,那时候,真是快乐啊。那个时候,我也一直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彼此信任,永不分离。还记得么,他在很高兴的时候才会下厨,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他会给我做生日的长寿面。这种面,他只给我做过。” 濮阳殊说。然后,他又补充道,“而我和你是不一样的。虽然是同样的碗,同样的面条,我的碗底总会比你多一个鸡蛋。” 月影岚:这倒是真的。但是。 这或许与偏爱无关。 不是苏茗少主自己不喜欢吃鸡蛋,所以才一个劲的让濮阳殊少主吃以补充营养么。 他的脸上露出微微的一个笑容,但这样的笑容也是转瞬即逝,自他走后……便再没有这样温馨惬意的时光。 “那些侍君,”濮阳殊突然说,“你对他们怎么看。” 月影岚有些惊异于濮阳殊的问询,毕竟,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道事情的首末么。所有的一切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从濮阳殊对着一个白衣人发呆的时候就错了。 月影岚也知道不少传言,知道自家尊主在传说故事里有一个“难觅踪迹的魂灵一般缥缈的白衣心上人”,但他知道濮阳殊在思念的,是他的兄长,是他相依为命的哥哥。 不过,只是这样么? 月影岚居然有点不敢深思。 “如果主上不耐烦看见他们,我可以遣散他们;如果您是对他们的一些行为不满意,我可以惩罚他们……” “不是。”濮阳殊打断了他的话,面色有些古怪了起来,话语中也带着些迟疑。 “给我查一个人。他是新来的侍君,住在侍君殿的七楼。他的脸,与我很像。” 月影岚:“啊?难道,是有些人听闻了那个传闻,所以……” 濮阳殊道:“又有什么传闻?” 月影岚踌躇一瞬,“传闻中,主上因修炼枪剑而变得高深莫测,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将其视作自己的心上人。他们都说,主上您很自恋,喜欢长的像自己的人。” 第161章 濮阳殊:“呵呵,真会想象。总之,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我记得那是八楼的甲子房间,我要知道他的生平来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一个人,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月影岚抱拳道:“是。那属下,告退了?” “嗯。那个,侍君殿的伙食怎么样,房间的装潢呢?” 月影岚啊了一声,就及时的低下了头,却听到濮阳殊不太自信的问询。 “月影,六年过去了,我是不是……变了好多。有更憔悴么。” “主上,”月影岚顿了一下,“主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为何要这么说。也是主上近些年太过深居简出的缘故罢,而且议事时大都戴着面具,难免误人误己……所以,主上或许可以摘下面具,改换身份,看看别人对您的反应,以此提高自信?” 濮阳殊不置可否,想了想道:“我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这一次,便热热闹闹的办一场,把所有的人都请到一起,包括侍君殿的那些人。同时,也向天下仙门广发告贴,让他们来贺喜。同时,放出风声,就说这场生日宴……其实是我在物色成亲人选。” 月影岚瞳孔微微震动,还是有礼的退下了,主上究竟在想什么?月影岚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 不过,这一切,是否都与那个人有关。 与主上长的很像的一个人,会是仙门的阴谋么? 严查此人,迫在眉睫。 月影岚走后。 濮阳殊却是一下子奔到了床底的暗格,旋转一个按钮,便有一个盒子徐徐升起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一对泥偶、一个火折子、一个藤球、一个手串……诸如此类的形形色色的东西,都堆在这个盒子里,盒子的最底下则是一件雪衣,是六年前,哥哥死的时候穿的衣服。 第75章 魔主濮阳殊要过生日了,广发请帖,邀各大势力参加宴会,同时,扔出一个重磅消息:他要成亲。 成亲人选是谁?不知道。 于是,有一个言语蔓延开来,魔主濮阳殊并没有找到成亲的人选,这次是希望在自己的宴会上找到心爱之人,所以说,这宴会,表面上是生日宴,实际上是相亲宴。 先不提各大势力人心何等浮动,侍君殿却是炸开了锅,看书的不看书了,踱步的也不踱步了,在大堂到处叹气的也不到处叹气了,刚下楼梯到达大堂,苏茗就看见了这样的景象:侍君们或坐,或立,正在发呆,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呆拙。 苏茗看了看他们的表情,来到尹温茂面前,“他们怎么了,如丧考批的样子。” 尹温茂便将事情的始末悉数告知苏茗。 “哦,过些天,原来就是他的生日。”他觉察到了不对,“他要娶亲,不是很好么,我们也就能解散了吧。难道,你们是担心被他看中?” 尹温茂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我们忧虑的就是这一点啊。谁知道他会娶什么样的一个人,说不准是个青面獠牙的凶悍……好吧,魔主的审美应该是正常的,但是,但是,唉呀,唉。” “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这么悲观。” “也是,但是很难不在意吧。这么多年,他的身边从来没有什么知心之人,如今说娶亲,不知是存着什么念头,说不准是想联姻。各大仙门现在与魔主维持着和平关系,但是那是被魔主打怕了,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开战。” “也许。”苏茗这么说着,却打算给自己找点活干,“不是说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么,总要给自己找一点活干,不然怎么还的完150万块中品灵石的欠款。” 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是董默。 苏茗道:“不若,让我和你一起去侍弄花草?我出自鸢尾宗,对花草的养护,颇有一些见解。” 董默看他一眼,“是么,既然是这样的话,你就和我一起去吧,不过,万事务必小心,那些花,都是魔主极其看重的花,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的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苏茗点点头,微微一笑,“多谢你的好意了,我会记住的。性命只有一条,头颅只有一颗,我会好好在意,不会有什么纰漏的。” “但愿如此。” 于是苏茗给自己找到了一份侍弄花草的工作。董默将这片花田侍弄的很好,是一片白色的玫瑰花田。 白玫瑰的花语,纯洁的爱情…… 濮阳殊当真要娶亲?为了利益交换还是为了爱。 一个反派,自己管他做什么。他用手抚摸上玫瑰花的花瓣,却情不自禁想起濮阳殊黑铁面具下的眼神,那眼神,让他有些在意。 然后他发现他摘下了一片花瓣。 苏茗立时左看看,又看看,确保没有人看见这一幕,做错了事情伪装矫饰自然不对,但是,在摘一片花有可能会导致牢狱之灾甚至更严重后果的情况下,掩盖一下也不算什么吧,他悄悄的把落下来的花瓣又重新插了回去,看上去简直是天衣无缝。 这是,他却发现一只白绒绒的头,从玫瑰花田里探了出来,竟然是一只圆球一样的狗……不对,不是狗,应该是一种异兽。 苏茗: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举起双手投降么。 还不等苏茗做出反应,这只庞大的小兽已经哼哼唧唧的扑到苏茗的怀里,开始用它的头蹭苏茗的膝盖,苏茗只觉内心一软,便伸手撸了撸它的头,它也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第162章 好萌好亲人的一种生物。 他本来是想把它抱到自己膝盖上的,但这只兽实在有些大,于是他只能允许它把自己的前爪与半个前身靠在自己膝盖上。 他的爪子上沾染了一些泥土,微微蹭脏了苏茗的衣服。 不过,一点儿也无所谓啦,他摸摸绵软兽头,这只兽又仰起自己的脖子想要舔自己的脸,尾巴摇的比螺旋桨还快。 “欸,等等,别舔我脸。” 苏茗离这热切的小兽……胖兽远了一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幕却被董默收入眼底。 那只小兽,不是魔主的宠物孟极么,一向高冷不亲人的啊,时不时就喜欢到外面乱跑。 它毕竟是兽,脑容量不怎么大,也不太懂人心与争斗,最喜欢的地方是天都城中魔主曾经住过的小院,总要在那里徘徊来徘徊去。 天都城的大公子与二公子正在争权夺利,他们都不愿意得罪势头正盛的濮阳殊,这只兽也没有什么威胁,就默许它时不时到那个院子里缅怀一下自己的故家。 说起来,魔主应该也是一个念旧情的人,不然怎么会把那两棵种在院子里的树千里迢迢移到魔宫。 它怎么会这么亲近一个……陌生人。 董默看看孟极又看看苏茗,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这只小兽该不会是在以貌取人吧。是这样么,不是这样么,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自己的长相应该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这时,他却听到旁侧传来一点动静,竟是月影岚,他连忙要行礼唤一声统领,却被月影岚伸手止住,他的眼神却悠长的穿过董默,落在前方。 董默意识到,他在看……苏茗。 ------------------------------------ ------------------------------------ 很难想象到月影岚的心情。 他先是在濮阳殊的指挥下去探查此人身份,问出此人的名字,此人名字居然是……苏茗,登记身份是鸢尾宗弟子,是十六年拜入鸢尾宗门下的。 十六年前,未免也太过久远。 他刚想找苏茗询问一下,看他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居然能引得主上注意,便来到了这片玫瑰花田,却看见了这样的景象。 仙门的阴谋么?如果这是一场阴谋,相必,主上很容易就能沦陷?亦或者,主上会杀了他。 如此容颜,如此姓名,究竟是哪方势力的阴谋,他派去鸢尾宗探查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带来回信。 苏茗自然也意识到了这情绪浓烈的目光,刚把小兽的爪子放下去,便看见一个青衣人站在自己面前,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再看董默的神态,不难猜想他一定是魔宫的一位大人物。 于是苏茗拢了拢袖子站起来,道:“这位大人。” 他短暂的顿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干嘛的,是来视察他们工作是否认真的么。 苏茗:“……午安。” 这位大人,午安。 月影岚听到这样的话语,居然恍神了,茗少主从不会这样称呼他,也不会用这样有礼却疏离的口气叫他,是一个赝品么,仙门探查情报所制造出来的赝品? 但是,但是,这种感觉却让他情不自禁的迈出一步,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你,你叫苏茗?” 苏茗:“是。” 月影岚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随即便转身离开,倒把一旁的董默吓了一跳,于是董默只能一脸懵逼的看着他走掉,过了两息才悄悄蹭到苏茗的身边,“你们曾经认识?” 苏茗诚恳的摇了摇了头。 董默便若有所思的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苏茗摇了摇头,便见一只喜鹊被惊起,扑朔朔的落在指头,红宝石一般的眸子盯着自己,圆溜溜的十分可爱,时不时又歪歪头,显出一份人性化的思考。 苏茗看了看喜鹊,发现自己好像无意中点亮了受小动物喜欢的技能。 月影岚离开了,离开之后,他派遣的人也拿到了相关的讯息,苏茗的弟子身份果然是作假了,但他的真实身份,却是如此匪夷所思。 月影岚拆开属下递上来的文书,双手抚摸过那些文字,“在鸢尾宗内沉睡了十六年,刚刚苏醒,便被送上殊茗宫,以顶替上供之幻草。十六年前,被鸢尾宗宗主于后山捡到,时,狂风四作,雷声轰鸣,此人蓄着短发,衣物奇异,周身有雷劈痕迹,有气息而无神智,疑渡劫失败……” “还是速速禀告吧,不知道主上要如何定夺。” 十六年。 *** 苏茗回到侍君殿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只见一伙伙正在风风火火的搬着东西,在布置大堂,布置就布置吧,本也没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为什么要布置的这么……喜庆呢。 苏茗绕过一根承重的大柱子,正有一伙人在给柱子刷红漆,还有一伙人在往上雕刻龙凤的浮雕。随即便有一伙人带着红色的绸缎来了,看样子是要将这些绸缎挂在大堂。 苏茗倒退两步,随机捉取了一个侍君,深感震撼,“怎么了,魔主的审美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喜庆是十分喜庆的,美丽也能说十分美丽,但是这样的装潢放在大堂上只觉得十分奇异,又不是谁要成婚。 刚想到这一点,苏茗突然意识到濮阳殊好像确实是要成亲了,因为要成亲,所以把各个地方都布置的这么喜庆么。 第163章 路人甲发言道:“欸,就是图一个吉利嘛,魔主成亲,多大的盛事啊,不过这里毕竟是侍君殿,总感觉有些……不知魔主夫人在意不在意我们,若是吹个枕边风,我们这些人的下场说不定会很惨。” “但是也不一定,魔主很有可能是要联姻,去娶那些仙门的仙子,仙子嫁到这里来,还不是任由魔主发落。唉,但愿不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我还想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呢,不求荣华富贵,不求一朝飞上天,只求平平安安。” 苏茗哦了一声,看了看这红彤彤的装束,觉得这红有些刺眼,还是决定上楼。上到七楼,他觉得自己已经面瘫了,因为到处都是那一抹艳丽的红,随即,他进入自己的房间,发现自己的房间内,一伙人正在四处捯饬。 为首者看见他,露出一个笑容,“住这个房间的,是苏侍君吧,王上体恤各位侍君,特命尔等……” 他看上去是个粗人,一点也不会文邹邹的说话,说完这几句话,他的文辞也告罄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让我们把房间都装饰的好看一些,舒服一些,苏侍君要是有什么不满,就给兄弟我们提出来,我们一定照办。” “哦,还有,苏侍君对于饮食的口味怎么样,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就写出来,让厨房去做。” 苏茗觉察到一点不对劲,却依然不动声色,不动声色间,却从窗户口看见一只探头探脑的黄莺。 苏茗:“这些待遇,是给我一个人的么,还是说,所有侍君,都有此待遇。” 为首的人明显有些卡壳,却是他身后的人补充了这句话,“当然是所有侍君都有,王上一向体恤属下,并且一视同仁,哈哈。” 最后的两个字简直是古井无波。 苏茗:“那就谢过王上了。” 这些人走了,走的时候,有一个人还十分眼尖的发现窗口的黄莺,“好肥一只黄莺,怎么在窗口。” 于是他把黄莺揣走了。 “侍君早些休息吧。” 他又关上了房门,并没有看见黄莺眼中掠过的幽幽一道神光。 苏茗也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被房间内的大红刺伤了双眼。他的目光从枕头落到被子,又从被子落到四处飘扬的红绸上去,微微抚摸,绸缎的质感冰凉而丝滑。 他试探着坐在被子上,双手触摸到红被子上的金线绣,是龙凤呈祥的图案。 苏茗:“……” 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回荡,魔主应该不会整这么一出吧,改善侍君待遇,把侍君的屋子都改良成喜房。 那就是他手底下的人自作主张?什么样的奇葩会做出这样的装潢?红色就这么好看么,真的不要过分离谱了。 他盖上被子,把自己的脸蒙上了。 第76章 入夜,苏茗还是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终于悠悠的叹了口气。还是那些人换被褥床铺换出来的锅,底下的触感实在是太柔软了,柔软的像是陷在了棉花里。 这么软的床,他根本睡不惯,睡不惯啊。 红色的蜡烛本没有什么稀奇,但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喜烛。 算了,还是起来坐会儿吧,要不然就在旁边的小榻上将就一晚,明天再整顿被褥。刚准备动身,却听见窗户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声音,不像是什么动物,倒像是什么小贼。 这里可是七楼啊。 这里还是魔主的侍君殿。 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敢来这里偷东西。 苏茗看见一支细管,从窗户里插了进来,这可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他突然起了一点玩心,便走到窗户边,用手指堵住了那个小口,有些好奇窗外的这人要怎么做。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然后就是扣窗声。 哇塞,一个被人捉到了的阴谋败露的小贼,居然不退反进,堂而皇之的扣窗,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说实话,虽然……他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恶意。开窗,应该也不算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苏茗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打开了窗户,窗户外露出一张兽面的面具,青色的,往外凸着獠牙。 苏茗下意识要关窗,却被人扣住了手腕,动作之快,让苏茗没来得及反应,这人的修为,在自己之上! “别叫,我不是坏人。让我进来。” 苏茗有好多槽想吐,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把他放了进来,兽面,黑衣,如果没有猜错,此人便是殊茗宫的魔主,濮阳殊。 深夜来访,不知是为着什么。 等等,这里是侍君殿…… “我只是迷路的小贼。” “您就是魔主濮阳殊!” 两人的话语同时落地,面面相觑间,有一种幽微的气氛在两人面前弥漫。 苏茗幽幽道:“魔主大人,您的伪装似乎有些不到家,您戴了面罩,穿了夜行衣,可您的鞋子,却镶嵌着宝珠。” “穿着名贵的鞋子,就一定是魔主?”他歪了歪头,离苏茗近了一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又将目光投注在苏茗身上。 苏茗感受到视线的压迫,便微微一笑。 “也许不是。如果您不是魔主,深夜驾临侍君殿,所求又是为何,虽然我们都是男人,但是,侍君殿的男人都是魔主的男人,我是侍君殿的人,自然就是魔主的人,如此一来,男男授受也是不清,为了我的清白,我可要……” 第164章 “可要开口叫人了,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苏茗:“……”什么台词啊。 “嗯。”他似乎还在咀嚼苏茗的言语,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魔主,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进来,对么。如果我是魔主,我们之间的授受,便是理所应当?” 苏茗:“还是先放开我的手腕吧。” 话语刚落,面前的兽面人便松了手,掀开了自己的面罩,缓缓揭露出自己的脸。 随着面罩褪去,清明月色下的他的脸也暴露在苏茗的眼前,苏茗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眼睛,失去面具的阻挡,他的眼神似乎也更…… 黑漆漆的,映着月色,映着苏茗的影子,绚丽的像是铺陈了漫天的星光,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妖丽,那抹妖丽在转瞬之间隐匿,随即便是意味不清的言语,他轻声道:“我不是魔主,只是一个小贼。” 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说他不是魔主。 苏茗刚在心中如此腹诽,便看见面前的年轻人又前进了一步,又捉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次,同样让苏茗反应不及。 苏茗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只田里的田鼠,面前的人就像是一条蛇,无声无息的在阴影中发动迅疾的攻击,在田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叼上了田鼠的脖颈。 田鼠说:“蛇先生,蛇先生,能先放开我么。” 蛇就放开了田鼠,和放松警惕的田鼠搭起话。 下一秒,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叼住了田鼠的脖颈。 田鼠能说什么呢。 田鼠只能叹息道:“魔主大人,您这是打算七擒七纵……” 田鼠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蛇已经缠绕上田鼠的身躯,那是紧紧的近似于绞杀的拥抱,蛇的头已经吻上田鼠的脖颈,正常田鼠都会认为蛇这是在酝酿杀机,自己的鼠命即将了了,原来蛇的诉说心事都只是一个阴谋么? 下一秒,田鼠却感受到蛇的眼泪。 苏茗木然感受着自己脖颈处的重量,无力的感受到有一块水渍缓缓的沁透了自己的肩膀。 自己可不是心理咨询师,不承担谈心大哥哥的任务的。 自己也不是什么树洞,不会给人烹饪心灵鸡汤的。 不是,什么前因后果都没有,这是要干什么。 他试探着拍了拍面前人的背,“怎么了?我……” 不是,你真的不是魔主? 好吧,这都不是魔主不魔主的问题了,不管你是魔主还是小贼,是采花的还是摘草的,我与你可是素昧平生,撑过天也就是手拉着手去看树的交情,这么亲密,可是违背,违背…… 算了,看他这么伤心,让他抱一会儿也没有什么,谁让自己人美心善呢。 苏茗的这个想法只持续了一段时间。 苏茗担心他不开口,眼前人也许会把他抱到天长地久。 苏茗:“抱够了就松开。” 魔主大人就乖乖的松开了自己,苏茗这时候才动起自己僵滞的脑子,发现眼前的魔主居然和自己长得蛮像。 但这话又要怎么开口。 魔主大人,我看你和我长得挺像的,你该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魔主却开口了,“我叫濮阳殊,你叫什么。” 这个时候才记起来交换姓名么。 苏茗:“苏茗。” 苏茗想了想,又道:“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然后他发现眼前人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随即又亮了起来。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 濮阳殊道:“嗯。” 啊。真是认识? 苏茗:“那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姓名,弄的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濮阳殊道:“我以为,你失忆了,不是这样么。” 或许你只是伪装失忆,故意不肯认我。 苏茗莫名一冷,道:“是这样。我也许是失忆了,也许……” 他的记忆,严格意义上是没有缺失的,十六年前,他渡劫失败,来到此方境界,被鸢尾宗宗主捡得,当了十六年的植物人,如今方醒,逻辑严丝合缝没有疏漏。 但是,十六年,十六年前的濮阳殊理应受人欺凌,孤苦无依,但他的命数却发生改变,那个改变他命数的人,有没有可能是自己。 再思索一下吧,思索一下濮阳殊身上的传言,思索一下自己对濮阳殊的……亲近感。 苏茗斟酌道:“我们在十六年前就见过,我也许还和你相依为命一段时间。” 濮阳殊一愣,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有些欢畅。该说不愧是他的哥哥么,是这么的聪慧,轻而易举的便猜出了这样的事情,猜出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已经在月影岚那里拿到了他的讯息。 拿到这个消息,他便迫不及待的想找到他,借诸多动物的眼线窥伺着他,如果不是那个侍卫多管闲事,自己说不定能借着那只黄莺的眼睛守候哥哥一宿。 但那只黄莺被守卫端走了,所以他才想逗逗他的。 于是他弄了迷香,又刻意被他发现,就是为了……为了和他说几句话,或者过两招。 他的傀儡术也修炼的炉火纯青了,可以依凭眼神发动,哥哥现在的这具身体,修为并不高,只要他愿意,他大可以操纵哥哥的心智与身体,让他给他讲故事,让他抱着自己睡。 第165章 但他没想到,比起自己从未施展在哥哥身上的术法……或许还是自己的眼泪更管用一些。 以前也是这样,只要自己要哭不哭,他就总对自己没什么办法。 濮阳殊道:“哥哥,你虽然没有想起来,但是,你猜测的却很对,我们确实相依为命,相依为命了整整十年。” “哥哥好聪明。” 他笑着说。 “那我……” “十年来,你都寄居在我的身体里。” 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些谜题便解开了大半。 “哥哥想听,我可以把我们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的,尽数讲给哥哥。只是,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先睡觉吧。” 濮阳殊真是手快,转瞬之间居然已经滑到了被子里,用被子蒙住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纯无辜的扑闪闪眼睛。 苏茗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低头试图卷走一床被褥,“床太软了,我不喜欢,我还是去睡小榻吧。” “哥。”一道幽冷声音却从床上传来。 苏茗顿了一下道:“我又没有说假话,而且,你都这么大了……不合适。” “哦。” 还“哦”呢。 苏茗卷过一层被褥,却发现自己居然拽不动了,他狐疑看向濮阳殊,濮阳殊却已经乖乖闭上了眼睛。 他悄悄把手探向濮阳殊盖着的被子,一把将被子掀开来,只见濮阳殊的右手正牢牢的攥着被褥的一角,这样的事情一出,他自然没办法继续装睡,于是睁开了眼睛,手却没有松,依旧顽强的拽着被角。 苏茗:“……” 无语,无语的很,你是小学生么。 “松手。” “不松。” “松手。” “不松。” 事到如今,好像只有三种解法。 一、把濮阳殊赶出去,自己独占被褥。 二、自己孤零零的缩到小榻上,没有被子。 三、和他一起睡。 苏茗松开被褥,幽幽的看着濮阳殊。 濮阳殊也幽幽的看着苏茗。 实话说,真的……好幸福。 幸福的让人怀疑,这样的日子,是否只是上天施予的一个玩笑,是一场注定破灭的梦幻泡影。 濮阳殊往后退了退,给苏茗留出了足够的地方,“哥哥,你生气了。” 他轻声道:“可是我真的很想你,这六年,我没有一刻是不想你的。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可你都不肯入我的梦,我数次为你招魂,但是都杳无音讯……” 濮阳殊微微敛下了眼睫,逐渐的,便有水光渐渐自眼眶里浮现。 苏茗:“……” 他呵呵了两声,把被子掀开了,钻了上去,只觉得自己的心冷冷的。 “哥哥,你不想和我一起睡。” “别说了。” 苏茗面无表情的伸出双手,捏住了他的脸颊,濮阳殊明显一愣,但也没有拒绝,任凭苏茗用手捏着他的脸。 苏茗看他一动不动任人蹂躏才觉得有些解气,但他的气还没有完全消弭。 于是他冷笑了两声,“我是自愿的。自、愿、的。” 他正欲收回手,他的手却被濮阳殊握住了,“哥哥要是想捏,可以多捏一会儿。” 目光清亮,眼神诚恳。 你以为你是解压玩具么,还多捏一会儿。 濮阳殊的手却还覆着苏茗的手。 苏茗低声道:“真不知道是我捏你,还是你摸我。把手拿开。” 濮阳殊没有照做。 苏茗看了他的眼睛,感受着他的手的温度,有些不自在,“你的手很热,拿开吧。” 他试图把他的手从濮阳殊手中抽开,濮阳殊却握的更有力了,然后苏茗感觉到濮阳殊掌心的温度一下子低了下来,甚至变得有些冷。 催动功体,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不觉得这有点小题大做么。 濮阳殊看着苏茗有些无措的神情,感觉自己的内心像是被注入了一汪活水,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的心头蠢蠢欲动,他的手是冷的,但他的心却是这么热,热的想再靠近他一点。 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自己的心,就再也不会那么……孤冷。 他突然,很想亲一亲他的眼睛,让他的眼,盈满自己的影像。 让他的眼底,只有自己。 第77章 “好了,就这样,睡觉吧。” 苏茗已经裹好被子,闭上了眼睛。 “哥,可是……我想抱着你睡。” 苏茗睁开眼睛,盯着濮阳殊,濮阳殊垂了垂眼睛道:“我们以前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么睡的。” “你不是说,那个时候,是我寄居在你的身体里么,那叫没有办法,能叫同床共枕么。” “怎么不能算了。算的。” 然后苏茗就感觉他缓缓的抱住了自己,动作像是一只迟缓的八爪鱼。行吧,抱吧抱吧,又不会掉一块肉,实话说,他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是怀着一点犹疑的,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认了一个弟弟,还和他相伴了十年?而且,转瞬之间已经到了兄弟之间互诉衷肠的桥段? 自己明明一点儿记忆都没有恢复啊,但自己却见不得濮阳殊的眼泪,由此可见……他们的确是这个关系,与此同时衍生出来的却是更多的问题,算算时间,自己应该是六年前的时候与濮阳殊脱离,但是,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变数,这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都是需要了解的事情。 第166章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听这里的人说,你要娶亲了。” “哥哥不问是如何与我分离的?” 又是同时出口的言语。 “那你说吧。” “不是那样!” 苏茗自黑夜中睁开眼睛,好吧,这一个晚上是别想睡一个好觉了,“那,你先说吧,把事情的始末告知于我,还有,这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濮阳殊:“……这件事情之后再说吧,哥哥不是很关心我的婚事么。” 婚事,本来是打算趁哥哥或者装傻或者失忆的时候先行订下名分的,不料哥哥这么聪明,凭借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便猜测出自己与他的真实关系,他都不太明白哥哥这么快就对号入座。 现在还过问起自己的婚事,过问起自己婚事的时候依旧如此古井无波。 “婚事,不是你自己要订的么,我问你,你干嘛这么情绪激烈的说‘不是这样’,难道你的婚事不由你做主,还有人逼迫你不成。” 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这就是长兄如父的感觉么,听说自己的弟弟要娶亲了,所以心绪复杂?但自己的心里好像没有多少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苏茗沉默了,这种感情,似乎不太健康啊。再回忆起濮阳殊对自己的过分亲昵,他心头的不妙预感更甚,他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普通的兄弟情呢。濮阳殊现在是二十三岁,六年前的他也就是十七岁,如果他们两个人…… 不会吧,失忆前的自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吧,这不就是衣冠禽兽么。 听到苏茗的言语,濮阳殊也警觉了起来,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从他的心头升起,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哥哥失忆了,忘记了他们的过去,但他却猜测出他们过往的关系,知道他们关系匪浅。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妄想,他觉得哥哥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寻常,六年前的相处虽然也是这样,但是那时候的哥哥毕竟存有记忆。 濮阳殊艰难的思考着,每一次,面对哥哥,面对与哥哥相关的情感,他总是这么稚拙,然后他听见苏茗若无其事的声音。 “你都这么大了,成婚就成婚吧,俗话说长兄如父,到时候领过来让我把把关就可以了,别的都没有什么所谓,你喜欢就可以,当然,感情不是这么随便的东西,你要是真心喜欢那个人,就不能再……这侍君殿,肯定要解散吧。” 濮阳殊在被褥里悄无声息的动了动手指,正在演练自己即将出口的话,闻言便风淡云轻道:“好啦,哥哥,别吃醋了,我当然只有你一个人。侍君殿只是一个名头罢了,明天就可以解散,我说的成亲……也是和你成亲啊,你第一天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侍君殿的事情生我气,所以我才想用成亲讨你欢心的。” “咳咳,咳咳咳。”苏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濮阳殊心头一紧,神情却很淡定,适时的装出担忧的神情,“哥哥,怎么了,不舒服么。” 不舒服么,确实不舒服,是心很不舒服,一种名叫心虚的感觉迅速席卷了苏茗的全身,他又咳嗽了两声,“好啦,别开哥哥的玩笑了,你喜欢谁,带到我面前就是了,哥哥不会阻拦……不会阻拦……” 濮阳殊思绪一明,表情却一变,变得很认真,他也坐了起来,看向苏茗道:“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六年前,你不就已经同我许下永不离弃的诺言了么,我也说过,我只要哥哥成为我的妻子。六年过去了,我们好不容易重逢,哥哥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呢。” 濮阳殊注意着苏茗神色的细微变化,又轻轻道:“哥哥在伤我的心的同时,难道没有在伤自己的心么。” 这句话是不是有些多余,自己说的是不是有些太过火了,濮阳殊在反思这句话,苏茗却是被这一句话会心一击!他的脸色变幻着变幻着,终究化成一种平静的木然。 他木然的躺了下来,背对着濮阳殊。 “我先……思考一下。” 濮阳殊也躺了下来,心想自己的说法仔细想来根本没有疏漏,除非苏茗去问月影岚。 就算问了月影岚又怎样,他大可以说是他们两人在秘密谈情,谁也没告诉,简直是万无一失,除非,哥哥突然恢复记忆。 但是,如果哥哥恢复记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可就不仅仅是这些东西了。 像是有一盆凉水突然浇在濮阳殊的心上,他也闭上了眼睛。 两人均是一夜无眠,濮阳殊对未来忧心忡忡,苏茗则是对现状深感崩溃,“我是个禽兽”这五个大字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他还找不到理由去反驳,因为他仔细的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心理,发现自己的心可能并不单纯。 先不说别的,就说他对濮阳殊究竟是不是纯纯兄弟情,一般的,知道自己的弟弟要成亲,心中有些酸涩其实也还是正常的吧,但是,但是…… 算了,还是别弟弟弟弟的了,背德的感觉更强烈了。 不对,他和濮阳殊又没有血缘关系,又不是同父同母,他们甚至都不在一个户口本上,论年龄,濮阳殊他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六年前他也十七岁了,谈个恋爱也没什么吧,他又不是什么孩子,还会被人骗么,会被自己骗么。 第167章 自己也不是骗人的人啊,自己也是很认真的啊,自己如果真的喜欢濮阳殊想和他在一起还订下永不离弃诺言的话,自己毫无疑义也是认真的啊。 苏茗成功的进行了自我开解,并且成功的念头通达了,于是他在天亮的时候睡着了。 在睡梦的模模糊糊中,他突然想到那样的一句话,硬币下落的那一刻,硬币的正反面其实已经注定,当他开始为自己找补的时候,左一个是六年前的濮阳殊都十七岁了,右一个是自己好像从来没喜欢过谁自己的喜欢是认真的,这不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决定么。 濮阳殊一直在默默的听着苏茗的呼吸,听他的呼吸从急促变得平缓,最终变得悠长,他是累了么,还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濮阳殊很煎熬,煎熬的过了一夜,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苏茗已经彻底的睡熟了,濮阳殊用手拨弄了一下他脸颊旁边的头发,他都没什么动静。 这时,尹温茂却在敲了敲门后便径直推门而入,本来嘛,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濮阳殊早就听到了尹温茂的动静,在他推门而入的片刻中,濮阳殊简直可以逃跑九次,但他并没有逃跑,只是施施然的给自己戴上了面具。 或许是出于一种占有欲,或许是出自一种…… 苏茗被推门声惊醒了,下一秒,他瞬间清醒,却发现濮阳殊戴着面具风淡云轻的斜靠在枕头上把玩着他的头发,他的第一反应是把濮阳殊藏起来,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于是苏茗看见目瞪口呆的尹温茂。 苏茗:“……”他该说什么,床上的这个其实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你看他们两个人长的这么像,他们这一夜是在互诉衷肠什么也没做。哦,忘记濮阳殊戴着面具了,尹温茂并不能窥得他的形貌。 不是,本来就什么也没做啊,怎么会有一种奇异的被人捉在床的感觉呢。 尹温茂:“苏、苏茗。” 下一秒,他就急速的关上了房门,说话甚至都有些磕磕绊绊了起来,因为眼前的一幕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在他的想法中,这样的一幕是决计不可能出现的,但这一幕偏偏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我……”可怜的尹温茂都要说不出话来了,“这里可是侍君殿啊,我们都是魔主的侍君。” 好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濮阳殊已经不再玩苏茗头发了,而是表露出一种平静的无措,搞的好像真的是他没反应过来一样。 他用一种征询而无措的眼神看着苏茗,像是在等待苏茗给出回答,是找出一个理由敷衍过去,亦或者直接杀死他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保密,亦或者是公开他们的关系然后让他不要声张呢。 苏茗是不会相信这眼神的,他的预感告诉他濮阳殊就是故意的,虽然他面具下的眼睛是这么真诚,甚至带着一点可怜。 他的清白啊…… 很快,苏茗就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他并不能把尹温茂酿在这里。苏茗的人生宗旨是就算很慌,也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很慌,就算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也要装的风淡云轻。 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不就是被人误会…… 苏茗很淡定的掀开被子下了床,找了自己的外袍披上了,动作行云流水,姿态风淡云轻,然后他看向不可置信的尹温茂,淡淡道:“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哦,我是该去侍弄花草了,迟到了对了,扣我绩效……扣我灵石可以吧。” 尹温茂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两下,他怎么没发现苏茗是这样的一个奇人,他看了看床上的人,把苏茗拉到了一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件事情若是被发现了,可是杀头的罪名。” “虽然魔主从来不在我们这里留宿,但我们都知道我们是魔主的人,你这不是给魔主……让魔主蒙羞么,魔主一怒,怎能预料,你害的可不是你一个人!” 苏茗看了一眼安坐在床上,正在给自己辫小辫的暗暗支起耳朵的濮阳殊,转头道:“不会的,他就是魔主。” 尹温茂一滞,看了一眼苏茗床上的人,那分明是一个长手长脚的少年人,气质平正,戴着侍卫们普遍佩戴的兽头面具。 “这么紧急,你还消遣我。”他凑苏茗更近了一点,床上的濮阳殊便坐直了身体,想听听这个人究竟想给自己哥哥什么忠告。 尹温茂压低声音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们……怎么……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若想好好活着,就该同他断了联系,否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濮阳殊玩弄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他又辫起了自己的小辫,不知道哥哥要怎么解释他们两人的关系,不知道他在这一夜……想了些什么,不知道他的心,究竟是怎么样的。 苏茗看了濮阳殊一眼,濮阳殊便微微侧过身体,不去看苏茗,尹温茂见此更是痛心疾首,“你看他,东窗事发一句话都没有,他这是指望你为他说话啊,没有一点责任和担当,你能为他说什么话,你啊……” “如果哪一天,魔主发现了你们的事情,他是不是也这样默不作声,等着你据理力争?” 第78章 好家伙,这一长篇大论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苏茗都想给尹温茂颁布一个最佳口才奖和人不可貌相奖,同时也有些不自在,他与他……实在是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168章 苏茗只能面瘫着脸道:“我们两个人很早之前就认识,是一起长大的,相依为命,并且在很久之前就,私定终身。” 濮阳殊听见私定终身这四个字,却是把背微微的挺直了一些,苏茗观察到了他的动作,微微有些失笑,随即又转向尹温茂。 “我入魔宫,就是为了找他。我们昨天,其实是在,额,互诉衷肠。” 苏茗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热,什么奇奇怪怪的成语都出来了。 “反正就是这样。” 尹温茂甚至从其中听到了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如此,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都说了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他总不能在这一对爱人面前说什么别的话吧,侍君,毕竟也不好听。 “等等,他怎么会在魔宫中呢,难道,他也是侍君?”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双份悲惨了,他又打量起戴着面具的濮阳殊,觉得他实在不太有担当,不堪为良配。 濮阳殊微微一笑,笑容却掩藏在面罩之下不被任何人所知,“我是魔宫的侍卫,平日里也颇受魔主看重,如果是我向魔主提出此事,魔主必不会为难我们……这一双彼此相爱的眷侣。” 他刻意在“彼此相爱”四个字上加重了语音。 尹温茂狐疑道:“我都没有听说过。” “正因为没有听说过,所以才是最受魔主看重的啊。” 濮阳殊说起谎话来却是不打草稿,“我是魔主的影子,平日里被魔主用作替身。” 尹温茂感觉自己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动了动嘴唇,露出一个苦笑,“这样的秘密,是可以随随便便告诉别人的么,你,你是不是已经打算杀我灭口了。” 濮阳殊还没说什么,苏茗已经抢先搭上了濮阳殊的手臂,示意他还是先离开吧,于是濮阳殊知道哥哥还是这么了解自己,他怎么知道自己想来一个更大的恶作剧呢。 “不要担心,魔主并不在意这种小事。他的心神,都沉浸在最大的大事上,那就是他的婚事。” 他的视线停留在苏茗身上,苏茗有些猝不及防,是哦,昨天是说过这样的话题,但是他并没有说婚事该怎么办啊。 尹温茂:“啊,魔主的婚事不是还八字没一撇么,所以要在生日宴上挑选合适的人选啊。” 濮阳殊:“是啊,魔主会在生日宴上挑选出自己认为最合适的人,然后与他拜堂成亲。” “啊。这么突然。” 照理说,挑选好成亲对象还要再相处一段时间才能成亲吧,哪里有这样做的,前一秒刚选定别人,后一秒就开始拜堂了,然后呢,拜完堂就立刻入洞房? 尹温茂陷入思考,随即又变得有些八卦,既然眼前人都说了自己深受魔主信任,讨一个恩典很容易,那么,眼前此人一定深知内情,既然如此,自己问一问魔主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吧。 “魔主是不是另有计划,不然怎么会这么着急。他要娶的人……是不是早就内定了?这份婚姻将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各大势力的格局是不是会重新洗牌?” 尹温茂左思右想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只能归结为是魔主转性了,“也许他就是想成亲了吧。毕竟,一个人也挺寂寞的。” 话痨尹温茂,再度登场。碎碎念飞快,甚至来不及让苏茗与濮阳殊插口,不过他说的倒是有亮点没错,要娶的人是内定的,自己也的确很想成亲。 本来,生日宴只是一个挑选新娘的宴会。在他的构想中,他会抛花球,正好砸中哥哥,订下未婚夫的名分,徐徐图之。 没想到失忆的哥哥居然猜测出了他们曾经的关系,他欺骗他,他们曾是一对互诉衷肠私定终身的爱侣,哥哥竟也没有怀疑,如此,干脆就把订婚宴转变为婚礼吧,以天下人作为见证。 如此,就算哥哥恢复记忆,觉得后悔万分,也无济于事。 就算哥哥把他杀了,别人也会说哥哥是手弑亲夫,若干年后,别人想起他们,也会说他们是伴侣反目。 他与他,终于能够以如此紧密的关系联结在一起,藕断丝连,无法一刀两断。 濮阳殊的脸上显出微笑来,恰被苏茗撞入眼帘,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用手背试探了一下濮阳殊额头上的温度,有些担忧,“你,你笑的好勉强,不舒服么。” 濮阳殊:“……”明明是这么甜蜜的微笑啊,哥哥你难道看不见么。 濮阳殊便以如此微笑回复尹温茂,“啊,是吧,魔主是有些寂寞,所以想找一个人作为陪伴。” 尹温茂也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慎人了,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嘱咐苏茗快点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之后,便与二人分离。 房间内又剩下二人。 苏茗微咳了两声,“我都告诉他你是魔主了,可他偏偏不信。” 濮阳殊笑应道:“嗯。” 苏茗斟酌道:“成亲的事情……” 濮阳殊道:“我已经把这个讯息发往各大仙门魔门,木已成舟。有些距离较远的宗门,应该已经派出了前来赴宴的人选。” 他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哥哥是觉得太突然了么,既然如此,就先取消了吧。我现在就重新发布讯息,让他们都别来了。” “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妙呢,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婚宴戏仙门么。 苏茗道:“……算了吧。就按照你的计划来。” 第169章 “哦,那哥哥可要遵守我的计划。过些日子,就让人来量哥哥的尺寸,婚礼仓促,但婚服一定得是最好的,哥哥看看自己需要什么款式。婚礼现场应该怎么布置呢,花园的花开的很好,我想可以用这些花来装点场所。” “人手也是一个问题,要找好巡逻的人。然后,哥哥想看烟花么,这样的盛事,是一定要有烟花的吧……” 濮阳殊说着自己的构想,已经陷入幸福的幻梦。苏茗本来是想打断他关于这个的构思,询问他是否有别的考量的,但是一看到他微微发亮的瞳孔…… 这么激动么,想说就说吧,他听着就是,不过他的构想真的还蛮多蛮好,放在前世,高低是个婚礼策划师啊。 好吧,虽然现在的他也是婚礼策划师。 “都听你的。好了,现在我们也该分开了。” 苏茗想了想道,“仔细一想,我们根本没必要对尹温茂说那样的话,毕竟,他总会知道的。我就是一时之间……” 他这么说着,却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那两棵梧桐树,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两棵梧桐树,还听到了不少关于梧桐的传言。 濮阳殊:“……”哥哥,我该怎么回答你,把事情的真相告知于你么,告诉你你是如何执意离开,他又是如何使用尽计谋幽囚你,最终你又是如何决然的砍断属于你的梧桐树,以示情谊断绝。 濮阳殊微微一笑,从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缓缓道:“是被雷劈了。” 苏茗:“……好吧。”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因为那棵树明摆着就不是被雷所劈,但是看他如此重视此树,他又觉得心底隐隐约约泛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哥哥,你在想什么。” “我……”苏茗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把心头的疑虑说了出来,“不管怎么样,就是觉得太快了,你看,我都失忆了,过去的一切都不记得了,甚至我的记忆都停留在好久远的以前,现在告诉我,原来我有你,而且,我们两个人不日就要成亲,还是有些怪怪的。” 濮阳殊的心微妙一晃,他便迟疑着拉上了苏茗的手,感觉自己的额头要冒出细密的汗水来,他道:“没有什么需要疑虑的,哥哥,成亲之后,我们可有大把的时间才了解自己,我也会努力让你想起我们的曾经的。” 不过是选择性的曾经,他会让哥哥记起泥偶、糖人与长寿面,却不会让他记起那一棵梧桐树,以及那一只银镯。 苏茗听着濮阳殊的言语,心头一定,“也是。”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隐瞒了什么,六年前的事情也存在许多不明,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两人,握着彼此的手,就已经足够。 “好了,就这样吧,我也该去做我的事情了,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是么。” 濮阳殊却有些舍不得放手,哥哥的气息…… “咳。”他松开苏茗的手,垂下眼睫,显得有些不自在,“哥哥,每次分开的时候,你都要给我离别……吻的,你连这个都忘掉了。” 濮阳殊几乎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然后他看见苏茗略略呆住的面庞。 濮阳殊:我太过火了?哥哥虽然失忆了,但是,也不是能被这样的谎言所欺骗的。 苏茗:不会吧,自己以前这么禽兽么,那个时候的他才十七岁吧。 濮阳殊看着苏茗,心想这或许太早了一些,不过,他们马上都要成亲了,想亲近一些都不行,都是错么…… 倏忽的,却像是有一道电流穿过濮阳殊的心脏,自己的一切,本来就是自己骗来的,哥哥对自己,本来就没有这种情谊,是自己趁火打劫,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得到? 哥哥只是一时之间被自己欺骗,待他回过神来,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状。 就算不说未来,只谈现在,哥哥的心里也一定满是困扰吧,要亲吻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人,该是如何难堪,向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被自己欺骗的人索求亲吻,又是何等让人恶心。 他的神情阴沉了下来,若有下属看见他这副模样,相必要被吓得心神失守,心想自己可能很快就要被流放到极北冰原种土豆了。 自己不能……不能吓到哥哥…… 濮阳殊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刚想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就看见苏茗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端详神态看着自己。 他的心头不由一跳。 苏茗的内心却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不是,不就是他慢了一些么,你也没必要这么委屈吧。但是,一时之间让他亲,他反而有些无所适从门,他都不好意思问是亲哪里,眼睛脸颊还是…… 苏茗:“亲,亲亲亲。现在就亲!” 濮阳殊啊了一声,随即便住了口,用期待眼神看着苏茗。 苏茗:“你闭上眼睛吧。”心慌的很。 濮阳殊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苏茗暗暗的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自己以前应该亲过许多次了吧,自己只是忘了,没关系的。 他却听见自己心中的鼓噪。 然后他缓缓凑近濮阳殊,发现他的睫毛微微一动。 两个人的气息已经交织的很近了,苏茗决定速战速决,他却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话,或许是因为他太紧张了,太紧张的时候就总想说些话,“你的心,跳的好快。” 第170章 濮阳殊却也感受到了苏茗的心跳。 濮阳殊气息不稳一刹,“……嗯。” 下一瞬,濮阳殊的呼吸停止了,因为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贴了一下他的唇角,停滞片刻又换了个位置,正正的贴在他的唇上,转瞬即逝。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苏茗已经离他一丈远,面色如常,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离别吻,已经完了,我走了,你随意。” 濮阳殊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嗯。” 苏茗点了点,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他迅疾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露出一个可怕的表情,到现在,自己的心还在突突的跳,天哪,自己不要太……太逊了,这都不是什么吻,充其量只是一个亲亲,尺度简直比幼儿园小朋友的清水剧场还淡,但是,就是这样淡的一个亲吻,居然让他心跳至此。 他快步的离开了,去浇花。 第79章 房间内。 濮阳殊摸了摸自己的唇,面色亦是如常。 然后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杯子,杯子是瓷的,抵在人的掌心,有点冰凉。 他还在回味刚才的那个不算亲吻的亲吻,却突兀的笑了一声,又将笑容止息。 然后他把杯子抵到唇边想要喝水,却发现杯子里根本没有水,便又缓缓的放下了杯子。 今天,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一天,对苏茗与濮阳殊都是如此。 苏茗正在打理花园,剪去多余的枝干,浇水松土。做着做着,他却莫名停下了手中动作,摸上了一朵玫瑰的花瓣,花瓣柔润,让他想起那个吻。 自己可真是没出息,这算什么吻,如何能教自己这般心烦意乱。这样的心事甚至没办法同别人诉说,该怎么说,这么大的人了,就因为这么一个亲吻,整日魂不守舍,合适么,应当么? 他简直想要哀叹,自己以前也是这个样子了么。看濮阳殊索吻的熟练度,感觉不像是这样,不是这样,所以是哪样? 今天的魔宫,亦酝酿不同寻常的气氛。 东方凤已经来到殊茗宫,以浮花岛名义前来拜会,由月影岚进行接待。 月影岚道:“主上说了,今日不见客。” “我……我也算客。”东方凤都不想说什么了,这么多年,他也是帮助濮阳殊帮助了许多啊,结果只得到客人的评价,真是让人心寒。不过,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个死样子,他也习惯了,毕竟,是自己最心爱的人离开了自己,当一个人失去支撑自己内心的力量,颓废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月影岚道:“你知道,主上这样做,其实是希望……” 希望茗少主有一日可以神兵天降,狠狠的斥责他,斥责他如此颓废,如此不堪。 东方凤当然明白这一点,他叹息了一下,“所以,他终于不再钻牛角尖,决定拥抱新生活了么,也是一件好事啊,还没问,他是要和谁成亲,没听说他和谁走的更近啊?” “走出来也好啊,苏茗……也不希望他变成那样的。其实,我总觉得,濮阳殊对苏茗的态度不同寻常,还是我多想,那两个人不就跟一个人是一样的么……” “茗少主,回来了。”月影岚突然说。 “啊,真让他招魂招回来了?那招魂的不是假的么,没成功过啊。” “不是鬼,是人。他是以主上侍君的身份被送上魔宫的。” 月影岚辗转了好久,才终于在心底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个人,确实是茗少主,但是观他言行,他应该是失忆了。更让他在意的是,殊少主一定在比他更早的时候接触过茗少主,毋庸置疑。 东方凤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奇怪,“所以,他在打算什么?他是魔主,他是侍君,先不提苏茗如何复生,如何来到魔宫,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濮阳殊所谓的成亲……” 月影岚没有说话,眼神却掠过一丝复杂,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挣扎,都在斗争,一方面他明白濮阳殊的坚持,另一方面他又为失忆的茗少主感到忧心,实话说,两位少主在他的心里都像是他的弟弟,他不想看他们彼此相杀,也不想看见其中一个欺骗另一个。 “茗少主失忆了。”月影岚说。 “所以濮阳殊打算趁他失忆与他成亲?”东方凤说。 “我,我不知道。” 濮阳殊的态度其实有些模棱两可。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知道,我不能看着茗少主就这么无知无觉的与殊少主成亲,这样的话,有朝一日他清醒过来,不是更糟糕更无可挽回么,可这又是殊少主的决定,我想,他是打定主意要将茗少主绑在自己身边。” “也许就是殊少主误以为成亲……” 他都想不出开脱的言语。 东方凤幽幽道:“你在自欺欺人。” 东方凤侃侃其谈道:“不是么,你难道是觉得他没有爱人的能力么,事实上这种能力都不需要学习,是自然而然就能够生发的。你不会到现在还觉得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把亲情当成了爱情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六年前,他们沦落到那个地步,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忧怖么,是由爱生起的忧怖啊。” 月影岚道:“也许,但……” “欸,别但了。你现在就去找苏茗,告诉他,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与魔主曾经有一段因缘,把过去完完整整讲给他听。” 第171章 “这……” “还有啊,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苏茗到现在还对此事一无所知么。” 月影岚思索一下,表示自己并不知内情,“但是主上找过茗少主,应该已经向他说明了此事。主上一夜未归,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神色如常,应该是没有什么疏漏的。” “我觉得,主上应该不会坦白……自己与茗少主的过去。应该只是以魔主身份做出宣告。” “我想也是,”东方凤同意了月影岚的推论,随即右手捏拳,往自己左手掌心锤了一拳,“但是你觉得苏茗是什么样的人,他就算失忆了,也还是苏茗,濮阳殊闯进他的房间,‘我是魔主,你是侍君,你属于我,生日宴大婚’,你觉得他会轻易妥协?就算妥协,也是缓兵之计吧。” “很有道理。” “这些都是推论,我们还是去找苏茗,看看他究竟怎么想。如果必要,我们……就先把他送离王宫吧。” 月影岚瞳孔微缩,低低道:“也许只能这样,但是,如果这样做,他会疯的。最重要的,还是恢复茗少主的记忆,让茗少主自行定夺。” “我觉得,茗少主……”茗少主其实从未责怪过殊少主,殊少主这么多年都是在钻牛角尖,可殊少主从不肯听他的话,他总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 东方凤又问道:“顾雪卿呢。” 月影岚思索一瞬,“想是去处理罗浮山之事了,殊少主刚刚开始培植自己势力的时候,就是他力排众议支持,又毅然决然上山来,所以,殊少主在清扫仙门魔门时,并没有清扫罗浮山,反而给了罗浮山很多好处。顾雪卿又挑选弟子代替他作为掌教。但罗浮山的话语权,还是他在掌控,每年他都要定时去罗浮山的。” “你不告诉他,苏茗已归?” 月影岚几乎成为面瘫,“已经够麻烦了,我就不自寻麻烦了。” 月影岚长叹一口气,“若是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你知道么,柯元嘉又有异动,拉拢旧部意图反攻,还是有许多人相信他那一套,说他是天上仙神下凡,杀死主上,天门就能洞开。” “以前的时候,这一套当真让许多人相信。但现在已经截然不同,主上已经收服诸多地区,那些昔日里跳的很欢的仙门,已经偃旗息鼓了,哦,最先送上侍君的,反而是这些人。” 东方凤一笑,“你不相信他那套说辞?” 月影岚也笑了,“事实怎样,重要么,重要的是人们相信什么,其实,现在已经有另外一个论调了,主上才是天命所归之人,柯元嘉不过是跳梁小丑,如果他真的身负仙神之期,怎会不堪一击到如此程度。” “不过,他却也说过,他说仙神下凡,不用原体,这具身体不过是他依附元神的躯壳,而且人界与仙神界联系已断,他没办法联系上界。除非他死了……他若是死了,回归上界,必要主上好看。” “那他怎么不早早回归,还要苟延残喘。” “谁知道呢。”月影岚不想再谈这样的话题了,“我们还是先去找茗少主说明始末吧。话说回来,主上的修为境界真是一日千里,照理说,他如此颓废,修为理应……怪不得外界非说主上是怪胎。” ------------------------------------ ------------------------------------ 董默狐疑的看着苏茗。 苏茗狐疑的回应注视。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苏茗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沾上了什么泥巴,不应该啊。 董默道:“我只是,只是很好奇,在这魔宫之中,你究竟是如何做到此等……没心没肺的。” 苏茗:“我哪里没心没肺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这样说呢,苏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可从来没有接收过这样的评价。 董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道:“我看你长的这么好看,长的还很聪明,结果嘞,结果你就是个傻的啊,魔主心有所属却要迎娶他人,各方势力波云诡谲,我们这些侍君殿的人不说期期艾艾也是如履薄冰,你倒好,还唱起了歌,你的心是真的大啊。” “不过,你的心情今天倒是格外的好。” 苏茗想,自己的表情管理难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么,随随便便的一个人都能看出自己很开心。 不过,他确实很开心,开心的都想逗逗别人玩了。 “魔主要娶亲,是好事呀,你没看他都特意嘱咐了些什么么,侍君殿的人也要到场。意思不就是说,他又可能会从侍君殿中挑选伴侣么。魔主位高权重,若能得其青眼,岂不是一步登天。” “况且我还生的这样好,魔主对我一定会很满意的。到时候,我也不会忘了你的,苟富贵,莫相忘嘛。” “你……”董默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苏茗正在给花浇水,潋滟双眼带着些笑意。 “魔主,魔主也不是只看皮囊的人啊。”他讷讷道。 苏茗有些忍俊不禁,“那我也不是只有皮囊的人啊,魔主想看星星看月亮,我奉陪,魔主想和我谈人生大事,哲学未来,我也奉陪。再说了,魔主是要在生日宴上挑选伴侣,那点时间,不看皮囊,难道看心么?” 董默彻底无言:“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他可是情绪无常的魔主啊。” 苏茗一顿,点了点头,深有同感,“是啊,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第172章 莫名其妙的就要眼眸深沉一下,像是在思索什么苦大仇深之事。 莫名其妙的眼眶就红了,还要倔强的掩饰一番。 莫名其妙的就要同他撒娇,撒娇的时候还记得刻意的垂下眼睛,装出一副被雨淋湿失魂落魄的样子,话语也打了蔫,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董默被噎住了。 魔族……像……孩子一样……情绪无常? 真是一个恐怖的笑话啊。 “你还蛮会,蛮会讲不好笑的笑话的。” 董默勉强笑了笑,拿出一块方巾擦了擦自己的汗。 苏茗却突然道:“魔主给我们订下了一百五十万中品灵石的债务,你已经在魔宫打了三年的工,问,你还有多少债务,还需要几年才可以还清。” 董默一怔,“魔主对我侍弄的花田还算满意,所以我已经还掉了五十万的债务,再有六年,这些债务就可以还清,我也可以回到我的……” “继续往下说,我听着呢。” 董默看着苏茗默不作声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脸上才浮现出被刺痛的感觉,“你呢,你不也是宗门的弃子么。明明花费一百五十万中品灵石或者给予相等价值的物品,就可以不用……魔主以前从未要求此事,是一些人擅自要以人为抵,魔主接受了,才逐渐转为约定俗成的规矩的。” “我所属的宗门,本来是隶属于重华宗,重华宗在的时候,也要年年上缴灵石的,魔主灭掉重华,归拢散部,我们这些小宗门也就依附于魔主,要交的东西都与以前一般无二,但是宗门……却把一些弟子当做侍君交予魔主,如此便不再付那些灵石。” “就为了这些灵石,把宗门的颜面丢在地上。我也知道一百五十万灵石不是小数目,所以,我入魔宫,算是还了生养之恩,但以后,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第80章 苏茗道:“听起来,你也不是那么厌憎魔主。” 董默啊了一下,随即道:“但是,其余侍君都对魔主深恶痛绝,我又怎么能……” “魔主也从来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 董默突然说。 “有些事情,在人心中,不在言语中。我也无所谓别人的评价。” 苏茗垂下眼睛,将一勺水缓缓淋到花枝上,水珠顺着花枝落在深色的土地上,又被土壤吸收。 这时,他却注意到别人的注视。遥遥望去,却是一红一青两道人影,正在远远的眺望,他看了看他们,便将木勺递给了董默,“我有一点事情要做,所以,劳烦你了。” 董默便接过了木勺,然后他看向苏茗,诚恳发问,“你,你好像很……对他的态度很不一般,你并不讨厌他,也不害怕他?所以你才希望他选中你?” “你可不要步别人的前车之鉴,说着什么你真可怜我知道你的苦衷没有人爱你我来爱你啊什么的就冲上去,魔主可不是吃素的,不是你这一套可以拿下的。” 苏茗:“……” 看着董默忧心忡忡的眼睛,苏茗有些失笑,随即正色道,“放心吧,我的技巧可不会这么拙劣,你不知道我的经验是何等丰富,才不是那种,那种一个亲吻就能够被搅乱心湖魂神不定的人。” “哦,哦哦。看上去,你像是对魔主势在必得。” 他看苏茗的眼神逐渐带上了一些怜悯,像是看见了苏茗的下场。 与魔主纠缠,注定是不幸的。 时至今日,他仍然忘不掉三年前,大殿之上,气氛是如此诡谲。 魔主说起“那个人”时,话语中蕴藏的执念,简直让人心惊胆战。 被魔主喜欢,是一件不幸的事。 喜欢魔主,也是一件不幸的事。 “那,如果魔主他选择了别人呢。” 哪里有什么如果,自己已经走后门拿到被内定的资格了欸。 苏茗却顿了一下,董默的这句话却让他情不自禁想到了那样的场景,如果濮阳殊选择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该怎么办,他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怎么了。”董默看见苏茗神情变化,突然有一种不详预感。 苏茗道:“同归于尽吧。” “啊?” 苏茗已经迈出了两步,听到董默的话语才止住步子,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更显他秀丽文雅,宛若玉人,他的情绪却在那一刻收敛到极致,简直像是散发着寒意。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他选择了别人,我不会祝福他。” 苏茗道:“在人间的时候,他活着,是我的人。他要是不想活,我们就同归于尽吧,一起到黄泉去。到了黄泉,他死了,也是我的鬼。” 董默突然觉得眼前的苏茗有些陌生,周身的气势甚至让他想要拔足而奔。 幸好很快的,苏茗就收起了这股气势,微笑了起来,甚至伸了个懒腰,“吓到你了么,我就是,最近在看话本嘛,台词是不是很带感。” “啊,是很带感。” 带感的让他回到了三年之前。 “那我走了。” “啊,好好好。” 苏茗微笑告别转身,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了起来,自己怎么会心有所感说出这么一番话?简直是狂霸酷炫啊。 所以,如果濮阳殊真的挑选了别人呢。 苏茗瘫着脸想,果然还是只有那一个结果,同归于尽吧。 第173章 自己的心态怎么变成这样的,换作前世,都能成普法栏目剧的主人公了吧。 一男子因不同意分手而将伴侣杀死,杀死后殉情…… 是什么,让他一个五好青年变成了这样。 自己还是抄清净经去吧,今天就抄,先抄五十遍再说。 ------------------------------------ ------------------------------------ 苏茗很早就注意到了月影岚与东方凤的注视。 东方凤道:“他好像发现我们了,正在朝我们走来。” 月影岚:“走来就走来吧,我们也只是过来看看他,也没做什么别的事情。” 于是苏茗就靠近了他们,苏茗先是看向了月影岚,道了一声统领,随即便看向东方凤。 眼前人一袭红衣,面容精致,但是自己并不知道他是谁。 于是苏茗又看向了月影岚。 月影岚的心里很乱,他抿了抿唇道:“别叫我统领了,很见外,你还是唤我月影吧。”像以前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还没有想好说这件事。怎么说呢。那些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他该如何讲述,说了,是不是就伤害了濮阳殊,不说,是不是就伤害了苏茗。 “有什么事么。”苏茗不动声色。 东方凤看看月影岚,还是决定自己出马,这些人,都靠不住啊,这种时刻,就得靠他。 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我叫东方凤,以前呢,是你的朋友,不过,这些记忆,你都忘了。你信不信我是无所谓的,有所谓的是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你也许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茗:“啊。好的,你说。” 东方凤居然有些哑口无言,在心底转了好多圈的话居然不能出口,过了两息,他干巴巴的说:“我说我是你失忆前的朋友,你就真的相信了啊。” 月影岚:……就这,还说他不会说话呢,自己的口才又好到哪里去。 苏茗却是微微一笑,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微微一笑吧,看见他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格外亲切的想要冲上去拥抱的冲动,但是,自己似乎也不讨厌这个人,如此,就够了。 不过,他们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好像很难以启齿似的。 苏茗道:“就当我相信了吧。所以,你要说什么呢,是朋友间的忠告么,亦或者是什么很重大的秘密?” 东方凤听出了他话语里的闲适,仿佛听到自己内心的悲叹,自己居然要亲口打破苏茗的宁静,打破他和濮阳殊的平静。 东方凤道:“你知道魔主吧,魔主要办一场生日宴,生日宴上呢,他要挑选一个与他相伴一生的人。” “哦。”苏茗的脸色很平淡,东方凤都怀疑苏茗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知不知道这件事与他的关系,就听见苏茗继续开口了。 “那个人,就是我啊。濮阳殊自己说的,我也同意了。” “什么!” “什么!” 异口同声的惊叹。 “你怎么,怎么可能……” 月影岚往前走了几步,捂住了自己的脸。 苏茗说:“他也说我失忆了。失忆之前,我是他的……竹马,从小陪伴他一起长大,共同许下永不离弃的誓言,六年前,因为某种缘故,才与他分开。现在,算得上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吧。你们,都不为我高兴么。” “我们,应该也是在微末中扶持着长大的吧。”苏茗微妙停顿一下,“月影?” “看见我和他在一起,你们怎么是这个表情。” “他……骗我了么。” 苏茗观察着他们的神情,月影岚的脸却是一僵,仔细的听这段话,这段话说的确实毫无纰漏,但是,但是,事情也不是这样的事情啊。 月影岚道:“没有吧。但是,他只说了这些么,没有说别的什么?” 苏茗道:“还能有什么?你们这样子真奇怪。” 月影岚喃喃道:“也许是有些奇怪。” 苏茗沉思道:“哦,他还说过,我们很早之前就在一起了,是这样吧。不过,也许你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我们的地下恋情好像很隐秘。” 月影岚:…… “怎么了。” “没什么。”月影岚艰涩道,看来,殊少主对人心的把握倒是越来越幽微了。 他所说的都是真的,九分真中掺杂着一分假,这分假便让人无从分辨。 更何况,这一分假,假的恰到好处,没有任何人可以进行证明。 东方凤也察觉到了此事的棘手,只能说:“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么,你要知道,这种东西,可不是能够随便应允的,你若是应允此事,照他的性子,就不会再让你反悔了。”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慎重考虑,冷静一下。你有没有思考过你对他的感情,还是说,你就随随便便的相信他的话,随随便便的应许婚约……你和他在过去的数年里确实是相依为命,但你有没有想过其他的东西,譬如,喜欢,或者爱……” 东方凤说着说着,都有些抓狂了。 苏茗却是越听越黑线,如果这里是漫画,也许他的头顶会飞过三只嘎嘎叫的乌鸦。 “这位朋友,还是你应该冷静一下。首先,在你们的眼里,我是个什么样子。” 月影岚:“和以前一样。” 第174章 东方凤:“……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是什么形容。我是说,以前的我在你们心里是什么形象,是分不清喜欢与爱的一个人,是做事不看后果的人,是随随便便就能和人签订婚约的人?你们是觉得我心智不全么……”弱智么? 月影岚与东方凤弱弱道:“那当然没有。” “所以说,我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懂了?” 很快的,苏茗的气势又落了下来。说实话,他听明白了他们话语中的意思,好像是说濮阳殊欺骗了他一些事情,那些事情与他和濮阳殊的感情有关。 “你们觉得,”苏茗微微咳嗽了一声,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我只是问你们一件事情,你们只要如实回答就好,不用顾虑太多。” 月影岚:“嗯。” 东方凤:“嗯。” 苏茗在旁边踱了踱步子,背对着月影岚与东方凤,“你们觉得我和他在一起,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么?” 他又转过身看向东方凤与月影岚,眼神疑惑。 月影岚张了张口,心道当然不是这样。 主要是殊少主这么多年一直在发疯,如今又以欺骗的手段试图将你一直绑在他的身边,他担心失忆的苏茗被其所骗,恢复记忆之后又接受不了他对他的欺骗,所以想在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告知茗少主所有的真相。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就是要在一起,我们就是两情相悦,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东方凤道:“那当然是极好的事情。对吧。” 他戳了戳月影岚,月影岚连忙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车轱辘了起来,“可是,如果有欺骗的话……” “停。”他把双手环绕在胸前打了一个叉,他端详起月影岚,道:“不用再这么拐弯抹角了,你是不是想说,以前的我和以前的濮阳殊,只是单纯的竹马之谊,并没有什么……暧昧。他在这件事上欺骗了我。” 月影岚“嗯”了一声,这个嗯字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月影岚与东方凤都紧张了起来,像是要等待最后的宣判,苏茗看着他们灼灼的眼神,有些想笑,又有点赧赧。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并不喜欢诉说自己的心意,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把自己的心暴露在阳光之下。但是,奈何啊,总有人看不懂他的心意啊,譬如眼前的两人。 难道真的是自己过分内敛了? 内敛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苏茗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平静道:“他,他可是高高在上的魔主。” “啊?”月影岚几乎止不住他的焦急,到底是什么,快点说吧,他一生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殊少主现在确实是高高在上的魔主了,但,是魔主又怎么样呢。 东方凤却扯了扯月影岚的袖子,示意他别再问了。 月影岚将东方凤拉自己袖子的手拉了下来,看着苏茗的眼神诚恳而焦急,“……怎么了呢。” 苏茗:“……” 苏茗道:“他肯为我花心思,不是挺好的么。现在,我要去侍弄我的花田了,再见。” 苏茗向他们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脚步一个不稳,忽然踉跄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 第81章 月影岚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背影缩成一个微小的点,这个时候,他才转向东方凤,“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恐怕是的。” 东方凤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才后知后觉道:“那我们不是白来了么,这样的话,我们的担心显得很可笑欸。” “白来就白来,可笑就可笑吧,这不是挺好的么。”月影岚这么说着,却露出一个笑容来,总算遇到了一件轻松惬意的事情啊。 “说实话,我真的很害怕那种情况的发生,现在,总算是卸下了一块包袱。仔细想想,我也许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就算茗少主不喜欢殊少主,殊少主也不会对他做什么的,顶多是整天缠着茗少主一刻也不分开嘛。” 东方凤想了想这个场景,打了个寒颤,“这也叫无所谓么。” 月影岚又道:“再仔细想想,殊少主对一切应该都是尽在掌握的,他怎么可能会冒着茗少主与他反目成仇的风险来欺瞒茗少主呢,他肯定早就知道茗少主的心意了。” 他叹息一声,“原来是我们旁观者迷了。当局者才更能体会对方的情感啊。” 东方凤也觉得他是对的。 “是我们一叶障目啊。” 两人纷纷点头。 正在房间里写着成亲流程的濮阳殊却突然打了个冷战,心想是不是有人在咒骂自己,随即又摇了摇头,咒骂就咒骂吧,自己可从来不关心这个。 相比这无关紧要,更重要的事情…… 他伸出手,轻轻的点了一下自己的唇,蜻蜓点水一样的触感又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中。 太柔软的,柔软的像是根本感觉不到对方嘴唇的存在,他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吐出一口气来平复了自己过分躁动的呼吸,便从抽屉里取出两只泥偶来。 左手拿起濮阳殊,右手拿起了苏茗。 他让它们面对面进行对视,随即便操控它们一步步接近对方,两个小人终于在他的操控下接近了彼此,唇瓣相贴。 持续两秒之后,濮阳殊像是烫手一般把这两个小人分开,要把它们重新送回抽屉,送回抽屉的时候还不忘把两人摆成背靠背的模式。 第175章 却有一块手帕在无意中被他触摸到,随即便散开来,露出某样东西的一个小角。 濮阳殊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敛息了,那个东西,正是当年他偷走的……那枚银镯。 他把这枚银镯重新用手帕包了起来,把它转移到一处暗格中,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把它从暗格中拿了出来。 是不是埋在一个地方更加隐蔽呢。 他一抬头,却从打开的窗户里看见聚灵阵中央的那两棵树,一棵青翠,一棵枯黄,聚灵阵对那棵树还是有点效果的,至少还长了些树干,就是有些歪,看着倒像是往翠绿的树上倚靠了一些。 那棵翠绿的树,这些年长高了不少,但是,好像有些长歪了,往枯黄之树的方向偏移了不少。 这是不是代表了什么,是某种预兆。 不会的,不会是那样的。 树就只是树,能代表什么。 哥哥的树被哥哥砍倒了,不久之后,哥哥就离开了,但是,哥哥不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么。所以,树这种东西,根本代表不了什么,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只是一棵树而已。 马上,自己就要和哥哥成亲了,成亲之后……成亲之后,哥哥就是自己的人了,自己也是哥哥的人,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分开。 两情相悦。 山盟海誓。 这是,门外出现敲门声。 濮阳殊将银镯塞到自己的怀中,道:“进吧。” 进来的人是月影岚。 “什么事?” “殊少主,您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不得参谋参谋。” 濮阳殊回身看向月影岚,“哦?你看上去,似乎有些欣悦。还有,你好久……没有这么唤过我了。” 月影岚微微一笑:“茗少主回来了,属下自是欣悦。您不是也很欣悦么,马上就成亲了,是该欢喜一些的……有什么情况,就尽情吩咐属下吧,属下可以向茗少主转达。” 濮阳殊微讶:“你见过他了,你……” 月影岚道:“您不会以为我会反对吧,我怎么会反对呢,茗少主不都答应了么。你们都是两情相悦了,我还怎么反对,我以什么立场反对。” 不过这两个人藏的还真是够深。 他努力的回忆六年前的景象,他们两个人那时候并没有什么猫腻吧。 嘶,好像那个时候也不太对劲来着,但那个时候他们毕竟是一体双魂,所以一点也不明显。迟钝的人,原来是自己啊。 不说别的,就说节日,他们真是什么节都过,你送我这个,我送你这个的,那时候的自己以为他们相依为命相伴而生兄弟竹马亲厚一点在所难免,但是…… 全是猫腻啊。 枉费自己这么害怕殊少主做出一些不明智的事情。 不过,茗少主毕竟失忆了啊。 苏茗的言语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说自己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 也是,记忆可以丢失,但记忆所带的情感确实不变的,是自己着象了。 两情相悦?濮阳殊无声嗤笑一声。 原来,自己的话语不仅可以骗到哥哥,还可以骗到月影岚。 然后月影岚便说话了,眼神清亮诚恳,带着一种终于想明白的清爽,言语间还有着一些惭愧,一些佩服。 “我总以为,您是一个执念过重,以至着象的人,我总担心,您的性情,会在焚毁别人的时候焚毁自己,现在我才知道,愚蠢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我。您……很清醒,也很了解茗少主,您与茗少主的情谊,根本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猜测涉足。” 月影岚露齿一笑,宛如春风拂面,“需要属下做什么的时候,就呼唤属下吧。属下告退了。” 月影岚春风盎然的走了,只留下濮阳殊在房间里默然。 许久,濮阳殊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感觉十分头疼,他是吃错药了么,突然变得这么青春活泼,还有,“他究竟在说什么,什么清醒……” ------------------------------------ ------------------------------------ “我可以出去逛逛么。这附近,应该是有集市的吧。” 苏茗看着月影岚与东方凤,如此询问。 二人对视一眼,月影岚便对着他点了点头,“有集市是有集市,但是集市鱼龙混杂,毕竟不如王宫。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写在纸上就可以,我亲自去采买,一定不会买到什么假冒伪劣之物。” 东方凤道:“这种东西,你不用担心,我也会跟着去的,保证买回来的东西要质量有质量,要样貌有样貌。” 苏茗算的听出来了他们话语里的意思,“说到底,就是不愿意让我出去,你们就这么害怕,害怕我出现闪失?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哪里就脆弱至此。” 月影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乖乖呆在这里吧,若是我放你出去,而你出了什么事……我都不敢想他会变成什么样。等你俩成亲住在一块了不就好了么,让他陪你去。反正,我是不可能放你去的,我负责不了。活或许你可以让东方凤带你去。” 东方凤连忙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上看天,下看地,就是不看苏茗。 苏茗简直无言,“你们,你们真是够了。消遣我?” 东方凤这才看向苏茗,正色道:“我们可没有消遣你,我们提出来的方案,明明十分可行嘛。” 第176章 他抿了抿唇,作思考状,“你是想买些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东西么,不然为什么不让别人买,非得自己去买。从实招来。” 月影岚也投来狐疑视线。 “我又不是什么犯人,招来什么。”苏茗侧了侧身子,避开他们探查的眼神,如今,他们正处于一方凉亭,凉亭的四周覆着重叠的帷幕,风一吹,便如波浪一般起伏,柔软而轻盈。 空气中,是玫瑰花香的味道。 “快,从实招来。” 月影岚的目光更有力了。 “……不是他的生日么。”苏茗声若蚊蝇。 说起来,在别人生日的时候为其准备礼物并不是一件羞赧的事情,但苏茗还是迟疑了,不然他也不会打算偷偷的到集市去购买生日礼物。 月影岚:“哦,生日礼物。” 东方凤:“哦,生日礼物。” “你们,”苏茗伸出一根手指朝着他们晃了晃,正要谴责他们促狭的行为,想了想还是作罢,忍气吞声了起来,毕竟,自己还有求于他们。 “好了,随便你们怎么样,我不是失忆了么,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一般是怎么给他过生日的,他喜欢什么?” 月影岚一顿,把手支了起来,又把下巴搭到手支起的平台上,“你怎么知道你会给他过生日。” 苏茗踌躇道:“我没给他过过生日?” “……”那倒没有,你们不仅过生日,是什么节日都过。 在月影岚的讲述中,苏茗终于明白自己会在濮阳殊生日的时候做什么,原来是要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么,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长寿面。好吧,太夸张了,满打满算他也只做了十碗,一年一碗,一共十年嘛。 “每过一年,你都会在他的碗底多加一颗蛋,第一年是两颗,第二年是三颗……”月影岚喃喃着。 “等等,你,你说什么?”苏茗打断了他,月影岚看他一眼,便重复了自己的话。 “不是让你重复一遍啊,我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放那么多颗蛋的话,面还有地方放么。” “具体我不清楚,但是,面当然是有地方放的,因为相对应的,碗也在逐年加大。”月影岚比划出一个碗的形状,“当年,我也问过您这样的问题啊,您只回答说……” “回答了什么,别再卖关子了。” “您说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其实,我也不是纯然不解,内心还是有一些眉目的,无非就是殊少主觉得鸡蛋代表您对他的偏爱嘛,每年多加一颗就代表您对他的偏爱与日俱增。” 苏茗默默抚额。他从月影岚说那段话的时候就想到了这大概是出于濮阳殊的要求,他也猜测到濮阳殊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提出这个要求。 他的目光落在石桌上,有些怅惘,像是要穿透这些年错过的时光,轻抚上濮阳殊的面颊。 东方凤发问,“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濮阳殊。 他幽幽叹息道:“少年啊,你真好懂。” 东方凤则接口道:“早就不是少年啦,哪里有二十几还是少年的。以他的年龄,在这修界自然是卓尔英才,但是,已经不是少年了。” 苏茗却是笑出了声,正色道:“因为在我的心里,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月影岚与东方凤都没有get到他的笑点,苏茗也无意与他们解释,只是,自己总算知道在濮阳殊生日的时候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过,流程还没有准备好么。他打算怎么挑选啊?如果我要送他长寿面作为礼物……那该是什么时候才合适。” “不知道,是他在准备这些事情。我催促询问一下。” ** 濮阳殊却唤月影岚商议相关事情。 月影岚一进入便看见厚厚一叠文书,打开一看,果然是规划,他却在其中一条上顿住了。 “啊?” “嗯。” 那是一条粗略一看匪夷所思,仔细一想,还真是濮阳殊风格策划。 意思是说,魔主要挑选伴侣的时候,那些伴侣候选人会在道场上排成一排,他们都戴着面具,穿着相同的喜服,面前该摆着一碗面,一壶酒。 届时,濮阳殊会点评那些面。 面合他心意,他便会挑选相应的那个人做他的伴侣,用一旁的酒壶斟下合衾酒,与其共饮。 “你觉得,这个流程怎么样。” 月影岚:“……” 第82章 挺好的。 一个人在寻思,如何把自己的长寿面端给他吃。 一个人在琢磨,如何能让那个人做长寿面给自己吃。 真是奇异的默契啊。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他说,“所以,是打算选出候选人,这,该怎么选?根据斥候的消息,不少应邀参加宴会的人……身边都带了一些人,看样子是想进献于您。” “侍君殿全体,都当做候选吧。他们带上来的那些人,就让他们报名。别忘了缴纳灵石。” “是。” “兵马粮草都没有什么纰漏吧,不少士兵,都还没有辟谷。这件事情,就劳烦你操心。仙门安分这么些年,又有一些蠢蠢欲动了,看来是需要敲打,监视柯元嘉的人也不要放松,我只是暂时放过他……也是时候剿灭他了。我不想再看见他,更不希望哥哥看见他哪怕一眼。”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凝了起来。 第177章 月影岚应道:“是。” “他还好吧,没有要求什么么?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想出去玩……想出去玩的话,你就带着一队兵士跟在他的身边吧。” 濮阳殊这番话说的很勉强。 月影岚有心说,实在不愿意就不要这么勉强了,强装大度干什么。 “怎么。” “殊少主,你真好懂。” 月影岚幽幽的飘走了。 濮阳殊:“……” 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会打趣自己了,不过,哥哥回来之后,月影岚似乎就很少再唤他主上了,而是唤他以前唤的那个称呼。 殊少主,茗少主,听起来就是至亲至爱,不是么。 ** 苏茗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会儿是一条被锁链幽囚的龙,一会儿是一条……奄奄一息的蛟龙。 不知不觉中,他的额头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梦魇似乎没有镜头,还有许多意味不明的碎片从自己的脑海中闪过,像是攥紧了他的心,那种痛楚,宛若钢针。 濮阳殊刚刚跳窗进来,便看见这样的一幕,心头不由悚然一惊,他闪身来到苏茗身边,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他额头冰凉。 “哥哥,哥哥?” 现实与虚幻交织,让他分不清过去现在,辨不清自己的真实身份。 恍惚中,他似是置身于云端,又一瞬,他似又降于地底。 是谁在呼唤他,以他的哪个名字哪个身份呼唤他,呼唤声是这么焦虑,又这么熟悉。 濮阳殊看着陷入梦魇的苏茗,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如何才能唤醒一个做梦的人?如果是别人,濮阳殊自有千种手段,奈何眼前人是苏茗。 他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不住的推着苏茗的肩膀,“哥哥?哥!” 他伸手向苏茗的脸颊,使劲捏了捏,又趴在他的耳边呼喊道:“醒来吧,哥哥,醒过来啊。” 他却没有注意到苏茗已经睁开了眼睛。苏茗只觉浑身疲惫,脑海中流转过的些许的记忆碎片也给不了他太多的讯息。 “好了,我没事。”濮阳殊这才不呼喊了,收回了自己的手,缓缓滑到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某种被淋湿了的小动物。 苏茗伸手触摸上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的脸颊发烫,“……你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啊。”还要感谢这个力道,光凭呼唤可能没办法把他从梦魇中惊醒。 “不会有指印了吧。”苏茗看向眼神低垂的濮阳殊,微笑着说。 “……才没有。我下手可有分寸了。” 他飞快看苏茗一眼,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了,他当然是在想苏茗究竟梦到了什么,这个梦是否预示他很快就会恢复记忆?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被细薄的锋刃割开。 “好了,上来吧。我又没有责怪你。如果还有下次,你也用这个办法吧。” 苏茗掀开一半的被子,示意濮阳殊上来,濮阳殊便顺滑的挤了上来,他感受到苏茗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身边,是一种安心的味道。 于是他又往苏茗这里挤了挤,然后八爪鱼一样缠住了苏茗。再看濮阳殊,却发现濮阳殊已经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睫毛却还不安分的颤动着。 苏茗顿了一下,就任凭他缠着自己了。 他试图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取出来,取不出,是濮阳殊暗暗的抱住了他这条胳膊。 “好了,别装睡了,我们来聊聊天?” “哦,要聊聊我们的未来哦。” “好啊,那就聊聊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大魔主要干什么啊。” 濮阳殊一下子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不要用这种哄小孩的口气和我说话,我们,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欸,成亲可不是过家家。” 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他教训了。 苏茗:“我可比你要清楚更多吧,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我当然知道成亲不是过家家,如果是过家家才不会成亲。” 濮阳殊:“那你……你知道就好。” 苏茗:“我当然知道,不然我是白痴么。”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濮阳殊极其缓慢的松开了缠着苏茗的手和脚,慢慢退出一个空间来。 “你想要什么样的身份呢,要不然你当魔主我当侍君好了,反正我们长的这么像。”濮阳殊突然道。 “啊?”苏茗有些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了,转了一圈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果这样的话,我可就成了濮阳殊,你可就成了苏茗,不是很别扭么。” “倒不如这样说,你我长的这么相像,是因为……因为我是你的替身影子,然后我们两个人日久生情决定成为道侣,生日宴只是一个幌子。不过,直接说生日宴是个幌子似乎也不大好。” “不行。”濮阳殊拒绝这个提议,“我不想让你成为我的影子。” “我觉得无所谓。” “但我觉得有所谓。” “所以交换身份的事情就更不用想了,我本来也没有什么身份,只是一抹幽魂。我可不想成为一呼百应的魔主啊。身份问题嘛,就让他们自己猜测吧。” “不过,他们也许会说你自恋。挑道侣选了一张与自己很是相像的脸。”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说。” “好好好,不管不管。” 第178章 “未来当什么都可以的。” 濮阳殊又道,“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 他突然翻了个身,把自己置身于苏茗的上面,两只手从苏茗四散的发间穿过,撑在床上,如此,苏茗便可以清晰的看见他整张脸,尤其能看见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苏茗几乎记不起他小时候的木讷眼神了。 “哥哥,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永远也不会……抛弃我,对么。” “这种承诺不是都许了好多次么,还要许啊。好啦,不抛弃,不放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要牵住你的手的。” 苏茗又道:“话说回来,你眼睛不舒服么,进了什么东西?你一直眨呀眨的。” “哥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感觉到了,你在对我施展什么瞳术?很遗憾,对我似乎不怎么奏效,虽然我的修为可能比不上你,但我的神识好像还可以。” 濮阳殊:“……” “没什么用的东西,收起来吧,如果你想听甜言蜜语,你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我也会说啊。” 濮阳殊收起了自己的瞳术,看来这种小把戏对哥哥果然是不奏效的,“那,如果我是想做什么,哥哥也会满足我的愿望么。” 苏茗:“……” 自己是不是被反将一军了。 这种时候,先慌的人先输,所以苏茗在心中默念了几句清净经,把所有的杂念都压了下去,感觉自己的心里简直是四大皆空。 他十分闲适的放松了,对自己面对着的濮阳殊道:“你想做什么,说来听听。” 濮阳殊却没有说,俯身咬上他的唇,细细的叼着那一片研磨,像是什么小兽在磨牙,苏茗忍不住唔了一声。 “痛?” 濮阳殊的神色却闪过一抹奇异。 “也没有,就是有点痒。你,你继续?” 濮阳殊却不动了。 他的心已经破碎了,他也看过这样的话本,一般的,被亲吻的那个人不应该是眼神朦胧迷离,软成一滩春水么,可苏茗看上去是这么泰然自若。 苏茗道:“晚安吻都完了,你也该走了吧。” 濮阳殊哼了一声,迅速跳窗走了,居然没有说多余的话。 苏茗则是在他走后的那一瞬间捂住了自己的脸。 天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清心寡欲的。 他一把把被子蒙到自己的头上。 濮阳殊回到自己的宫室,情绪就更是难言,用了三桶冰凉的井水才镇压下自己内心的躁动,曾经止息的某种东西,正以野火燎原一般的速度迅速生发。 ------------------------------------ ------------------------------------ 幽暗洞穴内,柯元嘉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他穿着一身被鲜血濡湿的黑衣,额间发湿漉漉的贴在他的额头上,靠在洞穴上微微喘着气。 洞穴上的荧光苔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他的神情。他突然一动,却是双手拢上一把苔藓塞到自己口中,苔藓是一种奇异的涩苦味,无论如何咀嚼,怎么也咽不下去。 这么多年,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濮阳殊,区区一个……又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死,他该死在这里么,他的真身在上界,此地的身体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劣质的容器,发挥不出他的力量。 可是当年自己又是如何保证的?一个人就可以让太子明夙的灵魂消磨至死,再无后患。明夙死了,他的小跟班却还活着,疯狗一样扩充自己的势力。 再说,明夙真的死了么。他仰起头,喉咙一动,硬生生把这些苔藓咽了下去,却有一点光芒扑朔朔的扇动翅膀靠近,留下化作一只千纸鹤停在他的掌心,他微微一抹,千纸鹤便化作了一张信纸。 他看着信纸上传来的消息,压抑喃喃道:“他要成亲?挑选看的过去的顺眼的人来成亲?是要联姻么。” “亦或者,”他瞳孔微微一缩,“是他回来了。” 如果不是他回来了,濮阳殊怎么会像天下人广发此等告示。 但是,他的心里还存着一些疑虑,如果他回来了,龙墟又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 ** 很快,各个势力都明白了濮阳殊挑选伴侣的标准。总而言之,侍君都在伴侣候选人中,其余人去要报名,报名要交五十万中品灵石的报名费。 比赛项目,不看容貌不看才艺,到时候会有统一的着装统一的面具…… “什么,不看容貌不看才艺,到时候还要戴面具?这怎么挑啊,魔主要是挑到丑八怪怎么办。” “你懂什么叫缘分,这才是真正的缘分啊。” “怎么说呢,其实还是看才艺啊,你没看公告上说什么了么,你这个文盲,多读点书吧好么。” “写的是什么呀,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很简单,就是做面啊。” “做面……要考的原来是厨艺么,这也太,额,总之怪怪的,你说我也报名怎么样,报名费暂且欠着,正好我和登记的老焰蛮熟的,先把我的名字记下让我去,不是我吹,我们组上可出过食修,我要是让魔主给看上了,天哪……” “你就想想吧,看看你长的歪瓜裂枣的那样子你。你在外面轮值,是没见过魔主,但我见过魔主啊,那风姿,那气度,除了长的不太高兴以外,没什么缺点,你当魔主的道侣?可别辣眼睛了。” 第179章 “怎么说呢,我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啊,只是到了人才济济的魔宫,有些泯然众人,颜值还是可行的啊。到外面采买东西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见我还脸红呢。” “你确定她们不是被你殊茗宫之人的身份吓的?” “否。还给我送花呢好不好,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第83章 魔主的生日宴,以如火如荼的态势举办了起来。顾雪卿也回到魔宫,得知事情的始末,得知苏茗失忆,魔主要成亲,他几乎在瞬息之间便把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联结在了一起。 倒吸一口凉气道:“他想欺瞒……” 却被月影岚与东方凤合力捂住了嘴,“事情呢,是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的,你懂了么。” 解释完毕,顾雪卿愣住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哦字。这样的结果,当初也不是没有想过,换句话说,就是因为当初想过,所以才能这么快的接受这个事实。 他突然想起了好多东西。那些东西,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东西,其实很清晰很清晰的遗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譬如,当年,殿下遭受审判,被判处百世的刑罚时,自己若肯狠狠心,也是能够……追随殿下的,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顾雪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道:“我要去找他,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够重返人间,柯元嘉的那枚东西……但是,我要帮助他做一件事。” 那就是与他一起前往龙墟。 恢复他原生的力量。 只有这样,才可以面对……天界。 却是月影岚扯住了他,“你要同他说些什么?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 顾雪卿道:“只有殿下才能做到这件事,我也不是故意欺瞒,只是害怕这件事情的泄露会引来意想不到的后果。阴谋背后有更大的阴谋,他必须拿回自己的力量。” “这些年,我不是一直劝诫濮阳殊不要置柯元嘉于死地么。” “所以呢。” “我是在拖延时间。生生世世,弱冠而死……命格上是如此记录的,但是,濮阳殊今年已经二十三岁,这是极限了。就算柯元嘉不死,元神不回归天界,天界众人也该明了这里是出了什么差错。” 月影岚一顿,“又来天界这一套,柯元嘉拿这一套忽悠人……好吧,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了,这些事情,虽然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解释。所以我只能认为你说的是真的。” “天下修者皆以飞升为一生之愿,我们面对的敌人,却是整个天界么。梦里我都不敢这么想啊,这么些年,我已经很努力的在收拢势力了,但我还是不敢想,如果主上对上天界,该是怎样的情形。” 顾雪卿道:“所以,我要去找殿下了。” 月影岚与东方凤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阻拦,过了一会儿,东方凤才喃喃道:“实话说,我感觉很混乱。濮阳殊和苏茗的关系,他们的真实身份,在我的脑海里宛若一团浆糊,这种感觉真不好,尤其顾雪卿这个人还喜欢故弄玄虚,每次问他什么,他就变成一副神棍的样子,惹人厌烦。” 月影岚叹了一口气,走了,“一切都是天意吧。” “你干什么去。” “处理公务。你以为我这个统领是白当的么。” ------------------------------------ ------------------------------------ 濮阳殊找到苏茗的时候,苏茗正在盘弄一颗小树,他对那两棵梧桐很在意,正在找寻让那株梧桐变废为好的方法。 所以,那这一株枯败的小树试试手。 试手的结果不错,小树已经焕发了绿叶,还时不时的对他招了招手。 他从一旁的木桶里勺了一些水,缓慢淋到树苗的根部,不由会心一笑,比起用灵力化水,他还是更喜欢这种古朴的方式,然后他觉察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抬头一看,是一个陌生人。 “你认识我?” 顾雪卿已经知道苏茗失忆的事情,于是并没有什么惊异,只是看着他,他看上去与数千年之前简直别无二致,很快的,顾雪卿便压下自己心头的想法。 “你想重新得到你的力量么,你的力量被封印在归墟。” 真是言简意赅的话语。 苏茗道:“那里,是不是海底?坠着五十条锁链,锁链的尽头,捆缚着……一条龙。” 这是他在没穿越到这里的时候就经常梦到的画面,到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梦到过,但他本能的知道顾雪卿在说什么。 顾雪卿瞳孔一亮,“你,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苏茗淡定的说,他想了想顾雪卿的话,却不由自主的迟疑了起来,他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的心分明悸动一刹,自己好像是十分希望得到这股力量的吧。 恨不得现在就去。 但自己的心中似乎又不全然是期待。好像是一种预告,如果自己去了,将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这是,一张脸孔却迅疾的从自己脑海中闪过,是濮阳殊的脸,带着幽幽的质询。 他突然打了个冷战,随即挂上歉意的微笑,“时候还没到。” “时候没到?怎么可能时候没到,你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重要,就算有银镯的指引,那里也是危险重重啊。” 第180章 “银镯。” 顾雪卿啊了一声,“银镯……” “在濮阳殊手上?”他鬼使神差道。 “额。”顾雪卿动了动自己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 苏茗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给我的讯息,不过,我有分寸。” 于是顾雪卿被他气跑了。他早该知道苏茗就是一个这样的性子,无论情况有多紧急,他似乎总是这么风淡云轻,他甚至怀疑,当年他被判处永世刑罚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挣脱! 就这么风淡云轻的应好么。 你知不知道,六年前,你的死,与濮阳殊脱不了干系。 是他拿走了你的银镯,又做了那些事,以至于你…… 他走了。 苏茗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蹲下来侍弄他的小数苗,看来,自己的记忆真是一个大问题。这些天,他不仅忙于种花,也在收集一切的小道消息,听了满肚子的八卦。 世界太复杂啊,恋爱也不好谈。他拨弄了一下绿叶,小叶子便随着他的手指晃荡了一下。说起来,生日宴兼相亲宴上的面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做呢。 听说过比武招亲。 没听说过比厨招亲的。 好多人已经开始动作了起来,上天入地的求购新奇的材料,像是什么花什么草什么调味料的。 自己要不要也别出心裁一下呢?自己倒是有问过月影岚,以前的自己会做什么面,但月影岚不肯告诉自己,说。这是濮阳殊的吩咐,让自己自由发挥。 自己应该自由发挥么。 在面里放些咸鱼怎么样,再或者加些幻菇粉,这种幻菇粉对濮阳殊这种修为的人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但它洒在食物上会让吃它的人觉得舌头麻麻的,有一种独特的滋味。 面,还得色香味俱全。 这时,却有一只毛茸茸的毛团凑了过来,正是孟极。这只生物,只有卖萌的功能,时不时的就来找他,像是想和他一起玩,苏茗也乐意陪它玩。 目光状似不经意的扫过四周。 果然在某木栏上看见一只眼神幽怨的鸟。 眼神幽怨的鸟啊。 那次之后,他就再没有说过要一起睡的话,是害羞了吧,毕竟,那一天,苏茗都感受到了一些…… 于是他挥了挥手。 乌鸦便扑朔朔的飞了过来,左看看又看看就是不看他,苏茗笑道:“你都没有自己的事情做么。” 乌鸦歪了歪头,“你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哪里有,我不是在种树么。而且,我可有一件天大的事情要做啊。” 苏茗取出一些糕点,掰碎,放在自己的掌心,濮阳殊牌乌鸦便开始啄食他的掌心,力道很轻,轻的有些痒,苏茗便用手抚摸起乌鸦,说起来,乌鸦的羽毛似乎比别的任何动物的羽毛都要顺滑。 很快,濮阳殊就吃完了那些糕点。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爱吃这些糕点,一是不饿,二还是不饿,三更是不饿,每一次,苏茗只要一看见他的分身,不管是鸽子乌鸦黄莺麻雀,总要给他投食,他又不好意思……拒绝。 乌鸦牌濮阳殊:“你,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如果真有那样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除非是苏茗偷偷的在搞事,就像当年一样。 他可以以鸟的姿态来看苏茗,但他并不会一直看苏茗,虽然他很想这么做,但这样不就是监视了么。 虽然他好想监视。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不希望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出什么纰漏。 苏茗笑了笑,用手帕擦了擦濮阳殊牌乌鸦的鸟喙,实话说,鸟喙很干净,根本没必要擦,奈何一个愿意擦,一个愿意给他擦。 濮阳殊其实,很依恋这样的接触。 就算,他是以鸟的姿态停留在他的身边。 濮阳殊牌乌鸦享受着苏茗温情脉脉的服务,突然心底咯噔一跳,他该不是把自己当成孟极那样的存在了吧,除了卖萌一无是处的生物。 难以想象乌鸦的表情也能那么丰富。 “你又在想什么。” “别想用对待孟极的方式对待我,搞的我好像是什么只会卖萌的东西一样。” 苏茗用两只手劫持住乌鸦的鸟头,“卖萌有什么不好,挺好的啊。” 濮阳殊牌乌鸦低下了头,心想,才不好呢,因为我是要保护你的人。 又想,也就是因为你失去记忆了,才说出这样的话,当你知道我对你做过的事情,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么,怕不是要将他扫地出门,自己再怎么可爱也没有用。 乌鸦闷闷道:“别转移话题,你不是说你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么。” 天知道苏茗如何从一只乌鸦的身上看出闷闷,该说不说濮阳殊真是心绪敏感。 “是啊,你要不要给我一点提示。” 苏茗一本正经道,“我呢,是侍君殿的侍君,到时候要去参加王上的相亲宴,我如何才能讨得王上欢心,拔得头筹,一举夺魁呢。乌鸦大人?” 乌鸦眨巴了眨眼睛,突然抖了抖自己的翅膀,“呃?啊……” 然后他对上苏茗含笑的眼睛,知道了苏茗如今在干什么。 这大概可以被称为调戏。 乌鸦被调戏的飞走了。 苏茗失笑的看着乌鸦的背影,心想自己还是做一碗简单的面吧,不过,“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要戴上面具啊,好像没人和我说我有什么特殊的暗号?乌鸦大人,你可得灵敏一点,不要把我这个内定关系户淘汰出局啊。” 第181章 乌鸦濮阳殊的离开却不只是为这,他感觉到,有陌生人触动了苏茗房间的法阵。 他不仅在那里安装了法阵,还安装了留音石,留音石镶嵌在地暖的法阵中伪装成灵石的样子,没有人可以发觉。 侍君殿。 又是紧张的气氛。 他听到一些人的窃窃私语。 “怎么办,我可不想和王上在一起,那太可怕了,我还是把这面做的难吃一些吧,我打算做卤味面。多放一点盐好了,这种重口,王上一定吃不了。” “你确定王上吃到你齁咸齁咸的面不会把你做成卤水?” “那我有什么办法,王上如果真的看上我的面,顺带着也看上我怎么办。” 苏茗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啊?侍君殿还有这样的,自己似乎没见到啊。 “你都这么老了,还担心这个呀。真不明白你当初是怎么混到侍君殿来的,王上是一点也不管啊。” “这不是要管了么,要侍君殿所有人都去参加王上的生日宴兼相亲宴呢,王上觉得谁的面更好,就选那个人做道侣,听说啊,到时候的流程是那样的,吃面,掀面具,喝酒,牵手,在高台上向天地祷告。老朽年轻的时候可是厨修呢,一手甜点做的出神入化。” “知道你这个老头子没什么文化是真的。” “实话说,一定有什么阴谋,王上大张旗鼓……” 第84章 濮阳殊刚刚元神归窍,便听见月影岚的报告,“柯元嘉已经暗中潜入了殊茗宫。” 很久之前,他们就在柯元嘉的身上留下一个印记,这个印记可以模糊的显示出他所在的方位,如今,这个印记已经停留在殊茗宫所在的方向,可见他已经潜入殊茗宫。 往日,殊茗宫守卫森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魔主娶亲,有很多东西需要置办,许多东西需要匠人,人员流动一大,混进来也就格外容易些。 濮阳殊想到了苏茗房间法阵被触动一事,不动声色道:“你知道他逃窜到哪里了么。” “还没有排查到,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是,只是他一个人的话,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月影岚说出这句话,微微一顿,随即迅速的呸呸呸了三声,表示自己前面说的这些话都不作数。 君不见话本总写如此桥段,说着不可能,可能的事情就来了。 “但他不可能……除非他是想下毒,亦或者拥有什么杀伤力强大的灵器。” 月影岚思索着,“属下去排查了,您也小心。哦,对了……” 月影岚又道:“他不会找到茗少主,然后对其不利吧。” 濮阳殊道:“我会保护好他的。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月影岚离开了,濮阳殊却依然在思索。 进入苏茗房间的人,应当是柯元嘉无误,但他是如何知道哥哥复生的?他进到哥哥的房间,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想暗算哥哥么,还是想挑拨他和哥哥的关系呢。 这六年,他把柯元嘉打的落花流水,但他并没有为此感到丝毫快意,柯元嘉,柯元嘉,他总是胡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什么前世今生,炫耀着他所不知道的与哥哥相关的事情。 一个声音告诉濮阳殊,他应该立即赶到苏茗的房间,把那个刺客当场捉拿。 哥哥现在并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园子里侍弄花草,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回房。 所以,他可以在哥哥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柯元嘉捉住。 另一个声音却在濮阳殊耳边回荡。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你是害怕他对哥哥出手,亦或者是害怕他告诉哥哥一切都真相?他这么耗费心思混入苏茗的房间,难道是为了刺杀他么。 你应该知道他想做什么吧,他并没有想要刺杀哥哥,他只是想挑拨离间。 如何挑拨离间呢,把你做过的事情告诉哥哥啊,这就是他挑拨离间的方法。 哥哥会知道,你和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情投意合的爱侣,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欺骗。六年前的那棵梧桐树,也是哥哥出于对你失望至极的理由才砍断的。 他也会告诉哥哥,六年前,他是如何在自己的私心下死去,如果自己不拘束哥哥的灵力导致他灵力迟缓流转不开,他一定不会死。 月影岚已经告退了。 濮阳殊却缓缓握住一只杯子,慢慢发力,不到一会儿,杯子居然在重压之下化作一些粉末,如流沙一般消逝在自己的掌心。 然后他去往苏茗的花园,挑了一个不会被苏茗看见的角落,静静的看他做事。 时间很快。 苏茗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地面上看见一道长长的影子,顺着影子往后看,果然是濮阳殊,他总是这么神出鬼没。 “怎么了。”苏茗失笑。 濮阳殊却是微微一笑,如今他的笑容已经非常娴熟了,简直是一个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笑,然后他拉起苏茗的手,在他的手心放了一张符咒,是一道唤灵空间符,流转着幽幽的蓝色流光。 “唤灵符。输入灵力,我就可以出现在你的面前。” 苏茗哦了一声,拿起符咒端详了一下,点了点头。 “有距离限制吧。” “当然。只在距离不远的时候奏效,只能用一次。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用唤灵符唤我,就像是想我了啊,想我了啊,或者想我了啊的时候。三息之内,我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第182章 “挺好的。”苏茗正准备把符咒妥帖的放到怀里,却被他止住了,他握着他的手,把唤灵符按在他的手心,“你还是拿着它回去吧。” 苏茗:……又怎么啦。 苏茗道:“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会发生么。” 濮阳殊道:“这是我第一次做符。” 哦,所以说,是想让自己带在身边? “好吧,握在手里就握在手里。” 苏茗要走的时候,却被濮阳殊叫住了。 “怎么了。” “听月影岚说,有贼人闯入了殊茗宫,你千万小心。” ------------------------------------ ------------------------------------ 苏茗握着唤灵符踏入自己的房间,第一时间感受到不对劲。 一个人,不闪不避,负着手站在苏茗的房间里,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便缓慢的转身,正是柯元嘉。 柯元嘉看着一动不动,眼神警惕的苏茗,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苏茗,是你吧,你还……记得我么。” 他又自顾自道:“看起来,你是不认识我了。” 虽然不知道,以你的神魂如何经得起诛魂矢,但是看你的失忆的样子,便知那只箭对你神魂的伤害并不弱。 既然你已经失去了记忆,为什么还要来到濮阳殊的身边呢,甚至还要同他成亲,你难道,就是这么一个容易遭受蛊惑的人么。 苏茗道:“我该认识你么。” 真奇怪,他与眼前人分明素昧平生,他却……好吧,听他的言语,大概又是自己以前认识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来,他们的立场恐怕有些相悖。 “别这么警惕,我可没有试图对你不利,对你不利的,另有他人。” 他看向四周的装饰,红的喜庆,喜庆的刺眼,“你打算和濮阳殊成亲?” 苏茗不动声色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是侍君殿的人,他要挑选侍君殿的人或者报名的人作为他的道侣。” 柯元嘉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狐疑,“他们没告诉你你的身份?” 苏茗觉得事情渐渐变得有趣了起来,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对自己表现出一种熟稔的态度。 “……他们说,我曾经是濮阳殊的伴读,与他竹马竹马两情相悦,后来因为某种缘故与他们失散了。” 苏茗发现自己居然十分适合演戏,这样的话语也是张口就来。 柯元嘉一怔,看向表情无辜的苏茗,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他喃喃道:“是他在骗你。” “骗我?” “是啊,是他们在骗你,最大的骗子就是濮阳殊。他居然欺骗你说,你和他是两情相悦,简直笑话!” 柯元嘉冷笑了一下才意识到苏茗在这里,于是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接着道:“不要相信他们的言语,他们都是一伙的。当年……” 他的表情变幻莫测,“当年,就是他蛊惑你不肯认错,以至于你遭受如此惩罚。若干年后,又是他对你穷追不舍,以至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堕落。” “现在,已经是最后了。他马上就要死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映入天界诸神之眼,他的死期已经到了,但是,你却可以活下去,你可以活下去的,自始至终,不都是他的错么……他作为罪魁祸首,居然到现在还在欺瞒你,还想用这种手段和你成亲!” 苏茗听着他的言语,一边听一边分析,但听着听翻来覆去欺瞒来欺瞒去,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发声了,“没有人可以欺瞒我到这个地步。” 别的事情也许会有欺瞒,毕竟自己失忆了,他们要是说自己曾经不会养树,养一棵死一棵,估计自己会被他们欺瞒住。 但是这可是成亲啊,不是说他们不能伪造自己的过往,重点是,他之所以答应成亲,不是靠那些有或无的过往,是一种……感觉。所以他所说的欺瞒,从感觉上就不成立。 虽然可能会有一些欺瞒吧。 苏茗不说自己能够看透人心,但是他自认对人心也有那么一点小经验,濮阳殊一定是隐瞒着自己一些东西的,就是不知道他究竟隐瞒了多少。 他们在六年前并没有确立关系,他却骗自己说他们是两情相悦。 梧桐树……算一件。 自己是如何死去的,大概也算是一件。 柯元嘉却对着苏茗的这句话笑了,随即他正色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么。你真的要浑浑噩噩的陪他共赴黄泉么。” 苏茗的心里不由生起一抹烦躁,不知什么时候起,这样的话语,也开始让人烦躁了么,就不能好好活着么,动不动就黄泉黄泉。谁想让他和濮阳殊下黄泉啊? 看着苏茗略略有些冰凉的眼神,柯元嘉愣了一下,就在刚才,他像是被一道急彻的寒流浇了一遍全身,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艰涩了起来,“你不想吧。” 他的声音已经弱了下来。 苏茗冷冷道:“当然不。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么。” 他来,是为了什么呢。叙旧叙的太久,他几乎忘记自己的初衷。 他看着苏茗,用灵力现出一个小瓶,瓶子里是幽绿色的粉末。他晃了晃这个小瓶,眼神中带了些许蛊惑,“这是龙胆草研磨而成的粉末,对凡人来说是剧毒,触之即死,但濮阳殊修为高绝,喝下这一瓶,也不过是精神恍惚片刻。” 第183章 “生日宴上,你把这个下在食物里,让他吃下。我就返还你一个大礼。” 苏茗接过这个瓶子,感觉眼前的人真是……幼稚的可笑,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情?退一万步来说,退到盘古开天辟地的时间,什么人会接受这个瓶子? 他接过这个瓶子,握在自己的掌心,询问道:“什么大礼?” “你的力量。”柯元嘉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你的力量,被封存在一个地方,唯一能到达那个地方的信物,一枚银镯,在濮阳殊的手中。我将拿到那个信物,交换给你,让你拿回独属于你的力量。” “你只需要让他吃下粉末。” 苏茗哦了一声,端详起这个小瓶,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这个突如其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似乎有着许多情报,留着他也未尝不可,至少,从他和他说的这些话中,他就可以分析出不少东西。 而且,他似乎很厌憎濮阳殊。 “你是柯元嘉?” “啊……” “这是你猜测的么。” “你也有许多传言。” 柯元嘉也没想到自己再见苏茗的时候,他已经失去所有记忆,而自己居然能和他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话。 “是的,我是柯元嘉。见到我时你有什么别的感触,别的情感么。” 柯元嘉的眼神落到虚空的一点,像是陷入迷惘中,“其实,我们前世的时候……” 还是朋友呢。是朋友转成的仇敌。 苏茗仔细的看了看柯元嘉,摇了摇头,“我失忆了。”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与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柯元嘉定定的看了他两眼,突然自窗户中翻了出去,身形若燕,敏捷非常。 苏茗随手把那瓶粉末塞到自己的怀里,便放下自己手上的唤灵符,端详片刻想自己该把它放在哪里,要不要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还是把它装在一个小袋子里,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自己应该对这个唤灵符表现出重视,这是毋庸置疑的,濮阳殊把它放在自己的手心时,表现的这么扭捏,还说这是他第一次制这种符,如果自己随随便便的把唤灵符扔在一个角落的话,他……估计不会让自己好过的。 他用手指点了点唤灵符,细心的把唤灵符收了起来。 濮阳殊却等待的花儿都要谢了。 他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一点点的下沉,不是都说过了么,遇见危险的陌生人就开启唤灵符,为什么哥哥你…… 第85章 他终于按耐不住的去寻了苏茗。 一进房间,却看见苏茗正把玩着一个护身符一样的东西,绘着精巧的花草。 濮阳殊倚靠在门上,道:“哥哥,你在玩什么。” 你和那个人,是说了什么吧,明明他只是一个偷偷潜入你房间的‘陌生人’,一看就图谋不轨,你为什么不动用我给你的唤灵符,你和他,又在房间里聊了什么。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咬噬他的心了,所以他掩饰一般露出一个笑容,走到苏茗身后,把头搭在苏茗的肩膀上,这种触感,这种重量,很像是孟极。 苏茗微微侧头,便看见濮阳殊的脸颊,以及他那近在咫尺的眼睛,他的眼睫毛很长,根根分明,看人的时候微垂眼睫,便显出一点忧悒来,显得很是清纯。 好端端的,干嘛做出这样的一副情态。而且,他的这副情态未免也太熟悉了一些。 苏茗于是把装好的唤灵符用两根手指挑起,挑到濮阳殊的面前,“这就是你给我的唤灵符啊,我悉心保存。” 濮阳殊一滞,慢吞吞的收回视线,苏茗就感觉到自己肩膀所承受的重量更重了一些。 等待,等待,漫长的等待。 濮阳殊突然道:“哥哥没什么事情么。” 哦。苏茗突然有些恍然大悟了起来。 于是他把濮阳殊的下巴用两只手指撑了起来,强迫他离开自己的肩头,然后苏茗转身面对着他,略略迟疑一下道:“现在可不是晚上,也不是中午。” 迟疑的人变成了濮阳殊。 很快他就知道苏茗为什么这么说了,因为苏茗在他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濮阳殊:“……” “怎么了,午安吻。” 这个时候他应该有一点得偿所愿的反应才对啊,怎么是一副懵懵的样子,难道,他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濮阳殊看着苏茗,突然有些气闷。 于是他摔门走了。 好吧,也不算摔门,因为在门在即将以很重的力道关闭时,他又扯了一下门,轻轻的关上了它。 苏茗:“……” 他不由喃喃道:“男人的心,真是海底针啊,这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能对我有什么意见,我都这么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了欸。 还没成亲呢,就已经七年之痒了?亦或者,他是觉得我的亲吻太敷衍了像是在亲小孩子。也不能这么说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摇了摇头,心想濮阳殊大概是患了什么成亲恐惧症,不然无从解释他的喜怒无常。 对了。本来是打算告诉濮阳殊那件事情的,柯元嘉的事情,但是自己给忘了。 还是找个时间告诉月影岚好了,到时候注意安保。 仔细揣摩柯元嘉的意思,他大概是要在那一天发动袭击,不然为什么会让自己给濮阳殊下那种药。 第184章 出门的濮阳殊却已经摸到那枚留音珠,那枚留在苏茗房间里的留音珠。 圆润的、半透明的珠子摊在他的手心,像是一滴无瑕的泪。 ------------------------------------ ------------------------------------ 濮阳殊在珠子内注入力量,留音珠开始发出细微的嘶嘶声,过了一会儿,才有极速的人声传来,濮阳殊适时收拢自己的力量,留音珠的声音就缓慢而清晰的放了出来。 “不要相信他们的言语,他们都是一伙的。当年……” “当年,就是他蛊惑你不肯认错,以至于你遭受如此惩罚。若干年后,又是他对你穷追不舍……” “现在,已经是最后了……居然到现在还在欺瞒你,还想用这种手段和你成亲!” 然后他听见苏茗的声音。 “没有人可以欺瞒我到这个地步。”这就是哥哥的回答,这就是哥哥的回答么?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但他却听不出他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恼火,什么都没有,平静的就像是镜子一样,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那他怎么还能以如此自然的态度同自己对话,待他如往日一般亲昵,甚至还亲了他的脸颊,说是午安吻。 留音珠里的声音依旧在不停的播放。 “……你真的要浑浑噩噩的陪他共赴黄泉么。” “当然不。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在濮阳殊的耳边无限的模糊了,恍恍惚惚间,似乎是在谈论什么龙胆草粉末,无害,可让人恍惚片刻,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味药材呢? 他的心中突然生起一点仇恨。 这点仇恨引动他的枪缓缓的振动了起来,最终又无力的归于平静。 恨谁? 他把自己的身体抵在桌子上,缓慢的下滑,最终坐在了地上。 光滑的留音珠从他的掌心滑落,迅速的褪去原有的色彩,渐渐风化。 他闭上了眼睛。 是自己……不配么。是这样么。 哥哥,你,你不能这么对待我,不能这么残忍的对待我知道么。 濮阳殊绝对不允许你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对待我。 ** 与月影岚说明此事的苏茗突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这里住的不舒服么,是不是被褥不太热,所以着凉了?” 月影岚着急的想要翻看被褥,却被这大红洒金的被褥惹的无从下手,只能摸了摸一旁的被子,还是蛮厚实的,一摸就很厚实。 床褥也很厚实。 于是月影岚的言语拐了个弯,真情实感道:“真厚实,应该很暖和。” 是啊,被褥厚实的让他睡不着。 “好了,你是不是很想笑,想笑就笑吧。或者你有什么见解。” “容属下禀,属下并不觉得好笑,”月影岚一本正经的看了一下那大红的被子,端正的看向苏茗,斜眼却又瞥了被子一眼,真喜庆。 “怎么了。” “属下是专程来此地巡逻的。” 苏茗便将此事告诉月影岚,顺便把那个瓶子递给了他,“据他所说,里面是龙胆草的粉末。你检查一下里面放的究竟是什么。” “好。”月影岚把东西收拢了回去,便离开了。 徒留苏茗一人喃喃道:“莫名其妙打喷嚏,奇怪。” 他抬起自己的袖子,摸了摸自己袖子上的面料,摇了摇头,“我倒也没有糊涂到这个地步。” * 日子过得很快。明天,就是厨王争霸赛了……啊不是,是夺得濮阳殊之胃的比赛。 很奇怪,这几天都看不见濮阳殊的踪影。难道真被他说中了,濮阳殊患上了成亲恐惧症? 据月影岚来报,他在白天表现的很正常,该处理的公务都处理了,什么事情都没有耽搁。 夜晚的时候就比较沉默,时长抬头望月,偶尔还会喝酒,有的时候坐在两棵梧桐树下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更多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把自己关在房门里。 月影岚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也觉得他是太焦虑了,我想开导一下他来着,但他不让我开导,说一点用也没有。” 月影岚表示他是管不了了,这种状态也许会在成亲之后好转,毕竟他焦虑的应该就是成亲。 苏茗觉得他说的对,他应该给濮阳殊更多的空间。 明天成亲。 苏茗的旁边摊着一套喜服,钉着精巧的珠帘。 这么多套喜服,凑起来也不容易,有些喜服是从山下店铺里买的,有些喜服是去外面调来的,还有一些喜服是令店家赶快制作赶制出来,所以每一套喜服都不一样。 他抚摸上这套喜服,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心道不知道明天的喜宴会有多乱。 托月影岚去检测的东西也检测出来了,确实如他所说是一味毒药,放到濮阳殊的身上也只能让他片刻恍惚,但他没有说这味药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让人放大人的情绪,让人的心更加暴躁。 这能有什么用。 好像是挺有用的,关键时刻当然要保持冷静,失去冷静便是失去掌控全局的能力,自然而然也就失败了。 此时,他突然一顿。 喜服从腰带出垂缀了几条宽带,宽带上钉着碎宝石与细珍珠,这本没有稀奇,稀奇的是……仔细看那些宝石与珍珠,会发现这些东西布置的很凌乱,不太有美感。 第185章 他把宽带翻了个面,看见了宽带上绣着的字,说丑也不至于,那是很端正的绣迹,端正的每一撇每一捺都像是拿尺子量过,但是绣工毕竟摆在那里,有些地方太紧,便有一些褶皱,有些地方太松,便显得有些松垮。 他慢慢读出了那行字,“花好圆月羡比翼。” 只有半句。 于是他又翻开另一条宽带,果然绣着另外半句。 “天长地久卜齐眉。” 这时,有敲门声传来,有一颗脑袋探了进来,却是尹温茂,他看看苏茗又看看喜服,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也收到喜服啦,你不是说你那竹马是魔主面前的红人么,魔主连属下的这点面子也不给,要强夺属下的情人么?” “难道他是觉得,你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你与你竹马的情谊,叫做私相授受?所以已经把你的竹马做掉了?我好几天没看见他的人影了。” 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不会是你竹马抛弃你了吧,还是你们两个人吵架了?再怎么吵架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啊,难道他因为你们两个人吵架,所以没把你和他的事说给魔主听。” 苏茗已经把喜服收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在想什么呢,不过,真相可能比你想的还要奇诡。” “什么。” “我说了,你可不要害怕。而且,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我就说过,只是你不肯信,但这件事真的是真的。” “啊?”他舔了舔嘴唇,感觉自己可能有一个惊天大瓜要吃,于是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苏茗说:“你所说的那个竹马,那个说要和我成亲的竹马,其实就是魔主。魔主濮阳殊。除了这个,我们说的都是真的,竹马是真的,情谊也是真的。” 尹温茂已经缓缓风化了。 “那你……我……他,”尹温茂不由自主磕磕绊绊了起来,最后化作欲哭无泪的表情,“你为什么不早点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和我说话,那样我真的会信,现在你和我这么说我简直要……额,我是不是什么时候触怒了魔主。” 苏茗笑道:“怎么可能,他的脾气那么好,他都没对谁生过气的。就是,你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因为他可是魔主。但是,魔主怎么了呢,魔主怎么了。” 尹温茂:“……” 尹温茂飘一般的离开了,他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苏茗,偏了偏头,又回头看了苏茗一眼。 他终于知道苏茗不对劲在哪里了,他好像有些……感觉像是微醺了一般。 但他并没有在苏茗的身上闻到酒味,他的房间里也没有酒啊。 魔主,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自己有得罪过他么。 尹温茂抬头望望天,望望地,突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这时,他却闻到一缕淡薄的酒气。 他定睛看去,望向那个人,那人头发披散着,戴着面具,身上带着酒气,面具下露出一双似悲非悲的眼睛? 不就是……苏茗的竹马么。哦,苏茗刚刚跟他坦白说这个人其实就是魔主来着。其实他对这个讯息消化的还算不错,因为他知道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再说,其实他还是有那么一点预感的。 譬如,魔主从来没说成亲的事情,也从来没过问过侍君殿的事情,苏茗刚来不久,魔主就关注起来侍君殿的装潢,侍君们的吃食……然后开始谈论成亲的事情。 成亲与他们这些侍君有什么关系。 若说魔主是好色之徒,想以成亲名义纳十个八个道侣也就罢了,但他从未踏入侍君殿。 若说他是为了拉拢谁……就更不可能了,他们都说是一些小仙门小家族的弃子,没什么利用价值,若是要联姻,才不应该找他们。 第86章 一切的转折似乎都来自苏茗。 这么一顺,一些不太通畅的事情好像就变得通畅了起来。 于是他看向濮阳殊。 如果苏茗不和他说他是魔主,他还以为眼前人是在为情失意,自己侍奉的君主要强夺自己的心上人,多么悲哀。 现在,他已经知道眼前人就是魔主,心中却更升微妙感觉。 不是,明天你不就要成亲了么,为什么摆出这么一副为情所困为情所伤的缘故。 “额。”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濮阳殊便认出了他,他很明显刚喝了酒,似悲非悲的表情却乍然清明了起来。 他淡淡道:“你刚从他房间出来?” 尹温茂讷讷道:“啊,是。” “你是来找他的?他就在房间里。” 濮阳殊垂下眼睛,眼神一下子变得温柔的下来,语气中却带着些恍惚,“是么。” 尹温茂突然明白苏茗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如果眼前人真的是魔主,如果眼前人一直在用这样的姿态对待苏茗,的确是脾气蛮好。 脾气蛮好?这形容词好像也不太对。 他感觉,眼前人似乎有点……恍惚。 像是喝多了酒一样。 濮阳殊并不觉得自己是恍惚的,他只是有些醉了,毕竟,他喝了一些酒,这些酒本不至于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是他自己想醉。 濮阳殊和尹温茂分开了。 尹温茂喃喃道:“真是搞不懂啊,感觉怪怪的。但是,这不还是两情相悦么。” 第186章 他都没有问,既然是两情相悦,为什么弄的这么……麻烦。 他当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事情的最初,是他濮阳殊想借成亲把失去记忆的哥哥拴在自己身边,但他没有想到失忆的哥哥也可以三言两语套出自己的过去。 他以谎言欺骗苏茗自己与他是两情相悦,又以告帖已经发往各大仙门的理由让成亲继续,为的还是名分,求的是天下人共同见证的这场婚礼。 这样,就算事情败露,他们也有天地共鉴的婚姻。 但他还是侥幸了。 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可以骗得过他。 失忆的他,轻而易举猜测出那么多事情,又怎么猜测不出所谓的“两情相悦”的真实。 这么多天,难道,他一直都在和自己逢场作戏。 明天他们就要成亲了,成亲的宴席上,他会给自己喝下那杯掺了迷药的酒,对么? *** 苏茗悉心的叠好了那摞喜服,又情不自禁的把玩起那枚唤灵符。 这么多天,他其实并不是很着急自己的记忆,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如流水一般顺畅,只在一些时候有一点微微的滞涩。 濮阳殊。 自己与他的曾经。 自己怎样才能恢复记忆呢。 他复盘过过往的经历,事件断线在六年前的那场事端,他与濮阳殊就是在这场事端后分离,时隔六年,他的魂魄才回到自己的身体。 恢复记忆,应该到熟悉的情景中去。 他并不熟悉殊茗宫,因为殊茗宫是在他“死”之后建立的,他若是想恢复记忆,应该到天都城,那里才是他与濮阳殊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没有熟悉的情景,有熟悉的东西也是好的。 那两棵梧桐就给苏茗很熟悉的感觉,看见那棵残树,苏茗心中既酸且涩。 这两棵树是从天都城移植过来的啊…… 除了这两棵树,他与濮阳殊应该还有更多的东西、更多的回忆才是。 但是,他却不曾提及这些,自己说起这个话题,也总是被他轻轻的叉过。 他似乎,并不是很希望自己恢复记忆。 他好像总是没有什么安全感,于是苏茗也不想逼迫他,反正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成亲之后,濮阳殊若是再推推诿诿,可就十分不礼貌了。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他准备了长寿面。 这本来是生日礼物的,但是仔细一想,自己都在他生命里缺席了六年,也就是错过了他的六个生日,少给了他六份生日礼物。 明天还是补偿他一些吧。 那棵梧桐树的状况,自己也有在留意,以自己的灵力,大概是很难催动,但他可以在灵力中加入自己的血,他试过,这样的话,对花草树木的生发有奇效。 希望明天不要有什么纰漏。 他可是有好好修炼留存灵力的。 此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正是濮阳殊的步伐。 这么多天了,不来见他,偷偷摸摸的在喜服里绣字,成亲前夜倒是来了? 苏茗打开房门,刚想说些什么,濮阳殊便把自己的头埋在苏茗的肩膀,一手推着苏茗往后靠,一手关上了房门,随即把苏茗一直抵到床边,重重的压了下去。 苏茗只感觉到他的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呼出的气流带着微微的痒意。 “怎么了。” 苏茗顺手撸了一把濮阳殊的头,暗想他的头发养的真是不错,摸起来很好摸很顺滑,便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舔了一口。 苏茗推了推他,没推动,“……你喝酒了。” 这么近的距离,他当然能闻到濮阳殊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酒味,濮阳殊便用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动作,苏茗便以为他是一时……喝酒喝的,想起身来。 “不就是成亲么,有必要这么紧张。” 一般的,这种情况下是不是要给人做个解酒汤?他可没学过这个。 正欲起身,却是不得起身,濮阳殊把整个身体都覆盖在他的身上,让他想起好大只的孟极,但是好大只的孟极并不会给他这种压迫感,他的眼神正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压迫。 四目相对,苏茗微微咳嗽了一声,刚想说你快点起来吧,我们实在有点太暧昧了,濮阳殊就贴上了他的唇瓣。 苏茗:“……” 然后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而且有下滑的趋势,一直到达他的腰部,贴在了自己的腰间。 濮阳殊的呼吸也开始微微的重了起来,甚至无师自通的学会一些更深入的唇齿交流,苏茗可以品尝到一点点酒的滋味,是桂花的馥郁芬芳。 濮阳殊想,他甚至分不清是酒让自己的头脑晕乎乎的,亦或是这个不带任何挣扎的吻让他觉得晕乎乎。 一吻毕,苏茗便又想起身了,因为他觉得两个人正处于危险的走火的边缘,濮阳殊也注意到了苏茗的动作,却是用一只手按住苏茗的肩膀让他无法挣脱。 “别动!” 放在苏茗腰间的手去解他的腰带,右手依旧按在苏茗肩头,唇齿再度覆盖。 哥哥……你想抛弃我么。 再度抛弃我?还是说,你想杀我? 苏茗:“……” 拜托,他也不是没有感觉的木头啊,被人这么抱着啃,就算是木头也该有一点反应吧。 第187章 更何况,实在是有些被蛊惑的感觉。 这个角度,恰能看见濮阳殊低垂的眼睛,苏茗想,其实根本没必要想太多,也不是很大不了嘛。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本来就属于自己。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苏茗的心突然变得有些滚烫,其实,一直以来,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抱着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若是非要说出一个什么东西让他很在意,大概就是他的师父了吧。 教授他灵力,传授他知识……却又莫名其妙失踪的师父。 雷劫降临的时候,自己已经预知到自己抗不过雷劫,但他并没有什么遗憾的感觉,本来,他对生死就没有什么执念,活着是活着,活着好像也不错,死了就死了,死亡是彻底的失去意识,又有什么好怕。 可是,终究该是不一样。 自己从鸢尾宗醒来的时候就觉得不一样,自己明明没有什么格外在意的东西,却在听到濮阳殊名字的时候在意起了濮阳殊,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么会上殊茗宫。 初见。失忆后的初见……他差点就对濮阳殊说我们曾经是不是认识。 果然,他们是认识的,而且有着很深的渊源。 …… …… 意乱情迷,成语解释。 意志和情感的扰乱与迷离。 苏茗没想到自己在此刻居然还有余韵来做成语解释。 温热的痛麻感从后脖颈处传来,然后一路蔓延到肩头,拢在一旁的蜿蜒的长发披散在喜被上,黑发,红被,显得格外旖旎。 “哥。” 喷洒在颈窝处的气息让苏茗有些痒,情不自禁偏移了一些,却被人轻轻的咬了一下肩膀,随即,像是怕他生气,又舔了一下。 “哥哥,我们,我们聊一聊以前的事情吧,好么。” 濮阳殊的气息有些乱,很不老实,就和他的手一样,他追忆着自己的曾经,在喃喃自语,像是想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你不知道,我真的很想很想你。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想这么抱着你了,那个时候你还以为形影不离,那个时候我们的树还在,那个时候我们还好好的……” “我甚至背着你看过那种书,只是你不知道。那书也是我无意中看见的,当天晚上我就做了梦,梦里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就这样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是谁……” “第二天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裤子脏了。你的神色却是如常,还说这是正常的。其实,如果你知道我幻想的是谁,你就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了。” 苏茗:“……” 也、也挺正常吧。 不就是看完小黄书之后有了反应,还在梦里给自己找了一个对象么。也挺正常的。 “还有以前的时候,我练枪太过努力,身体疲累的时候,哥哥就会出来替我给这具身体涂药油、按摩,那个时候我就想,有朝一日,哥哥若是拥有了自己的身体,我也要这样给哥哥按摩。” 苏茗差点被濮阳殊的话语带的神游了起来,情不自禁就想起过去的日子他们到底是怎么相处的,然后他就微微绷紧了自己的身体,因为濮阳殊压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濮阳殊之意不在按摩。 但他已经给自己做好了人物设定,今天,他就是按摩师。 濮阳殊大师的一只手按在了苏茗的腰侧,话语中充满了正直,“哥哥,你的腰哪里痛么。” “是不是还要再往下一点。” 苏茗没有说话,濮阳殊已经走完了全部的流程。 苏茗不说不想说话,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不想煞风景,所以就只好保持沉默。 说实话,他非常想对濮阳殊说,“就算是做角色扮演,也不要做这样的角色扮演啊,向辛辛苦苦工作的按摩师道歉。” 濮阳殊的声音又适时的响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些朦胧的质问,居然有些强硬,“哥哥,你应该听按摩师的话,放松一点,这样才能……你的腰不是很痛么,我给你按摩一下,才会舒服啊。” 谁的腰痛了?还要有剧情的么。 濮阳殊,你醉起来……真是离谱。 ------------------------------------ ------------------------------------ 苏茗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即便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脖颈的奇怪感觉让他没有了风花雪月的心思,濮阳殊舔咬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根美味的鸭脖…… 够了,不解风情也应该有个度量。 苏茗在心中警告了自己,就看向空荡荡的床铺。 床单已经被撤下来了,不知道被濮阳殊卷去哪里,自己的衣服也不翼而飞,换上了一身新的寝衣。 自己的衣服,是濮阳殊给自己换的?自己就算睡着了,也不应该昏沉到这个地步吧,别人把自己搬来搬去还不醒? 苏茗起身,站在地上,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动了动自己的肩膀,满意的发现并没有什么格外的不适合,毕竟今天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给濮阳殊做面、准备成亲仪式、不出意外柯元嘉还会来捣乱。 他却突然发现了些什么。 第87章 他发现不远处炭盆里似乎燃着什么香料,还有一些残存布料,他蹲下来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那些布料就是衣服和床单,那些香料,却是能让人精神放松,陷入甜睡。 第188章 怪不得自己没有醒来。 但是,仔细想想,真是十分奇怪,早上起来,换床单也罢,烧衣服也罢,上面可能是沾染了一些东西,烧掉就…… 但是,为什么要给自己用香呢?希望自己多睡一会儿? 算了,他还是不揣度濮阳殊的心意了。 濮阳殊的心,海底的针啊。 他快步走到床边,脱掉自己的寝衣,情不自禁的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痕迹,好多痕迹已经淡去了,像是浅浅的印子,再半个时辰……应该也就尽数消弭了吧。 他拿起一旁案几上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还存着几点嫣红,像是一片柔柔的花瓣。 苏茗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心中居然有些庆幸濮阳殊离开了,如果他不离开的话,自己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虽然但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只能说是他鬼迷心窍,色上心头,今天明明很重要,却在昨晚做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分心。 这时,他却突然僵住了。 于是苏茗知道了,有些东西,譬如吻痕,就算不管也会自己消除。 但是有些东西,若是不管的话,就会留在自己身体里。 “算了,木已成舟,就这样吧。” 苏茗很快就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态,再抚上自己的脖颈,感受到手指触碰到皮肤上的麻酥酥的感觉,他便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好吧,也不算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态。 苏茗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不期然的想到昨夜最开始的景象,还是那句话,濮阳殊的心,海底的针,昨夜的时候,他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濮阳殊是成亲恐惧症才很久不来见他,来见他又是因为他喝了一些酒。 可是,仔细复盘,真的是这样么。 苏茗喃喃道:“他该不会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吧。” 不过,他能胡思乱想些什么。 ------------------------------------ ------------------------------------ 苏茗果然没有猜错。 濮阳殊脑回路的九曲十八弯,非凡人可以想象。 他默不作声的蹲在一个角落中,把玩着手里的两个泥偶,神情却是辨别不出喜怒,事实上他的情绪也的确不是这二种简单情绪可以概括,他的心简直是一团乱麻,七情六欲要把他整个人都翻覆过来。 于是他一会儿笑了起来,一会儿又严肃了起来,有天使和魔鬼在他的头脑里交战,天使语调平和而喜悦,差点就要放起烟花来祝贺,把濮阳殊说的天花乱坠。 “不要想那么多啦,你不开心么,仔细想一想,他愿意和你做这种事情,一定是喜欢你啦,你难道不了解你的哥哥么,他平生最厌烦矫饰,而且很负责任,他会对你负责的哦。而且,今天,你们就可以成亲……多年的夙愿,终于可以了结了。” 濮阳殊想想看,确实是这样,还没来得及喜悦就被浇灌了一头的凉水,“你不要忘了,你得到的这些,都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 魔鬼桀桀的笑着,像是要把濮阳殊所有的阴暗都拉扯到阳光之下,“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把他栓到身边么,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只能是谎言。更何况,你只骗了他这一件事么。” “昨天晚上,你究竟在想什么?生米煮成熟饭,酒后糊涂没有神智?其实,你并没有醉不是么,你只是不敢清醒的面对一切,于是才喝了酒,是,没错,他是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是这能代表什么,他知道你编造的过往都是假的么,什么两情相悦,简直是最大的笑话。” “你在骗他啊,你还能想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只是想把他绑在自己的身边罢了,为了这个结果,你可以不择手段。” “他是失忆了,但他能一辈子失忆么。你可以猜一猜,猜猜看他若是恢复了记忆该怎么想你……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还是会离开你的,离开你之前,还会觉得你很恶心。” “你的自私,你的爱会让他恶心!” 濮阳殊摇了摇头,心道,不会是这样的。 他便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枚银镯,却不由得想起留音珠里的话,柯元嘉说这里面封存着哥哥的力量。 哥哥来自……天界啊。 他的眼神恍惚一瞬,又是一些奇异的碎片流转到自己的脑海间,他只能捉住一些流影般的残片,随后,他坚定了自己的眼神。 喃喃道:“哥哥,你摆脱不了我的,除非我死。如果你真的恨我,那就杀了我吧……” 他将银镯锁入一个带有重重禁制的盒子,又将盒子放入暗格,希望柯元嘉可以找到这个银镯吧。 哥哥,我可以把你的力量还给你,也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我更会用自己的一切换取你的仙途永昌,你所需要的…… 只是记住我,记住我是你唯一的弟弟,也是你唯一的道侣。 “哥哥,你知道我新近学习到的术法么,我们的契合度很高,所以,我可以毫无障碍的将我的功体传给你,这样,我们也算是永远在一起了吧。” 这个术法,来自梦中的启示。 不知不觉的,他就学会了这个术法,并且有了预感,哥哥是最适合承接他功体的人。 银镯指引归墟的方向,归墟封存着哥哥的力量。 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将是哥哥的第二份力量。 他站了起来,走到枪与剑的旁边,抚摸上湛卢银雪剑,这柄剑在六年前便开始自晦,如今已经不像是一柄神兵,灰扑扑的。 第189章 “你不知道么,哥哥已经回来了。我本来是打算把你交还给他的,但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只希望,他的记忆可以恢复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剑却猛的嗡鸣一声,濮阳殊微微一讶,掠过剑刃的手指却被割伤了,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场景。 濮阳殊冷笑一声,笑中却带着些心灰意冷,“你也觉得我很可恶是么,是啊,我就是这么可恶的人。” 剑又鸣。 濮阳殊黑脸道:“够了吧,我已经打算把你交还给哥哥了。你是不想见到我么?放心,我马上就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湛卢饮雪:“……” 湛卢有情,有情却不能言。 “可是,”濮阳殊又叹了一口气,话语几乎微弱不可闻,“但是,我与哥哥在昨夜已经,你懂么。我承认我骗了他许多,做了好多不该做的事情,但是,我和他已经……” 湛卢若是有情有意有口能言,少不得吐槽上那么十一二个时辰,把濮阳殊时常在它身边念叨的言语都还给濮阳殊。 该庆幸它是一柄剑没有耳朵。 该庆幸它是一柄剑说不出什么话。 **** 魔域四处,皆是张灯结彩。 许多祝贺之人都在诸位魔兵的牵引下来到了大堂,上菜的上菜,维持秩序的维持秩序,唱歌跳舞活跃气氛的活跃气氛。 当然,八卦的在八卦。 “欸,你听说没有,这是一场相亲宴啊,濮阳殊可真是会享受,收罗了这么多的侍君,还要把所有的侍君都摆出来,挑选一下。有这个必要么。” “你不懂,侍君只是一个幌子。真相是这样的,联姻嘛联姻,真正的道侣一定要在仙门里选,这些侍君只是魔主给仙门的一个下马威,意思是,联姻对象与这些侍君一般无二。” “那些传说你听过没有啊。天门什么的。” “唉呀,水很深,不要乱搅,顺其自然吧。像那个沧月城少城主,前几年不是可风光了么,还说。自己是天界的什么什么转世,唉呀,难说。吃菜吃菜吧。” “……不过,这是在干什么?” 红灯笼和彩绸布置在整个会场上,连那两棵树也不能幸免。 宾客们的谈笑声与悠扬的乐曲声交织在一起,掩盖了树下镇守魔兵的私语。 “王上居然要我们把彩绸缠在树上。”一位魔兵幽幽道。 另一位魔兵点了点头,“还要我们仔细的看着这两棵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先不说谁会闲着没事对这两棵树下手,既然这么珍惜,又为什么在这里举办宴会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有没有想过王上为何要对这两棵梧桐另眼相待?” “这并不是什么灵树,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作用。” “所以说,这棵树很珍贵啊。你想,两棵普普通通的树被王上如此看重,能因为什么,就是那个传言啊,此树是王上心上人所赠。故事久远了,缠绵悱恻啊……” “王上的心爱之人,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临死之前让王上不要伤心,梧桐树再次焕发生机的时候,就是我归来的时候。啊,多么凄美的故事,不要以为我是瞎编,王上很明显……” 鱼贯而入的队伍正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 首先出场的是预备新娘,这些人都穿着喜服,脸上蒙着精美的帷帽,面前则是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碗面。 “原来,魔主真的要以此挑选新娘……” 三星门的一位弟子止不住自己贫瘠的言语,他都没想到魔主选拔新娘的方法是真的这么清纯不做作。 “照这样看,那些灵厨才是最应该报名的人,说不定就俘获了魔主的胃进而俘获魔主的心,正道与外道从此和谐相处相亲相爱。” “比拼的是面,对吧。如果事情真的能那样发展,那碗面也是真的居功甚伟了,应该给面发一个牌匾才是。” 苏茗自然听到了这些言语,此时的他,当然也在预备的队伍里,该说不说,这还真是一个蔚为壮观的场面。 透过帷帽的红纱,苏茗观察着四周,悄声对一旁伪装成普通魔兵的月影岚道,“濮阳殊怎么还不来?” 月影岚摇了摇头,有些苦恼,但是却没有多少担心,“他嘛,总是这个样子,这些天,总显得很焦虑。甚至有些神神叨叨的。” “今天也是,一夜都没有回寝宫,也没有到书房,不知道去哪里了,清晨天不亮才回来,回来时带着一身酒味,又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脸色奇异,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我就来准备成亲宴的事情了。” 月影岚压低声音道:“……他只是有点焦躁。” “一身酒味?很浓烈的酒味?” 苏茗微微皱眉,他推开自己门的时候自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后面就闻不到了,没道理过去一夜之后他身上的酒气越来越浓厚,也就是说他从房间出去以后还喝了酒? 小酒怡情,大酒伤身,当然了,身为修者,自也没必要这么看重。 只是,其中的意味,却有些意味深长。 濮阳殊是什么意思。 不想成亲了?太害羞了? 搞不懂半点。 还有,失魂落魄是什么意思。 他苏茗……也没有强迫他吧? 这种事情,都是情投意合才在一起的吧。 第190章 “额。” 月影岚并没有要告濮阳殊的账的意思,他只是觉得有些紧张,就情不自禁说起自己印象最深的事情。 “你知道,他只是有些焦躁……” “他焦躁,我难道不焦躁么。” 苏茗看向自己面前的那一碗长寿面,突然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有一种火气。” “啊?” 苏茗道:“他的心,真是难解。” 月影岚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认可了苏茗的言语,“我也觉得。” 苏茗却透过帷幕看见了一群人,他们看上去是来自山下,神情却带着奇异的拘谨,苏茗道心里微微一动。 月影岚自然也注意到了苏茗的视线,话语在嗓子里微微卡了壳,吐出来的时候就变得有些低哑,“你都忘记了吧,他们来自天都城,是您和主上的家人。” 第88章 “为首者是您的父亲,濮阳潜。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位是您的哥哥,濮阳宣与濮阳昭,旁边都是濮阳家的人。再旁边的,是您和主上在天都城的师父,那位稍稍严肃一些的是濮阳同,教授主上枪法;看起来和蔼的那个是您的师父濮阳雷,教您用剑。” “主上从天都城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天都,与天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这些人也再没有什么联系。这一次,是出于成亲的缘故才把这些人请过来的。” 月影岚思索着自己究竟要给失忆的苏茗说什么比较合适,“总之,不用担心什么。” 苏茗倒也没有担心什么。 他只是在想柯元嘉的事情,他也许会来,也许不回来,大庭广众之下刺杀魔主,是一个不智的选择,把他给自己的龙胆草粉末当做底牌,就更加不智了。 但是,如果他真的想杀濮阳殊,没有什么机会能比现在更好,各大仙门应邀来此,鱼龙混杂,混进来容易,混出去也容易。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 濮阳潜落了座,看向自己面前精致的蜜饯果盘,酒樽里的美味琼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探听一下濮阳殊的想法。 坐在他旁边的濮阳昭却说话了,“父亲,他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既然是成亲……居然让您坐在这种地方!” 他的话语越到最后却越弱,他知道,自己的眼药对濮阳殊毫无用处,他这样反骨的人,压根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事,而其余人也不会闲着没事在他的身边说他不尊不孝。 最初的时候,他担心父亲会把天都城的家业交给濮阳殊,现在…… 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濮阳宣,脸颊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现在的他却不担心濮阳殊,担心起了濮阳宣。 他没有想过,濮阳宣,这样的一个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唯唯诺诺他说往东他不敢往西人,居然能逼迫他至此。 而自己的母族,甚至不能给自己一点儿助力!早在三年前,自己的母亲柯梦瑶便因病去世,天都城对沧月城的打压也越发厉害,自己在府内简直举步维艰,父亲对自己越发冷漠的态度更是不用提。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濮阳殊的缘故向天都城施压,那些势力中,沧月城是跳的最欢的,意图借此从天都城身上撕下利益的肥肉。 所有,这么多年,天都城对沧月城多行打压,每一年的沧天大会几乎都要见血,这是濮阳潜对沧月城的报复。 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他姓的是濮阳,是濮阳家的少主,不属于沧月。 母亲去世了,沧月与天都势同水火,自己的身份反而成了烫手山芋,居然比不上没有母族的濮阳宣。 六年前,濮阳宣便把自己的身份从柯梦瑶底下迁出,把自己归到自己生母的手下,那时他还说他是昏迷了一趟把脑子也昏迷掉了,不曾想自己居然是被濮阳宣摆了一道。 他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濮阳宣,眼底掠过一道暗光,盘算起了什么,自己也应该尽快动手了,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党羽迟早要被濮阳宣剪除干净。 还有那些可恨的墙头草,还有不知廉耻的濮阳宣。 濮阳宣在几年前就向濮阳殊站了队,以濮阳殊的忠实拥泵自居,现在,濮阳殊得势,自然有不少人去巴结濮阳宣,实在是太过荒谬。 濮阳宣感受到有一道视线幽幽的停在自己的身上,带着显露的恶意,他却轻轻一笑,端起一旁的酒樽喝了一口,里面是馥郁的桂花佳酿,喝起来简直唇齿生香。 他想,他也是时候对濮阳昭下手了。 他想,这么多年,自己真的变了好多,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继承天都府,更没想到自己会与濮阳殊…… 合作?臣服?被他控制? 濮阳殊,他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念这个名字,身躯却莫名的抖了抖,像是有一股寒气从自己的心脏处钻了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惧怕着濮阳殊。一个难以用常理来揣测的人。 这样的人,突然说要成亲,实在是让人担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他的眼。 实话说,濮阳宣不怎么能想象那个场景。 七岁的濮阳殊像个精致的木偶,七岁之后的濮阳殊则总是抽风,十七岁之后的濮阳殊疯的越来越让人迷惑,一直疯到了现在。 作为濮阳殊的眼线,自己的消息总是比旁人灵通一些,他甚至向月影岚旁敲侧击过什么,月影岚却只是幽幽的叹息。 第191章 还有,那些语焉不详的传闻也是一个大问题。 有人和濮阳宣抱着同样的想法。 这两个人就是濮阳雷与濮阳同。 濮阳雷:“……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要娶谁,难道,他真的要以面决胜负?” 濮阳同:“我想是的。” 两位年岁不小的人立时就抱怨了起来,毕竟,他们已经有六年没见过濮阳殊了,濮阳殊的一切在他们的耳中简直就像是一个传奇,被所有人围攻、出逃、建立自己的势力、逼迫仙门与其和谐共处。 “这么多年,他甚至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发过,简直是把我这个老头子忘到了天边。他变了,变的真多,以前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忘记你我生日的,每一份礼物一看都是精心挑选。” “是啊,我们的生日礼物全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灵宝灵药。”濮阳同叹息了一声。 “贵是挺贵的,有价无市啊,好像是某某家族的藏品?” “还不是一封信都没有。” 二者面面相觑,都叹了一口气。 “他决定成亲了,或许这是一个好兆头?这些年,我听过不少传闻,传闻里都说他的白月光死了,他哪里有什么白月光!” 说着说着,濮阳雷几乎都要吹胡子瞪眼了,痛骂这些人云亦云胡搅蛮缠乱编绯闻的家伙。 濮阳同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幽幽道:“……这些事情,又怎是我们这些老骨头管的了的。” 随即,他轻声道:“他能从六年前的梦魇中醒来,是一件好事。你和我不都明白么,六年前,死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濮阳雷像是被哽了一下,“你这个老家伙,倒是很会煽情很会说话,六年前的事情,不都是人云亦云没有定论么。我始终觉得那样的说法简直是……” 他不说话了,因为他看见了濮阳殊。 “是他……” 他用胳膊捣了捣濮阳同,濮阳同便敷衍的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六年不见,他难道就不认识他了? 他眯起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向濮阳殊。 濮阳殊高了,瘦了,气质也阴郁了不少,长身玉立间,有一种迫人的风度,唯独黑琉璃珠一样的眼睛没有变,依旧沉沉。 他穿着朱红色的喜服,探知到濮阳同的视线,淡淡扫来一眼,便将视线归拢到那些‘新娘’的身上。 宾客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是因为濮阳殊的脸上不带什么喜色,二是因为……濮阳殊手里拿着的剑,那柄剑,是在座诸位都很熟悉的剑,是湛卢饮雪剑。 濮阳殊,素以枪剑而闻名,但是,从六年前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用过剑,由此还引发了一些言论。不管这些言论是什么,婚礼之上,仙门道贺,魔主佩剑,总是给人一种不详的预感。 心思活络者甚至开始思索,成亲婚宴会不会自始至终就是一个谎言,是濮阳殊想借此机会将仙门一网打尽?感觉,很有可能。 落座的宾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质问,枪打出头鸟啊,自己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合适。于是宾客开始吃起盘子里的水果点心,将自己的视线放在盘子里,而不是放在那柄剑上。 话说回来,这柄剑的制式分明是湛卢饮雪没错,在座的诸位不说对刀剑多有造诣,魔主的兵器,还是仔仔细细做过功课的,制式、花纹、形状……都没错,只是少了一点灵韵,显得有些滞涩。 他们当然不知道湛卢饮雪在苏茗死后便开始自晦。 濮阳殊的眼神便于此刻撞上了戴着帷帽的苏茗,两两目光相接,他蓦然握紧手中的长剑。他们的距离分明只有□□步,他却觉得他们之间像是隔着天涯海角,就算昨天夜晚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他依旧觉得苏茗像是一只拢不住的蝴蝶,只是暂时在他的身上停歇,很快就会拍拍翅膀飞走,飞到耀眼的光明之中,把他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苏茗低声道:“……我觉得他的眼神怪怪。” 伪装成普通侍卫的月影岚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属下都看的厌烦了,不过,主上嘛,从小就是这样。” 他努力的从自己的脑海里搜寻着形容词,倒真搜罗出几个很适合濮阳殊的,“该说是多愁善感吧……” 放在外面,谁会用这样的形容词来描绘魔主?多愁善感的魔主,想想就让人觉得破碎,但是,苏茗知道,这个形容词来描绘濮阳殊一定很适合。 这是世上最奇诡的婚礼,魔主要以厨艺来选择自己的伴侣。 月影岚悄悄的退开了两步,便见濮阳殊快步来到“伴侣们”的面前,看着他们面前的面,缓缓踱起了步子,虽然说是踱步,步伐却也不慢,任由一道道奇巧的面食从自己的眼中流过。 这样倒是有一点挑选的样子,不然,别人或许会以为这场成亲宴纯粹是内定呢。 很快,濮阳殊就踱到了尹温茂的面前,尹温茂透过帷帽看见濮阳殊,感觉自己哽了一下,随即就给濮阳殊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苏茗在对面第二列。 濮阳殊才不需要他的提醒,就算是闭上眼睛,他也能找到苏茗,他只是依旧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才在这里拖延时间。 话虽如此,他还是对尹温茂点了点头,这点头却让关注着他的人屏住了呼吸,下一秒,濮阳殊转身就走。 第192章 不是,你在搞人心态啊。 而且,这么多碗面也没见你尝一口,说好的厨艺定胜负呢。 心思活络者又思索了起来。 濮阳纯看着这一幕,微微摇了摇头,便听见濮阳宣略带迟疑的声音,“他究竟在选什么。” 濮阳纯耸了耸自己的肩膀道:“谁知道,你知道的,这些年,他反正是越来越无常。” 濮阳宣终于踱到了苏茗的面前。 月影岚:“……”您终于来了。 濮阳殊想要仔细的辨认一下苏茗的脸,最终却没太敢辨认,只好拿起旁边的玉筷,挑起一根面来。 座位上的人都有些哗然了起来。 “就是这碗面?” “这碗面……唔,离得这么远,看不清楚啊,究竟有甚么过人之处,一下子就攥住了魔主的……呃,胃?” 苏茗开始漫无边际的发散起了思维,如果这真的是一个美食节目,镜头该给到这碗面上了。碧绿的配菜,雪白的面条,切成片状的蘑菇……俨然一碗长寿面。 今天,还是濮阳殊的生日。 濮阳殊看着这碗熟悉的面条,微微动了动嘴唇,便挑起一根面,放到自己的口边,“生日时吃长寿面,务必要把一碗吃光,而且,其中不能中断,对么。” 苏茗嗯了一下,濮阳殊的问询却接踵而来。 “……你也希望我长命百岁么。” 濮阳殊隔着轻纱向苏茗望过来,年轻的魔主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当他全心全意注视着你,你只会觉得天地颠倒失色,他黑玉棋子一般的眼睛里印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跳动着的东西。 于是苏茗缓缓的把自己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没有去捧他的脸,也没有试图去捏他的颊,而是将手指微微弯曲,扣了扣他的脑门。 苏茗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些来不及掩饰的吸气声。 “哪里有这么诅咒自己的,百岁那得是多短命?” 第89章 苏茗若无其事收回了手。 濮阳殊若无其事开始吃面。 只留下观众在风中凌乱,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神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看见魔主和……他刚刚挑选的伴侣打情骂俏? 婚宴。几人欢喜几人愁。 眺望着婚宴的顾雪卿终于不再注视婚宴,而是转身把自己藏到了树后,一双手却拍上他的肩膀,他转身,发现是东方凤。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来巡逻的,留心有没有刺客想借此生事,结果就遇见了你。” “怎么不见月影岚?这样的日子,身为大统领的他,怎么会不在。” “他在啊,苏茗旁边的那个侍卫就是他啊。” “……容貌变得那么平平无奇就罢了,嘴边为什么还有那么一颗大痣。” 顾雪卿默然了。 “媒婆痣嘛。” 顾雪卿回头看了看热闹的场面,微微笑了笑,“媒婆痣啊,怪不得点那么大。不过,他倒是狠的下心,在这样重要的日子扮成这样。” “喜庆嘛,多喜庆。那□□还是我挑的,那媒婆痣还是我沾的。” “哦。” 却有另外一双眼睛盯着场内的景色。 正是……柯元嘉! 红衣的柯元嘉,掩藏在新娘队伍里伺机而动,帷帽下的眼睛幽幽掠过一道寒光。 他不动声色的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里面装着他从濮阳殊书房偷盗来的银镯。 或许,这枚银镯是用不到了。 明夙依旧是这样感情用事,明明,杀死濮阳殊,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他依旧可以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但他却不愿意这么做,是被濮阳殊蛊惑了么。 他扯出一个冰冷嘲讽的笑容。 濮阳殊的面已经吃完了。 接下来就是饮酒,苏茗一边给他斟酒,一边注视着四周,随即给濮阳殊送上一瓢酒。 这是用匏瓜剖成的瓢,用细细的红线系住了柄部,要求新人各拿一瓢饮酒,寓意同甘共苦。 苏茗端起濮阳殊的那一瓢酒,递给濮阳殊,濮阳殊却没有接那瓢酒,手一转,便将湛卢饮雪剑尖朝下,示意苏茗接过此剑。 寓意是,相连红线,唯剑可斩。 如果你想斩断与我的情缘,那就用这柄剑杀了他吧…… 用他的血,染红那曾经立誓相许的情丝。 苏茗顿了顿,迟疑的握住了濮阳殊拿剑的手。 濮阳殊:“……” 苏茗:“……” 这大概又是某种特殊的仪式? 就好像前世的某些教徒们在结婚的时候会让新人们把手放在《圣经》上一样? 应该是这样吧,濮阳殊还挺有仪式感的。 于是苏茗维持着这个姿势把瓢递给濮阳殊,濮阳殊便接了瓢,随即,二人将瓢中酒一饮而尽。 瓢中酒的滋味是苦的,似乎要苦到自己的心里去。 这时,苏茗却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微微颤抖了起来,剑柄似乎也有些发热。 “……我的剑?”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并没有什么疑问的语调。 濮阳殊凝神看他,道:“是的。” 这时,却有一阵风吹过,吹动面前的梧桐树,梧桐树叶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风也吹动了梧桐树干上所绑的红绸,被安排好的人在暗处悄悄施法,红绸便骤然倾覆,露出已经被包裹好的红色的花瓣,花瓣纷纷扬扬的倾斜下来,像是下了一场花雨。 第193章 世上再没有这样的婚礼,成亲的双方笼罩在漫天花雨之中,两个人的手覆在同一把剑上,像是什么古老的仪式。 此时,暗中窥伺的柯元嘉动了,他一把掀开帷帽,同时,也有四五名“新娘”,四五名“宾客”飞速掀掉自己的伪装,朝着濮阳殊与苏茗欺身而上。 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 一旁的月影岚也反应过来,抬手一扯便扯下自己的人皮面具,加入战场。 其实他有想过自己要不要不摘这个面具,说不定能让对手笑到岔气呢……月影岚高声维护起秩序来,示意在场的人不要乱跑,有序离开,一边化出一条藤蔓,就朝袭击者袭去,卷住了那人武器。 尹温茂已经迅速的溜走了,他就说事情不可能这么平稳地发展,总要有一些跌宕起伏,这不就来了么。 观众席也明显乱了起来,急急忙忙赶来的东方凤看着眼前乱象,悄无声息的搭上某人的肩膀。 “朋友,你在干什么。” 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在混乱来临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把桌案上的酒器食器塞到自己的储物袋。 “朋友,我觉得你可以再多装一点。” “哈哈,我也觉得。不过,你是谁啊?” “没什么,只是……维持秩序罢了。把你捉到牢里去啊,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贼。” 苏茗已经对上一人,此人身形矮小,一直在宾客席位,出手狠辣,武器乃是一枚奇异的圆铁,经过灵力催动,便化生出八柄依次排列的尖刀,飞到空中便旋转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可是,武器越怪,死的越快,这样的人间真理,为什么不听一下呢。 苏茗看向突然跳出来的柯元嘉,此时的他正在与濮阳殊比拼,看见柯元嘉的脸,苏茗的心头却微微一跳,因为他的脸实在太过苍白,苍白的如纸似鬼,而且还有更苍白的趋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着他的生命力。 与其相对的则是他高强的灵力,大开大合的灵力,居然能与濮阳殊平分秋色,要知道,濮阳殊这些年的进益可是…… 两个不合常理的人,在用不合常理的灵力战斗,濮阳殊一转枪尖,便逼出柯元嘉唇边细细一道血线,柯元嘉却不怒反笑,“他这样一个无心之人,竟也会为你筹谋至此。就算他失忆了,忘记了一切,他也不肯在你的酒里下药么。” “只是龙胆草粉末而已,甚至都不是毒啊……” 他叹息着,看着濮阳殊。 濮阳殊却不为所动,不管他说什么,都阻挡不了他要把他留在这里的决心。 什么龙胆草,什么过去,什么无心之人,他都不想听,但这并不妨碍他回嘴。 “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说哥哥是无心之人,他一向待谁都好,你这么义愤填膺,又是为何。是因为你做了恶心的事情吧。还有脸说哥哥是无心之人么。” 柯元嘉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你懂什么!无论我做了什么,他都不肯责怪我,我都没有责怪我,这是一个有心之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么。”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濮阳殊却是一下子就听懂了。 按照常理,如果有人做了一个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别人却不肯责怪、没有责怪,只能说明二人之间存着深情厚谊。 但是,柯元嘉的话语透漏出的讯息却不是这样。 濮阳殊露出一个蹙眉的表情,“哦,那只能说明,他从未将你放在眼里喽。” 旋即,他又低声道:“你用了什么秘法将自己的实力提升至此,你又要为了这个秘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就在说话的空档,枪尖已经划过他的胸口,让人惊讶的是,居然没有多少血从自己的胸口流出。 柯元嘉冷冷的笑了一声,“我不会死,我只会回归天界,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他却感受到自己的缓慢失力,随即便有一个盒子从自己的怀里滑落,掉出一枚银色的镯子。是他从濮阳殊书房偷出来的镯子。 柯元嘉猛的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血中还夹杂着一些脏器的碎片,一片恍惚朦胧中,他看见苏茗向他走来,就像千年前那样。 苏茗已经将那个用奇怪武器的人料理了。 “太子……明夙……”他喃喃地说。 苏茗却是先从地上捡起了镯子,镯子带到手腕上的时候,便有记忆的碎片流转而来,穿越、落水、剑阁取剑、梧桐树…… 同时,也有一抹金光在他的瞳眸中流转,序序的转动。 他看着柯元嘉,唤了一声“珈原”。 站在一旁抱臂的濮阳殊抿了抿自己的唇角,克制住自己的心情。 柯元嘉的瞳孔却骤然放大了,有一种喜悦在他的眼睛里流转。 “你,终于还是记起……” “一小部分。” “我们终将在天界重逢!” 他却看了看濮阳殊,眼睛里流露出森森的恶意,随即又看向苏茗,“我会杀了他的,然后,将你的魂魄再度投入轮回,让轮回消磨你的精神意志,直到湮灭。” 苏茗淡淡地“哦”了一声,“可是,我不允许。” “而且,我也暂时不会让你死。” 苏茗在他的肩头轻轻一点,便有一点生机注入他的身体,维持住他的状态。 “你死之后,天界的人就回来围剿我们,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只是劳烦你先活一段时间了。” 第194章 他嘱托月影岚将柯元嘉押到牢狱里去,又把被俘虏的那几个人也同样投入了天牢,“查一查他们是哪一家的,时至今日还在为柯元嘉卖命,有些东西是他们应得的。” 月影岚看着他,迟疑问道:“你,你恢复记忆了?” 苏茗笑了笑:“你说呢,阿岚。” 他又看向濮阳殊,“你说呢。” 濮阳殊感觉自己浑身都毛都要炸起来了,如果他有毛的话,让他想一想,他究竟在哥哥失忆的时候欺瞒了他什么,说他们是竹马竹马两情相悦,骗哥哥和他成了亲,甚至还趁着醉酒做了一些……才能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他压根就没有喝醉。 其实,他还有好多话想问,关于哥哥和那个柯元嘉发生的事情,关于他这六年究竟去了哪儿,关于他…… 哥哥是生气了么,为什么眉梢不带一点怒火反而笑吟吟的,他怎么会想不到自己对他的欺瞒呢,还是说,哥哥是在笑里藏刀,亦或者生气到连生气都表达不出来了。 如果他真的没有生气,不应该唤自己一声“小殊”或者“阿殊”的么,但是他好久都已经没有这样叫过他,仔细一想,他也只在他七岁那年,刚刚认识的时候才这样唤过他。 他甚至不叫他的名字。对月影岚叫的那么亲密,还阿岚,对自己就只有这么一句。不过他毕竟还愿意和自己说话,脸上甚至还有笑意,或许事情不是很严重。 也或许,他只是为了在人前给自己一个面子,其实心里已经怒火燃燃。但是如果他还愿意在别人面前维系他的面子,就说明他还在意自己,自己若是撒娇卖痴,插科打诨,他很容易就能原谅自己了。 更何况他们已经成亲了,有这么多宾客见证,有这两棵梧桐树见证。 梧桐树…… 取掉帷帽的苏茗,已将自己的面容完全显露人前。 这也是苏茗意料当中的事情,自己显露面容是自己的事情,别人的议论、惊疑、讶异是别人的事情。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们发现魔主在厨神争霸赛上找到的伴侣居然有一张与魔主一般无二的脸,他们更会发现……这两个人的胆子实在很大,大到胆敢违逆天界。 明夙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他有预感,找到归墟龙骨那日,便是自己记忆恢复之时。 苏茗的记忆却是完全恢复了,连带着那些记忆,那些…… 濮阳殊在自己面前死去的记忆,他克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克制住自己想拽着他的领口狠狠揍他的冲动,心中越是蕴藏怒火,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越发云淡风轻。 在柯元嘉说出他要杀死濮阳殊时的时候,他差点就失去控制了,但他还是强行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情绪,甚至为他疗伤,因为他要让柯元嘉活着,他的实力还不够,他要从归墟内拿到自己的身体,然后,打上天界。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迈步走向濮阳殊,余光却瞥到了一些人,正是濮阳潜、濮阳宣、濮阳昭等人,他也看见了他和濮阳殊的师父,两位老头如今正吹胡子瞪眼的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不解和惊恐,像是看见濮阳潜出现在宴会中央跳肚皮胡旋舞一样。 他看向了濮阳殊。 第90章 苏茗定定地看着濮阳殊,在濮阳殊复杂的视线里牵住了他的手,拉着他朝那两棵梧桐树走去。 濮阳殊看看苏茗拉着他的手,又感悟了一下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目光从那一柄银剑上划过,银剑有灵,感知到主人气息,已经褪去往日尘晦,剑锋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地,宛若情人眼泪!此剑也确实是情人眼泪所铸。 是苏茗为千百世孤独无依,弱冠而死的濮阳殊所流,更是为那个无能为力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之人的自己所流。 很快,濮阳殊便被苏茗牵引着一步步登上台阶,最终来到两棵梧桐树的面前,濮阳殊觉得自己要僵住了,过去的一幕似乎要在自己的面前重演。 那时候的自己做了错事,被施予这样的惩罚,现在呢,他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么,用剑斩梧桐的方式展示与他一剑两断的决心? 不行,他不允许。 “哥——” 他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苏茗持剑的手腕。 苏茗:“……”啊? 苏茗却已经将剑尖落在那棵半死梧桐上,随即便是奇迹的生发,伴随灵力的输入,梧桐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起来,半枯的叶子脱落,半死不活的叶子焕发生机,还有许多嫩枝嫩叶疯狂的生长了起来,甚至带动了“濮阳树”的生长,两棵树越长越繁茂,枝叶交缠,绿意更浓,等到苏茗停止输送灵气,这两棵梧桐已经繁茂的……宛如一体。 看着苏茗投来的略带疑惑的目光,看着繁茂翠绿重获新生的梧桐树,濮阳殊顿了一下,艰涩道:“你不是恢复记忆了么。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如何骗你的了。” 他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咽下去什么刀片,低声道:“既然如此,既然你打算和我两断,为什么还要修复梧桐,为什么还要给我无谓的幻想,难道,你以为,我期望你的宽恕么?你以为,经历过种种的我们还能再回到从前,成为……” 再度成为兄弟。 苏茗以为自己已经算得上是比较木讷的人了,没想到濮阳殊比他还木讷,不,这都不是木讷了,实在是脑回路清奇啊。 第195章 于是他没好气地伸出手,弹了他一个脑瓜蹦。濮阳殊一愣,缓缓松开握苏茗的那只手,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随即他就被苏茗没好气地拥在了怀里,苏茗考虑了一下濮阳殊的多疑,甚至怀疑他想把这个拥抱当做背后刺杀,于是率先扔掉了自己的湛卢饮雪剑,剑落在地上发出铿锵一声,便自主浮了起来,不太满意一样的嗡鸣一声之后,无奈的退避了。 “濮阳殊,你好像有点傻。”他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又有些不平,“你不仅是自己傻,还觉得我也很傻。” 两个人的心脏都在左边,如此,拥抱的时候是不能做到心心相印的,但是,你难道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听不见对方的心跳,感受不到心动之下的波涛汹涌。 有风拂过,吹拂树叶沙沙作响,也吹拂起了那道道红绸,吹拂起地上洒落的花瓣,在地面上微微打着旋,宛若舞女轻纱的裙摆。 是风动,是叶动,是绸动,亦或者是心动。 濮阳殊手中的龙胆朔寒枪也随之坠地,步了湛卢饮雪的后尘,龙胆朔寒的枪尖渐渐凝起一滴细露,缓缓自枪尖划下。 竟宛若,情人眼泪。 濮阳殊感觉自己好像可能大概也许确实有些傻,不然怎么会在此刻僵硬立于原地无动于衷。 于是他轻轻回拥上苏茗。 恍惚间,所有的梦境碎片似乎在他面前流转而过,这个拥抱,他已经等待千年。 然后他听见苏茗的声音。 “我要去归墟了。” 濮阳殊的手紧了紧,苏茗的后半句话就接踵而至,“和我一起去吧,好么。从今以后,我们两个人,再也不要分开。” 他腕间的银镯微微一烫。 他的视线便投向远方,远方有群山、白云,他的目光投的那样远,像是要看到白云深处,一直看到那琼宇天缺。 濮阳殊道:“……好。” 他又假意试探道:“底下的人都在看我们欸。” 底下确实有不少人冲着他们探头探脑,毕竟,这样的八卦热闹谁不想看。 濮阳殊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找到了一些……方法,不过这样的方法还需要试探。 于是濮阳殊如愿得到了更深的一个拥抱。 他想多抱一会儿活着的濮阳殊,其实,那么多世,在濮阳殊生命的最后,都是苏茗在抱他,可是,这怎么能一样呢。 每一次,每一次,苏茗都只能感受到自己怀中的身体慢慢的失去温度。 又怎么能与此刻相提并论。 他要彻底斩断濮阳殊的不详命运。 因为,他曾经承诺过,承诺过要永远保护他的。 只是,他失约了。 失约了太久太久。 ------------------------------------ ------------------------------------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 柯元嘉被关在地牢每日以灵丹续命,其余宾客都被遣送下山,濮阳潜濮阳宣濮阳昭很利落的便离开了,濮阳雷与濮阳同这两个老头却争吵着要见苏茗和濮阳殊,结果当然是被回绝。 侍君殿面临解散,大慈大悲的濮阳殊表示……侍君殿是没有了,但你们还是魔宫的人,要为魔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侍君殿的人只能听从。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的生活没有半点变化,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侍君殿的牌匾被拆了,改成了莫名其妙的“人才阁”,意思是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魔宫的人才。 这便让这些人有些受宠若惊了,毕竟自己只是家族门派的弃子,如果不是因为不受重视,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送上魔宫,到头来,居然是魔宫承认了自己的价值。 也有好多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 譬如委羽山门的大小姐与一只狐妖成了亲,那只狐妖貌似还是雌的,详情大概是大小姐某一日出门游玩遇见被别人打伤的奄奄一息的狐狸于是将其抱回家中随即日日相处,久久生情。 最会察言观色,最先投靠濮阳殊的魔门妖女不知怎么的心神受创皈依了佛门,开始每日敲木鱼。 沧月城与天都城的争斗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因为大公子与二公子的内斗越演越烈,濮阳潜的态度也很暧昧。 据有心人说,濮阳潜似乎在感慨,自己或许应该在濮阳殊被众人围困的时候拿出一个有力维护的态度,如此,天都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当然,最受众人喜欢的还是濮阳殊与苏茗的传闻,这可太有意思了,简直扑朔迷离。 于是众人也编纂出来了好多版本,有些版本居然隐隐约约靠近了真相,不由得让人感慨这些写话本之人的实力真是恐怖如斯。 *** 濮阳殊与苏茗躺在一处,把玩着苏茗的头发。说实话,他几乎没有与他这样同床共枕过。 一体双魂的日子自然是不能算了,那一夜也不能算,毕竟自己喝醉了。 自己欺骗哥哥才得以与他同床共枕的那一夜当然也不能算。 如此,掰着手指头一算,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若教苏茗知道濮阳殊内心所想,他一定要好好教一教濮阳殊算术,哪里有这样数数的? 他把玩够了头发,又去摩挲苏茗的手,像是把玩什么心爱玩具一样从手指摩挲到手掌,又从手掌摩挲到手背,时不时还捏一捏。 第196章 苏茗:“……” 感觉自己像一个洋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布,不过,摆布就摆布吧,明日,他们就要踏上归墟之旅了,灵舟很结实,物资很齐全,他还带了不少储物戒,里面塞满了灵符灵咒。 他们二人的法衣也准备好了。 还缺点什么。 他正思索着,便感觉自己的虎口处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捏人的人当然是濮阳殊,苏茗一下子回过神,便撞上神情颇有些委屈的濮阳殊。 苏茗知道他是在装可怜,奈何自己好像大概也许应该吃这么一套,也就随他去了。 苏茗道:“怎么了。” 濮阳殊一滞,还问他怎么了,明明梧桐树下还那样紧的抱着他,说着甜言蜜语,定下如此让人心醉的誓言,到现在就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还问他怎么了。 “哥哥,你爱我么。我说的可不是兄弟之间的,我说的是道侣……” “濮阳殊,你又想让我弹你脑瓜蹦了。” 昔日,不敢说出口不能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一想,便能牵动心脉使人心痛的问题,到现在已经能被濮阳殊轻易出口,他的心里甚至怀着一点甜蜜的自得,自己还是蛮聪明的,早就知道哥哥一定会喜欢自己。 他刻意遗忘了过去的让他犹疑,让他辗转反侧的那些猜测。 爱,不爱,爱,不爱……爱。 濮阳殊见自己吸引到了苏茗的注意,便又往他身边挤了挤,把额头凑到苏茗的面前,“哥哥要是想弹,什么时候都可以弹的。” 苏茗用一只手抵住了濮阳殊的额头,“我可没有这种爱好。” “那哥哥爱好什么,哥哥的爱好是什么,我的爱好就是什么。” 甜言蜜语,成何体统。 若真要论,自己也不差啊。 于是苏茗捏了捏濮阳殊的脸,“我爱好你啊。” 他以为濮阳殊会给出他满意的反应,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濮阳殊一本正经道:“哥哥爱我,那我也爱我。” 苏茗:“……那你可以一直爱你了。” 濮阳殊听出了他话语的寓意,于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已经锻炼的和苏茗很像了,或许是真心实意的缘故,便显得格外明朗,好像眉梢眼角都流淌着欣悦。 似乎又有什么在模糊的升温。 濮阳殊看着近在咫尺的苏茗,缓缓的动了,像个毛毛虫一样凑近了苏茗,含住他半片唇瓣,还轻轻的咬了咬。 咬完之后,他才想起自己是要问些什么,于是他慢慢地为自己解释了起来,“上一次,上一次的时候,我……弄痛你了么。” 濮阳殊的眼神灼灼,随即他又解释道,“那一天我的脑子很乱,所以我喝了一点酒,虽然我喝了一点酒,但是我其实还是清醒的。我看过那种画册,所以知道该怎么做,但是,那一晚上回去,我又看了一本册子,那本册子说那里面的东西是要清理的出来的,哥哥,你醒来的时候是不是不舒服……” 濮阳殊并没有什么歪心思,至少此刻他的心里满是歉意,但他却忽略了苏茗的想法,听他如此询问的苏茗觉得自己已经像个开水壶一样从头顶冒起了蒸汽。 于是他含含糊糊道:“……也不痛。” 他想起第一次的所谓的按摩,心中还怀着对玷污按摩这一职业的愧怍,天知道濮阳殊看的是什么样的话本画册! 濮阳殊却秉持着学术的问题要问到底,“那留在里面的东西呢,是不舒服的吧。” 濮阳殊问话时的神态很正直很无辜,让人觉得他是在询问一个很正经的问题,事实上濮阳殊也确实把这个问题当做是很正经的问题,因为这涉及到体验感。 苏茗只能继续含糊道:“……是有一点。” “下次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濮阳殊依旧摆着他那张无辜清纯的脸。 苏茗:“……不要。我自己来。” “不,我帮你。” 这时,苏茗却微微一僵,隐忍地闭了闭眼睛,才睁开了眼,“我们明日还要去归墟。” “是啊,是明日去。” 濮阳殊道:“真正要上战场之前,总是要先热热身的,活动好了,才方便奔赴战场。” 话语倒是挺有道理,就是用错了场合,而且,这种事情,也可以用作热身么。 “那就,一次?” “上次都……” 自是红烛帐,鸳鸯被,红浪翻覆。 第91章 次日,两人已经决定踏上归途。 一切准备都已经做好。 只有月影岚的心理准备没有做好。 洗漱完毕,收拾好一切,他们就唤来了大统领月影岚,月影岚看到这一对新人不由自主的迟疑了一下,语气也带了些犹豫,“现在,倒也没有冷到这个地步,你们何故做此打扮啊?” 濮阳殊看了看苏茗的打扮,刻意的走到苏茗面前,整理了一下平整的不能再平整的衣料,又扶了扶苏茗的腰带,最后将他的衣领抚摸了一下,确保苏茗的脖颈不露分毫。 非但如此,他也是用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的,他还要求苏茗如此为他整理,给他递过一个眼色,苏茗便按照他的要求这样做了,抚一抚他的肩头,拽一拽他的衣服。 月影岚想到了什么,木着脸道:“一个消痕咒就可以了。” 濮阳殊一本正经道:“你不懂。” 第197章 月影岚:“……” 别的他是不懂,但濮阳殊越来越幼稚这件事他却是懂得的。 不过,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茗少主在他的身边,殊少主就是最注重安全的人,精神状态最稳定的人,他们既然已经成亲,看样子还把过往的一些误会都一笔勾销…… 月影岚感觉自己的心情也美好了起来,眼见美好的未来在向自己招手。然后他便听见了苏茗的言语,“我们要前往归墟了,你记得守好这里,等我们回来。” 啊?什么? “船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今日出发。” 什么,他这个大统领怎么都不知道。 月影岚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炸了,不过他按耐下了自己的心。 濮阳殊是一个离开苏茗就显得不太冷静的人,苏茗是时时刻刻都很冷静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加在一起应该是双份的冷静甚至三份的冷静才对,为什么苏茗居然能以如此淡然的语气说出“我们要去归墟了”的这种话,好像他们只是出门吃一碗馄饨。 月影岚看向他们,声音变得大了起来,“你们说什么,你们要去传说中的归墟?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有去无回之地,我觉得,你们是……你们是越来越狂野。” 苏茗道:“必须得去啊。” 他的眼神中带上一些温柔的无奈,随即便略过了幽幽的一丝寒意,他的心里也确实在想着一些会让某些人感受到寒冷的事情,诸如报复,诸如惩戒,诸如代价。 苏茗原本……并不打算让他们付出代价。 “哦。”月影岚明悟了什么,突然的就泄了气,随即又挥了挥手,“去吧,你们都长大了,我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其实也早就有这种预感。 苏茗无奈了,“别这么老气横秋的,你又比我们大了多少。” “放心吧,我们会活着回来的。” 苏茗看了看濮阳殊,就握了握他的手,不管怎么样,他都会保护好濮阳殊,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 他也会保护好自己,不让濮阳殊伤心。 其实,他们所求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简单。只是有人连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想让他实现。 两人静悄悄的离开了,登船之后,便看见远方的波光粼粼,有浪花一波接一波地推到岸边,打出白色的泡沫,有两三条小鱼被裹挟着拍在礁石上,无力的拜了拜自己的尾巴。 濮阳殊看了看这些小鱼,微微施展一个术法,便把这些小鱼重新送回了大海。 苏茗则是看着手中的玉盘,里面是灵船的注意事项。 “哥哥,你会开了么。” 苏茗在临时抱佛脚学习如何开灵船。 濮阳殊很喜欢这种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的感觉,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前所未有的明朗了起来,不管前路如何艰难如何崎岖,至少现在,他……他们是在度蜜月?与旅游也大差不差了。 他凑到苏茗的面前,把毛茸茸的头搭在苏茗的肩膀上。 “差不多了吧,这种灵船还是,很热欸。” 濮阳殊贴的更紧了一些,道:“我会清凉咒啊。” 刚说完就把刻意弄的冰凉的手塞到苏茗的脖颈里,把他冷的抖了一下。 ……真是幼稚鬼。 苏茗微微一笑,就用手刮了一下濮阳殊的鼻子,濮阳殊便回以同样清纯无辜的微笑,直到他发现自己的鼻子突然可以无限的拉长。 “哥,这又是什么。” “你想想呢。” “会撒谎的木偶人?我从不撒谎的啊。” 真敢说这句话啊。 海鸥从他们的身后飞起,海风带来咸腥的味道,灵船开启,扬帆远航,驶向前路未明的远方。 ------------------------------------ ------------------------------------ 监牢之内。 被层层禁灵锁所锁住的柯元嘉已经幽幽转醒,他木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锁链,了然的发现如今的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浑身虚弱无力,周身灵力都被困锁住,体内气机滞涩。 这时,他却听见牢房外传来轻微的锁链声响,便幽幽的抬起了头,见到一张…… 既熟悉也不太熟悉的脸,是顾雪卿,也是天界的那个梅花仙,后来私逃下界。 “你来了。明夙呢,他是不是已经和那个人一起去往归墟了,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他真是越来越自甘堕落,天界的时候是这样,人间的时候依旧是这样,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还是这样。” 他顿了顿,急速的话语牵扯出他胸膛的伤,“他不会以为,千年之后的他找到归墟便可以恢复自己全盛期的实力吧,就算恢复了,他又如何应对天界之兵,他还是这么不自量力……” 顾雪卿看着倚靠在地上的柯元嘉,道:“那时候,并不是他的全盛期,不是么。他本就受了伤,在这样危机的时刻,你却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对他下了毒。那个时候,你们不是朋友么……那个时候我还尚未化形,却已经听遍你们两人的友谊。你居然能无情无义至此。” 锁链的声音动了动,柯元嘉本来不想同他多说废话,可是,每一次,他都不由自主地争辩了起来,讥嘲道:“你以为高高在上的明夙太子会把我放在眼内么,他不过是通过我塑造他礼贤下士的形象罢了,若非如此,在他谋反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跟随他?” 第198章 “他同我,只是做戏,没有半点真情。” 顾雪卿知道,他与眼前人已经没有半点可聊,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着眼前人让他不要自尽,毕竟他是元神下凡,此身一死元神就会回转天界,若教他把这里的情况告知天界,后果该是不堪设想。 “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真情的人,你的心里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么。你是为了他的生死安危才下界的吧,但他可曾正眼看过你?” 顾雪卿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你已经魔怔了。” “我难道说错了么,他根本不曾正眼看过我,若非如此,当年,我对他下毒,致使他的谋划功亏一篑,他为何不恨我,为何能云淡风轻同我讲话,为何能安然赴死,却不肯听我一句话,向陛下服软。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 他话锋一转,语调却又幽恨了起来,“在人间流转的千年,他倒是学会将一个人放在眼内,就因为那个人陪他在艰难困苦中流转千年么。” 顾雪卿:“……这还不够?” “但他从不因时间动容,他也不应该为时间动容。” 顾雪卿也无意和他多言了,因为他简直像是陷入什么出不来的牛角尖,脑回路也变得十分奇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梅花仙,实在体悟不了。 顾雪卿出了牢房,在殊茗宫四处乱转,走着走着,便来到那两棵梧桐之下,经历过苏茗道灵力,这两棵树如今都是枝繁叶茂,树冠处都纠缠在一起,好似不分彼此。 树下,竟是月影岚与东方凤、濮阳纯在吃小火锅,一旁的案几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肉卷、蔬菜与瓜果。在看那只小火锅,锅里放着八角花椒等香料,表面浮着一层红油,红油在滚开的气泡咕嘟声里不断的翻滚着。 月影岚与濮阳纯的装束一如既往的朴素,只有东方凤的装束是那么鲜妍明媚,脖颈上还挂着一个金色璎珞,据他所说是他娘非要给他戴上,要护佑他平安一生的。 值得一提,他娘已经去四处旅行了,和濮阳纯他娘一起去旅行,也不知道两个人是如果认识并且成为朋友的。 东方凤已经不知道他娘的行踪了,只能等他娘良心发现之后给他寄一封信。他最初还感到担心,到今日已经麻木了。 总之,这三个人正不拘小节的凑在一起吃火锅。 心情沉郁的顾雪卿:…… 顾雪卿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现在都敢在这两棵树下吃火锅了,小心我在他们回来之后告飞状。”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见东方凤搬了搬自己的凳子,给他也留出来一个位置,是邀请他的意思,俨然要拉他入伙,让他成为共犯。 顾雪卿顿了一下,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你们看上去真闲,好像都没什么事情做。” 月影岚托着腮道:“现在能有什么正事呢,柯元嘉被捉了,那些残党也离的离,散的散,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就是……” 他抬了抬头,望了望天的方向。 随即就用长长的木筷捡了一个肉卷,摁到红油的汤底中去,停滞几秒后取出,肉卷已经被完全烫熟,散发着让人食指大动的味道,他便将其摁到料碗里,又一口吃掉了肉卷,嚼了起来。 顾雪卿也如法炮制的夹起一个肉卷,“你们都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了,为何还这么闲适,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那可是……天界啊。” “天界,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是,真的会那么可怕么,我们对上天界,真的是螳臂当车么。” 东方凤沉思了一下道:“我赌濮阳殊与苏茗可以以一抵千。” “而且,实话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有些奇诡的梦,虽然很奇诡,但是很真实,虽然很真实,但是很奇诡,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这真的是我的梦,没有经过任何的润色。” 东方凤翻来覆去地说了这些话,正打算面对上众人的疑惑目光,却见众人目光一对,身躯都是一震。 月影岚默默地把碟子里的生菜拿到自己面前,卷了卷便塞到自己的口中,活像是什么食草动物,“你,你先说?” 东方凤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参观的什么动物,真是浑身不自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脚踝上擦过去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那只孟极兽,它安然自若地把自己的爪子搭在了东方凤的膝盖上,点了点头,示意他说自己的梦。 好嘛,他觉得这只孟极也很快就要成精了。 “我梦见……过去,我爹,还有我的叔叔,我的娘都死了,是争夺海图的那个人杀的,是应无求。那人伪装成我的父亲,掌控了整个浮花岛,整日研究海图的秘密。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消息,东方家传下来的海图需要东方血脉的血才能开启,他便把我关在囚牢里取血。” “没脑子的东西,哪里有那样取血的,取了那么多血,还打不开海图,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海图的打开方式根本不是这个!” 他想到梦中的内容,不由得怒火上心头,狠狠地拍了拍案几,差点把小火锅都给打翻,是月影岚眼疾手快的稳住了小火锅。 月影岚捧哏道:“然后呢,你自己逃出来了。” 东方凤一噎,“不是,是有人打下了浮花岛,浮花岛的所有人都成为了他的奴仆。然后,他杀死了应无求,放出了我,用他的血开启了海图。” 第199章 “那个人的名字是……” 他没来及说话,月影岚却抢答。 第92章 “除了少主还有谁,是殊少主吧。” “你……”东方凤惊讶地看向月影岚,月影岚便淡定地咽下了口中的生菜,“不就是梦么,我也梦到了。” “什么。” “我梦见,当年的自己并没有被茗少主买走,于是辗转在黑市之中成为奴隶,若干年后,我才终于逃出,然后,投奔了那个时候已经建立起魔宫的殊少主。不过,那个殊少主,待人待物都要冷淡的多,甚至有点冷酷。” “而且,他在十七岁那年才崭露头角,太晚了一点。殊少主七岁的时候就扬名了。” 月影岚又道:“毕竟只是一个梦,梦到内容也没有多清晰,我只记得这些了。不过,我在我的梦里还看见了你,苦大仇深的。” 东方凤:“我没看见你,但我不相信你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两人的目光幽幽地看向顾雪卿,顾雪卿便移到濮阳纯的身上,濮阳纯摇了摇头道:“我确实做梦了,但是并没有很详细,我只梦见我死了,好像是天都城和哪方势力起了冲突。” 顾雪卿便接道:“我,从来不做梦。” 月影岚下了一片莲藕,道:“虽然是梦,但感觉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梦,顾雪卿,你不是神棍么,能不能给我们解一下梦,看看这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雪卿简直无言,神棍,谁是神棍了。 他意图去抢锅中浮起的一片肉,却夹到了一颗红枣。 红枣就红枣吧,又不是夹到八角,他把这颗红枣扔到自己的口中,道:“梦从来都是很神秘的东西,像这种联系现实的梦,都不是随随便便能做的。佛教说三千世界,也许,那就是额外的一个世界吧。” 月影岚垂下眼睛道:“那个世界,好像很悲伤。” 东方凤便把一片莲藕夹到他的碗里,“吃吧,吃着火锅就不会感觉悲伤了,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梦。话说回来,不知道濮阳殊和苏茗他们在吃什么,海上应该不怎么方便吧。不过,他们早就辟谷了,不吃也没有什么。” “唉等等,别把这些肉卷都下到里面,这个烫几秒就可以吃,否则就老了。月影岚,别糟蹋……” “大不了给孟极吃喽,看它殷勤的样子。” “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殷勤谄媚了,不是不吃嗟来之食么。” 孟极嗷呜一声,便咬上了东方凤的袖子,东方凤无奈的拉扯住它绒毛的耳朵,“不要咬我的袖子啊,很贵的,你的口水……我错了我错了大错特错好不好,孟极大爷?不是嗟来之食,从来没有嗟来之食,这些食物都是我上供的,可以了吧。” 孟极听见此话,慢慢点了点头,便把袖子吐了出来,留下东方凤欲哭无泪,在那里心疼起自己的衣服布料。 ------------------------------------ ------------------------------------ 濮阳殊坐在甲板上,正在看着他面前的那一小锅汤,神情算得上是全神贯注。 他自语道:“书上写的应该没错吧,我觉得我还是很有厨艺天赋的,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濮阳殊用勺子搅了搅乳白色的鱼汤,伸出勺子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回身,便看见躺在躺椅上的苏茗,睫毛闭着,长发松松的散在躺椅上,青色的发带也随之流泻,手里还拿着一个钓鱼杆。 这样如何能钓的上鱼,哥哥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他的小伎俩,他的那些鱼都是他用灵力打晕的,根本不是他钓的。 他看了一眼汤,关闭了汤底下燃烧的火焰,把汤盛了起来,端到一旁,溜达着走到苏茗的面前,低下头看他。看了一会儿便伸出手,被苏茗虚虚的用手格住了,“你想干什么。” 濮阳殊感到很无辜,“我的汤做好了,请你来吃。” “真的?” “我的汤是真的,哥哥的睡觉却是假的。” 苏茗从躺椅上起身,一挥手便将钓鱼竿变没了,“我可没有说自己在睡觉,我只是感觉有些无聊,所以闭上了眼睛。” 濮阳殊像是突然泄了一口气,伸手就要勾住苏茗的脖子,却被苏茗用一根手指摁住了额头让他不能前进。 “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成亲还没有几天呢,怎么……你已经七年之痒了么。”这种话他倒是说的越来越顺畅了,以前的时候就擅长插科打诨,现在更擅长撒娇卖痴,真是不知道让人怎么说。 “问题是,你现在还系着围裙。” 不知道濮阳殊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做饭给他吃,做饭就罢了,还非常讲究仪式感,用上了煮饭的灵器,还给自己系上围裙,这还不算是最匪夷所思的,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专门找了一个木桶用来洗碗,还不许苏茗用清洁咒,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濮阳殊听到苏茗的回答,就迅速扯掉了自己身上的围裙,然后靠近了苏茗,“现在可以了吧。” “可以是可以。”话音未落濮阳殊便黏黏糊糊地抱上了苏茗,像是在抱一只大号的人偶娃娃,苏茗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委婉试探道:“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让你别看那些话本了。” 那个“按摩”的话本,他都不想说。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摸着的毛茸茸的头突然顿住了,随即是濮阳殊压得很低,尾音还带些波浪的声音,“哥,你不喜欢?我看话本上说,人都喜欢会做饭的人,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捉住一个人的胃。还有就是,生活要有新鲜感,不能千篇一律。再有就是……你觉得不对么。” 第200章 苏茗艰难道:“听起来是有些道理,但是,你为什么要用木桶来洗碗呢。” 他觉得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他都担心有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濮阳殊在甲板上洗衣服洗床单,再一件件地把这些洗好的衣服挂到挂绳上去,实在是太接地气了。 当然了,接地气也没什么,主要是怪怪的。 濮阳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哥哥你应该多看一些话本,一个人在你面前洗碗,不就是希望两个人一起洗么。不觉得很温馨,很有生活的气氛么。” 苏茗好像有点了解了他的意思,想了想,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走到你的后面,抱住你,然后再和你一起洗碗。” 濮阳殊的神色亮了亮,“这样就更好啊。” 苏茗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脸,却盖不住自己的笑意,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个场景似乎真的蛮缱绻,但,这种场景应该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的吧,哪里有像他们这样进行讨论的,讨论一通之后,再多的缱绻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扶住濮阳殊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道:“可以啊,吃完饭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洗碗,现在就去吃饭吧。” 濮阳殊点了点,走出两步却又狐疑道:“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和话本上说的不一样。” 苏茗咳嗽了一声,摆出一副非常疑惑的正经脸,“会怪怪的么,不会吧,我不觉得怪怪啊,好了,我们乖乖吃饭,吃完饭就玩。” 濮阳殊强调道:“不是玩,是生活。是生活。” 于是两人便坐在一起喝起汤来,灵舟不需要人的操纵也可以平稳的行驶,在行驶过的海面上留下一道笔直的水痕,湛蓝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两人喝完汤之后便放下碗,注视着外面的景色。 濮阳殊突然道:“哥哥,你的心情好些了么。” 苏茗一顿,“我的心情……能怎么样呢。” 他却看见濮阳殊黑玉一样的眼睛,他的心突然软的一塌糊涂,便伸出自己的手把濮阳殊的头发弄的一塌糊涂,“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其实,我的心情一直都很好,我只是有些担忧,毕竟,我…我们很快就要和天界为敌。” 他站起来,坐在甲板的栏杆上,刚想说些什么,却有一阵风垂落,发带便松松的从自己的发尾滑落了下去,朝水天一线的远方飘去,没等飘远,却被眼疾手快的濮阳殊一把抓住,青色的发带在他的手指间微动。 苏茗道:“看来,是你的手艺不好。” 濮阳殊没有反驳,上前一步,细细的把苏茗的头发拢在手上,以指为梳梳理了几下,重新给他绑上发带,这一次他改换了发带的系法,绑了一个蝴蝶结,是他从话本里学到的新系法。 不得不说,话本真是个好东西。 越往前走,海域便越显平静。 灵船行进二十日的时候,居然连鸟也看不见了。 苏茗负手站在船头,看着湛然如碧的海,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气息,沉静的海面上却突然起了漩涡,夹杂着狂暴的灵气,灵舟在流水与灵力的撕扯下变得左摇右晃了起来。 银镯兽首指向那个漩涡,迫不及待的转动起来,苏明便用手轻轻抵住兽头,让它不再转动。 “看来,它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很久。” “我们,也等待了很久。” 苏茗向濮阳殊伸出手,濮阳殊便牵住了他的手,相视一笑间,跃入灵力漩涡。 灵力狂乱的舞动着,却被苏茗撑起的灵力护罩轻而易举化解,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大菜还在后面。 …… …… 天,席卷起乌云。乌云深处,却有一座华美的拱形天桥渐渐浮现,向人间展示着他的仙迹。 “你们看,天上那是什么,是一道门。” “难道是……飞升之门,怎么可能是飞升之门?此方世界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飞升者了?” “天门,真的是天门吗?” 人间的言语并没有影响到天上仙阙丝毫,能影响到仙阙,能影响到仙阙之主的,只有那个被尘封在归墟海底的叛徒。 层层水晶帘内,端坐一个人影,面容模糊,却有帝王之威仪。 金色的十二冕流苏正顺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正在凝神练字,练出的字却是一塌糊涂,终归是自己的心乱了么。 “你觉得,是朕错了么。” 他没有问任何人,只是在自言自语,端坐在水晶帘后的自然是执掌天界数万年的天帝,是判处明夙太子罪行的人,也是明夙太子的父亲。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在何处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的你,才要卷土重来么。很多年前的你,并没有那样的决心,多年后的你,更不会有这样的决心。更何况你还失却了如此多的力量。” 他叹息了一声,“父子亲情,就这么难以维护么。” “不知道战神下凡做了些什么,能让他去往归墟,他也是个废物啊,一如既往是个废物。” 他沉沉的叹息了一声,像是恨铁不成钢,随即便转身走下高台,打算去看看那个人。 他走过重重秘牢,看见秘牢中心的青衣老头,青衣老头白发白眉,仙风道骨,表情却十足平静,他看向他,道:“天帝,你来了,你为何而来。” 第201章 天帝道:“这一点你早就想到了吧,不用明知故问,但是我比你更了解他,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千年前的他,失败了。千年后的他,依旧不会成功。先不提他秉性的软弱…… 只说他的心,他其实是一个无情的人啊,和我一样无情,你以为他的心中真的有那么多的正义,那么多的替天行道吗?” 青衣老者沉默了一瞬,“你不了解他,他并不无情,他只是……失去了自己心的力量。这一切,都归咎于你,因为你不希望任何人站在他的身边,因为你忘记你是天上的帝王而不是人间的帝王,因为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父亲,却从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 “你就尽到做师父的责任了么。是你蛊惑他,让他逼我退位,蛊惑他谋反,不是么。” 天帝不语。 第93章 这么多年来,太子明夙究竟作为什么而存在于世。 最近的千年,太子明夙的名字已经成为一个禁忌,任何胆敢提及这个名字的人都要受到惩罚,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敢提这个名字。 只在一些讳莫如深的模糊传言中能拼凑出一个影影绰绰的形象:长的好看,性格温和,谋反失败,被处极刑。 这个“性情温和”也许要打一个问号,据不知名小道消息所言,战神表示一切都是胡言。 “他……是个无情的人。” 初为掌灯史,后来在太子谋反案做出杰出贡献以至于升任战神的战神阁下对太子发表了这样的意见。 于是太子的形象更加笼罩在一片迷雾中。 被关锁在地牢中的柯元嘉透过那个小窗看见天门现迹,神色不由得动了动,天门既开,就说明天帝已经知道明夙的所作所为,打算让一切都休止。 那自己呢? 自己该怎么办,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锁链,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只要自己死去,自己的魂便可以回归天上,那样的话自己还能再见到太子明夙,让他体会到深沉的绝望,他要在他的面前将濮阳殊折磨致死,要让他感受到极致的痛苦。 等等,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通过折磨濮阳殊而折磨太子明夙,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咬了咬牙,狠狠锤了两下地面,不想继续深思,他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寻死,他从未迫不及待地寻死过,因为他知道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双手都被锁链拷住。 全身无力。 他的眼睛微微亮了一瞬,便屈起腿,用手去触碰头上的发簪,发簪很长,簪间圆而钝,怎么也想不到这可以杀人。但是,一个决议杀死自己的人,是什么办法都能够想出来的。 他抖着手,用两只手固定住发簪,将簪尖对准自己的眼睛。 “太子明夙,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伴随一身钝响,伴随鲜血的流失,柯元嘉的气息也慢慢消弭无踪。 心中总觉得不安,推开牢房门的月影岚:…… “是个疯子么。”月影岚轻轻的说。 也许吧。 ------------------------------------ ------------------------------------ 苏茗与濮阳殊携手步入漩涡,经历一片辗转激荡,却落入一片荒原。 这是一处荒芜之地,没有丝毫的生机,入目所及,只有嶙峋凸起的怪石,绵延数里,扭曲着各种各样的弧度。 这时,却有地面振动,振动的同时又有细碎窸窣声响起,苏茗与濮阳殊对视一眼,都现出自己手中的武器。 那些窸窣声……来自哪里? 居然是来自那些怪异的石头,那些石头身上的泥浆石块正在寸寸剥落,露出属于人的本象。 这些怪石,居然都是人化成的! 当然,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仙。 苏茗的嘴唇微微一动,回忆起了什么,吐出三个字,“石封咒。” 这是仙界对待犯人的一种刑罚,将其身封印在石中,封闭其五感。 距离苏茗最近的那块怪石已经剥落的差不多了,只有脚踝处还凝着石块,这位刚刚自石中解封的仙还带着些茫然,从睫毛上眨下一些石屑,随即他看向苏茗,眼神中露出一种悠远的空茫,空茫随即又化作狂喜。 “……太子?太子殿下,你还活着,你没死,你逃出来了,你是来救我们的么。” 他的声音带着喜悦,随即又化作深沉的复杂,像是要把这些年没说的、想说的话通通告诉苏茗。 “不过,我们并不值得您来救,是我们的错,我们都是懦夫……相师说您希望我们认罪,我们都知道您只是希望我们活下来,只是希望我们活下来,但我们却真的为了活着背叛了您,还在天帝老儿逼迫下喝了您的血以示断绝。” “既然是我让你们这么做,就不是背叛。” 苏茗及时打断了他,因为看他这样子,简直像是要同他叙数千年的旧,他现在没有时间叙这个旧,“……既然你们已经‘弃暗投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天帝并不肯真正的放过他们。 “因为天帝并不肯真正的放过我们。” 所以说,事情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当年,太子谋反遭到告密,整个计划都失败了,参与此事的人在太子明夙授意下“弃暗投明”,得以暂时保全,天帝却不肯放过他们,既让他们喝下明夙之血以示断绝,又给他们施展石化咒术永沉于此。 第202章 但是,仅仅只是这样么? 自己来到这方领域,此地的石化咒便自动解封,这些仙人都可以获得自由,摆脱被封印的命运? 苏茗的心头生起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一个声音从自己心底响起,“不会的,不会只是如此的,你恢复太子明夙所有的记忆了么,并没有对吧,所以,你并不懂天帝……不懂他究竟有多么残酷,残酷到众人进行明知不可为却非要为之的叛乱。” 脑海里闪过一道预警,眼前的人却已经将指化爪袭来,濮阳殊一直凝神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见此人出手杀招,立时一枪挥来,直直斩掉那人半个手臂。 “先不要——”苏茗的劝阻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那人被斩断的手臂已经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他的伤口断面,没有一滴血,因为……他的身躯也是石头。 被斩掉手臂的他明显很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就不受他的控制,居然要攻击苏茗; 他也不明白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为什么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更不明白自己的手臂怎么会是石头。 “太子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体怎么了,你相信我。” 他这么说着,眼瞳中却掠过一抹猩红,被斩落的手臂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重新接续,迅速的长好。 四周碎石颤动,又有碎石组成的长剑缓缓自他手中成型。 他的身后,是千千万万刚刚从石中解封,面容带着些许茫然、憧憬、喜悦的仙人,很快,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惊恐,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太子殿下……” “殿下……” “殿下啊……” 层层叠叠的声音汇聚成一叠声浪,声音渐渐变得惊恐起来。 苏茗闭了闭自己的眼睛,退出好几步,看向这些连自己身体都不能控制的仙人。 “天帝……”他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却感觉一只手覆盖上了他的手,他看见濮阳殊带着担忧的神色,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双手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 苏茗道:“这是一个阴谋,也是一个阳谋。他居然把他们变成了这样的东西……还让他们拦阻我的前进。” 他的话语中并不带任何的情绪,好像只是在平铺直叙,濮阳殊却从他平直的话语中体悟到他燃起的怒火。 “那就杀了他吧。” 濮阳殊将苏茗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好似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苏茗,“哥哥,我替你杀了他,他终究要为自己的……玩弄他人命运,付出血的代价。” “是,他是该付出代价。” 他玩弄自己的命运,给自己定下万世孤苦的命格。 濮阳殊为救自己,顶替自己在尘世中轮回。 这些仙兵,这些曾经追随过他的仙兵……也被他化作石封的傀儡。 这些命不由己的傀儡已经举着石剑向自己而来,面容扭曲满是不愿,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宛若被丝线操控的傀儡。 “哥哥,当务之急是将他们重新封印。这种事情,就由我来做,哥哥你快点进入下一关吧。” 濮阳殊道:“……如果他一心操控命运的磨盘,把所有人都当做磨盘上的谷粒,那么此时此刻,命运的磨盘已经开始转动,不及时停下的话,会把我们都碾成粉末的吧。” 他说的很有道理,这个时候,也不应该过分踌躇。此时,层层叠叠的仙兵已经围住了他们,濮阳殊凝神,示意苏茗快离开这里。 苏茗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放心,他们都是哥哥的财产,我不会弄坏他们的。” 濮阳殊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苏茗:“我是想让你量力而行。你知道,我……很在乎你么,知道的吧。” 濮阳殊一愣,低头敛睫一笑:“我知道。” 苏茗最后再看他一眼,便离开这里,跟随银镯心指引来到一扇大门,大门上刻印着繁杂的花纹。 一个金色的人影立在那里,披风在风中狂乱的舞动着。苏茗握紧自己手中的剑,看向那人,只见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正是柯元嘉。 “看到我,你是不是很压抑,你说了让那些人看好我,可惜他们是个废物。”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地讥嘲。 苏茗转念一想就知道他做了什么,原来是自杀成功,回归天界。 “知道的知道你是自杀了,不知道的以为你登基了呢。” 柯元嘉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也许是没想到明夙居然能这么。 伶牙俐齿,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 “明夙,你……你真的变了许多。” 苏茗有些迟疑,“我们不熟吧,哪怕是明夙太子那一世……我们应该也不怎么熟?” 柯元嘉:“……” 苏茗不是存心气柯元嘉的,但是这种无心却比存心更气人,柯元嘉止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手一挥,便有一道神鞭现于手中,“你我之间也该做个了解了,就在今日吧。” 苏茗没有说话,湛卢饮雪剑闪过幽幽一抹银光,宛若蛟龙鳞片在月色下反光。 剑的反光,映在苏茗的眼上,淡淡的、轻轻的,一条窄薄的光。 第203章 柯元嘉不由得响起天帝对他说过的话,只要杀了他,杀了明夙,自己依旧是天界的战神,自己依旧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如果自己失败了,天帝就会剥夺他的封号,将他贬成无名小卒且一辈子不能升迁,这对他而言是最深重的惩罚,是比死还要沉重的惩罚,所以这一次他只能胜不能败。 天帝给他的药正在他的血液中流淌,流淌过的地方都泛起无与伦比的浪潮般的力量,如今的他,是如此有力,如此激奋,回复了真身的他定然要让明夙看见他锻炼努力的千年的结果,自己会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他动了动自己的脖颈,周身居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是所有的骨骼都舒展开的声音。 随即,他缓缓举起自己手中的鞭,玄铁的鞭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倒刺,散发着让人心惊的寒意,这是专门作用于神魂的兵器,是他以战神权柄向天界武库借出。 就以此局,裁定胜负吧。 遥远的云上仙阙,天帝却与青衣的相师一起饮茶。 白发白须的青衣相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囚禁了我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把我放了下来,你看上去很自信。” 天帝笑了笑,“明夙是我的孩子,我比你更了解他。” “了解。”相师的眼睛里带了些许讥嘲,“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妄言了解。” “你在赌变数么,相师。” 天帝闲适的为相师倒了一杯茶,一挥手,便有一张镜子显现在二人面前,镜子里,是苏茗与柯元嘉。 他的目光凝在苏茗的脸上。 “这么多年,你究竟把他藏到了哪里?” “你猜。”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天帝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他身边的那个小仙顶替了他的命格在人世间流转,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给他定下那样悲苦的命格。明夙是我的孩子,我对他,总存着一点慈父之心……对那个小仙,当然是没有的。” “你说,明夙能走到我的身边么。” 第94章 “如果他真的能走到我的身边,我就告诉他这个事实……踏着无数仙兵的尸体、踏着那位小仙的百世孤苦,重新回到仙阙的明夙,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会不会宁愿自己死在那一日,他会不会万分悔痛他做出的不智行为,恼恨自己为什么听了你的话,居然胆敢叛乱。” “他会不会痛不欲生……” 相师不再言语,归根结底,天帝的心已经不是正常人可以揣摩,或许,端坐高位这么多年,冰凉的帝王之位早已扭曲了他的心,他只想看见他人畏惧的眼神,看见他人在他安排的命运下挣扎不得脱。 “你给他的药……” “相师说的是我给战神的药么?说实在的,他的实力,实在不足以担当战神,所以我必须给他一些帮助,不是么,这种药可以让他的实力百倍提升……” “那不是药,是毒。”相师沉声道。 “不要这么沉重,你难道不希望他死,若不是他告密,我也没办法这么轻易就将你们一网打尽。你是觉得他很可怜?” 相师道:“不,我只是觉得你们都有病,说起来,他和你才是最像的,最像一对父子。明夙不一样,明夙和……殊,都是好孩子。” “所以他们才沦落到这个悲惨的下场。” 他喟叹一声,品尝起茶中的茶水,“而且,你知道,他是一个软弱的、从来不知道生气的人,他只会把错误都推给自己,就算他来到仙阙又如何?他真能杀了我么,我毕竟是他的父亲啊。” “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杀死柯元嘉,并不是终结,只是开始。你还记得么,最重要的那个劫数,他其实从未渡过,别人渡劫不过,是因为情感太多,他渡劫不过,却是因为情感太少……一千年过去了,当劫数重来,辗转千年的他,是否能渡过此劫。” “所以说,我是为了他好,如果你不插手他的命数,让他真真切切在尘世中轮转,说不定他还能积蓄足够的情绪渡过此劫。但是,被你打乱劫数,小心潜藏了千年的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相师不语,良久才道:“你在扰乱我,你扰乱不了我的,因为你的话语有着太多的矛盾。” “哪里有矛盾。” “哪里都有矛盾。” “是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何必在意。”天帝叹息了一声,“你说你。读不懂我的心,我又何尝读得懂你们的心呢,尤其是明夙。最是多情也最是寡情的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眼神分给自己看不起的人,所以掌灯史才会这么疯狂啊。” “什么。” 天帝换了个姿势,手却依旧轻轻击打着桌案,发出笃笃的声音,“就是现在的战神啊,千年前,他曾经是掌灯史,大半夜请求我的召见,说出太子谋逆的计划。那个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给我的回答是……太子看不起他。” 相师短促的啊了一声,随即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脸色显得十分精彩,一会儿才道:“呵呵。” “他……他是谁啊,明夙看不起他?看不起……” 相师几乎要破功了,说实在话,他确实不是那种端庄的先人,拗仙风道骨的姿态也拗不了太久。 不管是千年前的明夙,还是现在的苏茗,都与“看不起人”这四个字扯不上半点干系,唯一要说的话,只能说苏茗看每个人都很“淡”,但是这又不是他故意为之,是他性格如此。 第204章 ------------------------------------ ------------------------------------ 相师回忆起千年前的景象,千年之前的他,预料到谋反的失败却不知因何失败,预料到千年之后苏茗的归来却不能预料到苏茗究竟如何归来。 往往都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才知道预言的真正意思。 拒绝被营救,甘心受戮的太子明夙希望他照顾好殊,让殊远离天界的纷争。 殊却偷偷的来找他,希望能够为太子明夙替罪。 最后,发觉殊意图的太子明夙只能在万般虚弱状态下强行分出自己的力量,来庇护殊,殊堕入轮回,而自己也陷入沉眠。 天帝表面上对他们这些弃恶从善之人体恤安抚,实际上却存着打压伤害之心,他只能让自己的分魂带着太子明夙的魂魄逃到天帝眼目所不及之地,在他的魂魄汲取力量不再沉眠之后助他塑成躯体,抚养他长大,并且在预言作用下写下殊的命书。 自己的主魂则是被天帝所囚。 为了不让天帝发现端倪,他只能断开与分魂的联系,让分魂消散在天地之中。 接下来的一切,都要依靠命运。 是天之命,也是人之命。 “你不会赢的。”相师看向那面镜子,看向镜子里映出的苏茗,“他是太子明夙,但也不是太子明夙。” “太子明夙不会对你动手,但他会。他会把你的头都拧掉。” 天帝:“……”相师被关出失心疯了么,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各种意义上的失心疯。 天帝将手一挥,镜子的景象又改变了,濮阳殊正拿着枪面对数以万计的石化仙。 “他就是……那个小仙么。” 天帝眯了眯眼,准备看他如何对待这些石化仙,却见濮阳殊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如电,凝聚出的镜子骤然之间居然寸寸破裂! 天帝一愣,道:“实力看上去居然还不错,只是,万世的轮回啊,究竟能积攒多少心魔。” ** 濮阳殊对着数以万计的石化仙,紧紧的攥着枪,心中也非常头疼,杀死他们当然是不行的,这一定不是哥哥的期望,所以,他该怎么办呢?哥哥已经到前面去了,自己一定要快点赶上他,不然,他又遇到什么难题怎么办。 “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境遇,一定……”他微末的叹了口气,不再想这种可能。 哥哥的下属啊。 哥哥让自己量力而行,不要做伤到自己的事情,因为他在乎我。 在乎。 什么时候,他也会说这么多的甜言蜜语了。既然如此,自己才更不能让他失望。数以万计的 石化仙,究竟如何制成,他们的魂魄,又是怎么回事? 红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石化仙们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躯体陷入恐慌,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都是如此,毕竟…… 枪尖一震,划出一道圆弧,有玄黑雾气萦绕在枪尖之上,气浪震颤间,他的黑发也在飘扬,濮阳殊却是猛地将枪尖插到地面上,立时便有圆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点震颤起来,一圈一圈,范围逐渐扩大,逐渐囊括了所有的石人兵。 “哥哥,可不要小瞧我呀。我毕竟,也是一个魔主。” 这些棘手的兵,杀不得伤不得,只能将他们重新封印,这可要耗费不少气力,但也不得不如此。 圆形涟漪荡漾开,触碰到那些人,那些人的动作立时僵硬了下来,随即便有层层叠叠的石头盖覆住他们的身体,正是石化咒。 原来凡间的术法,对仙人也管用么。 濮阳殊猛地一压枪尖,放大力量的输入,石化的速度逐渐加快,很快,他的旁边就立起一尊尊石像来,每一尊都惟妙惟肖,神态动作无可挑剔,连睫毛都是纤毫毕现。 废话,毕竟是真人变的。 濮阳殊做好封印,心想,这些石化仙的出现其实并不是很危险,被操控的躯体难免僵硬,难免不够灵活应变,不然那些石化仙就不会在自己施法的时候那么手忙脚乱。 但是,石化仙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却不由得让濮阳殊提起了自己的心,究竟是谁想出了这样刻毒的方法……来对待哥哥,让哥哥亲眼见到这样的惨剧,曾经追随过他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如果让哥哥选择,他一定会选择背负所有人的命运。 千年之前,不就是这样么。 濮阳殊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瞬,便看向那些被石化的人,他们被定格在一个时间段,幽静的宛若真正的石像。 他们以这样的姿态,在这里度过千年。 他喃喃了一句,便看向苏茗离开的地方,不知道哥哥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 “来战吧。”柯元嘉手里神鞭闪烁神光,一挥手,四周景色确实骤变,黑夜降临,他们正站在一处既高且陡的悬崖上,如此高险的悬崖,居然比雷云还要高! 吞吐雷光的雷云在他们脚下起伏,再往下则是一望无际的黑色的大海,只能勉强看见浮动的水波。 他突然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高高在上,接受着众人的膜拜。而我,只不过是一粒尘埃,只能匍匐在你的脚底。” 苏茗道:“……你开心就好。”他只能用一个词语来评价他,那就是自说自话,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当中去了。 第205章 柯元嘉梗了一下,便专心战斗起来,不再试图与他说话,其实他也不明白在这样的关头他为什么要这样和他说话,总之,这样的话,再也不会有,他要沉默着杀死眼前人,从他身上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荣光。 神鞭挥舞之处,带来一片寂静,像是连这片空间一起扯碎,是那么慢,慢的可以看见神鞭在空气中划出的轨迹,同时却又那么快,快的宛若时间,苏茗的速度却比他更快,连步交错间,是玄妙的步伐,来自刚刚从记忆中获得的踏云步。 电光火石之间,二者已经交手数招。 柯元嘉的力量却随着时间的变化越来越雄厚,与之相伴的则是他的脸颊、脖颈以及裸露出来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蔓延上道道青筋,微微鼓胀了起来,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怖。 “你的身体……”苏茗微微蹙了蹙眉,柯元嘉挥舞势力却是越来越猛,身体的异变也越来越大,他却朝着天立起打神鞭,就有黑色的闪电从云层中被扯出,跟随着神鞭指引落在苏茗的四周。 被雷光击中的地方立时碎石四溅,纷纷滚落陡峭的悬崖,落入大海,数道雷光紧密的从天而降,宛若从天而坠的利剑,几乎密不透风,苏茗挥剑阻挡,却阻挡不了所有雷电,入体的雷光带着剧痛在经脉间流淌,这样的滋味居然有些熟悉。是了,天界惩罚别人总是用雷电来惩罚的,不伤体表,直入肺腑,是非常体面的一种刑罚。 柯元嘉看见在密切雷光中摇摇欲坠的太子明夙,闪过一丝不忍,与此同时,却有一种预感已经盈上他的心头,天帝给他的药……他不想细想,便想着速战速决。 他……也不想再让他继续痛苦下去了,其实,他也是一个可敬的敌人,而且,当年,的确是自己先负了他。 于是他在漫天雷光中靠近苏茗,挥起打神鞭,此时他却觉得自己的后背传来一点刺痛,他瞳孔一缩,发现自己面前的奄奄一息的苏茗却是蓦然消散,真正的苏茗站在自己的身后。 他动了动自己的嘴唇,用手握住穿体的剑刃,狠狠一拔,倒退了几步,不可思议道:“明夙,你……” “现在,你还叫我明夙。” 苏茗看着他,微微叹息了一下,双手不着痕迹掠过自己焦黑的衣角,让衣服恢复原样。 柯元嘉定定的看了他几息,却突然痴笑了起来,随即气息逐渐慢慢地从高涨变得虚弱,问住了最后一句话,“濮阳殊,你爱他?” 苏茗:“……最后关头问这个,我差点以为你暗恋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起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情来,“其实,我知道这个药是什么,它能够短时间让我的实力暴涨,同时也会污染我的神魂,当我被你杀死,被污染的神魂就会依附在你的身上,所以,就不劳烦你亲手杀我了,这就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 第95章 他狂风骤雨般急迫的说完这些话,便干脆利落地挥动自己的手掌拍向自己的灵台,“算我愿赌服输。”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选择,苏茗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就自顾自的走完的所有的流程,千年之前是这样,千年之后也是这样。 说实话,千年前的他就背叛的猝不及防,让人不太能理解。 千年之后的他就更不能让人理解了,前一秒要和苏茗打生打死,后一秒便像是陷入了无穷的绝望,毅然决然的自尽。 也许,剧情总要由神经病来推动。 也许,所有的人都是神经病。 周围的环境一下子退却。再望,四处是一片荒原。柯元嘉的身体就躺在不远处,脸色苍白,打神鞭还被他牢牢握在掌心,突然地,他的身躯开始如沙一般流散,最终流散无踪。 一点飘渺神魂从身体里溢出,飘飘荡荡,不知去往何方。 神魂……之毒? 听起来倒真像是那位天帝做出来的事情。这时,苏茗也看见了赶来的濮阳殊,濮阳殊看见四周飞沙走石的痕迹,询问苏茗这里发生了什么,苏茗便将柯元嘉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濮阳殊的神色不由自主一动,随机道:“他死透了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仙的神魂,总比人强大。人的身体死去,魂会消散,仙却不是这样……但是,总要找寻依附才能存活,要么将此身寄于法器,要么找到一具适配的身体,但是,这两者都非常艰难且痛苦。” “哦,听天由命吧,别管他了。”濮阳殊貌似满不在乎地说,随即便讲起自己的事情,说自己用石化咒术封印了他们,治标不治本,还要找寻解决的办法。 “神魂与身体……” 苏茗想到那些石化的仙人,对他们的存在有了一些猜测,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些猜测。他们的躯体恐怕早已经被天帝销毁,为了更好控制他们,天帝将他们的神魂封到石头之中,这是惩罚,是泄愤,是诛心,是威慑。 “如果我想让他们脱离天帝掌控,应该需要为他们重塑身体。”他们已经走到一处大门,大门给苏茗带来奇妙的感觉,手上的戒指突发狂乱的振动了起来,于是苏茗知道这扇门里面便封印着他的……原身? 想一想,还真是奇妙。 苏茗的手搭在门上,还没有来得及用力,门就自行开了,于是有喷涌的海水从门内涌了出来,苏茗当机立断给自己与濮阳殊施展了一个避水咒,便有一个圆形的结界笼罩住二人。 第206章 苏茗踏入门内,踩上柔软的细纱,看到一些凌乱的贝壳,以及从自己身边逃窜而过的鱼群,拖着色彩斑斓的尾巴。 这不正是自己梦中的景象么,苏茗定了定心神,缓慢地抬头,看见被锁链捆缚在高高石台上的伤痕累累的龙躯。 那是……自己的身体。 他情不自禁的迈出一步,知道自己马上就能拿回自己的身体,一旁的濮阳殊便拽了拽他的袖子,苏茗回身,看见他略含隐忧的眼睛,便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这是我……好多年的愿望啊,不要做出这么担忧的表情,不会有事的。” 苏茗安慰起濮阳殊来,濮阳殊却是微微偏转了自己的头,不让他再刮自己的鼻子,“哥哥,别再这样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这样的方法哄我。” “我也……没把你当小孩子啊。” “还说没有!” 苏茗倒是不刮他鼻子,转而去摸他的头发,摸头难道就不是对小孩子做的事情了么,也许是他眼神中的幽怨表现的太过明显,苏茗微微一笑,手上却越发用力,直接把他的头发揉的乱乱的,像是炸了毛一般。 “我的头发……” “你的头发不也是我束的么,我当然有弄乱的资格。” 苏茗觉得濮阳殊的头手感很好,又胡乱摸了两把,实话说,苏茗觉得濮阳殊根本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提出的拒绝也不过是口是心非,看他微微眯起来的享受神情就知道了,简直像是一只猫? 被苏茗摸头的濮阳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捉住苏茗的手腕不允许他再摸,“天帝会不会动什么手脚,就像那些石化仙人一样……” 濮阳殊的担忧不无道理,就是要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敌人的恶意。 “就算他下了局,我也只能以身入局,不得到力量,我就没办法打上天界,不打上天界,我们就永远不得安宁。” “……嗯。” 苏茗最后深深地看了濮阳殊一眼,便飞向那具被锁链层层捆缚的龙形,化作一点神光,融入龙的眉心。 海水立时激荡了起来。 ** “你的谋算都失败了。” 相师淡淡道。 天帝却只是面色沉沉,点了天兵天将,要将所有的变数都扼杀在牢笼之中。 天门已经开启。 往日泛着温润光芒的天门之上,满是披着袍子的天兵天将,乌压压的,要前往关押太子明夙之地。 雷霆之光盘旋在天地之间,弥漫着惊人的威势。 天兵天将表面上平静,却在暗地里用传音交头接耳,眼中满是疑惑。 ‘太子明夙,那不是……’ ‘欸,那个传言大家都知道吧。’ ‘你知道么,战神的命灯已经破碎了,相传就是死在太子手上啊,当年的事情,大家是不是都有所耳闻。’ ‘行了,别说了。’ 不仅仅是天上的人在交头接耳。 天下的人也在交头接耳。 天门的开启,让所有人都屏住了自己的心神,各种各样的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却在雷霆的威势下压下了自己的小心思。 自然也有有心者看见那些天兵天将所去的方向,又在心中生起许多思量。 苏茗这边,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苏茗的心却十分平静,平静的……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苏茗只觉得自己投身入一个飘渺的境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漫过自己的识海,将他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一起,随即,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软绵绵的棉花当中。 苏茗闭上了眼睛。 苏茗睁开了眼睛。 高楼的轮廓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醒目,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在下雨形成的水泊中,宛如一个迷离的梦,苏茗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不知为何,心底却生出一点陌生来。 有什么好陌生的呢,这样的路,自己分明已经走过千遍万遍。 师父已经莫名失踪好久了,他报过警,也贴过寻人启事,但他始终没有音讯。 这个时候,苏茗就会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戏言,说他本来是天上的神仙,若有朝一日失踪,便是被捉到天上去了。 苏茗摇了摇头,提着自己买的菜回了家。 他买了些牛排,打算做红酒烩牛肉吃。 想了想,又觉得麻烦,不如炒两个青菜吃,于是又额外买了一袋青菜。 等回到家,换好拖鞋,看墙上悬挂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到了十一点。他简单的炒了个小青菜,下了点面,却一下子盛了两碗饭,偏偏还十分趁手自然。 “自己的记性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不知不觉怎么盛了两碗饭?” 他的记忆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算了,两碗就两碗吧。自己吃两碗也不是不行。 顺手打开手机,点进一个视频网站,随便找了个视频点开,又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太寂静不是一件好事,多点声音挺好的。 想到这里,苏茗不由得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怎么说呢,明明这么年轻,却已经有了老年人的心态,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的做派太过空巢了一些。 或许自己该养只宠物。 可是,先不说近些天越来越频繁的梦……自己也根本没有养宠物的心力。 所以就算了吧。 “啊呀,我真的是无语,这个小说~~~” 第207章 这似乎是对一个小说的吐槽视频,视频里的声音是ai合成的美猴王声音,不得不说魔性又洗脑。 “就是这本破小说,我就想问问,反派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怎么就是反派了?好好好,你说他叛离家族,拉拢魔兵,要成为魔主,这就是他的罪行,你也不看看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偏激?我要是他,我比他还偏激,我非得把城主府里的人全噶了,蚯蚓都要劈成段,鸡蛋都得摇散黄!”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反派?客官听我细细讲来,我所说的反派名叫濮阳殊,濮阳是姓,没什么好说,好说的就是这个‘殊’字,我敢说你再也见不到如此特殊如此悲惨的人设,上辈子犯了三千天条都不至于此啊。为虐而虐……虐的是反派啊我敲,一出生就给他定罪,定个毛线罪啊。” 不知不觉间,苏茗已经停止了动筷。 不知为何,他居然……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将正在播放的视频关闭了,随即静默了一会儿。 濮阳殊,殊。 这个名字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寻常,毕竟听上去还蛮有格调,如果一个最终反派的名字叫王小明张大明他或许还会惊异一下,这有什么好惊异的。 并没有什么好惊异的。 或许,自己是在为他的悲惨身世而内心悸动,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好悸动的吧,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世,而且,就算是身世悲惨……毕竟只是一个小说里的人物。 他这样在现实中都显得有些冷心冷情的人,会对一个小说人物抱有额外的想法?那自己真的是有够闲。 所以,自己这是怎么了。 生病了?术法练到走火入魔了?又或者,内心的悸动并不是因为这个视频里提到的“殊”,而是因为自己即将会有血光之灾? 如果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再过不久,自己。就要经历自己人生的第一道雷劫。 所以,心浮气躁也在所难免。 他在一片安静中迅速的扒完了自己的碗中的饭菜,吃完一碗之后又将多盛的那一碗也吃了。 期间,只有挂钟的声音在客厅内笃笃的响着,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吃完饭,就该去洗碗了。 自己洗碗的时候也习惯听听歌,听听书,这次当然也不能例外。 怎么感觉更像是一个空巢老人了?苏茗拿手机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变成了若无其事,这样的孤寡日子,是不是不应该继续了。 养个动物不是简单的事情,把它们带到自己家里就要对它们负责,不能轻言抛弃。 但是,人就不一样了。 不想谈可以分手嘛。 苏茗握着碗,眼神微微泛起涟漪,又很快沉寂。算了,抱着随时可以分手的想法去和别人谈恋爱,对别人来说也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 他点了点视频,于是视频里的声音又慷慨激昂地传来,诉说着对反派不幸的痛彻心扉,“出生的那一刻母亲就死了,背景天空是血月,鬼鸟叫声是bgm,我就知道作者你不让他好啊——” “这么小一个孩子,还被他奶娘虐待,饥一顿饥一顿饥一顿的这不是造孽,还有他那两个不干人事的哥哥,你们讨厌他眼不见为净行不行?不行,偏要欺凌一下,真是看的人上火。人受不了了,被欺凌的要死了,才终于觉醒血脉走上人生巅峰……” “这男主又是怎么回事,横空出世啊?垃圾作者,还我反派,一辈子没得到什么温暖,落得悲惨下场就算了,作者居然还暗戳戳表示反派已经在世间轮回了好久,每一世都是弱冠而死,不得善终,他犯了多少天条,才获得如此下场啊,还天煞孤星呢,他怎么不克死天都城所以人啊……” 却有一只碗从苏茗手里滑落,摔到地上,摔碎了。 弱冠而死,不得善终。 命主孤煞,生世熬煎。 于天获罪,无可祷也。 突然出现的言语仿佛是一句箴言,几乎把苏茗钉在原地。 他突然记起,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但是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能被自己…… 第96章 他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碎片,指间却被碎瓷刺中,立时指间便流出一颗微带金色的血珠。血,应该是金色的么。 他正在狐疑,却听见窗外传来的滚滚雷声,他走到窗外,才看见不远处的滚滚雷光,层层叠叠堆积的雷云彰显风雨欲来,翻动的雷光酝酿着可怕的威势,但这样的威势并没有惊动他,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切。 自己不该在这里,自己应该在归墟—— 和一个人一起并肩作战。 那个人的名字是……濮阳殊。 刚刚回忆起那人姓名,苏茗却骤感一阵天旋地覆,面前景象也随之改变。 他踩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四周草长莺飞,间或有蝴蝶翩翩起舞,红墙朱瓦,分外美丽。 这里是哪里?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象么? 背后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略带惊喜的声音,“神仙哥哥,是你么。” 苏茗猛地转头,看见一个正抱着洗衣盆的孩子,有着与幼时的濮阳殊一样的容貌,眼睛黑黝黝的,像是黑棋的棋子,他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像是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刚上前一步,又不着痕迹的退去半步,“神仙哥哥,你是来看我么。” 这里是……濮阳殊的百世轮回,他曾亲眼见证濮阳殊辗转的百世,看见他悲惨的结局却始终无能为力,现在,又要重蹈覆辙么。 第208章 有一个声音从他的心底回荡起来,带着嘲讽与讥笑,为什么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呢,无知无觉的活在现代世界不好么,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想,可以心安理得的将濮阳殊置之一旁,毕竟他只是一个死有余辜的反派,死就死了,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命运有些悲惨罢了,命运悲惨的人还少么。 场景骤然转换。 下一幕,却是濮阳殊被万箭穿心。再然后便是一些千奇百怪的死法,是苏茗曾经亲眼见证却无能为力的死,如今,这些场面又在苏茗面前重演。 血,那么多的血。 现在你满意了?他的悲惨百世,都是因你而起,你亏欠他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你愿意这样么,你是不愿意这样的吧,谁愿意怀着这样的歉疚过日子? 不如,杀了他吧。 杀了他,结束一切,你就再也不会亏欠别人,于心不安。 杀了他,你就能得到你分给他的力量。 杀了他,你的谋逆大罪就都是源于他的蛊惑,将功折罪的你可以重新回到天界。 “……神经病。” 苏茗冷冷的吐出这几个字,看向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幻象,那些幻象都生着濮阳殊的脸,均是凌乱凄惨,血染半身。 他们盯着自己,吐出相同的言语。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如此下场。”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还我命来……” 苏茗却是一笑。 “真是不入流的手段。”苏茗喃喃道,“以这样的幻境刺激我,说让我杀了濮阳殊,是因为你笃定我不会为了自己杀了濮阳殊,是因为你笃定我不会听你的话。” 凡是幻境,必有破局之法。 像这样简单粗暴的幻境,破局之法无疑只有两种,一种是杀死对方,一种是杀死自己。 “但是,这根本不是濮阳殊啊。” 苏茗微微一顿,随即一挥手,剑居然分化成万千剑影,向千千万万个濮阳殊而去,剑影触到“濮阳殊们”的身上,濮阳殊们也就随之消散。 “他为我做了许多事,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是你不懂我的心。” 话语刚落,场景又变幻了。 苏茗:“……” 还没完了是吧。难道又要来一个濮阳殊之死大放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出这样的套路,可是会引人厌烦的,更会……引人恼怒。 出乎意料。 并不是濮阳殊之死大放送。 对面也并没有幻化出濮阳殊的形象。 这一次,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个人,居然是自己。 换句话说,应该是太子明夙。 他穿着雪色的长衣,身上绣着金线,神情却是那么飘渺那么高远,还带着微微的忧郁,似乎既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人间。他看着苏茗,眼神中却带着微末的讥诮,看似高贵的眼眸中却凝聚着微微的邪异,混杂着某种奇怪的气质。 这样的气质,想来既不属于苏茗,也不属于明夙。 他看着自己,金色的眼睛微微一敛,“你的心里,很烦躁。” 苏茗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哦。我当然很烦躁,烦躁见到你。” 他静静的看着苏茗,嘴角却扬起一个笑容,这的笑容绝不带任何的温暖,只让人想起大海上稀薄的霞光,很快就消逝无踪。 “我猜,你想问我是谁。” 苏茗一笑,“我不想知道,你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心魔、幻境、我的心……是我,也非我。” 这样的幻境,已经让苏茗觉得厌烦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无非是那些东西,还能是什么呢。 他用神异的眼神看了苏茗一眼,不知道是惊异于他毫不客气毫不风雅的回复,还是在惊异别的什么。 “确实如此,不过,我更希望你把我叫做劫数。我是你的劫数。千年前的你渡不过我,千年之后的你,可以么?” 他的手里渐渐现出熟悉的剑,正是苏茗手里的湛卢饮雪,散发着相同的气息,不辨真伪,或许是因为那把剑…… 并非真实,也并非虚假。 他向苏茗拔剑一挥,“湛卢饮雪”寒光湛湛,苏茗则是拔剑格挡,两剑相撞,剑刃交接之间,苏茗只感觉有一股沛然巨力从剑刃交接处一直传达到剑柄,振的他手臂都微微发麻。 一模一样。 不管是拔剑的姿势还是挥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若不是装束不同,苏茗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对着镜子挥剑,所有的一切都相同,唯一不同的却是他的力量,他的力量居然比自己高出几倍有余!苏茗在这样的巨力下后退,直直撞上栏杆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谁能对付这样的敌人。 如果你的敌人是比你强出几倍的自己,你应该如何杀死自己。 白玉的栏杆,粉色的荷花,碧绿的莲叶,青玉般的鱼儿,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苏茗抹去唇边流溢的鲜血,从地上站了起来。 对面的人高傲的挑了挑自己的眉毛,“真是狼狈啊,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苟活到今日。” 苏茗却很淡定:“所以你不是我。我的宗旨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知是不是苏茗的错觉,他总觉得对面人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才道:“你果然不是太子明夙。” 第209章 “嗯。” 不知经历多少次兵器相接,不知道多少次被打到在地,伤痕累累,苏茗始终没有放弃,于是他放弃了,身影缓缓的消散,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言语,“你比太子明夙坚强的多。” 坚强的……多么。苏茗却听见了耳边隆隆的雷声,恍惚之中,他似乎是回到了千年之前,千年之前的太子明夙,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雷劫?经历过,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渡过此劫。 太子明夙没有。但是苏茗有。 他垂下自己的眼睫,轻轻的笑了一声,外面还有人在等他,等他回家,所以他会赢,非但要赢,还要赢的漂亮。 龙游浅滩,依旧是龙。 就算一时困顿,狼狈不堪,得遇风雨之时,也定会一飞冲天。 其实,渡劫渡劫,渡劫是如此简单。 在简单的同时,却也如此艰难。 时机到了,就是到了。 神光耀耀,覆盖在他的周身,像是给他披上一层金色的辉光,钉在他四肢百骸处的钉子锁链也在神光作用下寸寸断绝。 濮阳殊一直紧张的盯着面前的这具龙躯,看见这样的场景,方明白自家哥哥应当是成功了。面前的龙躯很快覆盖上一团耀眼华光,华光又缓缓缩小,最终化作一个身影。 他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濮阳殊的模样,一如往昔的对濮阳殊伸出自己的手,道:“一切,都结束了。” 濮阳殊微微一笑,便也握上他的手。 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为了这双手的温度。 ------------------------------------- 天界敲响四十四重钟声的时候。 濮阳殊与苏茗已经已经以势若破竹的气势冲到了天帝主宫,出乎意料,他遇见的神兵很少,很少就算了,反抗力度都十分微弱,甚至还有神将假装看不见他,闭着眼睛就从他的身边穿过。 不得不说,这样的场景有些许尴尬。苏茗最终还是看向这辉煌又巍峨的天宫,白玉为阶,金为饰,何等气派庄严。 里面住着的正是天帝,数万年以来端坐在帝位之上,肆意弄权的天帝。 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他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穿着帝王的朝服,十足俊美却略显威严刻薄的脸上,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看向苏茗,又看向濮阳殊,幽幽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不料苏茗的视线却并不在他身上,而在他身畔那个青衣的人的身上,那正是他的师父。 “师父!”苏茗抿了抿自己的唇,说出这样的称呼。心绪自是复杂,但如此复杂的心绪在心头转了一圈之后,也只能吐出这样的两个字。 青衣相师微微点了点头,“你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一切也该结束了。” 他又看向苏茗旁边的濮阳殊,心想,时间过得是这么快,也是这么慢,二人的姻缘……他微微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的眼光真是十分准确,早在千年之前,他就已经预见到这样的…… 好吧,并没有预见到。 他只是隐隐约约有些猜测,没想到千年之后,这猜测居然成真了。 就算他擅长卜算,也不能卜算到这么久远的事情啊,更不能卜算的万无一失。当年,他就卜算出来许多结果,那些结果,无一例外以失败作为终结。 不管是在轮回中癫狂愤怒,最终毁灭天界也毁灭自己的濮阳殊,亦或者是沉沦在凡世之中,再也不曾回忆起自己过往的苏茗…… 他的思绪被苏茗的言语所打断,只听苏茗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天帝陛下,我是来罢黜你的。” 天帝一愣,却绽开极其缓慢的一个笑颜,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该说不说,他的变化真的很大么,居然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同自己说话,眼神再不复当年的孺慕失落。 “那就……开始吧。” 天帝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四周,到现在,居然没有一位神兵神将来帮助他是想作壁上观么,如果他赢了,他要把这些人的神魂通通都放到石头里,让他们给自己最亲爱的儿子……守墓。 他手掌略一翻覆,便拿出一方大印出来,苏茗与濮阳殊都严阵以待,却见那方大印瞬间化作万千光点融入苏茗与濮阳殊体内,光带的速度实在太快,快的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不,这并不是快,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茗与濮阳殊的身影在那一瞬间消失,二人只能在仓促中听见相师的声音,“小心,这是能够引动时空罅隙之物,一着不慎便会永远遗失沉沦。” 那是,什么东西?师父,说清楚一点啊,不要这么语焉不详。当然,相师说的这么语焉不详的缘故就是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一件天地开创之初便遗留下来的法器。 “它,究竟是什么。” 天帝看向自己手中的大印,却突兀地吐出一口鲜血,不过是小小的操纵一番,以他的灵力积蓄,竟也损伤至此么,真是神器啊。 他回答了相师的问题,“我也不清楚,但是,他们说不定永远都回不来了,永远沉沦在……时空的罅隙中,沉沦在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他看向这方印记,喃喃道:“我会赢么。” 第97章 万千的光影在苏茗与濮阳殊眼前纷乱的略过,又转瞬破碎,下一秒就是失重的感觉,失重的感觉却又如此熟悉。 第210章 不等苏茗回味一下这种熟悉,他已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落地,触到冷硬的地面。 他立时环顾起四周,却有一片凉雪落到自己的鼻尖,缓缓融化。 铅灰色的天空正在下雪,细细的雪洒在人的身上,像是蚕在吞吃桑叶。 他正置身于一个空旷的广场,广场的装潢十分眼熟,不管是不远处生的歪七扭八的大槐树,还是那边屋檐上蹲着的缺了一点角的螭吻,都和天都府……都和天都府一模一样。 如果有一个动物,长的像鸭子,叫声像鸭子,吃起来的味道也像鸭子,那它就是鸭子。 换句话说,大槐树和缺角螭吻,房屋的建设与规划,甚至地板上的花纹都一模一样,这不就是天都府么。 还有,濮阳殊呢。 那么大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不远处的身影上,那人跪的笔直,身上已经覆盖满了落雪,简直像是一个雪人。 苏茗的心头却猛地一跳。 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便见有两三个仆人端着炭火走过,对跪在地上的那人冷嘲热讽。 “三公子,雪地的滋味不好受吧,冷不冷呀。居然敢忤逆大公子,谁给你的胆子啊。”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废柴是如何能呆在天都府的,一个小童的灵力都比你出色吧,真是不知羞耻。” “知不知道大公子的修为境界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嘲讽着离去了,只有那个跪着的身影还坚硬若铁。苏茗一个闪身,便闪到他的面前,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不是濮阳殊还能有谁。 最惨的,果然非他莫属。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又用灵力迅速掠去他身上的雪,隔出一个不被雪侵扰的空间,并且缓缓的在此方空间内升温。 但是,他的心头却有了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眼前的濮阳殊究竟是哪一个濮阳殊,另外,天帝也很让他在意,说好的决斗指的就是这个?他将自己和濮阳殊送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此时,濮阳殊抖了抖自己被雪浸润的睫毛,睁开他黑玉棋子一样的眼眸。 苏茗手指一抖,有些紧张,便看见眼前人的眼神从迷茫到清醒,最终转变为苏茗十分熟悉的神情。 濮阳殊身躯晃了一晃,眼看马上就要栽倒,苏茗就连忙抱住了他,濮阳殊就顺理成章的倚靠在苏茗怀里,闷闷道,“这里是哪里?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他在苏茗怀里蹭了蹭,苏茗便感觉到他微微湿润的头发蹭在他的脖颈处,微微痒。 濮阳殊抿了抿自己的唇,道:“哥哥,好冷。”又继续蹭了蹭。 苏茗:“……” 平日里也不是没和你搂搂抱抱,这么严峻而危险的时刻,不知道隐藏着什么阴谋,你却在这里耍这种心眼,玩这种游戏? 苏茗拍了拍濮阳殊,道:“起来吧,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濮阳殊磨了磨自己的牙,“我们已经成亲了,总不可能到这个世界就不作数了吧。” 苏茗:“……”不是这个问题啊,主要是,不说场合不说时间,退一万步来讲,哪里都不合适啊,更何况你还这么大只,这么大只欸。 这时,苏茗却听见一声厉喝,“你是谁?” 随即,他就看见更熟悉的人,正是濮阳昭濮阳宣一伙。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道眼前人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待他扶起地上的濮阳殊,彻彻底底的将那张清艳面容展现时,在场众人更是陷入了由衷的沉默。 他们看看濮阳殊又看看苏茗,眼中逐渐带了些狐疑,眼前人的气质不同凡响,面庞居然与濮阳殊这个灾星祸害有五六分相像。 这是哪一出啊?众人猜测纷纭,濮阳昭却冷哼一声要把这个装神弄鬼之人拿下,随即又看向濮阳殊,“你这个小杂种,不知道是……”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的身体已经飞了出去。是湛卢饮雪剑主动出鞘拍飞的。 接下来的事情,便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苏茗将天都府搅了个天翻地覆,把所有人都打的鼻青脸肿,又把所有人吊在了城门门口,然后携带着濮阳殊溜之大吉,遁光而逃,一直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濮阳殊却感觉到轻轻的嗡鸣声,手掌一翻,便有一柄小小银枪印记从手腕上脱出,化作一柄长枪。 二人言语起来。 苏茗道:“我怎么感觉这里不像是幻境。” 濮阳殊却伸了一个懒腰,道:“……是不是幻境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 ……不知道是从哪里学习到的甜言蜜语。 话音刚落,二人却又头晕目眩了起来,转移到其他的阵地。 唯一不变的,是凄凄惨惨戚戚的濮阳殊的身世。 所以苏茗就重复起了自己的操作,与小可怜濮阳殊重逢,暴揍欺负他的人,然后转移空间。这日子,居然也和和美美。 明明是要与天帝决一死战,到最后,却是他们在此方境界乐不思蜀,苏茗想到这里居然觉得有些心虚,但是转念一想这些心虚就被他完全抛到了脑后,既来之则安之嘛。 ------------------------------------- 不知经历了多少世界,苏茗终于在隐隐约约中感知到了一点情绪。 是属于……这片天地的情绪,似乎并不存在,又似乎随处都在。 第211章 情绪不是很好的样子。 “我们要如何摆脱这种境地呢。”苏茗若有所思的看向此方世界刚被自己救下的濮阳殊,濮阳殊却满不在乎的贴了上来,道:“其实我觉得在这里玩儿也挺好,很有趣,还没有人打扰。” 苏茗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便感觉到一种排斥的力量,下一秒,两人已经身处一片奇异的空间,旁边是破碎的镜片,每一个碎片里都倒映着一个场景,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碎片里的内容有些很眼熟。譬如太子明夙的受刑、濮阳殊出生的奇异天象…… 有些内容却很陌生。譬如坐在魔座上神色漠然冰冷的濮阳殊、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的苍白青年…… 五彩斑斓的碎片倒映在苏茗的眼底,苏茗便想起师父所说的时空罅隙,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做出一个猜测,“这并不仅仅是倒映出我们的过去、现在、未来,并且让我们可以回到过去、现在、未来。准确的来说,他倒映出的是平行世界,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是一种预见。” 濮阳殊却指着那一块碎片说,“那也是哥哥吧,那是怎么了。” 苏茗仔细一看,发现碎片里的人穿着病号服面色苍白,裸露在外的手臂还有焦黑色,头发更是惨不忍睹根根上竖,不由得想起自己被雷劈的场面,连忙用手捂住了濮阳殊的眼睛。 “别看了,那是假的……” 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不曾以这样的姿态住过医院。 “这与我无关啊,仔细一想,这可能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平行世界的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在某一天被雷劈了,被雷劈的那一刻幻想自己是在渡劫……”他顿住了。 濮阳殊幽幽道:“哥哥,你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苏茗诚恳道:“再说下去我要道心崩毁了。” 当然是开玩笑,不过,苏茗却在这样的玩笑中想到了一些事情,当年,自己被雷劈中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若自己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疑惑自己的师父不知去了哪里,不能为他养老送终。 第一个念头未完,第二个念头便如藤蔓一样攀爬伸张,他还没来得及咂摸出这个念头的意味,自己便失去了意识。如今,他终于记起来了这个念头,原来,自己的念头是—— “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否则必将追悔一生。”真是十足的悖论,人都死了,还如何追悔?但这句话,却是如此真实。 “我似乎也……感知到了此方世界的情绪,它说它很饿,我们两个很讨厌?” 苏茗一顿,给出自己的回答,“因为这个奇异的生灵以人的负面情绪为食,我们两个人也许是过的太开心了,它已经不想继续负担我们二人……” 话音未落,二人便被弹了出去,回到了九霄云殿之上。他们在那里嬉戏玩耍了这么久,回到这里,这里却像是只过去了一瞬,事实上也的确只过去了一瞬。 但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天帝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相师正用震悚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转瞬之间青丝白发,气若游丝。 相师沉默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帝却只是抹了抹自己唇边的血,认输了,嘲讽的看着苏茗,“你为什么不受它的影响……” “因果因果,皆为因果。今日之果,昨日之因。” 相师念出这样的一段话,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看向苏茗与濮阳殊,看向出现在他们二人手里的兵器,“真是天机不可泄露啊,原来……” “我就说,命运啊命运……原来,真情的眼泪可以让人摆脱注定的命运,哈哈。以蛟龙之骨铸就的湛卢饮雪,以雪泪石铸就的龙胆朔寒,何等完美的作品。” 说好天机不可泄露,师父你这不是在泄露天机么。 而且他很怀疑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其实是泄露的天机并非被泄露,因为泄露的天机根本看不懂。 为什么又扯到兵器上去了?而且,龙胆朔寒才是以蛟龙之骨铸就,湛卢饮雪才是以雪泪石铸就啊。 真是让人头大。 暂且把让人头大的事情抛开吧,当务之急,却是处理面前的白发天帝,看着他白发披散,似平静似癫狂的神情,苏茗说话了,“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天帝沉默一瞬,道:“你要怎么对待我,杀了我亦或者永远幽囚,让天界所有人都知道你居然……这样对你的……父亲。” “那些石化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帝恶意一笑,“你猜呢。” 苏茗摇了摇头道:“我不猜,我会自己找寻解除诅咒的方法。我也……不会杀死你,更不会幽囚你。不管怎么样,你毕竟是我的父亲。” 曾经,他是以如何孺慕的眼神看着他?这种记忆已经被彻底的淡化了。天帝看向微微敛眉的苏茗,眼神微微一动,不杀他,也不将他幽囚,难道是要放了他。 濮阳殊看着天帝,却是微微偏过了头,真不知道哥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说出这样的话让天帝徒劳的增添希望,最后的结果却是加倍的失望。 有的时候,他觉得哥哥真的有点天然黑。 天帝道:“当真如此?” 苏茗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会让你下凡,经历凡人的轮回转世。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命数做手脚,一切都是听天由命。” 第212章 “也许,千万年之后,我们会再次重逢。那个时候的你,已经不是现在的你。” 天帝看向苏茗,发现他居然是真心实意的期望得到这样的结局,他从他透明纯澈的眼神中体悟不到一点恨意,当然也不存半点心痛、犹疑与悲伤仇恨。 但是这样的眼神,却能说出这样的话语! 对于高高在上的天帝来说,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落得这样的下场,成为孤苦弱小的凡人,永世在凡间流转! 他盯着苏茗,“呵呵呵,好,你当真要这么做……” 手底却蓄起最后一点灵光打算发起最后的攻击,却被濮阳殊劫了下来。 天帝:“你……” 居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天帝不开心,濮阳殊可是开心的很,濮阳殊就以这样开心的态度把天帝投入凡世的轮回之中,没有规划他的命数。 “哥哥,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呢?” “……或许可以先去吃顿咕嘟锅。” 第98章 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定。 苏茗将天帝与柯元嘉都送到了轮回之中,并没有刻意更改他们的命数,只是顺其自然。 也许,他们会过的很好。 也许,他们会过的不好。 比起永远幽囚,这种惩罚,也许更为酷烈。 他将从高高在上的天帝贬黜为孱弱的凡人,从此再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在苦厄红尘挣扎沉浮……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当年的天帝是怀着怎样的恶意定下他永世孤苦的命数,让他世世消磨。但他并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个人甘心为他承受如此酷烈的天命。 高高的大殿,已然空无一人。 苏茗扫过大殿上的装潢,最终将目光落在远处的龙椅,那么冰冷,那么华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父子之情…… 好吧,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吃一顿饭,夸赞两句,赏赐一些东西…… 如果这也能叫做父子亲情,天下的亲情也太多了一些。 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没必要做出一副缅怀的样子,更何况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缅怀。 苏茗负责任地说,自己的心里真的没有什么愁肠百结,思绪万千。 他不期然地想起柯元嘉临死前的眼神,他似乎拼命的想要佐证自己的无情,说自己表面上待谁都好,其实高傲自大,不把任何人放在自己的眼中,所有的谦逊有理,温和可亲都是自己的伪装,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惺惺作态的虚伪之人,以虚伪的姿态骗的别人为他赴汤蹈火。 此时,他却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一人穿着玄袍,逆光站在那里,背后像是生了一轮巨大的光晕。此人往前迈了几步,便显露出自己的脸容,除了濮阳殊,又有何人。 他面色警醒问道:“哥哥,你又在想谁?” 随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的面前。 苏茗有心逗逗他,道:“你也知道,我没在想你啊。” 濮阳殊当然知道苏茗没有在想他,不过,这也无所谓,哥哥若是整天想着他念着他,他才不舒服,害怕哥哥的激情燃烧过后就只剩下灰烬,话本说都说了,真正能长久的感情必须得是细水长流。 更何况…… 他看向苏茗略带些促狭的视线,先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目光已经带了点了然于心。 他冷笑一声,“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苏茗笑了笑,“哦,我想干什么啊。” “你想用我锻炼你甜言蜜语的技能,我猜对了没有。” “哇。”苏茗面无表情惊叹了一声,随即便鼓起来掌,“你猜对啦。” 濮阳殊点了点头,正色道:“挺好的,继续保持。说吧,我听着呢。” “那就把情景倒回刚才吧。你现在可以问我‘哥哥,你又在想谁了。’” 濮阳殊道:“我猜,你要说现在你在想我,毕竟,我现在在你的眼前。” “你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也会想你啊。”一暴击。 “当然,我想说的其实是,我在想谁,是一件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如果我在笑,那就是我在想你。”二暴击。 苏茗弯了弯自己的眉眼,盈盈的看着濮阳殊。 三暴击。 濮阳殊已经出局。 苏茗表示,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苏茗了,现在的他,已经点满了甜言蜜语技能,小小濮阳殊,不在话下。 ------------------------------------- 天界没有了天帝,却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也许,天界从来不需要天帝。 天界的事情大致整顿好之后,他又与濮阳殊去见了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并不惊异这种事情的发生,他的眼光比任何人看的都远,早在数千年前,他便意识到两人之间生起的淡淡情愫。 苏茗:“……真的么。” 青衣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略显尴尬的垂下自己的眼睛,“说说都不行了么,别忘了,是谁让你们终成眷属!好吧,是你们自己。” “不管怎么样,你们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在一起,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也不好去说你们小年轻的事情。以后的日子,要相互扶持啊,就算今后的日子平淡如水,再无波澜……” 他的话语中是一片慈祥,带着对晚辈的淳朴期望与美好祝愿。 苏茗道:“小抄收一收。” 第213章 青衣老人就把自己袖子里的书本收了进去,讪讪一笑。苏茗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内心蓦然酸软,其实,他知道,师父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调节气氛。 “师父,这么多年……多谢你。” 濮阳殊惯会见缝插针,也跟着苏茗叫了声师父。 青衣老人最不擅长煽情也最讨厌煽情,便挥了挥让他们离开,“好了,你们小两口也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就不要管我这把老骨头了。” 把两人催促出了他的洞府。 两人最终离开老人的洞府,来到一片湖泊,湖泊明净的宛若镜子,湖泊旁生长着茂密的半人高的芦苇。二人一人着青,一人着玄,在湖边散步,听着风声,看湖边缓缓游曳过去的青鱼。 “我们还是去天都城一趟吧,谁也不告诉。去完天都,我带你……回到我原先的世界看看。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对我的来处很是好奇。” “真好。” ** 二人便隐匿自己的形迹,来到天都城。 天都城一如往昔,时光似乎在它的身上凝固。青石板依旧是幽冷的,踩在上面的时候感觉像是跨越了数十年的时间长河,那个时候的他们身处一个身体,身高只有道路上的矮红豆丛那么高,踮起脚也够不到榆树最低的树枝。 二人从垂下的榆树枝下躲过,濮阳殊顺手就从树枝上薅下一捧榆钱,捏了一些放到自己的口中。 “滋味清甜。” 他捉起一些榆钱,投喂到苏茗口中,苏茗微微咀嚼一下,便感到一些清甜的枝叶从唇齿间散开。这时,恰巧又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插满糖葫芦的草垛从两人身边走过,却碍于障眼法看不见他们二人。 苏茗顺手牵过一串糖葫芦,又将一枚银毫滑到小贩的口袋。 “吃糖葫芦。” 濮阳殊接过这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糖衣在阳光下闪烁别样的光华。 “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总给我投喂这些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哪里就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了。”苏茗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不懂,但凡是两个人出去约会,看见糖葫芦就要买,糖葫芦是必要之物,其重要程度好比花灯节买花灯,情人节送玫瑰。” 听见情人节的玫瑰,濮阳殊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光亮,随即道:“你说的这些,都来自‘那里’,那里也是你长大的地方吧,我都对那里一无所知。” “说好会带你去,当然会带你去的。不过,谁说你对那个世界一无所知。那个世界的故事你可是知道不少。你都不知道,当年的我是如何搜肠刮肚的给你讲故事,你怎么那么喜欢听故事。” 濮阳殊咬了一口糖葫芦,笑了笑,其实,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是对故事感兴趣,他只是想听他说话。如果他不说话,他几乎以为他是自己的幻觉,本来他们就同用一个身体,如果他连话都不说,自己如何认为他是真实的。 糖衣在他的唇齿之间被嚼碎,一点锋利的碎渣混着甜意,混着山楂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 他的记忆碎片依旧在脑海里沉浮,有的时候,他在天界,有的时候,他在人间。 他可以是太子明夙身后的影子,也可以是燕国宫城里默默无闻备受欺凌的皇子,上一秒还是斗兽场里拼死搏斗的可怜孩子,下一秒就成为黑暗中行走的死士。 还记得我们的“初见”么,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已经在轮回中……等待了千年,等待你在无边际的黑暗中拉起我的手。 “啊。”濮阳殊突然惊呼了一声,随即微微蹙起自己的眉头。 “怎么了。” “糖葫芦好酸。” 他抬起眼睛,用委屈的眼神看着苏茗,不由分说地将糖葫芦递了过来,他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并没有什么不妥,糖衣脆硬甘甜,山楂微酸开胃,一切都融合的这么恰到好处。 濮阳殊却盯着苏茗淡红的嘴唇,道:“那也许就是天道不公了,哥哥吃的第二颗是甜的,我吃的就是酸的。” 他已经凑了上来,柔柔贴上他的唇,没有什么章法的轻轻添咬,手搭在苏茗的肩膀脊骨处,微微划着圈,带来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苏茗想,他可能……又在遵行什么话本上的描绘了。 一吻之后,苏茗走在前面,濮阳殊则跟在后面吃他没有吃完的糖葫芦,他三下两下吃完糖葫芦又将糖葫芦签焚烧干净,三步迈作两步来到苏茗的面前。 有一种幽微的气氛在两人身上蔓延。实话说,二人都已经成亲了,别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不应该如此羞赧,不说别的,只论年龄,都不应该玩这种清纯游戏。 但是,苏茗瘫着一张脸想,接吻接到忘乎所以还是……不太行,不就是唇贴唇么,有什么好贴,能把太阳贴到落山,能把那头的影子贴到这头。 “哥,你害羞啦。”濮阳殊蹭了上来。 苏茗回身,抚摸上濮阳殊的耳朵,“你不害羞,你不害羞,耳朵为什么这样烫。” “太阳晒的。” 已经是夕阳西沉。 他迅速改口道:“夕阳晒的。夕阳,也是太阳嘛……” 两人已经走到街口,这时,他们却在一个角落看见一个老人的身影,他微微佝偻着背,头发胡子全白,正在拨弄摊上的泥偶。却有一对泥偶非常熟悉,一者持枪,一者持剑。 第214章 苏茗与濮阳殊消除隐匿的法阵,来到他的面前。 濮阳殊牵住苏茗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了两个字,“熟悉。” 眼前人是熟悉人,眼前泥偶的形象也是熟悉的形象。十多年过去了,将近二十年,老人依旧在这里摆摊,看上去垂垂老矣,实则手稳耳明。 “客官对这一套泥偶感兴趣么,不过,这可不能随意买,因为这两个泥偶是伴侣关系,所以,这泥偶只护佑龙阳的情缘,男女是不作数的。” 这么多年,老人还戴上了一副磨的薄薄的琉璃镜片,抬头之后眯眯眼才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正是两个男子。 “哦,你们可以买。没有终成眷属的话,泥偶会保佑你们终成眷属。已经终成眷属的话,泥偶会保佑你们白头偕老。如果你们想知道详情,可以直走左拐到那棵大槐树底下听说书,那些小孩子都喜欢去啊。” 苏茗与濮阳殊对视一眼,感觉不妙, 有一种……他们的故事不仅广为人知还成为一条产业链的不妙。 他摸出一枚金铢,放在摊位上,拿起那两个泥偶小人就扯着濮阳殊走了,并且把这两个泥偶塞到濮阳殊怀里。 “我的感觉不太好。” 濮阳殊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两个泥偶,这是一对大泥偶,雕刻的十分细节。 拿回去,正好与那一对小泥偶摆在一起。 代表姻缘的泥偶…… “代表姻缘的泥偶欸,代表姻缘。” 他握着这两个泥偶在苏茗面前晃了晃,苏茗乐得见他这样,便随他去了。 不过不得不说,濮阳殊变得越来越幼稚了,啃糖葫芦啃的这么欢乐,得到两个泥偶也这么欢乐,到外面谁相信他会是那个魔主? 走着走着,他们便走到老人所指的地方,只见那里搭着一个小小的台子,摆着一张桌子,一个惊堂木以及一只茶碗,一个长袍老者。 他一边摸胡子一边喝着茶水。 下面的台子上围着一圈好奇群众,搬着凳子坐在那里。甚至还有卖货的小孩子穿梭其中,叫卖着自己的货物,“盐水花生嘞,五香瓜子嘞,好吃——” 第99章 一声惊堂木。 老者终于要说书了。看着底下人翘首以待的神情,老者露出一个笑容,他敢说他的故事是最接近现实,最能动人心魄的。 毕竟,他侄子的岳父的哥哥的曾孙子曾经在天都城城主府当差,他老婆的姐夫的小外甥在魔宫当差…… 这消息渠道,别人想都不敢想。 “上一话啊,咱们说到哪里了?哦,天界太子,太子无明因痴恋从下界飞升上来的锦鲤妖怪小庸,被黜落凡间,判处轮回百世,世世灾厄的惩罚。不曾想轮回台当日,锦鲤妖精居然以全部的力量作为代价,顶替太子的命格,落入凡尘。” “天帝大怒,于是改换太子刑罚,将其封禁在万丈海渊。并且嘱托司命重判锦鲤,故而锦鲤的每一世都是举目无亲、凄惨无倚……” 苏茗:“?” 濮阳殊:“?” 他小小声凑近苏茗道:“讲的好像不是我们,虽然这故事跟我们挺像的,但是这故事跟我们没有半点相像。” 苏茗:“……” 他也如法炮制靠近了濮阳殊的耳侧,轻轻道:“这种故事,当然是要给故事主人公化名的,我叫苏茗,他们为了显示此与我无关,特意取名无‘茗’,即是无明。为了显示这人与你无关,特意给那个锦鲤妖怪取名为“庸”,特殊与中庸嘛。” 濮阳殊哦了一声,又贴近苏茗的耳侧,“为什么是锦鲤妖怪呢,为什么不是别的妖怪。为什么非要强调原型呢,我根本没有这样的原型……是哥哥创造出我的啊。” “讲话本的嘛,当然要有戏剧冲突。” 这时,老者继续起他的大业,“且说那锦鲤妖精,原本因好运闻名于世,也许正因为好运,才得到太子青睐并得以与太子两情相悦,但,自他决议承担太子命运的那一刻,好运便离他而去了,从此,世间灾厄,尽加其身。” “又是一年,庸又要转世,这一世的命数,依旧苦到极致,苦似黄连,在一个血月临空的夜晚……” 濮阳殊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笑道:“感觉他要加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谁知道呢。” 二人离开这里,不欲再听,有点时候,对有些事情还是保持神秘感比较好。不过,里面应该不会有什么对他们两人不利的内容就是了。 苏茗看向一处酒楼,酒楼里的濮阳宣就向他们遥遥的敬了一杯酒。濮阳殊注意到他,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就见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窗,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赶着一般。 “他已经接管了天都大部分的往来。没想到我们有一天居然能这样和谐相处。” 和谐……好像也不是很和谐。 濮阳宣的人生大概可以分成三个节点。 第一个节点是濮阳殊落水,在濮阳殊落水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可以尽情欺负濮阳殊;在濮阳殊落水之后,苏茗来到濮阳殊身边的那些日子,他谁也打不过只能生闷气。 第二个节点是他变成植物人。 在此之前,他事事以柯梦瑶母子为先,指哪打哪;在此之后,他与二人渐次疏远,还成为了苏茗濮阳殊这边的人。 第三个节点便是他与濮阳昭争夺权力。 第215章 终究,是濮阳宣赢了。 ------------------------------------- ------------------------------------ - 现代。 车水马龙的都市,霓虹灯闪烁。男男女女亲昵地走在一起,手挽着手。店铺灯火通明,散发着食物的气息,暖融融的灯光在夜色中交融弥散。 苏茗拉着濮阳殊的手降落在一个小巷,迅速地给二人施展了一个隐匿咒。 苏茗环顾一下四周,从自己的脑海里调出记忆。 “……自己的家,好像是这么走来着。” 于是他领着濮阳殊来到他家,濮阳殊则用新奇的眼光打量着目光所见的一切。 打开房门,家里的装饰没有丝毫的改变,保持着他离开的样子,瓶子里的玫瑰保持着鲜艳开放的姿势,还凝着细露。 苏茗走过去,打开手机。 当年,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来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劫数将至,故而孤身一人到某山头渡劫,结果被一道雷劈到那个世界。 所以,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摁开手机,发现今天是情人节。 他记得他孤身承担天劫的时候就是情人节,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时间没有半点流动? 他却突然误触到某视频软件,跳出一个视频,黑漆漆的视频里传来一个人惊讶的呼喊声,风声似乎很大,以至于他的话语都有些支离破碎。 “大家,大家——能听到么,今天明明没有雷雨天气的,但是这座山上,电闪雷鸣——最重要的是——” 他的话语像是被狂风吞没了,伴随抖抖索索的镜头,只见一道雷光在天际曲折蔓延,照亮山顶,山顶上有一人径直被雷光击中,随即消失无踪。 “是不是——有人被劈中——” 苏茗:……他记得他为了不被人发现,刻意挑了一个很偏僻的山,这都能被人发现?朋友,情人节欸,大晚上的你不和自己的情人一起过跑到那偏僻的山上干什么。 苏茗转念一想便知道这人是什么成分了。原来是单身狗啊。 视频发于三分钟前。 苏茗便看起来底下的评论区,高赞评论是“哥们,情人节你在山上干嘛。” 作者则是回复了一些“个人爱好”“就是喜欢这样”“……懂不懂啊你”之类的言语,惹得下面的人发出善意的哄笑。 却也有人将目光落在这个视频上。 “这样的视频见得还不少么,肯定又是p的。要不然就是什么树长的比较像人。” “不不不,众所周知视频是不能p的,所以这一定是道友在渡劫,道友啊,你来自何方,带我一起走吧……” “没看见雷光击中那里之后,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么,就算是道友在那里渡劫,那也变成死道友了。” “只是树吧。” “说不定是失恋了,毕竟今天是情人节啊,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形影单只,一时想不开就跑到山顶准备壮烈抒怀,不曾想一道雷劈了下来,欸,就这样了。” “其实我想说,在座的各位都有情人么,就算这位拍摄仁兄是单身狗,那位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山顶仁兄是单身狗,在座的各位又好到哪里去了呢,这时候不应该与情人吃烛光晚餐,手拉着手逛街,亦或者做一些情人会做的事情么。” “你们怎么在逛评论区?!” “真是一针见血。” “我的尸体不太舒服,我先下了。” “呵呵,我男朋友和我一起看。” “额,啊,嗯……我们只是陌生人,陌生的网友啊,你已经越界了,快向我道歉。” 看完这些,苏茗不由一笑,这样的言语,真是熟悉,果然网友还是网友,虽然网友还是网友,但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 三分钟之前的“他”,还是在山顶渡劫的单身狗。 三分钟之后的“他”,却已经脱离开单身狗的范畴,仔细一想,都已经迈入婚姻的殿堂。 正这样想,濮阳殊的声音就从一旁传来,“哥哥,你在看什么呀,这么好看的么,还笑的这么欢畅。” 苏茗默默的把手机递了过去,濮阳殊扫了一眼,“哦,是挺神奇的,可以把各个地方的影像都传到这里,让大家观看。” 他拨弄了一下,“……还可以发文字啊。” 苏茗道:“是啊,你还上手蛮快,是不是很有意思,不仅可以看视频,还可以玩游戏呢。” “是很有意思。”濮阳殊说,“这果然是一个神奇的世界,真的很方便,没有灵力的人也可以做到有灵力之人才能做到的事情,甚至做到更多。瞧这玫瑰,多香啊。” 他把花瓶里的玫瑰搬了过来,拨弄起玫瑰柔嫩的花瓣。 苏茗:“……哈哈,也许是呢。这个玫瑰闻起来很香吧,是最新培育的品种。是我买东西的时候顺手买的。” “哦,是哥哥你自己买的。” “是啊。” 濮阳殊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今天是情人节?”濮阳殊在这方面倒是十足的敏锐。 “是啊,是情人节,所以我们来过情人节吧。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些牛肉,我们可以吃红酒烩牛肉,顺便让你尝尝我珍藏的酒。然后呢,就是烛光晚餐,我记得有几根蜡烛。” “这是哥哥你这边的习俗啊。” 苏茗已经去翻找冰箱里的牛肉了,果然还有一盒,看起来很新鲜,然后呢……是红酒,杯子,盘子…… 第216章 他一边拿一边回答着濮阳殊的问题,不知不觉就应承下以后每年都陪他过情人节的要求。当他把牛肉放在案板上的时候,他终于回过味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濮阳殊楚楚可怜的眼神迷惑了一瞬,差点忘记自己说什么。 但是,自己可不能被他迷惑。 “我们过的节也太多了吧。” “多么?不多呀。”濮阳殊倚靠在厨房边上,数起自己的指头,“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要不要过。虽然,那不是我们的初见,但是,毕竟是我们的初见。那一天,我在冰湖奄奄一息,饥寒交迫……” “过,这一天必须得过。庆祝我们的相逢。”苏茗已经开始切牛肉了,随即指挥濮阳殊去往阳台,从阳台盆栽上掐些叶子过来。 “是迷迭香,做菜要用的调料。” 于是濮阳殊便去往阳台,苏茗一想,便跟着他来到阳台,果然看见濮阳殊在掐叶子之前闻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喷嚏。 苏茗失笑,就看见濮阳殊投射过来的目光。 “我没说么,味道有些冲。” 直接抱着盆栽过来的濮阳殊门神一样杵在厨房里,又闻了闻自己的手指,轻声哼哼了一声。苏茗却已经把肉块切好,在平锅中刷上了橄榄油,正要把这些牛肉煎的两面焦黄。 “你也别闲着,把这些胡萝卜和洋葱切了吧。”苏茗说。 濮阳殊狐疑看向这些食材,胡萝卜他见过,但是这个圆滚滚的紫色东西却是他没见过的,他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些东西,将它们放在……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手指微动。 桌子上的刀便自己立了起来。 那些洋葱与胡萝卜则是自己跳到刀下,被刀切成均匀的小片。 “等等,”苏茗及时叫停,“不要切成这么细的片,这都薄如蝉翼了,切成小块就好。” “好吧。”他又控制刀把这些食材切成小块,被切成小块的胡萝卜与洋葱又十分自主的跳到盆里。 “我切的怎么样。”濮阳殊端着盆凑过来,去看正在拨弄煎牛肉的苏茗,苏茗在看牛肉,牛肉已经煎的差不多,表面金黄,滋滋冒油,是时候出锅,不然就老了。 他用筷子捡起一块牛肉,塞到一旁站着的濮阳殊的口中,连头都没有抬,就把剩下的装到盘子里。 被猝不及防投喂的濮阳殊:…… 装好盘的苏茗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盆,夸赞他的刀功很不错,就把盆接了过去,开始炒配料。 时间,哒哒哒的走过,走过,走过。 终于,这道菜完成了。 红酒,也倒上了。 苏茗关了灯,将找出来的两根红烛点燃,将灯关闭。 两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先碰杯吧。” 于是两人碰杯,红葡萄酒入喉的刹那,濮阳殊微微蹙了蹙眉,去看苏茗神色,苏茗却是面不改色。 “怎么了。” 濮阳殊看看自己手里的红酒,没有说话,苏茗便说话了,“是不是觉得很难喝,我也觉得。” “不然怎么能留到现在。” 烛火微动,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吃盘子里的红酒牛肉,牛肉已经炖的软烂,很是入味。 这时,苏茗的手机突然一响,他打开一看,神色却是怔住了。 “怎么了。” “同学……聚会。” 第100章 “是高中的同学聚会,缅怀曾经嘛。” “有家眷的带上家眷。” 濮阳殊眼尖地瞥到了手机里的内容,苏茗就点了点头,同学聚会嘛,总不过是这样,聊聊过去,看看现在,展望未来。 “哥哥,你去么。” “我……去啊,和你一起去。” 濮阳殊低下头哦了一声,眼睛里却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有话就说吧。” “我记得哥哥你说过,你们这里都不讲求什么媒妁之言,讲究什么自由恋爱。你们还从小就上学堂,和那么多人一起上课……难道没有人对哥哥你表达喜欢,哥哥你也从来没有接受过?其实,就算哥哥真的有这样的过去,我也是不会在乎的,因为哥哥……” “停止。”濮阳殊的碎碎念功底真是越发纯熟,纯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的,吵的他头痛。 “因为,每次提到这个,哥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苏茗觉得这一茬终究是过不去了,于是沉痛地承认了,“我说了,你不要笑我。” 濮阳殊正襟危坐:“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向我表达过喜欢,其实,我也对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毕竟不是我自夸,我的脸其实也长的不错吧,也不是非要有个人向我表白……但是,你知道,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向我表白,总是会有那么些挫败感的。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苏茗的求生欲也及时上线,“只是有指甲盖这么点大的挫败感,到现在,已经连这一点点挫败感都没有了。我这才知道,过去种种,都是为了等到你啊。” “……我也觉得。” 濮阳殊唇角微动,又道,“他们真是没眼光,太没有眼光了。” “你的嘴角为什么在动。” “我在吃东西。” 濮阳殊飞快地捡起一筷子牛肉放到自己口中,连连称赞了起来,“吃东西,吃东西。” 第217章 少年,你真的太好懂了。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回复了群里的消息,“好。” 群内寂静。 但他没想到,另一个群里,却是炸开了锅。 “什么,他居然要来同学聚会?不是开玩笑的吧。额……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同学聚会啦,但是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类似的活动么。” “学校是学校,现在又是现在。那会儿他不是忙着学业,忙着打工嘛,哪里有时间出来玩,现在他都大学毕业一年了欸。” “其实,我更想玩那个打赌,打赌……他究竟会不会带家眷。” “……” “……” “……” “干嘛开这样必输的赌局。他,他这辈子真的会耍朋友么。” “这说不定吧,高中的时候他是碍于学业才不谈,大学……嗯,听说大学也没谈过,但这不是没时间么,谁不知道大学根本不是玩的地方,简直就是……好吧好吧,我真编不下去了。” “其实也不怪他找不到女朋友,你想啊,假如你是他女朋友,早晨醒来,一看到他的脸,好嘛,闪闪发光,一天都有干劲,但是…… 你不会觉得你玷污了他么,你不会觉得你在他面前什么都放不开么。” “其实啊,你说,他一直不交朋友,是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碍于别人的眼光。不然我真的是不懂。” “……他是在乎这种事情的人么,我觉得不像,我觉得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了,你们没想到他的家境么,他好像是被一个道士收养的,后来那个道士又不见了。额,我想说,就算哪一天听见他出家的消息,我也不会惊讶。” “感觉蛮适合。” ------------------------------------- ------------------------------------- “所以,我是哥哥的家属。” “是。” 商场内的苏茗与濮阳殊已经改换了样貌,苏茗对这样的装扮适应良好,毕竟他是在这里长大的,濮阳殊就不一样了,他主要是对自己的发型感到不适。 他的发型是苏茗设计剪的,实话说非常不错。装束是衬衫,直筒裤,普通白色板鞋。 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穿着,穿在他的身上却尽显青春活力。 苏茗抬手将他额发前的一绺头发拨了拨,“这还是我大学时候的装束呢,你穿着很好看。嗯,先给你买几件衣服吧。” 不得不说,苏茗挑衣服的速度真是空前绝后,刷刷刷就买下了一堆,引的导购频频相望,当然,她们的心里也存着一点小小的好奇。毕竟,这两个人长的都很优秀出色,看起来还举止亲昵…… “欸,他们两个人应该是一对吧,举止那么亲昵,颜值还那么高!” “是兄弟也说不定啦。” “真有钱的,那么贵的衣服,标签都不看就买下这么一堆……” 一个男导购幽幽地飘过来:“我哥可不会摸我的头。” “也没有摸头啊,只是把那绺头发拨过来而已。” “不觉得这比摸头还亲昵么。” 额。这倒真是。 苏茗与濮阳殊当然能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苏茗没有什么反应,濮阳殊却开始不平了起来,“我们看上去很像兄弟么,哥哥?” 苏茗:“……”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结款的时候,导购的眼神依旧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若有似无的逡巡。 濮阳殊在路上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路上的情侣,打算找个时机去握苏茗道手以宣示主权,不曾想苏茗却把那一堆包装好的东西递给了他,这些袋子足以让他提两个手。 “你的衣服,你自己拿着。” 濮阳殊:“……” 濮阳殊接过了衣服,就听见苏茗对导购说起话,“我听见你在谈论我和他的关系。” 导购是个栗子灰短发的女孩,闻言只觉得心里突的一下,自己明明是避开他们两个人压着声音讲的,这都能听到? 完了,他不会要投诉自己吧,投诉自己一个编排客人感情生活,在背后嚼舌根。 “啊,这。” 她看向她的小伙伴,只得到小伙伴爱莫能助的眼神,“对不起,我不该在您背后揣测你们的关系的,下次不会了。” 苏茗点点头,“我只是想说,你们揣测的没错。不过,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总有一些顾客的耳朵灵敏。” “是的是的。” 她连连点头,然后就看见他附近的男生露出一个笑容,笑容的弧度并不是很大,但也足够鲜明。以她二十年小说经验来看,此人一定是在为自己的名分暗暗开心。 好吧,所有的恋爱都让别人谈了。 ** 包厢内,所有人都暗暗关注着苏茗的情况,用眼神来传达自己的意见。 ‘我以为他会注孤生的欸,不知道谁能得到他的青睐……’ ‘其实他一直都不是个高冷的人吧,我记得那个时候,有人欺负咱们班小胖,还是他去讨的公道。’ ‘但他确实不怎么出去玩,感觉社交蛮简单。他应该喜欢那种活泼开朗会撒娇的人……这么一想,感觉我也有机会啊。’ 他们在手机上发信息发的十分欢畅,苏茗已经找到了包厢,随即推门而入。 第218章 濮阳殊就跟在他的身侧,以一种风淡云轻气定神闲的态度走在他的旁边,为他拉开椅子之后就安然就坐。 苏茗,还是这么完美无缺!他身边的人……众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的脑海空白了一瞬间,说颜值说气质当然是没的说,但是苏茗是怎么说的来着,会带“家眷”来欸。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苏大男神难道把家眷理解成了家眷,真把自己的弟弟领了过来。 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苏茗开口了,再不开口,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能跑到哪里去,于是他言简意赅的做出了回答,“是……男朋友。” 濮阳殊在一旁乖巧点头。 沉默一瞬之后,便是哗然。看苏茗一脸风淡云轻,便有好事者开始询问起细则来。 “这这这……你们认识多久了。” 濮阳殊不讨厌这样的气氛,因为他没有从中感知到丝毫的恶意,所以他也不介意回答,“一千年。” 发问者:“啊?” “开玩笑的啦,”濮阳殊看向苏茗,道:“我和哥哥也就认识了十几年。” 苏茗道:“竹马竹马。” 沉默一阵后,气氛便徒然热烈了起来,毕竟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于是他们就在濮阳殊的讲述中听到了一个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说什么濮阳殊从小就喜欢他,结果两个人却因故分开,是濮阳殊好不容易找回了他,于是苏茗的心就在他的死缠烂打下融化…… 苏茗无奈地听濮阳殊胡诌,时不时的点点头。 *** 在现代呆了一些时日之后,他们又回到原来的世界。 天帝下台,势力洗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们,事情就这样顺风顺水的过着,唯一让苏茗觉得有些困扰的事情就是濮阳殊十年如一日的黏人。 他的脑回路也是不同寻常,非要每一年都办一场婚礼,美其名曰第一次办的实在是太过敷衍,所以要百次千次的偿还。又说他们错过了那么多世,合该把之前那么多世遗漏的婚礼都补在这一世。 “哥哥,你不同意?”他的眼神却无辜的像是被洗过的湖水,苏茗真想说自己并不吃这一套,让他收了这一副做派,又淳淳善诱地同他讲道理,但终究还是拗不过他,只能……这是过家家吧?是吧! “讲道理,一年过一次真的过分了吧,阿岚他们都会在背后说我们的。” “说我们什么?” “……说我们骗份子钱什么的。” 濮阳殊:盯—— “就算你这么看着我……好吧好吧,都听你的,听你的。” 于是苏茗就在濮阳殊的视线下可耻地败退了。告诫广大朋友,美色需谨慎。 两人正在对视,周边的气氛却暧昧了起来,于是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就在这时,濮阳殊却突然道:“哥哥,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苏茗一愣,不是为这句话感动,而是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果然,越来越多的话语从濮阳殊口中倾吐而出,每一句话都很情深意重,每一句话都像是从话本里抄来的。 都说了让他放下这些话本了,他怎么就是不听呢,谁会相信魔主一天到晚尽琢磨这些爱情话本?如果真是爱情话本他也不说什么,关键是他看的这些话本大多数都不是很正经,不正经地就像是当年的……按摩一样。 想到这里,苏茗往后退却一点。 “哥哥,你……怎么啦。” 他疑惑地想要往前,苏茗便眼疾手快地从他的袖子里抽出一册书来,出乎意料,居然是一本情话大全,上面写着满满当当的情话。 “这是……” 濮阳殊却惊慌了起来,惊慌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月影岚教他的。 “阿岚教你的?他怎么会教你这个。” 濮阳殊顿了一下,道:“因为哥哥这些天都不怎么搭理我,我去问月影,月影他说哥哥可能是对我七年之痒了,七年之痒的意思不就是没有新鲜感了么,所以我才想每年都成一次亲,时不时多说情话的。” 苏茗:“……”有没有可能月影岚是被你问烦了。 “那哥哥这些天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甚至夜不归宿?”濮阳殊欺身向前。 有没有可能,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我正在给你准备生日惊喜?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为什么要给他精心准备生日礼物?原来是因为他每次给自己准备的礼物也很精心。 真是的,不要再卷了,再卷下去他应该准备什么? 能不能约法三章简单一点,以后的生日就吃面吧,吃面很好,多的没有! “哥哥,你要补偿我。” 一双手却悄悄探入他衣襟。 苏茗:……好吧,他自己成礼物了。